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

“之前在加班呢,同事电脑上看见的。”

“哦…”原来如此,“又在忙什么呢?”

他用筷子往我的碗里一颗一颗夹着饺子,于是之后马赛回答了什么我根本没有听进去,他筷子拿在偏尾端的地方,比一般人的位置要高,指甲盖上看不见什么白月牙,那说明什么呢,是身体很好的意思还是身体不好的意思?我一发呆就忘了自己已经停顿了动作,直到马赛用目光把我唤醒。

“怎么了吗,累了?”

“不是。”我用力地摇头,筷子尖插进饺子去,仍然冒出一些油亮的汁水来,而更快的是新鲜的香味,在转瞬之间侵入了我的神思,“…怎么你就来了呢?”

“诶?”他没听明白,“给你带——”他开口说到一半,看我这次摇头的频率变得既慢又凝重,即便不明真相却也知道有什么东西绊住了原先轻快的空气,“出什么事了吗?”他伸过手握住我的手掌。

“…”我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回握的力气无可奈何地透露了我的慌张。

章聿的腮帮子还鼓着一个小山丘似的圆包,那是属于我们幼年时期的记忆,她在讲话时那个山丘便不时左右地滑动着,我似乎能闻到那块泡泡糖在她嘴里灌满了的甜味。但她用那么甜的味道,简单地吐出十几个词语给我:“喝醉了,其实是我故意的。我让他送我去的旅馆。”

她的声音轻柔,似乎品味着其中独属自己的温情。但我还是不可自制地打了个哆嗦,我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确认自己所处的环境。即便没有那么多慈悲心肠,可常识依然告诉我这是个不断诞生生命的地方。那么,当中又有多少个生命,是用“喝醉了”“故意”和“旅馆”为开端,就像从河流打捞出的空罐头一样,被抛入这个世界的呢。

“…我真是落伍了…”没有其他话可说,我只能尴尬地苦笑着。

“你回头可以尽管骂我。”

“我不骂你。”我看着章聿发黄的眼睛,咽下了后半句话。我想说“反正无论说什么你也不会听的”,可既然连我自己都明白,又何必多费口舌呢。

章聿率先叹了一口气:“我再有一个月就三十了。你记得么,我们以前一起看《老友记》,还没有办法理解,里面每个人过三十岁生日的时候,为什么那么抗拒和惊慌。也真是,到现在我才理解。离得越近我越害怕。我孤单坏了,我甚至觉得怎样不齿的事都可以做一做。”

“…你这个人太极端了。”我心里凉凉的,“那未来的四十、五十、六十,是不是就别活了。”

“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现在我的心还没有死,可一旦它放弃了,那就是真的死了吧。”

“…”我一瞬脑子里开闸似的充了血,我说不清自己是不是又开始愤怒和不安起来,但我必须忍住。我知道自己在见证一个极大而高危的赌注:“先别说了…今天你先好好休息…”大概连我自己也忘记了,等到反应过来自己的舌头下还压着那颗和章聿同样的泡泡糖,我的整个口腔已经完全被那童年时分的甜味吸干了所有口水,它硬得像颗石头。

“有个朋友,生病了,之前去医院看了看她。”在马赛的掌心里,我唯有这样避重就轻地逃避现实。

“噢,是吗。”他毫不怀疑,“病得厉害么。”

“倒还好。只是我挺心疼她。”却心疼得始终不明不白不情不愿。

马赛夹了一个饺子到我面前:“嗯。”

“你明天调休么?”我一嘴羊肉地问他。

“可以晚些去吧。”

“哦是吗。”我低下眼睛搅着碟子里的醋,“也要注意身体。”

“你可没有资格说我呀。”他还有开玩笑的心。

“唔唔。”

“凉了吧?”

“还好。”我囫囵地又吃一个。

“好像是有点凉,我去热一下?”

“唔唔。”我头点到第三下,发现自己好像是哭了。我抬手用小臂蹭了一下,果然有水的痕迹。然后如同开关跳到了上一个级别,突突突地,从我身体里全速运转的机器,拼命地挤出了大滴大滴的眼泪。我是掉在一个酸味的湖里爬不出来,连腰都直不住了。

大家都想要“幸福”啊。说一万次一亿次,几乎被透支的词语,但我们每个人都还是想要啊。到后来不择手段,气急败坏,掷着那个总是不肯给我们正面的硬币,依然心怀希望总有下一次会成真。但被甩的被甩,被骗的被骗,走一条孤悬的桥就快到头了可它依旧要坍塌,求不得的依旧求不得,放不下的依旧放不下。

我用力地,紧紧地抓住马赛的胸口,到最后几乎像要把自己的味道蹭到对方身上去的犬类。

“…”他在一阵屏息后低着头问我,“没事吗?”

“没”字惯性地要应声而出,可我咽了回去——这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我可以全神贯注地把自己的精神意志当成可见可碰的东西,倾注到那枚名叫“幸福”的硬币上,我用了所有力气吧,以至于不知道还能怎样用力,等待它给我一个明朗的正面。

我挺直身体,用鼻尖同样抵住马赛的鼻尖,我要在他的呼吸里问他。

我要问他。

剩者为王

第二季(八)

文/落落

从4S店里重新回到我身边的坐骑换了一张新的前脸,那幅犹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的“完好如初”,仿佛反悔般要否决我记忆里与它有关的画面。而车库的立柱也已经被粉刷一新,不愧是一平米要收取八块八毛的高端物业,工作效率飓风式地快速。我站在这根比以往更加光洁的柱子前,脱下手套,用右手的食指端一抹,一小块尚且新鲜的粉末就在上面老老实实地招认了。啊,果然,掩盖得再深,那依然是确实发生过的事——我像个重回犯罪现场的侦探,这里的蛛丝马迹只激发出了内心更深的兴奋,再动一动鼻子,也许连当时分布在空气中烦乱而焦躁的气味都能重新闻到吧。于是,侦探、加害者、被害者,我似乎是带着多重身份,再访这个现场。而不管是谁,无论表面上有多么不屑一顾,本质中还是难逃对drama queen的向往,因为一颗颗在皮肤上站起的疙瘩,大概就是竭力掩饰自己此刻有多么得意的后遗症。

所以也没有多少害怕了,当回到楼上的办公室里,汪岚冲我一招手时,我迎向她的每一步都额外地抬着膝盖,仿佛有一个悄然的下行的台阶。我在巨大的得意中把自己默许在了高处。

两三句聊完工作,汪岚伸展着手臂:“累坏了。”

“又加班了?之前的报表有问题吗?”

“嗯。”

“唷,谁的年终奖要蒸发了?不过,干吗事事躬亲呢,不是手下牛马一群嘛。”

“一群黑毛和牛与赤兔马,比我还难伺候。”

“呵,农场主里你人品最好了。”我与她玩笑地闲扯,却在每个句尾上都翘着按也按不下去的笑容,“所以,弄完了?”

“差不多了。”

“噢,今晚一起吃饭吗。”像一艘已经进了水的船,越来越昂扬起来的快乐没准与挑衅无异了吧。

“诶?”

“想吃点好的呀。”汪岚自然不知道,我津津有味聚焦在她脸上的视线里,蕴涵了累积数日的近乎“资本”的东西。她在我看来彻底的一无所知和蒙在鼓里,让我忍不住假惺惺地几乎想要怜恤她,“我请你啦。这顿。”

“干什么,还请我客。”

“没干什么,请你吃饭有什么不行。”我舔舔嘴角,好像那里干涩着我的无耻之心。

“不过今晚…”汪岚想了想,“啊今晚不行,我有事了。要不改天?”

“也行,看你方便,然后我们就去好好吃一顿。

本来嘛,我有足够的理由去发表一个炫耀性的宣言。就好比一个赤贫在突然得到天降的巨款后,料是她有一颗再冷静不过低调不过的心,克制了一路,也会难以自制地在尽头的甜品店里买下他们所有的切片蛋糕吧。而我从昨晚开始,只是在一宿的失眠后继续失眠而已,因而汪岚就是我第二天能够找到的唯一抒发窗口了。

我好像怀着迫不及待要将她的店铺席卷一空的期待。一整天的闲暇里,关于这份臆想的冲动都在不断填塞我的大脑,那迟迟不退的高温升华了我的声音,以至于接起下一个电话时,我的嗓门罕见地活泼喜悦:

“喂?是哪位?”

“…”对方被我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吧,有一秒没有反应,等到再度开口时,他也显得很宽慰,“哦,是我。老白。”

和“是我”组合在一起的称谓太突兀,我面对手机屏上一串“无法显示来电号码”还在迷迷糊糊,但记忆渐渐复苏,像播放快进时的一株植物:“啊…哦…哦是你,你好…诶?”

“我今天晚上的飞机就回来了。”

回来,从哪里回来,不得不承认,我把辛德勒的一切早就完全忘得干干净净,但我必须保持一些类似冷淡的礼貌:“是吗?要回来了?”

“嗯,不过飞十一个小时后,要到也是明天凌晨了。”

所以呢?我在不由自主地皱着眉头:“真是挺辛苦的。”

“明天晚上你有时间吗?”

“诶?”

“没空吗?”

“啊…”事已至此,我总该想起来,的确是,在我的生活里,还存在着一位这样的相亲对象,他是早早地通过了我父母的认可,并且也一度被我沉默地接受了的角色。我感觉额头开始微妙地发热,“明晚不一定…最近挺忙的。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概走了两个月,想回来后见见你。如果很忙,那就再改时间好了。”辛德勒说得平静,但我还是听见了唯唯诺诺做着答复的自己,是那份巨大的空虚,让一颗石头落下半天也触不到地面。

“真不好意思…”

可是辛德勒冷不防扔了一招撒手锏出来:“之前我出发前,你母亲让我替她捎了几本书回来。那我直接过去一次交给你母亲好吗?”

我脑袋嗡嗡响:“啊,不用的,那么麻烦你…”我有些咬牙切齿,“要不,我还是抽个时间过来吧。”

如果让老妈接触这个久违了的“未来女婿”,我无法想象那会是一个多么失控的场面,搞不好她就摆个我的照片在桌上,然后要辛德勒和二维的我先拜个堂成亲。谁知道呢,对于“逼婚”二字,我永远不敢去设想它的可能性到底会突破到何种程度。

挂了电话,终于从昨晚开始一直紧紧地,把我像动荡的电车中的手柄一般紧紧地抓着的激动的情绪,开始急速地消退。我茫然地站起来环顾四周,好像已经停止在了一个没有预料的车站上。

呼吸,冷静,这不是什么难事。去和辛德勒见一面,完完全全地拒绝他,跟他说对不起,然后回来,驮着荆条去见老妈负罪,听她一顿捶胸顿足控诉我如何糟糕后,我就可以全身而退了——顶多损失掉几分听力而已。

但在那之前我要先打个电话回家,我要先做一下铺垫:“那个,白先生刚刚联系了我啊。说他明天就回国了。”

“哦?!哦!是吗!”老妈的语气犹如给喜羊羊配音,“这次出差真够长的,终于回来了哦?”

“对了,你托他带东西了吗?你怎么这样啊。”当然我必须先就此好好质问她一番,“他还不算我们家什么人,你这样多难看啊!”

“干什么呀,不就是托他带几本书吗,我一个老同学做翻译的,要几本参考资料还不行。”

我听了更加气不打一处来:“还是别人的事,你就拜托到那个姓白的去帮忙…要死啊,你那么大年纪了怎么一点分寸也没有。”

老妈迅疾被激出火来,她或许隐隐中也能觉察到我对辛德勒的称呼趋近无情的方向,于是当即变身灰太狼:“你这个小孩才是,跳那么高做什么,触到你什么地雷了?你那么介意干吗?”

“因为我马上就要跟他一刀两断”这种话现在说出来,也许会给住在我家那栋楼里的十几户邻居带来意想不到的类似瓦斯爆炸的伤害,所以出于人道主义我也要先忍:“懒得跟你说了…反正你别给我添麻烦了!”好吧,看来之后光是负荆大概难以为我洗去积累的罪恶,我不仅要背负荆棘,还要再雇一个大汉在上面表演铁锤砸砖。

但一切都没有关系啊,我尽可以硬着头皮去做这些原本会让我不寒而栗的事。甚至现在的我既不觉得需要硬着头皮,也不会有一丝打退堂鼓的犹豫。只要让我回到之前的夜晚,回到昨天晚上后,往后一切都仿佛有了一个预设的HAPPY ENDING,板上钉钉地告诉了我哪怕经历一些挫折和考验,它们也只会如同飒飒的雪片,把这条路衬得更加美丽而已。

昨晚我的房间里没有雪,但仍然有带着同样密度和重量的—— 一会儿是言辞,一会儿是音乐,一会儿又是图像,一会儿又是温度,一会儿又是触觉——总之它们在每一个感官上奴役了我。

我把自己全副交给它们后,就可以用仅剩的、类似魂灵般的核去一遍遍对马赛确认,我要他告诉我。

“我喜欢你。”

无论他说第五次第六次,我继续回答:“嗯。不够。”

直到他笑在我脸上:“怎么不够。”

于是我也终于笑了起来。

所以没什么需要顾虑的,害怕的,我甚至可以拍着胸口对自己保证,对老妈老爸保证,对全天下关心我不关心我知道我是谁压根不知道我是谁的人保证。我在恋爱里,不管是如何开始,也暂且不说未来它究竟会不会圆满,但至少此时此刻,我被肯定了,被保护着,被认可在恋爱里。

而只要一想到这个念头,如同冬天里把一双冻僵的脚放进热水盆——这是最接近我记忆里,带给我“活过来了”一般体验的事物了。

马赛留给我的残存的意象又让我重新振作起来。他这两天因为年终也同样变得分外忙碌,所以我不会刻意花费时间去给他发一些肉麻兮兮的短消息。我发现这几年的空白期虽然还没有完全僵化心的部分,但至少在口头表达上使我变得无能不少。

下班前,我特地拐到汪岚的办公室门口,对她招呼一声:“今天真没时间哦?”

“啊,是呀。”她朝我无奈地挤了挤眼睛。

“行。那我先回去啦。”我把背包朝背后一甩。说女人之间的友情就是这样经受不起考验的,没准是真的吧,至少我的选择做得非常明确。

回家后我泡了一盒速食面,墙上的挂钟响着晚上八点的鸣声。我一边盘算着是不是该出门一次再探望下章聿。尽管昨天被她拒绝了,说可以自己出院回家没有问题。但这话在我听来怎么都透着一股酸楚。尤其是此刻的我既被幸福宠溺着,又背负了一些对自我的鄙视。

我三下两下地吸着面条,不顾甩了半脸的汁水,关电视时也用着脚趾,并且在站起时果不其然地绊倒一叠杂志。

换作往常,这是再响当当不过的“单身”生活剪影吧。我这才发现自己原来并不会在恋爱后发生多大的改变啊。未必都会喷香水,饭后的碗筷也要堆个一天才肯懒洋洋地洗掉。所谓彻头彻尾的改变——我突然看到在床头柜上,马赛落下的手表。

钢圈的表盘很大,表带是银与金的间隔,如果摆在柜台玻璃下,或许会有些莫名的土豪气,可当它是从马赛的手腕上摘下来,一动不动用狩猎者似的姿态蛰伏在我的房间里,带着完好无损的从马赛身上拷贝下的气息。

我的脸红自顾自地一直蔓向脖颈。

章聿大概对我的出现早就做好了准备,她对我的了解和我对她的了解才是那个寓言故事里旗鼓相当的矛和盾。所以我们之间没有过多的闲话,我去医生那里得到了许可,便过来帮章聿收拾一些简单的东西。

她一双脚刚刚从被单下移到鞋面,我有些猝不及防地睁大眼睛,继而飞快地看她一眼意图求证。

“…是这样的…”她淡淡地说。

“太辛苦了。”

章聿的脚背肿得很高了,不仅是脚背,连带脚趾也一样。如果说它们像婴儿般,却又截然不同,婴儿们胖乎乎的四肢是幸福的象征,那投射在章聿身上的,只因为怀孕带来的副作用,留给她的就是“负荷”两字。对我来说这还是足够陌生的,毕竟多少次夏天,我和章聿以竞走选手的姿态穿梭于高跟鞋专柜间,她每次脱出自己涂着糖果色指甲油的脚,我都能听见售货员碎裂在心里的一声哀号。

“还好啦。习惯就还好。感觉还蛮好玩的。”章聿的安慰根本无济于事。

“你饿吗,要先去吃点什么吗?”

“不饿。”

“有什么你要跟我说啊。”我想起来,“你爸爸妈妈那里,你说好了?”

“没什么,他们么,我昨天就打电话回去说是在外培训,手机要没收的。”

“就信了。”

“信了啊,没什么好不相信的,还很当真地把我念了一顿说我还害他们担心什么的。”

“…”我总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假想着将来真相披露的那一天,章聿的父母会有多么难以置信甚至自责,“这样瞒下去,不是办法的。”

“瞒到瞒不下去为止吧。现在还不能说就是了。”

“要不今晚我陪你好了。”我在场,总能多少化解一下可能出现的怀疑。我一边检查着随身的物品,带了钥匙,钱包也在,包里乱七八糟的该有的都有,又拿出手机,确认电量还够。

好像已经好久了,章聿没有在我家寄宿过,我也没有去她家拜访。原因或许是比她的怀孕出现得更早,当初我们淋漓尽致地大吵了一架,我痛骂她是个人人喊打的第三者,而她毫不退让地嘲笑我就是恋爱无能的傻叉。

比起现在,我将她从车上搀扶下时,步步紧逼的无力感,或许我更怀念那天可以用尽全力地和她争执。本来,我输了也不会开心,但若说我赢了,可这赢得的基础却连丝毫的价值也没有。

在章聿家的客厅,我配合着和她演了一番“培训时偶遇”的戏码,然后又听她父母念叨了一下“保持联系的重要性”,我见章聿为了掩饰自己,而把肩驼得很厉害很厉害,同时她不忘恢复自己的娇蛮模样,用手一捋头发飞出烦躁的眼神:“好了啦,我累死了,我要去睡觉。”

她在这里把自己努力地恢复成父母面前的孩子模样,而我的目光却必须死死地抓住一个地方,抓住她在拖鞋下拱起的脚背,才能避免眼睛在活动的过程中落下破绽的眼泪来。

“有什么,比如说饿了,或者口渴就跟我说。肚子痛了或者哪里不舒服也要跟我说。”我把章聿肩膀上的被子压紧一点后,缓缓地顺着她的刘海。

“你最近还好吗?这两天净顾着让你听我的糟心事了。”章聿眨着一双眼睛。

“…”我语塞了起来,换做往日,我不会对她隐瞒什么,而倘若是往日,章聿八成已经跳上了桌子一边激动地摇着我的肩膀一边大开她的黄腔了,“我嘛,还不就那样…每天继续在身体里囤积防腐剂。”

“你又这样。身体要好好照顾啊。”

“这话你讲来真是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我的状况跟照顾身体没关系。”

“那跟避孕套的品牌有关系吗?”

我意识自己的玩笑开得不妥。但章聿没有计较,眼睛一闭说:“我睡啦。”

“嗯。”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我在翻掉半本小说后确认章聿已经睡着了,我从背包里摸出马赛的手表。在手里拿捏着,直到连它也带上了温度。

在我去倒水时手机跳上了振动。

第一条还是辛德勒,告诉我他已经登机了。这让我不由得自惭,对方都把情况交代到这份上了,我连最简单的“等你回来”四个字都说不出口。

很快第二条短信杀了进来。同事用半信半疑的口气问:“听说汪经理在派出所?怎么了?”

“…”我不明白。而还没等我回复完这一条,第三条短信进来打断了我。

“如曦,你方便过来一下吗,我现在在xx路派出所。”发信人汪岚的语气太温和,让我盯着看了半晌依然搞不清楚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