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样的日子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马有财老婆便不耐烦了:“这样等等等,等到什么时候?我瞧大奶奶是真个与夫人生分了,不然过门大半个月,也不见她回尚书府去请安问好。我们却是等不得了。昨儿我烧菜时,不过是见那鱼好,给自家多留了一条,就被春实揪出来,当着众人的面数落。八辈子的脸都丢尽了。一条鱼算什么?大奶奶这分明就是借机生事,要寻我们的错呢!”

马有财皱眉道:“就怕我去了尚书府,家里的人知道了报上去,我要吃挂落。”

“怕什么?”他老婆翻了个白眼,“你等到快要傍晚的时候出去,那时候大奶奶断不会再出门了,别人问起,我只说你回屋里歇觉去了,连晚饭也要回家里吃。只要你赶在天黑小角门上锁前回来,再给守门的一点好处,还怕上头知道么?”

马有财一想也是,便真的照办了,却没料到,他前脚刚走,门房后脚就让舒安把信儿传进了内院。文怡听了松了口气,笑着对舒安道:“安哥儿,你再去瞧瞧,马家的人都在做什么呢,那马有财可是真的走远了?”

舒安出去一趟,方才回转答道:“马家婶子在厨下做活呢,大宝哥去了门房听王爷爷说故事,马家姐姐回了自个儿屋里。马大叔是真的走远了,王奶奶说,亲眼看着他转过街角,就不见了人影。”

文怡叫秋果抓了一把钱赏他,接着便叫了润心来:“去,大声传令外院,说我明儿要出门,请舒伯备好车马,再叫跟车的人来,我要吩咐几句话。”润心顿了顿,应声去了,不一会儿,全宅的人都知道,大奶奶明日要出门。

马有财老婆慌了,连锅铲都忘了扔,便跑过来问:“大奶奶怎么忽然说要出门?”

荷香板着脸道:“小姐明儿要去尚书府给二夫人请安,因此才叫跟车的人来吩咐几句话。嫂子过来做什么?这不是你待的地方。”

马有财老婆暗暗叫苦,却被赶回了后院,旁人便笑她:“嫂子怎么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有没有这个体面,就跑去揽出门的差使了?那是你家男人的活,你还是安心在灶上干吧!”

马有财已经去了尚书府,自然是没法见文怡的。文怡便让人去问他家里人,可知道马有财究竟去了何处?他老婆不敢说实话,他儿子女儿又都不知情,王德旺便笑说:“八成是去喝酒了,从前他就好这一口,常常因为喝醉了,便耽误了差事。大奶奶只管去问别人。”

文怡早就问过了,但还是做了个样子,重新问了一遍,知道马有财果然有这个毛病,便斥道:“我才给他安排了体面的差事,头一回出门,他就误了,真真丢我的脸面。既然他不把这份差事当一回事,那就索性不要当了!”还宣布明日出门时,暂借卢老夫人带来的两个男仆跟车。这个位子,就由舒伯去想办法调人来填补。

于是,当马有财怀里揣着个五钱银子的赏封,又与旧友小酌了两杯,美滋滋地做着出人头地的美梦,从尚书府回来时,才知道自己连差事都没了,罪名还是明晃晃的“玩忽职守”,加上身上的酒气,根本无从辩解。

舒伯把他骂了一顿,要回了他跟出门的长随腰牌,回到自家跟老婆一说,笑问:“如何?我就说大奶奶的安排是有深意的,如今你还不明白么?”

舒嬷嬷不甘不愿地闭上了嘴,半晌才道:“算我多心好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远方来客

马有财丢了差事,又被抓了个正着,便是有心要辩解一二,也没人肯信的。文怡连听都不愿意听,只说他丢了自己的脸面,辜负了自己的信任。马有财见状,心一横,便把自己是去了尚书府给夫人请安的实情说了出来。

文怡知道他这是在借柳顾氏来压自己,便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还有脸说这话?二夫人把你派过来,原是让你好生办差,侍候我们夫妻的,结果你自己贪杯误事,玩乎职守,不但辜负了我的信任,还辜负了二夫人的抬举!你不说好生反省自己做下的错事,反倒还厚着脸皮提起了二夫人?若是二夫人知道你给她丢了脸,看她恼不恼你!”又道:“原打算捋了你的差事,便算了,到底是老家人,多少要给点面子,没想到你越发上脸了。若我什么都不做,就这样饶了你,二婶知道了,定要读爱我不敬重她老人家!”于是下令,把马有财撵到庄子上了,还是京城东面那处大些的农庄。

马有财悔恨交加,却再不敢说半句话了,生怕文怡一怒之下,会把他撵得更远,只好灰溜溜地回到自己屋里,让老婆给他打包行李,然后便盘腿上炕,烦恼起要如何把自己从山沟里弄回来。

马有财的老婆见状便道:“你难不成就这样认了?没门儿!砸门跟夫人告状去!总不能叫你领了夫人吩咐的差事,却白白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吧?!”

马有财没精打采地道:“大奶奶只给了三日的期限,过了三日,我还不出城,只怕连庄子都待不成了,直接吃西北风去!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说我在傍晚时出门,断不会有人发现的,结果却叫人抓了个正着!明明大奶奶明儿就要去尚书府了,若我没听你的话,哪会落得这个结果?你还有脸说!”

马有财的老婆确有几分小聪明:“放屁!照我说,这分明就是大奶奶故意设的圈套!你哪一日出门,她就哪一日找你,不然,哪会这么巧,大半个月都没有个声响,你前脚才出门,她后脚就派人来传你了?她这么做,分明就是不打算给咱们一家留活路,既如此,你索性到夫人面前闹一场,告他一状,就算拿不回差事,好歹把咱们一家子弄回尚书府去,哪怕是做个小跟班,也比被发配到山里的庄子强!”

马有财想了想,也不由得心动了。能不走当然是最好的,若能留在京城,哪怕是叫人笑话吃回头草,或是被夫人骂几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也比被撵去庄子强啊?

于是他们夫妻便开始寻找出门的机会。

然而,因为马有财这件事,舒伯下令严守门户,如今家中的下人要出门,也没从前这么容易了,马有财更是因为有前科,一直都得不到舒伯点头,没法告这个状。本来,他们夫妻还打算利用文怡次日要去尚书府“请安”的机会偷溜的,没成想到了第二日早上,内院便有消息传出来,亲家老夫人身子不适,大奶奶身为孙女,要在祖母跟前侍疾,那尚书府一行自然就不了了之了,还好亲家老夫人只是有些头晕,并无大碍,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内院的丫头们都在庆幸呢。

马有财两口子恨得牙痒痒的,最后,在三日期限的最后一日,马有财老婆才趁着凤喜不在,找到了一个出门买葱蒜的借口,得了许可走出柳家,往尚书府去了一回。第二日,马有财一大早随着舒平出门前往庄子,不到两个时辰,尚书府便派人送了帖子来,召文怡过去说话。

文怡看着帖子上说,今日有族亲来京,命自己前去拜见的字眼,心里不由得想起了柳东行嘱咐过的话,知道这是与柳氏族人交好的重要机会,便连忙带上帖子,往西厢房来见祖母。

卢老夫人看了帖子,便道:“你三姑母这是找借口召你过去罢了,她未必有那闲心为你引介族亲。柳氏族中,以他们二房独大,便是有别房的族人上京来,既是能到尚书府见她的,想必也是偏向二房,未必就愿意为你说话。”

文怡犹豫片刻,道:“不管他们是否偏向二房,我只依礼数做足了,不叫他们拿住错儿,不给相公丢脸,就行了。若能有意外之喜,固然是好的,若是不成,也没什么要紧。”

卢老夫人见她心意已决,便道:“既如此,那你就去吧。若是她给你脸子瞧,也别与她一般见识,回来跟祖母说,祖母与你出气去。”

文怡笑着应了。卢老夫人又开始回想,柳氏族中都有哪些族人跟二房不和,又有哪一房是有官职在身的,还把赵嬷嬷也请了来一道回想。

赵嬷嬷在侍郎府时,便在外院住过几月,平日里没少听下人之间的八卦,倒还真的听过些风声:“柳家的官儿比咱们顾家少,除了柳姑老爷做到了尚书外,便只有几个六七品的小官,当中也有受过柳姑老爷提携的,也有看不惯柳姑老爷为人行事的。具体是哪一位,他们倒是没说,只听得人提过,柳家七老爷好象在哪个穷地方做通判来着,这位好象就是跟柳姑老爷不大对付的,方才去了那种地方。”

卢老夫人便对文怡道:“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官位高的与二房不和,就更不用提其他人了。别看眼下东行才中了武进士,新得了官职,但论品阶,柳氏族中除了柳姑爷便数他最高。凭他来的是谁,顶多是在你面前抬出长辈的架子来,却不敢做得太过的。”

赵嬷嬷还提了个建议:“小姐索性就戴上一两样五品诰命方能上头的首饰去,压一压三姑太太的气焰,也是提醒她一声,别做得太过了。”

文怡笑道:“这如何使得?传回族里,长辈们知道了,未免要说我仗势凌人的。”

她回到正屋,重新梳洗过,穿戴了寻常出门的大衣裳,就跟到亲戚家串门子的普通官宦人家小媳妇没两样,带上秋果、冰蓝、荷香与润心四个丫头,上了马车,舒平骑马领路,后头还有谷旺与两个顾家的婆子跟车护送,轻车简从,往尚书府去了。

到了尚书府,文怡下车后,便在两个体面婆子的引领下,往正房里来。她从这两个婆子的言行中隐隐感觉到,这尚书府的下人对待自己,倒是比上回来时要客气几分,不知是不是柳二叔的意思。

到了正房,门外排了两排丫头,一边四人,都是穿的一样服色,个个恭恭敬敬,礼数周全。院中也安安静静的,没人闲嗑牙,也没人围坐着做针线,见有客来也不理会。文怡猜想,柳顾氏不知道是因为上回被自己暗讽过一回,今儿要一雪前耻,还是因为有族亲前来,不想丢脸?

一个生面孔的俏丽丫头打起了帘子,温言笑道:“行大奶奶来了?夫人与四太太、七太太都盼了半日了呢。”

四太太?七太太?

文怡对来的族亲是何人心里有数了,心里反而安定了许多。虽不知那位柳四太太会如何,但至少柳七太太不会帮着三姑母对付自己。

柳顾氏坐在正位上,打扮得庄重华丽,头上倒是插着二品以上诰命才能戴的衔珠金翟钗,衬着一身华服,贵气逼人。

坐在左下手头一张交椅上的中年妇人身着寻常富贵人家服饰,头上的首饰也不过是一二金钗,但眉宇间透着精明气息,显然是个见惯世事的。

右下手头一张交椅上的妇人打扮得也不华丽,但庄重中透着几分书香,穿的是八宝纹襕的官绿裙,文怡便猜想,这位当是柳七太太了。

她先上前拜见过柳顾氏,方才转向两位婶娘,打算开口问明她们的身份,没想到柳顾氏心急,没让她把话说出口,便先质问:“听说你把我派去的人打发到庄子上了?这是怎么回事?便是他真的出了什么差错,好歹是我赐的人,你怎么就连这点脸面都不讲?”

文怡顿了顿,先向两位婶娘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方才对柳顾氏恭敬地道:“二婶娘,不知您是从哪个人嘴里听说这事儿的?那人就没跟您提起实情?”

柳顾氏一愣,随即冷哼道:“什么实情?才丁点大的…”

“二婶娘真是太仁慈了”文怡叹道,“那马有财如此辜负您的信任,不顾您的嘱托,玩乎职守,偷奸耍滑,您竟然毫不怪罪。您可知道那厮做了何等可恶之事?在侄媳妇斥责他之后,他居然把您的名头抬了出来,说一切都是照您的吩咐做的,真真滑天下之大稽他贪杯误事,不把主人放在眼里,大声喧哗,威胁主人,又怎会是您吩咐的呢?侄媳妇原本还打算看在他为二婶娘所赐的份上,轻轻放过就算了的,没想到他还说出这样的话来,若侄媳妇真个饶了他,岂不是对二婶娘不敬?因此侄媳妇才想着,把他送到庄子上反省反省,以观后效。”

柳顾氏张张嘴,半天才挤出一句:“好歹也是从府里出去的人…”

“您说得是。”文怡飞快地接上,“侄儿媳妇也是顾虑到这一点,才从轻发落的,不然早就把人撵出门去了。如今他老婆儿女都还在家里侍候呢,只要他能真心悔过,日后自然有回来的一日。”

柳顾氏暗骂那马有财老婆说话不老实,又觉得文怡说话狡猾,便在那里生闷气。

文怡却转向那两位婶娘,笑问:“二婶娘,您召侄儿媳妇前来,说是有族亲要为侄儿媳妇引介,可是这两位?不知是哪一房的婶娘?”

柳四太太笑了笑,看着倒是亲切,但没回答。柳七太太淡淡地道:“这是行哥儿的四婶娘,我是他七婶娘,前些年我们倒是常见行哥儿,这几年却极少照面,只听说他考了武举,又中了武进士,还成了亲,如今上北疆打仗去了,真真象做梦一样,我们听说后,都不敢相信。”

文怡忙向两位婶娘行了大礼拜见,口道:“因相公出征在即,婚事也办得急,竟没来得及请诸位叔叔婶婶请来吃一杯水酒,实在是太失礼了,还请婶娘们莫要见怪。”

柳 四太太呵呵笑了两声,小心看了柳顾氏一眼,方才伸手虚扶一把:“我们都明白的,我们都明白的,不会怪,不会怪。”

柳七太太却道:“起来吧,行哥儿为国出征,你能在这时候嫁给他,也是大义之举。族人都是明白的。”大约是见文怡的礼数周全,她的目光也和缓许多。

文怡站起身来,又笑问:“四叔七叔可都一起上京来了?家里的弟弟妹妹可在?眼下都下榻在何处?”

经两位婶娘说明,她才知道,柳四老爷夫妻没带儿女,上京是因为接到了柳二叔的信,前来帮着操办柳东宁的婚礼,眼下就住在尚书府中。而柳七老爷一家,却是因为通判任满,上京述职兼候缺的。由于柳七老爷在任上与上司相处融洽,其实下任官缺已经定了,只需到吏部走一趟过场。他们一家目前是在外头客栈赁了个小院住着。

文怡闻言便道:“我们家里倒是还有几间空房子,七叔七婶与弟妹们若不嫌弃,倒不如搬到我们家来,比外头的客栈干净多了。若七叔有个朋友来访,在我们家里招待,也比外头方便。”

柳 七太太有几分意动,但没给准话,只说要回去跟丈夫商量,接着便叫人传儿女过来拜见嫂嫂。

文怡心下暗喜,忙笑道:“来得匆忙,竟不曾备下见面礼。”然后又用亲密着带着几分抱怨的语气对柳顾氏道:“二婶娘怎么也不提醒侄儿媳妇一声?我只知道是有族亲来了,却不晓得还有弟弟妹妹们在。”

柳顾氏板着脸不说话,七房的人,她没一个看得顺眼的,文怡也不讨人喜欢,她为何要提醒?

柳七太太却有些不悦,心想二嫂这些年不见,行事越发无礼了,召了侄儿媳妇过来,居然也不给她们妯娌引见,便先问起了仆役小事。她对柳顾氏也没好脸色。

柳四太太见场面有些僵,心下暗暗着急,却又不敢为柳顾氏得罪柳七太太,只能拿着前来拜见嫂嫂的小辈们说话。文怡一直微笑着,待与小叔子、小姑子们见过礼,她又有意问起了小叔子们的功课学问,提及自家堂兄与表兄都是新科进士,目前在京中候缺,若是小叔子们在功课上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七老爷又无暇指点,可以去问他们。这番话立即便增添了柳七太太的好感,深觉顾家女儿中也有明理之人。

柳顾氏有些气闷,见状便急急把小辈们打发下去,清了清嗓子,带着几分傲慢之色,对文怡道:“今儿让你过来,除了见你两位婶娘,还有一件事要与你商量。我们柳家的规矩,新媳妇进门,是一定要在三个月之内拜祠堂的,不然…就算不得我们柳家的媳妇,不算是真的进了门。”她冲文怡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如今东行不在家,不能带你回老家去拜祠堂,但规矩又不能违。你说,该如何是好呢?”

第二百五十八章 心头火起

文怡微微一怔,心中飞快地闪过无数个念头。

这个规矩,柳东行并未跟她提过,估计应该是不打紧的。想那格氏族人,也不是个个都长年待在老家,若有哪一位在外地娶了妻,来不及在三个月内返回老家拜祠堂,难不成他的妻子就不是妻子了么?别的不说,柳东行祖父那一辈的姚氏太夫人,恐怕就头一个没有遵守此项规定,即便她是在三个月内到达了恒安柳氏老家,容氏太夫人已先正了名,上头还有婆婆、族老等人在,她又怎么可能进得了祠堂,以正室之位被登入族谱?三姑母说这个话,不过是吓唬自己罢了。

然而,三姑母吓自己,又有什么用意呢?若自己害怕了,难不成要在柳东行缺席的情况下,独自返回老家拜祠堂?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这样做的。文怡心下一定,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她丝毫没有露出惊慌之色,反对柳顾顾氏微笑道:“原来二婶娘说的是这个规矩?然而眼下相公身在北疆,侄儿媳妇一人如何能回去拜祠堂?”

柳顾氏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这有何难?下月宁哥儿成亲,他们两口子是要回乡的,到时候带上你一道走就是了。不过行哥儿不在,族老们愿不愿意为你一个人开祠堂,可就不是我能劝说的了。”她心中无比得意,等到那时,东宁夫妻正式拜了祠堂,做实了嫡长的身份,谁还能动摇得了他的地位?至于文怡,没有夫婿,休想进得了祠堂,不但白跑一趟,还要受一番羞辱,今后在族人之中也抬不起头来,看这丫头还敢不敢在她面前嚣张!

文怡隐隐猜到了几分,心下暗怒,面上却不露分毫:“二婶娘好意,侄儿媳妇心领了,只是…朝廷素有旧例,领兵守边或出征的将领,家眷是不能离开京城的。只怕侄儿媳妇没法跟着宁弟夫妻走这一趟了。”

柳顾氏一愣,忙道:“那是指统兵的戍边之将,东行不过是个小军官,哪里就要守这规矩了?!”

确实没有明文规定要守,不过一般将领都会自动遵照旧例行事,以示避嫌。文怡便道:“侄儿媳妇去年认的干娘罗四太太,就是淮西守备罗将军之妻,这守备不过正五品,才一上任,干娘便要带着女儿千里迢迢从南边老家赶来京城,侄儿媳妇这从五品的诰命,就更不敢违例了。想来相公虽不是领军大将,却也身处前线最险要之处,手下也是带兵的,这个嫌疑还是避一避的好。”

柳顾氏还有话说,柳七太太却开口道:“这才是正理。朝廷既有旧规,又不是什么紧急大事,推迟几个月,又有什么要紧?行哥儿为国征战,是为祖宗家门争光,族中父老断不会不肯行一点方便的。”

文怡冲柳七太太露出一个感激的笑。

柳七太太没有回应,反而转向柳顾氏,淡淡地道:“宁哥儿序齿在行哥儿之后,族里拜祠堂,都讲究长幼有序,没有哥哥嫂子还未拜,弟弟弟媳便抢先的道理。方才嫂子还说起,宁哥儿这几个月都病着,吃药休养,连功课都暂且放下了,以免太过劳神。既如此,又为何赶着办喜事?还要赶着回老家拜祠堂?嫂子就不怕宁哥儿的身子累着了,有个闪失?还是让他等东行哥儿回来后,再一起去吧。”

柳顾氏立时恼羞成怒:“我家宁哥儿的身子好着呢!哪里就累坏了他?!况且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怎能违反?!”又转向文怡:“家国家国,有家才有国!咱们这样的人家,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是一点都不能违的!违了便是不孝!孝为百善之首,既然都不孝了,又有什么脸面说为祖宗家门争光?!祖宗知道了,只怕都要气死了!当初行哥儿明知道自己回不了老家,就不该赶着娶妻,如今既然娶了,他没法向祖宗尽孝,你这个做妻子的,就要替他尽孝!不然也没脸做我们柳家的媳妇!”

文怡深呼吸一口气,便要反驳回去,却不料柳七太太先开了口:“二嫂,稍安勿躁。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朝廷有法令,行哥儿又是为国出征的,又怎能为一家一族的旧例便不顾国法呢?况且行哥儿媳妇也没说不回去,只不过是暂时不能回罢了,等到行哥儿凯旋归来了,自然是要回去祭祖的。”

文怡忙笑着应道:“正是呢,相公也说了,等到他从北疆归来,便要带着侄儿媳妇一道回老家祭祖去,不但要让侄儿媳妇拜见族中长辈,还要将朝廷所赐的诰命带回祠堂,告祭祖宗。这是为父母祖宗争光的大事,必要走这么一遭的。到时候,侄儿媳妇顺道把祠堂拜了,想来族老们也不会见怪。”

柳顾氏冷笑着要说话,柳七太太又赶在她之前开了口:“确实不会见怪。事急从权,族中子弟婚后三月内要携妻回老家拜祠堂的规矩,原有个典故。我们柳家的祖上有过一名子弟,在外地娶了妻,才半年就去世了,他妻子怀着身孕扶灵返乡,却因为族中无人能证明她的身份,连在夫家守孝都不能够,直到她腹中遗子成年,重遇昔日成亲的大媒,方才确定其母子确系柳家人,然其时这未亡人已郁郁而终了。祖上立此族规,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憾事再次发生。如今行哥儿媳妇的身份,族早已知晓了,也明白她的难处,是不会死守着规矩不放,非要为难的。”

柳顾氏撇了撇嘴:“七弟妹说得倒轻巧,可惜,族里的规矩不是你嘴皮子一动就能更改的,别以为七弟做了个通判,你就有资格对族里的事指手划脚了。若是行哥儿在北边有个万一…她既不曾拜过祠堂,还算不算是我们柳家的人啊?!”

文怡心下大怒,脸上却笑得越发灿烂了:“相公自然会平安归来了,从来名门望族,除非是不知情,不然断不会为难族中子弟内眷的。方才七婶也说了,这个规矩,原是要让族人知道子弟娶了何人为妻罢了,并非定死了,未在婚后三个月内拜祠堂的,便不是柳家媳妇。远的不说,当年老太爷的继室…不也未在婚后三个月进祠堂叩拜么?”

柳顾氏的脸瞬间黑了,噌的一下站起身,柳眉倒竖:“你说什么?!”

文怡笑眯眯地道:“二婶娘,您怎么了?为何如此生气?莫非侄儿媳妇说错了?”

柳顾氏气得全身发抖,柳四太太忙起身扶住她,面上带着几分责备之色,对文怡道:“行哥儿媳妇,说话要注意分寸,不可非议尊长!”

文怡淡淡地道:“侄儿媳妇不知道哪句话非议了尊长,请四婶娘教我。”

柳七太太冷笑道:“行哥儿媳妇的话,一点儿都不曾非议尊长。侄是二嫂,如此激动是为哪般?行哥儿媳妇方才说的是大老太爷的继室,二哥的继母,本就是侧室扶正,合族皆知,二嫂何必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