徐承啼笑皆非,“世道真是变了,以前这种台词好像只是男人的专利。”

张谨一本正经点了点头,“可不,世道是变了。女人越来越胆大,男人却越来越萎缩。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什么?”

张谨朝他扬了扬下巴,很有些男性的不羁之气,“就是那个‘如果’啊!”

徐承醒悟,未加思索便道:“没有‘如果’——我很爱我太太。”

中午的时间毕竟仓促,但对徐承来说,这点时间用在跟张谨说明上恰到好处,意思点明即可,无须给予太多借口和聆听太多辩白。

只是他没想到结果会是如此——谈判不仅没有达到疏离的目的,反而好似将彼此又拉近了一步,当然,这种距离的缩短非指在感情上,而是在某种相互理解的精神层面,张谨的确比同龄人要成熟,甚至——在思想上,也许比年长她几岁的岚岚更成熟一些。所以他们能够理性而深入地交换意见。跟岚岚,徐承用的手段通常只能是哄。

不过,凭心而论,徐承还是对张谨这样的女孩喜欢不起来,太精明的女子让他觉得心累,也许是因为前车之鉴——张谨让他想到了俞蕾。

“其实你这样对我也没错。”张谨在用完餐喝咖啡的时候这样说,“如果你真的因为我的关系抛弃了糟糠之妻,那么你在心目中的完美形象就算破坏掉了——我不会喜欢一个始乱终弃的男人。”

徐承对她的理论感到有趣且好笑,“不觉得有矛盾?”

“很偏执,是吗?”张谨笑得既无奈又自傲,“我就是矛盾的混合体,就像癌症那样,治不好了。有人说,象我这种性格最适合当艺术家,哈哈!”

他们离开的时候在门口迎头撞上了富大明。

徐承跟他一照面,他就立刻眼睛一亮,上来跟他打招呼,“今天休假?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这一出现,才让徐承联想起来,他之所以对这家餐厅熟悉是因为单身的时候跟富大明来过好几次,没想到这么巧,又撞上他。

“跟…同事出来吃饭。”徐承尽量坦然,虽然对于富大明,他倒没有什么好忌讳的,终究还是有些不自然。

富大明瞅了瞅张谨,眼里闪过狡黠的光芒,用力拍拍徐承的肩,笑得别有深意,“我有客人,不跟你多聊,有时间再找你。”

富大明是个什么都藏不得、搁不住的人——那天晚上他就给徐承打电话,邀他出来喝一杯聊聊天。徐承清楚他一定是因为白天的事迫不及待想找自己了解内幕,某些时候,男人的八卦心理丝毫不亚于女性。

他不是特别想去,一听他拿腔捏调的架势就能猜测出他想干什么,于是眼睛睃着陪女儿搭积木的岚岚找借口,“太晚了,还是改天吧。”

富大明不依不饶,“怎么着,还怕我吃了你啊!咱都有多久没见面了!少废话,乘我今晚有空,赶紧给我出来,否则——”后面是几声奸笑。

徐承又好气又好笑,还没来得及回上一句,就听身旁的岚岚问他,“谁啊?”

徐承赶紧把手机拉开点距离,轻声对岚岚道,““富大明。”

“找你干嘛呢?”

“喝酒。”

“那你就去呗。”岚岚闲闲地说。

徐承一怔,这还是岚岚头一回如此大方,主动“赶”他出去跟朋友厮混,以往他只要一到家,她就会不依不饶地缠着自己,哪怕她就是在那里陪圆圆游戏,也非得他在旁边看着才安心。徐承为此也少了相当一部分的社交活动,好在他本不是喜欢热闹的人,宅在家里看书上网陪妻女并不觉得无聊。饶是如此,无奈起来,他也会敲着岚岚的头骂她是“黏人虫。”

富大明还在电话那头没完没了地叫唤,“怎么说啊?来不来?还得请示啊?批了吗?”

徐承便道:“那…行,我这就过去。你在哪儿…”

看见父亲在玄关处换鞋,圆圆奶声奶气地问岚岚,“爸爸去哪儿?”

“泡吧。”岚岚随手放了块拱桥状的积木在已经垒得很高的建筑上,没怎么细想就答。

圆圆不懂什么是“泡吧”,缠着她反复地问,搞得她很后悔,小孩子到了这个年纪,肚子里估计都会攒上一万个“为什么”,家长也不容易当,稍不留神就要挨“考。”

“爸爸出去一下,圆圆在家乖点儿,要听妈妈的话,知道吗?”临出门,徐承跟岚岚打完招呼又习惯性地叮嘱女儿,看着女儿的小脑瓜点了几下才放心出去。

在楼梯口,他的脚步顿了一顿,不知不觉间,原来他也开始走向婆婆妈妈了,他摇摇头,又哑然失笑。

很奇怪的现象,会对平常做惯了的事驻足回味,而不再是行色匆匆地朝着某个目的地行走。

其实不止是他,岚岚最近也有这种迹象,偶尔空闲下来,她就会使劲回忆这三年婚姻生活中的细节,想找出来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这一切的诱因毫无疑问是由于张谨的出现。

在此之前,岚岚觉得她的生活无一不是圆满而快乐的,尽管父亲遭遇的不幸曾令她一度心力憔悴,但因为有徐承在,还有可爱的女儿陪着,她的心是充实的,即使劳碌,那也是尘世间平凡幸福的一种折射。

然而,现在她不敢这么认为了。那天跟徐承撕破脸吵架的风波虽然早已平息,却犹如一个完美瓷花瓶上的一道裂痕,哪怕细得看不清,可终究还是存在,至少在她心里是这么认为的。她于是开始不自信。

可是她琢磨不透这变故产生的原因,事实上,现实里的很多问题也都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正确答案的,有些,甚至可能永远没有答案。

“那就给彼此一些空间吧。”她暗暗地想,安慰着自己,“也许我的确太黏着他了,过犹不及。”

不是说距离产生美么?她跟徐承之间,现在完全是零距离,又何来美感可言?

富大明果然没有放过这么好的可以调侃徐承的机会,在他眼里,徐承滑如泥鳅,总是把自己遮掩得太好。他摇晃着杯子里的拉格布林,这是一种纯麦芽威士忌,喝了好多年了,是他的最爱,“我不信你们只是同事那么简单,咱都是过来人了,我一看她瞅你那眼神就知道你俩准有事儿!嘿嘿!大兄弟,别瞒我啦!”

徐承啜着一杯黑啤,因为心里早有准备,倒也不恼,“这么说,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那肯定!”富大明言之凿凿,“所以,你最好给我从实招来。”

徐承苦笑,反过来问他,“依你看,我们象是怎么回事?”

富大明左右端详着他,然后道:“你我不敢说,那女孩子可绝不是省油的灯。你要想过太平日子,最好少沾她为妙。”

徐承不得不佩服富大明的眼力,也难怪,他常年混在生意场上,可谓阅人无数,而张谨也算不得那种心机很深的女孩。

富大明揣度他的神色,笑嘻嘻地说:“被我说中了吧!不过话说回来,那姑娘长得不错,而且看着有股邪魅的劲儿,男人要想不动心很难啊!”

徐承没接他的茬儿,突然问:“大明,你跟嫂子这么些年闹过危机没有?”

富大明吞下一口酒,醇香绵软,他陶醉地眯起了眼睛,眸中也因为他这句问话有了些许感慨,“怎么可能没有。”顿一顿又补充一句,“哪对夫妻没有!”

徐承扭头看着他。

富大明把半杯子酒朝他扬了扬,“知道我为什么老喝这种酒吗?初上口时很浓烈,反复磨合之后,不仅适应,而且上瘾,到了一定的时候非喝不可,跟一日三餐似的。但是,时间久了,老喝这个也觉得腻歪,不再象刚开始那样钟情于它,因为习惯了它的味道,就不会再觉得刺激。有那么一阵,我忽然想换别的口味试试,你猜怎么着?”

徐承笑:“我不是酒鬼,不知道。”

富大明又美美地呷上一口,继续慢悠悠地演说,“每个新品种一开始喝着都让我挺满意的,但禁不住时间的考验啊!总好像少了点什么,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最后,我又喝上了拉格布林,心里终于又舒坦了,浑身的零件又都摆对地方啦!”他把酒杯往桌子上一顿,郑重其事的脸上透出世故的狡黠,“夫妻其实就跟喝威士忌一样,它得对得上卯儿。这种感觉很微妙,我不是文化人,说不好,老弟,你明白我意思吗?”

徐承若有所思地听着,缓缓回答:“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但同时也让人心安。”

富大明拍拍他的肩,表示赞同,“说得对!所以,我可以在很多事情上折腾,但从来不在酒和女人的事上乱来,就是要求个心安,换来换去的没意思!你听我的,可千万别乱了阵脚,记住,贪婪是原罪啊!”

徐承笑起来,“你今天是不是特满足?成天跟别人花天酒地,跑我这儿当耶稣来了!”

“哎!你别狗咬吕洞宾好不好?我可是说正经的。你想啊,你跟俞蕾三年了都没能修成正果,跟赵岚岚相识一年就奉子成婚,这是什么?这就是缘分啊!”

徐承也收起了玩笑的嘴脸,把前几天跟岚岚闹得矛盾简短地跟他说明了一下,末了有些苦恼地道:“其实我也没那想法,可岚岚好像不太相信。”

富大明也不再跟他一味说笑了,他一正经起来就特别象大学讲台上的教授,显得心思缜密的样子,“这可不行,别的都不怕,就怕老婆疑神疑鬼!你得想办法让她放下心来,最关键的一点:哪怕你心里真的曾经动摇过,在她面前也千万不要流露出任何蛛丝马迹来,女人在这方面的嗅觉和敏感度堪比外星人!我知道你平时精明得很,就感情这事儿特别容易犯浑,你得记住喽!”

徐承给了他一拳,“谁说我动摇过了!”又忍不住笑着挤兑他,“你好像很有经验?”

富大明肃穆地回答,“沉痛的教训啊!”

徐承跟张谨以及跟富大明的谈话岚岚自是一无所知,她只是突然间觉得徐承对自己格外用心起来:周末的傍晚如果不加班,会主动来接岚岚回家;不管岚岚问他什么意见,哪怕是以前他觉得很没营养的问题,如今也会不厌其烦地给予答复,而不是“嗯啊”了事;在家也不再光对着电脑或捧着本书了,很主动地陪女儿聊天、游戏;甚至还会亲自下厨做几顿饭,让岚岚尝一下他们徐家祖传的手艺。

这样的徐承让岚岚既高兴又忐忑,如今的他,俨然就是个标准好丈夫,可她反而有些不适应起来,她习惯了一边抱怨着他一边干各种琐碎的家务,也习惯了一遍遍催他干这干那而结果他只完成了十之一二的那种局面。

他们就像两只因为挨得过近而刺痛了对方的豪猪,现在急不可待要拉开安全距离,却发现因为距离过远反而得不到应有的温暖了。

也许是自己太挑剔了,岚岚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阵后,终于这样总结道。

的确,现在的状态跟从前比,并没有什么不好。

只是,好像这种相敬如宾的生活方式里好似少掉了一点什么。

又一个深秋来临,那是岚岚最喜欢的季节,到处飘着桂花香,随处可见的蓝天白云,美丽如丝雨般沁人心脾,她觉得自己此前的积郁挥发地差不多了。

就在这样一个怡人的季节伊始,徐承向她提出,希望去厦门的森乔。

离别篇

徐承是十二月初走的,送机那天就岚岚和赵磊去了。行李倒是整治了一堆,很多东西其实可以到了厦门再买的,但云仙都给置备下了,丈母娘的一番心意,徐承不敢推却,毫不含糊地打了包。

其实云仙并不赞成徐承的这次跳槽,虽说薪水翻了几番,可毕竟不在Z市,她曾委婉地提醒岚岚,俩夫妻分居两地不是好事儿,容易出变故。

岚岚暗想,变故这个东西就不是人能做得了准的,即使他们始终守在一起,也难保不会出什么妖蛾子,就像之前的张谨。不过这些想法她是不会跟云仙说的。

她之所以愿意让徐承远走,多少也有点因为张谨的缘故,一想到他们从此再也见不着面了,她心里因为离别而涌起的不舍就平息了不少。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她尊重徐承的意愿,他觉得男人就该有担当,有想法,且不能光想想而已,还得真的去施行。虽说之前她也曾痴缠着不让他去,可他一旦决定了的事,她还是会支持的。

寄完行李后,离登机尚有一段时间,赵磊知趣地跑别处转悠去了,让他们两个好好聊聊体己话。

也没什么特别紧要的话,说来说去,也无非跟别的即将分别的夫妻一样,心里会有些难过,但还竭力表现得很轻松。

“以后家里只能靠你了。”徐承搂着她坐在椅子里,嗓音有些沙沙的,“要是觉得太辛苦,干脆就辞职在家得了,我养你。”

“嗯。”岚岚感伤地偎依在他怀里,脑子慢了半拍,隔好一会儿才又道:“以后再说吧。”

“有什么事别闷在心里,记得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好,你也是。”

“不许胡思乱想,还有,不许红杏出墙。”

岚岚笑,“你个二师兄!”每逢他倒打她一耙的时候她就这么叫他。

徐承忽然把她的身子拨转过来,面对面看着她,眼里流露出来不舍,“是真的,你…还真叫我不放心!”

岚岚嘟了嘟嘴,心里也是酸酸楚楚的,“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要真遇上麻烦,还有爸爸妈妈跟小磊可以帮忙,可是你就不一样了,那么远的地方,人生地不熟…”

“我不是说这个。”徐承打断她。

“那你什么意思?”岚岚困惑起来。

徐承把她拥入怀中,她能听到隔着衣服他有力的心跳声和被放大了的说话声,“我是担心你生二心呀!”

岚岚闻言,所有的感动就此烟消云散,她挣脱出一只手来,照着他的肩就捶了下去,“徐承!你!”

徐承脸上的笑意已经荡漾开来,把她重新揽入怀中,紧搂住不放,嘴上还肆意地玩笑着,“你没听过那句俗语吗,叫‘会咬的狗不叫唤’,你呢,平常看着傻呵呵的,其实男人还就喜欢你这样的,否则当初我也不会一见你就毫不犹豫地娶了!所以,你说我能不担心嘛!”

岚岚又气又笑,再次给了他一拳,不过这次要轻得多,“你就贫吧!”

徐承宁愿象现在这样嘻嘻哈哈地分开,也不希望是执手相看泪眼的场面。

过了安检,徐承最后回过来跟岚岚和赵磊挥手道别,余光瞥过,似乎捕捉到张谨的身影,再定睛看,却不见了。

他想,自己一定是神经过敏了。

张谨对他的离职是反应最激烈的,因为她认准了他走是因为自己,这让她内疚得不行,

徐承不得不劝她,“不关你的事,很久之前就有这想法了。”

张谨不信,“那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徐承哭笑不得,“这种事也能拿出来随便讨论吗?谁不是悄悄把事儿敲定了再发布的。”

张谨无语,隔了半晌,又来一句,“对不起。”

徐承叹口气,“真的跟你没关系。”

“其实应该走的人是我,是不是?要不我走,你留下?”

这回轮到徐承无语了。

他想,张谨跟俞蕾最大的一点不同就是俞蕾没有她这么执着,否则,当年他们一定不会那么容易就分手了。

而最了解徐承的莫过于丹尼奥了。

在徐承亲自告诉他这个消息之前,他自然早已先从别的渠道得知,因此没有流露出惊讶,更没有象徐承的老板巴赫曼那样满腹遗憾,竭尽全力希望能挽留住他。

他只是说:“徐承,我明白的,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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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结束

下篇:爱之原生态

1.重返江湖

2008年对中国来说是极不平静的一年,对赵岚岚而言,亦如是。

新年伊始,她还未从那场席卷全国中南部的特大暴雪的震撼中恢复过来,宝贝女儿圆圆就出事了。

因为天实在太冷,郑阿姨习惯了一天三遍地泡热水袋捂手,也不知道是热水袋本身的质量有问题,还是圆圆因为好奇而打开了塞子,总之就在郑阿姨转身去厨房拿个杯子的功夫,客厅里便传来圆圆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哭声,等她慌慌张张地跑出来看时,立刻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那只硕大的热水袋像瘪了气的皮球一样蜷缩在圆圆怀里,而小家伙几乎全身都浸泡在了尚冒着汩汩热气的滚烫开水中!

小孩子皮肤稚嫩,从胸部到两条大腿处都被烫得通红,再加上惊吓所致,圆圆被送去医院的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烧,紧接着又不断拉稀,吃什么都是上吐下泻,人迅速地消瘦下去。这下可把岚岚一家子都急坏了,连刚去新公司上任没多久的徐承闻讯也心急如焚地赶了回来。

折腾了一个多礼拜,病情才算得到控制。医生说,幸亏是冬天,衣服穿得多,开水没有直接铺到皮肤上,等长出新皮后基本不会看出烫伤痕迹,要是夏天来这么一下子,难保一辈子都得留着个纪念了!

郑阿姨也被吓得不轻,一看见岚岚就抹着眼泪絮絮叨叨地赔不是,搞得岚岚反而不好意思多加责备了。

这次的事故让岚岚心疼得无以复加,女儿出院前夕,徐承实在没法再拖延下去,准备动身回厦门,岚岚就把自己想暂时辞职在家带孩子的打算跟他说了。

徐承本来就有这个意思,自是求之不得,“这样最好,省的我人在那边,却总是担心你们两个。”

离别在即,两人在医院门口紧紧相拥,纵有前般不舍,也难逃分离的一刻,望着岚岚眼泪汪汪的双眸,徐承心里也很不好受,儿女情长之际,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这样抛家离子远赴他乡去发展所谓的事业究竟是否值得。

但动摇的念头也不过在心上略微晃了一晃,木已成舟,怎么能出尔反尔。他不得不硬起心肠,轻轻推开怀中的岚岚,提起脚边的行李就上了路旁的一辆的士,在车上再次回头时,正好看到岚岚满面泪痕地向自己挥手道别,他突然感到钻心的疼。

岚岚的辞职报告递到老板赵丽文那里,她惊讶之余,深感惋惜,她为岚岚申请的“领导力培养”计划已在年初通过审核,也就是说,只需两年的时间,她的职业生涯将会有质的飞跃。

然而,岚岚十分清楚,一旦得到晋升,她短期内留在Z市这座小庙工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别说接踵而至的繁冗的职责和任务了。

尽管前景诱人,她却不得不以家庭为优先考虑对象,尤其是当脑海里闪过圆圆那张因为疼痛而哭泣得几近扭曲的小脸时,她心中残存的一缕遗憾立刻就不请而去——跟工作比起来,她的天平毫无疑问更倾向于家庭和孩子。

辞职手续办妥之后,岚岚恢复了自由身。她带着女儿重回娘家,一家人又过起了如从前那般热热闹闹的日子来。

赵磊对岚岚开玩笑说:“咱们还真不愧是姐弟俩,这下好了,都失业了。”

没多久,他就为这句话付出了代价——岚岚不遗余力地找关系给赵磊在一家外资企业谋了个仓库保管员的职位,即日上任。

赵磊在家呆惯了,兼之对外企有种天生的畏怯感,愣是不肯去,还嘟嘟囔囔地强辩,“凭什么你可以在家留守,我就不行?”

这回连母亲云仙也不帮他了,“等你娶了媳妇,你媳妇要愿意让你在家这么闲着,我绝对不会说半个‘不’字儿。但是现在,你得给我老老实实上班去,你姐费了多大面子才安排下来的,别不识好歹!”

没奈何,赵磊只得再次投身进入上班族。两周后,他的脸上很快恢复了朝气,回来跟岚岚说:“我以为外企有多神秘呢,原来也就那样。没什么高深的嘛!”

岚岚对他的马后炮行为嗤之以鼻,“也不知道是谁,头天上班愣是失眠了半宿。”

赵磊的步入正轨让全家人都缓了口气,云仙更是“积习难改”,很快就跃跃欲试地在老阿姨群里打听起谁家有合适的姑娘来了。

当她把头一个瞅着还不错的女孩特当回事儿似的摆到餐桌上来讲时,立刻遭到赵磊的强烈反对,“妈!饭要一口一口吃,仗要一个一个打,你等我把‘工作’这口饭先消化匀了咱再谈下一步行不行啊?”

岚岚也站在弟弟这一边,“是啊,妈。小磊年纪又不算大,现在才刚刚安稳下来,你让他先适应着,荷包里也攒点钱再来嘛!”

连老赵都发话了,“得得,他们年轻人的事都喜欢自己作主,你就甭操心小磊了。当初你为了岚岚上窜下跳的,结果不也是她自己找的?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云仙孤立无援,碰了一鼻子灰,顿时悻悻不已,“好,你自己找去,看你能找啥样的回来!”

岚岚悄悄扫了赵磊一眼,只见他面无表情地埋头扒饭,她却情不自禁想起了苏钰,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心底不禁一声叹息。

在家的日子也很难熬,刚开始时,岚岚十分不习惯,每天早上一到六点三刻就被生物钟叫醒,她常常是一个骨碌爬起身后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告别朝九晚五的时代了。看看身旁睡得正香的女儿,只得怅怅地躺下来,却再难入眠。

老赵成功地做了植入钢制脊椎的手术,这样他每天就可以坐在轮椅里出去散步透透气,但时间也不能太久。

天气好的时候,岚岚便带着女儿和云仙一起随父亲出去晒太阳。云仙偶尔听到她抱怨日子难捱也会劝慰她两句,“我刚开始退休在家也很不舒服,慢慢习惯就好了。”

可岚岚想,自己才三十岁,前路漫漫,就这么歇下来,实在有点后怕,她暗忖怎么也得给自己找点事来做做。

于是,她报名去学开车。

头一个月就是在家背规则,考试是上机考的,很容易就通过了。笔试过后就是桩考。

据说不管你晕不晕车,只要自己当司机是绝不会犯晕的,岚岚觉得那简直就是扯淡,她一摸到方向盘就开始心跳加快,头昏眼花,各种心悸的症状全犯上来了。偏偏教练还是个老粗,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不分男女,一视同仁,动不动就扯起嗓子骂人,“跟你说多少遍了,拨方向盘要用力,你没吃早饭啊?还是以为在游乐园玩碰碰车哪…”

教练以前当过消防兵,教练的教练更是一名钢铁战士,手上时刻提勒着一把铁扳手,随时准备砸人。像他这样只是动动嘴巴的,已经算很和风细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