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在冷笑,这个理由看似合理,其实荒唐至极,若只是要寻个清静地方读书,只需在恒安城附近找个庄子住些天就行了,用得着千里迢迢到康城来吗?而且家里之所以吵闹,不就是因为二叔的几个庶子彼此相争吗?以二叔在家中的权威,只要他开了口,谁还会不长眼睛特特去打扰柳东宁读书?

文娴无论如何不肯说实话,文怡也没那功夫去旁敲侧击了,便只拉了几句家常,就推说对方远道而来必定累了,一家人不必讲究俗礼,推她回房歇息去了,自己则派人去厨房安排午饭的事,又命人急报柳东行。

待吃过了饭,文怡也不急着走人,只命人上茶,摆出要说话的架势。文娴看得一愣,脸色白了白,立刻起身笑道:“相公一定累了吧?平时你吃过午饭总要歇一觉的,赶紧回房去吧,我陪嫂嫂说一会儿话。”

文怡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柳东宁却从屏风那头的席上传话过来:“吃饭前已经歇过了,这会子正精神呢,不打紧。况且家里有些事,我正想跟哥哥嫂嫂说说,既然哥哥不在,我就先告诉嫂嫂了。”

文怡笑问:“是不是几位弟弟的事?我已经听弟妹略提过一提了,只是不大清楚前因后果,只担心御史那边,平白无故的,怎么就参起二叔来了?即便二叔家里有些乱子,那也都是家世,朝廷上管不着吧?”

柳东宁怔了怔,随即不悦地看了妻子一眼。文娴咬了咬唇,慢慢地坐回原位,闭口不语。

柳东宁见状抿了抿嘴,淡淡地道:“是她没说清楚,不知道这里头的水深着呢,原是她没见识的缘故,嫂嫂别怪她。”

文娴眼圈一红,双手将帕子绞了又绞,脸上满是委屈,小声争辩说:“太太嘱咐过的,家丑不可外扬,不过是几位庶出的小兄弟不懂事,何必闹得满族皆知…”

柳东宁没理她,径自对文怡道:“这事儿说来话长。哥哥离开老家后,不到半个月,东平便来了人,是大姑母的陪房,素来在大姑母跟前得用的,说是世子成了亲后,稳重了许多,一心要在家读书,长长学问,不再成天往外头跑了。原本还当他只是随口说说,不想他果然认真起来了,每晚总是读书到三更才肯回房去。大姑母心疼他功课辛苦,又觉得他一个人读书未免太冷清了些,想起我们家里兄弟几个都是求学的年纪,便想让我们过去与世子做伴。大姑母特地交代了,说这不是在选伴读,我们兄弟不论哪一个过去了,都是世子的正经表兄弟,断不会有人胆敢轻慢的,她也会好生照看着,将来我们兄弟要出仕,王府也会帮着出力。因是大姑母所求,父亲不好推拒,思前想后,便决定从我们兄弟中选一人出来,前往东平陪世子读书。”

文怡心中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明白这多半是东平王府察觉到柳二叔的疏远,不甘心之下想出的毒计。若柳家送了一个儿子过去,不论是不是单纯的做伴读,将来东平王府事败,都不会有好下场的。倘若柳二叔心疼儿子,就只能沦落为东平王府的帮手,从此深陷泥潭脱不了身,倘若他执意不肯助王府一臂之力,这个儿子就注定要被牺牲了,不论是王府动手,还是朝廷动手,都是一样的结果。东平王妃明明也是柳家女儿,对同胞亲兄长,怎么也狠得下这个心?!

她担忧地对柳东宁道:“你们兄弟无论哪一个都不能去!真要去了,这辈子就毁了!连二叔都要受牵连。这里没有外人,我也不必瞒着你们什么,眼下这个时候,还是远着东平王府些的好,哪怕那是亲姑姑呢!”

文娴满脸不赞成地道:“九妹妹,你在说什么呢?!怎能这样说长辈?况且那还是一位贵人!”

柳东宁却频频点头:“正是这话。我虽不懂得朝廷上的事,但也听说过些风声,哥哥也曾提醒过我的。父亲早就明白这一点了,因此才会对王府的人说,我早已拜了名师,不能走开,只能从几位弟弟里头挑一个送过去。父亲最终选的是…”他顿了顿,“是东矢。”

文怡心中了然。柳二叔虽然对柳东矢有几分愧疚怜惜之意,但柳东俊柳东乔兄弟却是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柳东俊又是他亲自教养,寄以重望的儿子,两相衡量之下,他自然会选择牺牲半路认回来的柳东矢了。

她轻轻摇摇头:“送东矢去,也许对柳家影响略轻些,但终究是跟王府扯了了联系,将来怕是还有麻烦呢。”她问柳东宁:“你既然最终决定南下求学了,怎么不把兄弟们都一并带来?到时候只推说已经定好了要入书院上学,不就完了?”

柳东宁叹了口气:“若当真这么简单就好了。白姨娘母子几个都盼着东俊能中选呢,想来东俊本就是庶出,功课虽好,出身却不如人,将来即便是考得了功名,也要叫人轻看几分的。父亲已经致仕,帮不了多少忙了,若能得到王府的助力,还怕将来不能平步青云?父亲选了东矢,叫他们好生失望,结果居然做出了糊涂事来!”

“糊涂事?”文怡有些不敢相信,“他们做什么了?难道二叔没跟白姨娘与东俊说清楚事情轻重?!”东俊并不是个傻子,又素来得父亲宠爱,难道他不知道这是父亲对自己的保护吗?

“二叔已经有日子没去看白姨娘了,至于东俊,也不知道父亲有没有跟他说,但他知道后倒没说什么,只道一切由父亲做主,但白姨娘与东乔他们心中不忿,背地里说了许多难听的话。东矢都在收拾行李了,想着临行前要跟母亲说一声,便特地去见母亲,也不知怎么的,居然在花园里从假山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腿,动弹不得,去东平的事自然就不了了之了。事后父亲大发雷霆,命人彻查,居然发现东乔那时候也在花园里,身边还带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而且园子里料理花木的婆子说,看到东乔带着人从假山上走下来,算来差不多就是东矢出事的时间。父亲为此大骂东乔一顿,东乔不肯认,还说是东矢故意使苦肉计陷害他,惹得父亲大怒,因他体弱,怕他受不住责打,加上这事儿多半有东俊的一份,便命人取家法,打了东俊一顿。东俊重伤,只能卧床静养,连功课都耽误了,而东乔则受了惊吓,也病了。白姨娘成天哭泣,母亲知道后,派人天天到她门前大骂,父亲也由得她去,家里真是没一刻安静!”

柳东宁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气,最后还道:“兄弟之间,为了这点小事,居然闹到两败俱伤的地步。从前我只道东俊还有些小聪明,因此得父亲宠爱,满心想要勤奋上进,好将他压倒,没想到他也会有利令智昏的时候。怪不得哥哥当初劝我,要好生与东矢相处呢,原来多一个庶弟,还真的能让东俊兄弟变得愚蠢。”

文怡听得发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过她并不认同柳东宁的想法。当日柳东行就曾提过,柳东矢不是纯良之辈,而且与白姨娘一脉似乎还有仇怨,他在花园里那一摔当真是柳东乔所为吗?

柳东俊曾经一度跟在柳二叔身边接受教导,想来柳二叔决意要疏远东平王府,就算没有明言说出口,也当暗示过这个宠爱的庶子才是,因此他才会在得知父亲选择柳东矢前往东平之后,丝毫没有怨言,对于他的生母与同胞弟妹,他也应该会有所约束吧?若说白姨娘与东乔对东矢有所不满,背地里咒骂还有可能,当面不给好脸色也是正常,但是…将他推落假山,以至于摔断腿脚…若白姨娘当真是这般鲁莽之人,早就被柳顾氏打败了,又怎会风光到今日?

如果事情当真不是白姨娘与东俊东乔兄弟所为,那就真的有可能是东矢的苦肉计了。这少年年纪虽小,却不是个蠢人,他在自家尚无根基,去了王府也是被人轻视的下场,怎会相信世子当真会把他视为表兄弟?加上柳二叔疏远王府,平日言行都清楚地证明了这一点,这时候把儿子送去,怎么会有好事?而且他选择的居然是才相认几个月、学问根基还十分浅薄的庶子,是要给世子做伴读,还是让世子嘲笑戏弄去的?

柳东矢当机立断,抓准机会使了苦肉计,结果不但保住了自己,还陷害了白姨娘、东俊东乔一把。柳二叔也顺水推舟,打伤了一个儿子,吓倒了另一个儿子,送子去东平王府做伴读一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若事情果真如此,就难怪柳东宁会急急携妻南下求学了。他如今可说是柳复之子中唯一一个身体健康无事的人,又素来在学问功课上有所造诣,怎么看都是伴读的最好人选。柳二叔可以暂时拿他已经拜了名师为由拒绝东平王妃的邀请,但若王妃再派人来,就不好再推了。眼下东平王府还未有被问罪的迹象,柳二叔不愿冒这个险。

想到这里,文怡便对柳东宁道:“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了。我回头便命人送信给你哥哥,将此事说清楚,至于二叔担忧之事…想必也没什么,你千里迢迢南下求学,二叔也不曾送子去东平,即便有御史参奏,圣上也会明察秋毫的。”

柳东宁松了口气:“那就好了。只是我心里总担心京城里的人听说了谣言,会误以为我们家跟东平王府来往密切,父亲虽然已经致仕,但与藩王勾结,总不是什么好名声。我想着哥哥在京城也认得不少人,若他能替我们家辩解一番,也就不怕父亲会蒙受冤屈了。”

文怡笑着点头应下。柳东宁的神色轻松起来,但马上又开始结巴:“我们在平东时,遇上了顾家七房的九舅舅,听他说起大舅母…正在康城嫂嫂家里做客呢,不知回去了没有?若还在城里,我做外甥的自当去请安问好。”

文娴立时拉下了脸。

文怡只当没看见:“大伯母确实在我那边住着,只是这两天身上有些不好,不耐烦见人,不如等过两日她身子好转了,你再去吧。”

“是…是吗?”柳东宁有些不安,“大舅母病了,我更应该去看望才是…”

“你当真是要去探病吗?”文娴忽然尖刻地质问,“该不会是为了旁人吧?你别忘了老爷曾嘱咐过,不许你在康城生事的,还怕别人说的闲话少呀?!”

柳东宁脸色一沉,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文娴却仿佛豁出去般,冷笑说:“我知道相公在想什么,只是相公也当为六妹妹着想一下,你不怕闲言闲语,她也不怕么?!”

柳东宁脸色一白,勉强笑道:“我不过是要去看望大舅母,向她请个安罢了,你倒数落了我一堆话。”说罢便不再提起此事。

文怡心中深知这夫妻夫人心结所在,也不说破,再聊了一会儿家常,便告辞出来,上车回家了。润心跟着她上了车,待车轮一动,便压低声音道:“奴婢都打听清楚了。”

第四百一十章 事过境迁

润心本是柳家家生子,而随柳东宁与文娴南下的柳家仆从颇多,足有二三十人,其中就有润心的远房表亲,她趁着倒茶传话的机会,从亲戚故旧处旁敲侧击,打听到了恒安老家发生的一些事,也就是文娴所隐瞒的内容。

柳家几个庶子之间的争斗正如柳东宁所言,倒也没什么出入之处,只有一样后者没提到,就是有人揭发当年白姨娘曾经向柳顾氏告密,指柳东矢的生母等两个通房私下诅咒主母,才会引来柳顾氏对她们的迫害,虽然没有查到证据,但柳顾氏已经容不下她们了,才会将她们卖掉。柳复知道这件事后,十分恼怒,因此才会不顾多年宠爱,冷落了白姨娘很长时间。白姨娘母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方才心生恐惧,担心会遭到柳复厌弃,转而指望起东平王府的助力来。

除此之外,文娴自己也闯了大祸。

她自打上回听了文怡的劝告后,回家痛定思痛,果真下了决心改变以往的做法,重新树立自己身为正室的权威,头一件事就是拿侍琴开刀。

侍琴是她陪嫁,即便有通房的身份,到底不得柳东宁青眼,要处理起来就方便多了。文娴随便找了个借口,狠狠发作了她一番,打了二十板子,接着又声称侍琴不守本分、品行不端,有损柳家门风,原要从重处理的,只是念及侍琴侍候自己多年,主仆情深,自己不忍心让她受苦,但又不能不顾及柳家的体面,因此宽宏大量地将人交给了人伢子,卖得远远的,也算是放了她一条生路了。

撵走了侍琴后,另一个通房对文娴生出了敬畏之心,但也因为这个原因,没少在柳顾氏面前编排她生性好妒,柳顾氏便敲打了文娴一番。文娴咬牙忍下这口气后,回头便要将另一个陪嫁丫头秋雁开脸,只是秋雁笨笨的,容貌也不出色,哪里入得了柳东宁的眼?这个通房到底还是让阿碧做了。

阿碧倒比侍琴要有眼色些,在文娴面前也恭敬守礼,但她有些喜欢自作主张,不但对柳东宁处处讨好,还常常向文娴进言,劝她这样,劝她那样,文娴厌恶至极,一个字也听不进去。阿碧见状,便也不再白费功夫,转而跑到柳顾氏那里献殷勤,时间一长,柳顾氏反倒夸她懂得分寸,比正经儿媳要懂事了。

柳四太太等人时不时会去看望柳顾氏,自然也就听到了她的评语,私下议论不休。文娴知道了十分生气,认为阿碧跟文娴是一路货色,便又想用老办法教训阿碧,不料阿碧早有准备,还未挨打,就暗中通知了柳顾氏,柳顾氏拦住了文娴,反怪儿媳妇不贤良。当时柳四太太也在场,消息很快就传到族人耳中去了。

不过这一回,柳东宁站在了妻子这边,在长辈们跟前再三维护,因此文娴得以脱身。但柳东宁并不是认为妻子没错,只不过是觉得,自己已经拜了先生,马上就要开课了,家里这点妻妾争风的琐事若传扬出去,对自己的名声有损。与此同时,他私下拜托妻子照应新认回来的庶弟东矢,文娴听话地送了些新衣物与文房四宝过去,他心中感激,有心投桃报李。再者,他也知道自己母亲脾气不好,叫妻子受了不少委屈,身为丈夫,总该护上一护才是。

只是他这份心意文娴未能明了,没多久,柳顾氏所赐的那名通房声称有孕,她便觉得这是柳东宁在侮辱自己,又觉得自己忍气吞声却换来这样的结果,还不如不忍了。她是正室,又是新婚不到一年,不许丈夫的侍妾在自己之前怀孕,本就是合情合理的,柳家如今闲赋在家,自己的亲伯父却在朝中做着高官,想来柳家也不敢对她如何,便命人送了那通房一碗红花汤。柳顾氏听说后急急赶过去阻止,那通房已经见了红,忙请大夫来诊治,却发现那通房根本就没有怀孕,事情这才平息下来。

虽然那碗红花汤并未伤及柳家血脉,那名通房也因为谎称有孕而受了重罚,但文娴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柳复的容忍度,身为亲姑姑的柳顾氏更是不能原谅。然而,正如文娴所想的那样,柳家不能休了这个媳妇。东平王府已经派人来了,东矢却伤了腿脚无法远行,东俊东乔齐齐卧病,王府来人转而打上了东宁的主意,柳复正烦恼不已,更担心将来王府事泄,自家会受了连累,柳东行这边的态度还不明确,若到时候连顾家这门姻亲都不愿为自己辩解,柳家便要一败涂地了。

柳复不能放弃顾家这门姻亲,便只能容忍了文娴,还要替她将事情遮掩下来,免得引起族人非议。为防再生事端,他特地命儿子儿媳一道南下,不许再带其他通房侍妾,只盼着小夫妻俩在康城住上一两年,尽早生下儿女,文娴能改了往日的乖张,顾家人也能看在孩子的份上,对柳家多加照应。

这就是文怡问及他们夫妻南下原因之时,文娴色变的缘由。当事人觉得这事儿已经瞒下来了,不会有外人得知,却没防住家中的仆人。仆役一流,自有他们的生活圈子,除非是主人身边的死忠,又或是得了主人的好处,否则愿意做没嘴葫芦的人并不多。况且文娴先前要对付的那名通房本是大丫头出身,即便她做了再多的错事,也是柳家下人眼中的自己人,文娴一个外来的少奶奶,御下既没手段又不够宽和大方,他们怎会为她保密?

文怡听完了润心的话,便忍不住叹气。她当日劝文娴缓和与丈夫的关系,与族人交好,可没劝对方用这等损人不利己的办法对付妾室!那两个通房算什么?在柳东宁面前根本就不得脸,跟她们一般见识,只会落人话柄!文娴应该做的是先笼络好自己的丈夫,至于婆婆,能哄就哄,不能哄就算了,反正全族人都知道柳顾氏是个糊涂不讲理的!

偏偏文娴接连出了昏招,要打发侍琴也就罢了,可秋雁与阿碧先后被她推上通房候选的位子,虽然只有一人成事,她却不能收为己用,反而相怨成仇。如今她陪嫁的四个丫头,撵了一个侍琴,嫁了一个秋水,背离了一个阿碧,剩下的秋雁又不中用,而且因为被柳东宁嫌弃,在家中必然会备受轻视。她耳目臂膀尽失,将来在婆家要如何立足?更糟糕的是,她居然没能在柳家收服几个得用的仆人,以至于自己做下的秘事,动辙有人报到婆婆柳顾氏跟前,润心随便找人一打听,下人便将她的秘密随意传扬出去。做人妻子能做到这个地步,文娴实在是世上少见的奇葩。

文慧有句话说得好,文娴虽是自幼长在二伯母段氏身边,却连后者一半的手腕都没学到。段氏虽有些不好的地方,但至少在明面上,从来没叫人抓到过把柄,多年来都是族中公认的贤良人,可她收拾通房庶子、争权夺利,何曾手软过了?

文怡感叹连连,深觉柳东宁辛苦,心里隐隐有个想法,倘若当年柳家不曾变卦,仍旧守约娶了文慧过去,或许日子反会清静些。

回到家,她先去见了蒋氏,告诉她柳东宁与文娴到了康城,可能会上门请安。

蒋氏今日受了爱女赔礼,心中的委屈一扫而空,心情正好呢,闻言顿时拉下了脸:“罢了,他们的礼我可受不起,就怕他们一来,我本来是安的,都成了不安了!就照你说的吧,我身上不好,不想见人,他们要全礼,便让他们在前头朝这边磕个头算了。”

文慧坐在边上,似笑非笑地道:“娘,您何必这样?叫五姐姐看了,反倒要笑话我们小鸡肚肠呢。只管大大方方让他们进来磕头,我也好向表哥表嫂讨过年红包啊!”

蒋氏放缓了神色,柔声道:“我的儿,你虽是好意,就怕五丫头心胸狭窄,到时候说出些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叫你难受。”

“有什么好难受的?”文慧满不在乎地道,“我又不曾做错事,她能说我什么坏话?顶多就是问问我几时出嫁罢了。娘尽管告诉她,已经在瞧人家了,只是未得老太太与老爷点头,不敢擅自定下。若她问是什么人家,你就说亲事一日未定,不方便宣扬,省得她以为我除了柳东宁,便没别的指望了!”

蒋氏闻言大喜:“好慧儿,你改主意了?”

文怡也转眼过去盯着文慧,心想难道自己才出门两个时辰,文慧便想清楚了?

文慧却淡淡地道:“不过是糊弄她罢了,不然五姐姐只怕要成天提心吊胆,生怕我有一日会勾引了她的男人,害她被休回家去!”她冲蒋氏笑笑:“娘,要是她到时候真的问您这个,您就把给我说的人家略贬低些,只要让她觉得我的婆家不如她,她心里就高兴了,自然不会再整日给我脸子瞧。”她朝文怡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九妹妹不就是因为九妹夫升了官,才会惹她不高兴的吗?”

文怡失笑:“六姐姐,你这话真是刻薄。”笑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只是说亲什么的,六姐姐可要想好了,真的要这么回答吗?他们夫妻可不是在康城小住一两个月,而是要住上两三年的,时间一长,你的话要穿帮的。”

“穿帮就穿帮。”文慧神色淡然,“若到时候她要来笑话我,我早搬别处去了,眼不见心不烦。说真的,事过境迁,柳东宁当初同意了这门亲事,便意味着他放弃了与我的情谊,既如此,我又何必再念念不忘?那岂不是太看轻了自己?我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他一个有妇之夫,与我何干?!”

文慧已经拿定了主意,蒋氏便依了她的意思,接受了柳东宁夫妻的请安问好。文娴提起文慧的婚事,蒋氏也依照文慧的主意回答了她,文娴闻言颇有些不敢置信,而柳东宁则是一脸黯然,沉默不语,很快就告辞离开了。

文怡只当此事就此告一段落了,不料两天后,文顺文全兄弟到了,祖母卢老夫人居然一并同行,让她大吃一惊,手忙脚乱了一番。

卢老夫人见到她后,问的头一句话便是:“六丫头跟五丫头和柳家宁哥儿见面了?”

第四百一十一章 祖孙情深

文怡闻言一愣,心中疑惑祖母为何这么快就知道了,便答说:“不曾,那日二弟弟妹上门向大伯母请安,六姐姐避进了内室,没有与他们打照面。”又问:“祖母是从何得知的?”

卢老夫人似乎隐隐松了口气,道:“你七房的九叔九婶曾经来过康城,和宁哥儿五丫头见过一面,是从五丫头那里听说的。五丫头说他们夫妻见过你大伯母与六丫头了,却没提到详情,想必是你九婶误会了。”

文怡皱皱眉:“九叔九婶来过康城?怎么孙女不知道?大伯母就住我那里呢,九婶来了,怎么也得上门一趟才是,为何只见过宁弟弟妹就走了?”

“他们夫妻似乎是从宁哥儿那里得了了不得的消息,当天就赶回顾庄去了,自然没再上门见你大伯母。”卢老夫人淡淡地道,“宁哥儿告诉他们,不但柳姑爷致仕后不能东山再起,连东平王府也有可能要倒霉了,顾家还是要指望长房,但也不可太过张扬,毕竟一个侍郎在京城也算不上位高权重,若真的出事,京城隔着千里远,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你九叔他们有些慌了,从前仗着柳顾两家的势,也许还有东平王府亲戚的招牌,他没少发财,多的是人盯着他呢,柳姑爷回乡后,他已经丢了两个铺子,若连王府这个靠山都没了,他还不知会怎样呢,趁如今消息还未传开,赶紧将惹祸的产业脱手出去是正经。”

文怡有些吃惊:“从前常听说九叔家里做的好大的买卖,原来是借了亲戚的东风么?会不会惹来祸患?产业能脱手倒也罢了,就怕转手间,顺得哥情失嫂意,又跟人结了怨,何况他家将挣钱的产业都卖了,日后如何营生?只靠那点田地么?”

“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卢老夫人微微一笑,“平阳也有不少人做买卖,也没见别人缺了靠山就做不下去了,只不过是你九叔前年在民乱过后,趁着许多人家经营困难,便使计低价买进了不少产业,大都是盈利颇丰的,惹得许多人眼红,只是碍着我们顾家的亲戚体面,没人敢下手罢了。那些东西本就不是正经收来的,舍了也好。依我说,趁人之危的缺德事一开始就不能做!”

文怡恍然。民乱结束后不久,她便随长房进京去了,并不知道顾九老爷还做过这样的事,既如此,他落到眼下的境地,已经是上辈子积了福德了,没什么好不满的。

于是她便笑道:“九叔能及早从宁弟处得到消息,把手上的产业盘些出去,也是他的造化,只是这些事再急也不差这一两日,若他一定要在当天回去,派个人来跟大伯母与我说一声也好,这般来去匆匆,过门不入,实在是叫人…”她顿了顿,没说下去。

卢老夫人摇摇头:“之前你大伯母还在庄里时,你九叔夫妻对她是十分客气的,只是京里有信来,说你大伯祖母要回来了,你二伯父便对族人说了不少你大伯母的坏话,如今许多人都说等大老太太回来了,定要教训不孝的儿媳妇,因此他们才远着你大伯母的。连你九婶提到宁哥儿与五丫头见了六丫头,也要编排几句,完全忘了当初她是如何殷勤地在你大伯母跟前说她娘家侄儿的好话,想要把这门亲事说定的。”

文怡露出一丝嘲讽的神色,挑眉道:“真是难为九婶了,其实她真的不必如此担忧,大伯母压根儿就没想过把女儿嫁给她娘家侄儿,提都没提过呢!”顾九太太常常提起她娘家侄儿,夸他如何人材出众、如何精明能干、如何孝顺知礼,想要从族里给他说一个媳妇,家世不显的还不要,庶出的不要,容貌平凡的也不要,结果挑了两年都没挑中。实际上族里都知道她这个侄儿是个白身,帮家里打理着两家铺子,但其生母早亡,父亲续弦了一房妻室,还连生两个小兄弟,十分宠爱,谁知道那份家业最终能不能落到他手里?加上他素来喜好玩乐,没少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混,若是家境平平的族人,兴许还愿意看在九叔一家富足的份上结这门亲,可九婶又看不上!

卢老夫人听了孙女这话反倒有些吃惊了:“怎么?你大伯母果真在为六丫头看人家?你九婶说,曾经在五丫头面前提到这事儿,五丫头还一脸不以为然,说平阳人家的子弟,六丫头是一定看不上的,让你九婶别白费力气呢。”

文怡脸色有些发沉,文娴这话是什么意思?倘若九婶娘回了平阳胡乱嚷嚷,让有意上门提亲的人家误会了,岂不是坏了文慧的姻缘?

她转头看看院子里,见舒平带着莲心等几个大丫头忙前忙后地为卢老夫人与文顺文全兄弟搬行李,文顺文全二人也帮着拿些书本什么的,一时半会儿顾不上这边,便对卢老夫人道:“祖母长途跋涉,想必也累了,康哥儿与十六妹也该暖和暖和,不如先进屋里坐吧?大家先歇歇,等吃了饭再正经说话。大伯母今日带了六姐姐去看他们新赁的房子了,怕要到晚上才会回来,如今宅子里都是自家人,无须顾虑太多礼数。”

卢老夫人猜想她必是有话要私下与自己商量,便笑道:“那就依你吧,让奶娘将孩子们都抱到厢房去。”

接着又是一番忙乱。文怡也在事隔年余之后再次见到了文康文悦兄妹,文康长高了许多,说话行事都已经很有章法了,俨然便是个小大人的模样,文悦也有一岁多,会喊姐姐了,文怡高兴地各送了一份厚厚的见面礼,又见他们小脸蛋都透着青白色,便知道他们必是又冷又饿,忙让人传了茶水点心来,将他们送进暖阁去,命奶娘丫头好生照看。

接着文顺文全兄弟又来了一趟,他们已经看过文怡为他们准备的住处,都十分满意,再三声明日常用度可以自行承担,文怡不必再费心,文顺还道:“我们兄弟不是要与妹妹妹夫客气,而是家里情形已经比前年好许多了,先前已经受了伯祖母的大恩,若连这点小事,还要妹妹妹夫操心,就太不知廉耻了。妹妹就依了我们吧。”

文怡偷偷看了祖母的神色,见她微微点头,便知道九房是真的有能力负担兄弟俩在康城求学的花费,也就不再劝说,爽快地答应下来。接着又说了一会儿家常,文顺文全便回院子休息去了,说好了一会儿过来吃饭。

待人都走了,文怡方才有机会与卢老夫人说些私房话,她悄悄儿将蒋氏为文慧看人家的事告诉了祖母,又提起了韩天霜的事。

卢老夫人脸色微沉:“你是怎么想的?这韩家的后生我在老家也曾听说过,是个不错的,好象还跟你四伯母的娘家嫂子是亲戚,只是素来不爱在亲戚间走动,因此没人提过他的亲事。若真的能说成这门姻缘倒也罢了,可六丫头的名声在平阳也坏得差不多了,正经读书人家未必愿意,差一点的人家又委屈了她。韩家后生又是行哥儿的同窗好友,还救过你们姐妹,倘若结了亲后,有什么不好的事,心生怨怼,对你们夫妻可不是好事。”

文怡有些踌躇:“孙女也是这么的,只是…每每看见六姐姐的模样,又觉得她可怜。其实她除了脾气坏些,从前行事嚣张了些,倒也没有太大的坏处,若真的从此绝了姻缘路,也太惨了。”顿了顿,“可是…韩公子是个好的,且文武双全,品行正直,原该配个贤惠妻子才是…”

卢老夫人若有所思:“九丫头,祖母总觉得有些奇怪,你好象一边觉得你六姐姐可怜,一边又认为她不配得个好姻缘?是不是还在记恨小时候她欺负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