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四章 笼中金雀

云妮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新蒸好的蛋羹,走进华丽的房间。她嘴角含笑,正要抬头说话,动作忽然僵住了。

一个十一二岁、容色俏丽的少女坐在朱嘉逸身边,言笑晏晏地劝他吃一碗燕窝,还说:“这是南海进贡宫里的上品血燕,途经咱们康城时,叫总管截了些许下来,叫这么一点,外头可以卖到上千两呢!我特地叫王府里最好的厨子,用最清最纯的山泉水为底,添上安南出产的雪花糖,炖了足足一天,才炖出这一盅来。”

“我怕小王爷吃不香甜,还叫他们添了些椰子汁儿,小王爷觉得可还中吃?”

朱嘉逸正狼吞哭咽,也没耐心仔细品味:“好的好的,就是太稀了些,全都是水,不如我以前吃过的桂花圆子好。”

少女眼中闪过一丝轻蔑,面上却仍旧带笑:“小王爷,这燕窝就是这样的,虽然稀了些,但极补身子,一般富贵人家还未必能吃得上呢,桂花圆子如何能与它相比?”

她抬头向云妮看来,仿佛才发现后者似的:“哟,云妮姑娘怎么来了?小王爷饿了,你怎么没在跟前时候?若是饿坏了小王爷怎么办?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王总管!”

云妮抿抿嘴,有些赌气道:“我就是给公…小王爷做吃的去了,你这些燕窝什么的,哪里能吃饱肚子?而且我还没听说燕窝要炖上一天的,那还不都成水了?他年纪小不知道这些,你就别哄他了,况且这些东西也不是他吃的!”

少女沉了脸色,她不懂厨艺,但却不甘心叫人驳了自个儿的脸面,便扫了云妮手里一眼,冷冷地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云妮不理她,径自走上前来,将蛋羹放到朱嘉逸面前:“方才你不是吵着要吃这个?我多添了香油,又放了葱花,正热乎呢,你…”

话未说完,那少女已经掩口笑出声来:“我还道是什么呢,原来是这种东西。云妮,小王爷的身份尊贵,怎能吃这等低贱食物?没得叫人看轻了去。你是不是在外头过了太久穷日子,如今进了王府享着天大的福气,也仍旧改不了这穷酸气呀?”

云妮红了脸,瞪着她道:“你少笑话人,这是小王爷吩咐我去做的。”

朱嘉逸却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少女的话仿佛一根刺似的刺痛了他的心。他虽顽劣任性,但在康王府住了这么久,也开始知道爱惜脸面了。他如今是这华丽的王府里最尊贵的小主人,怎能叫人笑话是穷酸?想到这里,他便向云妮斥道:“我几时说要吃这东西来着?分明是你硬要做给我吃的,蛋羹这种东西,配得上我的身份么?还不给我滚出去!”说罢一挥手,热乎乎、香碰碰的蛋羹便摔落地面,溅了一地,也溅了云妮的裙子。

云妮满肚子委屈,忍不住红了眼睛,捂脸哭了起来。少女得意地看着她的狼狈样,漫不经心地道:“哭什么?小王爷的吩咐,你没听见么?我在王府里长了这么大,就没见过你这样不懂规矩的奴婢!”

朱嘉逸本有些讪讪地,听了那少女的话,忙骂道:“是啊,云妮!你没听见我的吩咐么?赶紧滚出去!”

屋里的声响惊动了屋外的人,秦寡妇闻讯赶进来,正好听见朱嘉逸斥退云妮的声音,她不知究里,就按照平时的习惯先骂了云妮:“小王爷吩咐了,怎么不听话?还不快出去!”云妮哭着冲了出去。秦寡妇又笑着回头哄朱嘉逸:“你姐姐素来不机灵,你别怪她,她下回还是这样,你就告诉我,我教训她去。”

朱嘉逸厌烦地撇撇嘴:“知道了!”那少女却仍旧坐在一旁,用一种轻蔑中带着几分嘲讽的目光看着秦寡妇。

秦寡妇见她动也不动,脸色沉了沉,在瞧见地上的狼藉,便冷笑道:“这是谁打的碗?这屋里的丫环就这么干站着,也不把地给扫了,真不像话!我得跟王总管说一声,把人都给换了才成!”

少女直起身子,眉梢一挑:“婶娘用不着这般含沙射影的,碗是云妮送进来,小王爷摔的,云妮不收拾,我怎么好代劳?王总管日理万机,有多少事要忙,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亏得婶娘有脸拿去烦他。你要是看不顺眼,怎的不自个儿收拾了?反正你也做惯这种事的不是?”

秦寡妇心中大怒:“好你个不懂规矩不识礼数的臭丫头,你算哪根葱?居然敢在我面前摆架子?!你父母不过是王府家生子,蒙王爷恩典,夫妻俩被放出去经营点小产业,论身份跟我们没什么两样,都是奴婢。我好歹还是小王爷的姨妈呢,怎么也比你尊贵几分。你在我面前装什么千金小姐?!惹恼了小王爷,拉下去一顿板子敲死,看你爹娘敢不敢吭一声!”

少女猛地站起身来瞪视:“少把我跟你相提并论!你算小王爷哪门子的姨妈?小王爷是王爷的血脉,父亲是已故的王爷,母亲便是早逝的王妃娘娘,他的姨妈还在中州呢,世家名门,诰命夫人,尊贵得很,这会子又哪里冒出个你这样的姨妈来?但凡是关心小王爷的,都知道他身份有多尊贵,盼着别人都能敬着他,也只有你,仗着曾经养过小王爷几年,便倚老卖老,整天嚷嚷着自己是他姨妈,生怕别人还小看了他似的。我在不好,也是王爷亲信管事的闺女,你算什么东西?若不是王总管宽容大量,你一个罪奴,把王爷的儿子拐出去这么多年,回府的那一日就该一顿板子敲死了,还有脸冲我发脾气!”

“你…”秦寡妇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拽过朱嘉逸,“这丫头要造反了,小王爷,咱们去找王总管说理去!若是他不把这丫头处置了,咱们就跟他没完!”

她拉着朱嘉逸要出门,后者却皱着眉紧紧巴着桌沿不肯走:“我不去,也不准你去,别人会笑话我的!”秦寡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呀?小王爷,是这丫头在笑话我们,她看不起你,难道你就这样忍了?”

朱嘉逸只觉得难堪无比:“我才不去呢!你也别闹了,绣云是王总管特地选中来侍候我的,她知道很多东西,身份也不是一般的丫头可比。你不要再骂她了,也不要再跟人说你是我姨妈。我是这康王府的小王爷,你只是一个卑贱的仆妇。叫人知道你是我姨妈,别人会笑话我的!”

秦寡妇只觉得眼前发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什么:“小王爷…你在说什么呀?!是不是…是不是这小娼妇在你面前说了什么话?你怎么…连姨妈都不认了?!”

绣云寒声道:“秦寡妇,你少胡乱编排人了,小王爷既有吩咐,你做下人的怎么不听从?难道你觉得小王爷的命令无须遵守么?在这样不知尊卑,我可就回王总管去了,叫他换了你了!”

秦寡妇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见女儿云妮正坐在床边哭泣,顿时怒从中来,上前揪着她的耳朵大骂:“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小王爷怎会帮着绣云说话?一定是你做错事了!”

云妮哭道:“我没有…娘,我真的没有!小王爷想吃蛋羹,我去蒸了,结果送过去是。绣云却送了燕窝给小王爷吃,还说蛋羹是低贱的食物,配不上小王爷,小王爷便把碗摔了,我真没有做坏事…”

秦寡妇知道女儿素来老实,断不会欺瞒自己,既然她没做错事,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一定是绣云那小**在捣鬼!她娘从前就是个**,整天在王爷面前晃,王妃恼了,才把她娘许给她爹,又赶出府的,说派他们去经营王府的产业,不过是面子上好听罢了。王总管若不是急着用人,也不会把他们一家找回来。绣云进府就是当丫头来的,结果她还把自己当小姐了!”骂到这里,又骂云妮:“都是你没用!我早说过了,小王爷从小就是你照顾着长大的,与你有情份,只要你侍候得好,将来少不了一个侧妃的头衔。

偏你扭手扭脚的,总端着姐姐的款儿,那小**才来几日?便把小王爷哄得晕头转向的,若是将来真叫她攀上了小王爷,哪里还有我们娘儿俩的立足之地?!”

云妮猛地涨红了脸,支唔到:“娘,我比弟弟大八岁呢,怎能…怎能做他的侧妃?等他成人,我都老了…”

秦寡妇不以为然:“瞎说,也就是几年的功夫,用不着多久小王爷就要找屋里侍候的人了,那时候你正是生养的好时节,只要你抢在别人前头生下他的长子,就算将来老了,他也亏待不了你!听娘的总没错!”

云妮还要再说话,秦寡妇却已经没耐心了:“不行,不能让那小**继续留在小王爷身边,我得找王总管说说去,小王爷年纪好小呢,怎么能叫狐媚子弄坏了身体…”

看着母亲越走越远,云妮只觉得满心凄然。只知道弟弟已经不再是弟弟了,是小王爷,小主人,但在她心里,那还是弟弟啊!他怎么能做弟弟的小妾呢?为什么娘不能好好听她说?

云妮又想起曾经劝说过自己的文怡,忍不住叹了口气。两个多月了,大小姐什么时候才给她回信呢?不是说,大小姐的姑爷要到康城来做官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云妮擦干了脸上的泪痕,慢慢地走出房门,迎面来了个婆子:“秦云妮?你怎么还在这里?绣云姑娘说,小王爷要你回家去面壁思过呢,你赶紧走吧!不然一会儿叫她看见你还在这里,我们又要挨骂了。”

云妮咬了咬唇,四周张望,想要寻找秦寡妇,那婆子便道:“想找你娘?别想了,你娘叫王总管骂了一顿,已经回家去了。”

云妮心里又是一阵委屈:娘回家了,怎么不叫人通知她一声?

她扭头就往府后走,穿过长长的过道,从后门出了康王府,来到王府后街。这里住的大多数是王府旧仆,秦家的旧宅就位于这里。虽然年久失修,但除却斑驳的粉墙、漏雨的屋瓦与砖隙的杂草以外,这座方正的一进四合院也显露出几分曾经的体面。十年前,秦家还是康王府里一房体面的家人,三代同堂,两代执事,祖母还曾经是先代王妃的陪房,姑姑们都是上房的大丫头,别说有多体面了。而那时候的绣云家人,只不过是门房上的小仆役而已。

屋里一片昏暗,寂静无声。云妮里里外外转了一圈,没发现母亲的身影,心里不由得疑惑。不是说她娘已经回家了么?又到哪里去了?

正疑惑间,云妮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在叫自己:“秦家的云妮儿可是住这里么?”她忙出门一瞧,却是上次在京郊码头见过一面的润心,不由得一喜:“原来是姐姐,可是大小姐来了?!”

润心笑道:“大奶奶已经到了,只是不知道你住哪儿,到处托人打听呢,今儿才收到了老家送来的信,直到如今你住这儿。大奶奶不方便出门,便叫我来看看你,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若是你方便不妨到我们那儿去坐坐。”

云妮先是一喜,又有些迟疑:“这…我娘不在家…我不敢出门。大小姐住在哪里呢?”

“就在书院街,走大道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润心道,“我方才看见一个像是你娘的人往街尾去了,好像跟几家人聚在一起不知商量些什么呢,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你即使出去转转,也不要紧。大奶奶很想念你呢。”

云妮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我不敢…今儿回家了,我要做饭,不然一会儿娘回来见没饭吃会骂我的…不如你告诉我大小姐住在哪儿,等明儿我得了空,便过去找她?”

润心便笑道:“就怕你不认得路,这样吧,明天一早,我便带人驾着车到街口等着,你得了闲就过来,到我们那儿去耍一日。大奶奶说了,要请你吃饭呢,也让你见见我们大爷。”

云妮脸上露出几分欢喜来:“好啊好啊,我明儿不用上差,一定去!”

第三百六十五章 循循善诱

文怡听完了润心的回报,心里已经有数了,便问:“你瞧那秦云妮气色如何?身上又是什么穿戴?你看见她母亲去找其他人议事,可知道议的是什么?”

润心想了想:“那秦云妮面色苍白,比上回在京郊码头上见时还要再度瘦削几分,实在说不上气色好,而且面带愁容。奴婢还瞧见她眼皮子发肿,定是刚刚哭过一场。至于身上的穿戴,倒是比上回强些,绫罗绸缎、金花银钗什么的,一瞧便知道是大户人家里头婢女的打扮。至于她的母亲,奴婢上回只是远远见过一眼,并不认得她的模样,方才也是瞧着那背影象而已,是不是正主儿,奴婢也说不清楚。她找的也多是些婆子媳妇,听周围人的口风,应该都是康王府从前的仆妇,因为王府被撤了,就被放出来自谋营生,找不到去处的,便只能继续在后街住着。当时她们离得远,奴婢没听见她们要议的是什么事。”

文怡闻言已猜到了几分,便笑道:“辛苦你了,下去吧,明儿还要劳你再跑一趟。”

润心笑着屈膝一礼:“大奶奶吩咐的事,原是奴婢的本分,当不得您这一句辛苦。”

文怡笑着赏赏了她一对荷包,打发她下去,便关了门回头走进里屋。柳东行方才一直坐在里间,从头到尾听得清清楚楚。

文怡道:“听润心所言,云妮儿一定过得不怎么样,她母女俩虽是康王府的奴婢出身,但到底是那位小王爷的血亲,又有抚育之恩,康王府奉那小王爷为主,却丝毫没有抬举秦家母女的意思,云妮儿又是逆来顺受的性子,这两个月里还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呢。”

柳东行却留意到另一件事:“那秦云妮是为了什么大哭一场?而在同一天里,秦寡妇联合其他康王府旧仆见面议事,议的又是什么?娘子,我觉得康王府选择把这样一个小孩子扶上首座,是要出问题的,说不定咱们能在里头做些手脚,早早瓦解了康王府一系的势力,省得还要再动刀兵了。”

文怡闻言细细一想,不由眼中一亮:“是了,康王府留在康城的旧人,原是康王在时便在王府中执役的人,自然是奉世子为主的。若是前康王世子朱景深出面召集这些人,他们自会忠心耿耿地为他办事。可如今,康王府旧人带回来的却是云妮的弟弟朱嘉逸,他虽是康王之子,却是婢女所生,又不曾正了名份,论身份、地位如何能与正妃嫡出的长子相比?王府的旧人里头,想必会有不少人心里不服气吧?”

柳东行微微一笑:“带朱嘉逸回来的那个王管事,就是前康王府外院副管事王永泰,原本不过是个二流货色。在京里的时候,康王世子朱景深只用他经营宫外的一些产业,却不曾委以重任。这人才干是有的,但野心不小,又贪心过人,手脚也不干净,朱景深出宫开府后没多久便发现他的账目上做了手脚,将他闲置不用了。可惜,朱景深到底是年少气盛,只是把人撤了,却没提防他在宫外经营多年,手下已经有了势力,而且早在几年前,便为了以防万一,留了朱嘉逸这步棋。朱景深甫被软禁,他便带着朱嘉逸赶回康城另起炉灶了。不过他从前在康王府便不是什么有威望的人物,如今也只是挟天子以令诸侯。若不是朱景深在京城前途不明,康王府一系为了血脉传承着想,也不会屈从于他。而他想要独掌大权,就必须将所有不服从的人马都清除干净,否则即使郑王事成,朱嘉逸袭了康王的爵位,他这个侍从也未必能保住性命。”柳东行的笑容更深了几分,“外头的图谋还八字都没一撇呢,我猜这位新上任的康王府总管定会大力铲除异己的…”

文怡听得叹了口气:“这些人狗咬狗,内斗不休,全不与我相干。我只是觉得云妮可怜,若她能逃过这一劫,其他人便由得他们自作孽去吧!”

柳东行笑道:“这有何难?明日不就接她过来了么?你好生劝劝。若是劝不动,也可以吓吓她。我觉得她似乎挺胆小的,又对你一向信服,说不定吓一吓就会听话了。”

文怡白他一眼:“哪有你这样的?好好的吓她做什么?我只是觉得,她母亲从小就待她平平,她如今在康王府想必也没少受气,若我能劝动她,不管为什么理由,暂时离开她母亲,哪怕只有短短数月时间,把这一劫躲过去就好。她那个性子,怎么可能明知道母亲与弟弟有难,还丢下他们不管呢?”

柳东行皱皱眉:“这样么?那倒不如别把实话告诉她,不然她心系生母,回头把事情全都告诉她娘,岂不是打草惊蛇?我原本还打算从她那里打听些康王府内部的消息呢,别反而叫她打听了我们的消息去。”

文怡听得有些好笑:“你当我是糊涂虫么?我连这个道理都不懂?明儿我就跟她说,别把见过我的事告诉她娘,又或是别跟她娘说我的夫婿是康南驻将。这些事只要我不说,云妮是不会知道的。我已经叫人在附近另外租下一处宅院,明儿我就在那里见她,这样一来,即使康王府的人跟着她过来,也不会知道你我的身份。”

她起身走到柳东行面前,正色道:“相公,明日我会想办法从云妮那里打听康王府里头的事,她对我并不设防,只要是她知道的,多半能打听出来。可是…相公可要记得,若朝廷顺利平息了康王府的逆乱,云妮便有大功,你可千万要保住她的性命!”

柳东行笑着握住她的手:“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只要咱们的计划顺利进行,康王府的人还没起事呢,就先乱了,哪里还能做出什么谋逆之举?她一个小丫头,又不曾参与其中,谁会要她的性命?咱们太子殿下心头清明着呢,谁该杀,谁改赦,他自有主张!”

第二日午饭过后不久,文怡便收到了消息,在邻近的另一处宅院里迎来了久别多时的秦云妮。

云妮见了她,又是哭又是笑的,连声道:“我天天都盼着大小姐来呢!您总算到了!”

文怡见状,倒有几分愧疚,因为在恒安拖延了些时日,到达康城时,已经比原订的计划晚了好些天,没想到让云妮等得急了。她忙道:“对不住,我们能在相公的老家多待了几天,才来晚了。你怎么瘦成这样?不是说,你们娘儿三要回康王府度日么?偌大一个王府,又是在康城这样的繁华之地,难道还少了你的吃穿?”再看云妮身上的衣裳,分明都是布制的旧衣,并非润心所说的绫罗绸缎。

云妮心下一暖,却又立时红了眼圈:“没有…我没少吃穿…只是…”眼眶一热,便低头抹起泪来。

文怡忙拉她坐下,给润心使了个眼色。润心愣了一愣,方才反应过来,忙端茶上点心,笼了火盆,然后拉着其他人退了出去。

文怡心中暗叹。秋果回了顾庄,因为要留人侍候掩护苏英华姐弟,他就没把人叫回来,身边人里就只剩下润心与荷香两人还算机灵,只是到底不如秋果侍候的时间长,有默契。看来她应该把冬葵调回身边了。

她稍稍走了一会神,便立时将这些闲事抛开,专心劝起云妮来。一边安抚,一边引导,慢慢地便将亲家母女带着朱嘉逸回到康王府后所经历的一切都引了出来。

原来秦家母女随着王永泰刚回康王府时,还有不少留守康城的王府旧人并不认可朱嘉逸的地位,只是将他当成已故康王的庶出幼子,不过是位寻常王孙,心底里仍旧视世子朱景深为少主。但时间一长,王永泰鲸吞蚕食,渐渐将王府的权柄拢到手中,京城又有消息传来,指朱景深被皇家拘谨深宫,前途不明,康王府便开始人心浮动。这时候,王永泰又宣布要助郑王夺回储君之位,以换取朱景深平安获释,并且恢复康王府王爵,众人便渐渐开始倒向他这边了。

朱景深虽是嫡出的世子,但年纪尚幼便离开了康城,长在深宫,一向有顽劣愚钝的名声,甚至连祖传的王爵都主动舍弃了。对康王府旧人来说,这位少主人虽然名正言顺,但实在不堪大用,让他受点教训也是应该的。眼下为了大局着想,暂时奉朱嘉逸为主,也没什么要紧。只要世子能平安回来,王爵又得以恢复,到时一切好说。

朱嘉逸,其实是作为随时有可能被替换的候补,让康王府旧人们送上王府少主的宝座的。

云妮虽然不懂这些朝政、权力争端之类的东西,但心里却觉得十分不安:“我娘说死了的王妃不是好人,害死了姨娘,品行不端,没资格做王爷的正妃。可是王妃什么的…不是朝廷封的么?从前在西山村时,有时候村里人去县里赶集,也曾听说过大户人家的故事,什么大老婆害死了小妾,又要害小妾的儿女,可别人也就是说说而已,谁也没说那大老婆就不能做大老婆了。姨娘是娘的亲妹妹,姨娘死了,娘恼了王妃,所以才这么说的,我心里有数,可是这跟世子有什么干系?王爷早就知道姨娘生了弟弟,可他还是让王妃的儿子做世子了。就算弟弟回了王府,也顶多是做个小王爷吧?也许等他长大了,也能搬出去,住另一座小一点的宅子,王府分些田地、店铺、金银财宝还有丫头小子给他,让他安心在那小一点的宅子里享福…至于王府,那是属于世子的!”她抬头看向文怡:“我那么笨,都明白这个道理,为什么王总管却总是跟我娘和弟弟…不,是小王爷说,这座王府以后会是小王爷的呢?那世子又该怎么办?”

文怡默了一默,柔声问:“云妮儿,你觉得…在王府里,象你这么想的人多不多?”

云妮点点头:“很多啊,我们刚刚搬回后街的时候,周围的人大都是这么说的。他们还给娘和我脸色瞧你,怪我们把小王爷养大了,又带他回来争王府…”她有些难过地低下了头:“娘总是跟他们吵架,王总管叫她别吵了,说会丢了小王爷的脸,结果第二天,那些人就都不见了,听说是被王总管赶走了,不许他们继续住王府的屋子…后来,就再也没人敢这么说了…”

文怡直起身体:“你为这些人难过么?是不是担心他们没有营生?”

云妮大力点头:“有几位叔叔婶婶,小时候还抱过我呢!我记得的!他们年纪都大了,儿子女儿虽然曾经在王府里当过差,可他们是被王总管赶出去的,城里谁敢找他们去做工呀!这天寒地冻的,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地方住…”

文怡眨了眨眼:“你可知道他们现在去了哪里?”

云妮不解地抬起头。

文怡笑道:“你要在王府里当差,有只是个小丫头,自然帮不上什么忙,可我不一样。我正想在康城周围买些田地庄子什么的,给家里添些进项,若有熟悉康城的人替我打理,我就省心多了。只是我家是在平阳,不是康城,如今一时也不知上哪儿找人去,若你说的这些叔叔婶婶们是可靠的人…”

云妮大喜:“他们都是好人,一定会好好当差的!大小姐,你真是太好了!”

文怡笑道:“告诉我他们的名字和去处吧,只要是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会尽量让人去帮他们的。”

云妮忙一一说了,她曾经向人打听过这些人的去处,虽然不知道详细的地址,但大概的方位是知道的。

文怡听完后,又再重复一遍,问她自己可有记错了,确认无误后,方才再次问道:“不知道王总管现在对这些人是什么想法,该不会我一给他们安排差事,王总管就会派人来使坏吧?那可麻烦得紧。”

“我不告诉他!”云妮捂住了嘴,双眼睁得老大,“我回去以后一个字也不会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