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面前,这也许真的是头一次。

认识的最初我们是三个人,而他对习芸的表现又未必无情。那种令人尴尬的动心无论如何总要有一个做出退让来,压抑自然大过了欣喜。及至后来,在岩洞里的意外发现、海上一日一夜的冒险,总是还来不及高兴就被兜头泼了冷水,实实在在和好心情扯不上什么关系。

深海撕开饼干的外包装放到了我的膝盖上,声音里微带歉意,“我就只找到这些东西。多吃一点儿吧。”

我掰下一块巧克力递到他面前,深海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低下头把巧克力含进了嘴里。他的嘴唇碰到了我的手指,凉丝丝的,十分柔软。

我的心跳又一次偏离了正常的速度。深海也许察觉了,但他什么也没说。我悄悄揉了揉被他的嘴唇触碰过的指尖,掩饰一般掰下一小块放进了自己的嘴里。可可的浓香在舌尖上释放出淡淡的苦涩,更多的却是浓得化不开的甜蜜。

我们俩就这样坐在洒满月光的房间里,你一块我一块地分吃着偷来的巧克力。不像是急于摆脱追捕的猎物,反而更像一对私奔的情侣。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巧克力让你的情绪变得很好,”深海望着我,松弛下来的表情里流露出淡淡的疑惑,“你很爱吃这个东西?”

我想摇头的,但是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深海微笑起来,眼神变得温暖。他伸出手用手背轻轻碰了碰我的脸,轻声笑道:“一点点糖果就能让你这么高兴?你怎么像小孩子一样?”

被他碰过的地方痒酥酥的,很快就热了起来。我连忙低下头,借着掰开巧克力的动作避开了他的手指。我可不能忘记这个人是可以看穿我的想法的,如果被他看出我脑子里那些关于他的想法统统都是…儿童不宜,他会揍我的吧?

我把最后一块巧克力掰成两半,顺带着转移了话题,“你刚才是去探路了?”

深海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上残留的巧克力。我看着那一截舌尖扫过他的嘴唇又收了回去,忽然觉得它的触感一定非常柔软。

“你还记得沙湾别墅下面的那个岩洞吗?”深海似笑非笑地斜了我一眼,眼神有点怪异,不知是我心虚还是真的被他看穿了我脑子里那些见不得光的想法。我有点尴尬,于是努力做出一副倾听的姿态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

“夜族人的身体反应要比我们更加灵敏,”深海收起了戏谑的笑容,蓝幽幽的眼瞳也随着他的讲述而变得深沉了起来,“他们离开水面之后,能在极短的时间里收起皮肤表面的鱼鳞和手上的尖指甲。如果他们愿意的话,这个速度会快到…在光线不那么明亮的情况下,附近的人类甚至注意不到这些刚刚从水里走出来的人身体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我又一次想起了深海带着一身的伤跃出水面的情形。深海像是看到了我脑海里的那副画面,低声解释说:“当然,在他们受伤的情况下,这个速度也会受影响的。但是总的来说仍然比我们快得多。这个特点可以帮助他们在人群当中更好地隐藏他们的身份。尽管如此,他们在陆地上的居所仍然需要一个直通大海的特殊通道。在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这样的一个通道会很有用。”

我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攥在一起。听起来他似乎要讲到重点了。

“这里是夜族人最新修建的研究所,这里一共有两处秘密通道。一处离我们近一些,但是条件不好。”深海停顿了一下,补充说:“很不好。另外还有一处位置要远一些,去那里的话,我们不得不冒险经过两个整夜都有人值班的样本观察室。”

仅凭不好两个字我实在想象不出这个出口的情况糟糕到什么程度。但是深海对于研究所的楼房外围、车辆停放情况以及保安的分布情况只字未提,那就是说,陆地上的逃亡路线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是因为他们的防守完全无懈可击?还是因为以他的条件,只有回到海洋里才占优势?

深海瞥了我一眼,淡淡地说道:“这两个原因各占一半。”

我不由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我脑海里提出的疑问。这种尚未问出口就得到解答的情形让我觉得有点怪异。也许是超越常理的东西总是让人感觉不自在吧。我想我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

“我们能不能偷一辆车?”我还是决定说出我的想法来和他讨论讨论,“我车开的还不错,而且这一带的地形我也有留意过…”

“我开车也不错的。”深海十分干脆地打断了我,“但是不行。他们有枪。”

枪?!

我的嘴巴立刻张成了一个鸡蛋的形状。

“再过两个小时,下面那个楼层的保安会有一次换岗。”深海微微眯起双眼,眼眸中再一次流转着我初次见他时在他的眼睛里曾经见到过的那种机警,“我们那个时候走。”

我点点头。有点沮丧地发现自己确实没有什么意见可以发表的。我对这座办公大楼的内部结构一点儿也不熟悉,也完全不了解保安的情况。可是就这么把一切都交给他来安排,又让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他的拖累。

“再休息一会儿吧,”深海拍了拍我的手背,用不久之前刚刚学会的动作来安慰我,“不要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事儿了。你要不要再吃一点东西?”

我不想吃东西。在这里躲了好几个小时了,我有另外一种更为迫切的需要。可是…我该怎么跟他说呢?

“怎么了?”深海侧过头很仔细地打量着我,语气明显地紧张了起来,“你不舒服吗?”

“不是不舒服…我是…”我为难地盯着深海,不知道该如何叙述这种令人尴尬的需求,尤其这还是我心目中十分重要的一个异性。我应该在脑子里拼命地想象“卫生间”三个大字吗?别的女孩子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比如初次约会或者是去相亲的时候?

“很抱歉,我得出去打个电话?”

“我见到了一个熟人,得离开一下过去打个招呼?”

“不好意思,茶水溅到衣服上了,我出去处理一下?”

“殷茉,你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到底…在想什么?”深海沉不住气了,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地传递着疑问。他知道我在着急,却不知道我这情绪因何而来。

我突然发现人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时也就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丢脸总好过丢命。听说真有活生生憋死的…

“不好意思,深海,”我艰难地吞了口口水,“我需要…上个厕所。”

深海愣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飞快地垂了下来,及时地挡住了眼睛里浮现出来的尴尬。然后,他抿着嘴唇笑了笑,低声说,“抱歉,殷茉,我真的没有想过这件事…你跟我来。”

他站起身,伸手把我从地上拽了起来。真要离开这间房子了,我心里忽然有点紧张,深海说过这里是安全的,但是…外面呢?

“我们需要下一段楼梯,”深海解释说:“这一带的摄像头都被我动过手脚,监控室的人是看不到的。但是楼层和楼层之间有巡逻的夜间保安,咱们的动作要轻一点,别发出太大的声音。”

我点点头,不怎么自信地回答他,“我尽量。”

没有光线,但是狭窄的空间依然带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一段狭长的走廊。因为走廊两端都是分隔开的房间,房门又都关着,所以就连窗外的月光也一点儿透不进来。浓墨般的黑暗笼罩着我们,令人本能地心头瑟缩。置身其中,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这么黑,好像我们突然间闯进了一个陌生的时空,就连我刚刚看到过的那一轮金黄的圆月都只是我虚构出来的图画。

什么也看不见,仿佛眼睛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眼罩。耳朵却变得灵敏起来,除了自己喘气的声音和猫儿一般轻的脚步声,我甚至还能听到自己的胸膛里传来的砰通砰通的心跳和身边的深海绵长而又轻浅的呼吸。指间传来的触感变得分外鲜明。这是他的手,手指修长,皮肤光滑,握起来的感觉凉丝丝的。我不由自主攥紧了他的手,心头莫名地安定下来。

“要下台阶了,”深海紧了紧我的手,低声提醒我。

一路数过去,台阶一共有十八级。然后右转,深海的手按在了其中的一扇房门上,轻轻一推,空气中多出一缕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柠檬香型的。

“去吧,”深海松开手,低声说:“我在这里等你。”

我点点头。先前笼罩在心里的尴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淡,变得不那么容易察觉了。似乎他陪我到这种地方来…也不是多么怪异的事儿。

嗯,也许是我的脸皮格外厚一些的缘故吧。

我轻手轻脚地走进空荡荡的洗手间,墙壁的高处有几个通气孔,稀稀落落地漏进来几缕亮光,倒也看得清这里的大致结构。我顾不得细看,找了最近的格子间进去解决问题。虽然深海就守在门外,但是这么黑糊糊的陌生地方,还是让人情不自禁就有些发毛,巴不得可以尽快地离开。

整理好衣服,我想也没想就抬手按下了冲水按钮。这完全是一个下意识的习惯性动作,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突然间响起的水声所产生的效果完全可以媲美一枚炸弹。我的一只手还停留在那冰凉的金属按钮上,额头上的冷汗却已经齐刷刷地冒了出来。整个人都像被雷劈了似的,分毫也动弹不得。直到门被一把推开,深海焦急的声音冲进了我的耳膜,“殷茉,快!快!快!”

我如梦初醒,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格子间,一把抓住了那只朝我伸过来的手。

“跟着我!”深海急匆匆地说完这句话,就拉着我的手疯了似的开始奔跑。

笼罩在我们周围的黑暗原本因为过度的安静而呈现出一种凝固了似的死寂,现在则被这突如其来的水声所打破,就仿佛一块胶冻被外力撞击得摇摇晃晃,然后在极短的时间里稀里哗啦碎了一地,进而释放出了凝固在其中的一片潮水般的嘈杂,由四面八方朝着我们的方向聚拢了过来,越逼越近。

在黑暗中奔跑会让人有种本能的瑟缩,生怕会撞到什么看不见的障碍物。但深海不知是因为对地形特别的熟悉,还是因为视力超常,奔跑的过程中一点儿要减速的意思都没有。有那么几次,我甚至能够感觉到与墙壁擦肩而过时擦过脸颊的微风,就在极近的地方。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在他身后,我怀疑如果有绳子把我拴在他的腰上的话,说不定我也能像电影里的倾城那样被当做风筝放到天上去。遗憾的是深海显然没有看过这部电影,所以他只是紧紧拽着我的手腕不停地奔跑、奔跑、奔跑。直到我一跤绊倒在下行的台阶上,然后顺着剩余的几级台阶叽里咕噜地摔了下去,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嘴啃地。

楼梯间的感应灯啪的一声亮了。

嘴先着地

一瞬间的感觉天昏地暗。

深海把我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嗡嗡直响,眼前一片明晃晃的小星星,就连深海那张焦虑的脸看起来都完全变了形。惊叫声早在嘴先着地的时候就被迫吞回了肚子里,我揉着完全没有了感觉的下巴,欲哭无泪。

我不知道此刻的自己究竟是沮丧多一点,还是恐惧多一点。我甚至不敢去看深海的脸,只是揉着自己的蠢下巴喃喃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现在说这个干什么?”深海的双手顺着我的肩膀从上到下摆弄着我的胳膊腿,“疼得特别厉害吗?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感觉整个人都摔成碎块了。不过这句话并没有说出口,我只是摇了摇头,小心地随着他的拉扯活动了一下腿脚。

“没事,”大概是脑子里嗡嗡响的缘故,我的声音听起来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一样,连自己都听不清楚,“咱们赶紧离开这里…”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头顶的感应灯又毫无预兆的灭了,和它们的亮起同样的出人意表。深海搭在我肩上的那只手条件反射般紧了紧,又极快地松弛下来,像没事儿一样。可是我离他这么近,不可避免地听到了他突然变得有些急促的呼吸。

随着感应灯的熄灭,楼梯间的温度也仿佛降了下来,就像有冷水无声无息地顺着脚底漫上来一样。我僵立在他的身边,捕捉着空气中那一丝不易觉察的异动,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深海很突然地拽着我向后退了几步,躲进了楼梯间后面的走廊里。与此同时,在我们脚下的某个地方传来啪的一声响。

楼梯间里的感应灯应声亮起,就在我们下面两三层楼的位置。匆匆一瞥,我的目光穿过了镂空的金属栏杆,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回字形的楼梯井和灯光照耀下一群正在上楼的身穿制服的男人们。

玻璃门无声无息地在我眼前合拢,挡住了我所看到的一切。但是玻璃门外突然间急骤起来的脚步声和不再加以掩饰的呼喝声还是提醒了我:我们已经被发现了。

仿佛为了应和我的恐惧一样,整个楼层突然间灯火通明。

突如其来的亮光让我本能地抬起手臂挡在了眼前。就这么一分神,脚下又是一个踉跄。要不是被深海拉着,说不定我又要嘴先着地了。恐怖的感觉尾随着最初的惊讶,浪潮一般卷走了我的最后一丝冷静。我的心跳越来越急迫,仿佛只消再跳一次就会撞破我的喉咙直接飞出去。我甚至能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变凉了。除了拼命调整自己的两只脚尽力跟上深海,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其他的选择。

奔跑中的深海十分突然地停了下来,没有丝毫的预兆。我刹不住车,一头撞上了他的肩膀。我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像打开了水龙头似的。并不是疼得有多么难以忍受,而是鼻子撞得太狠,泪腺受了刺激,而且还捎带脚地撞到了我已经肿胀起来的下巴。可是,就算知道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我也完全控制不住。衣袋里又没有带着手帕,只能掀起外套的下摆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

“殷茉?”深海并没有回头来看我,但是这一句轻微的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提问里还是流露出了浓浓的焦虑,“你…”

“没事,撞着鼻子了。”我抽了抽鼻子,灰溜溜地解释:“不是疼哭的。”

深海还没有说话,远处一个男人的声音嗤地笑了起来。

我又是一惊,情不自禁地朝深海身边靠了过去。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们正在逃命呢,深海是不会平白无故停下来的。看来,我们最不想看到的情形还是…出现了。

此刻的我们正站在走廊转弯的地方,前面不远处就是半圆形的楼厅。一道由镶嵌在金属框架里的巨幅玻璃组成的玻璃墙正由我们的身侧包围过去,环抱了整个楼厅。这样的设计让我不由自主地猜测,熄了灯的话,窗外景致应该是极美的吧?所谓的海上生明月…

深海的身体动了动,十分警惕地将我护在背后,慢慢地朝着玻璃墙的中心位置退了过去。这样一来,整个包围圈我们都能够看清楚了。在我们的左侧,刚才来时的走廊里,步步逼近的是我曾经在楼梯间里看到过的那一群穿制服的保安,右侧是一条几乎一模一样的走廊,穿着同样制服的一群保安,手里提着我看不出到底是真枪还是麻醉枪的武器状物品,几乎像是相互对应的两面镜子。唯一的不同就是右侧那一群人的最前面多出了一个人。

“嗨,又见面了。”夜鲨摊开双手,颇有点无奈地耸了耸肩,“历史总是重演,连情节都和上次一样:你们跑路,我拦截。搞得我好像电影里的反面角色一样。”

呃,我收回之前判断。看样子,深海虽然不看电影,但这一位似乎是看的。至于说到反面角色…不得不说,这厮对自己的定位还是蛮客观的。

夜鲨的两只手垂下来,松松垮垮地搭在长裤的口袋里,无论是姿势还是语气都悠闲得十分欠揍,“两位跟我躲了这么长时间的猫猫,也挺不容易的。要不,咱们下楼去喝杯茶,暖和暖和?”

这话听起来就像一位绅士正在诚心实意地邀请朋友去自己家里做客,可是他的脚步却一刻不停地朝我们靠近。左侧走廊里的保安们也许是因为听到了夜鲨的声音,前进的脚步也明显加快了。

深海护着我又向后退了几步,直到我的后背靠在了冰冷的玻璃上。我侧过头小心地打量着这面拦截了我们退路的墙壁,白天的时候它应该是略浅一些的金属色,但此刻玻璃上反射着灯光,明晃晃的一片,窗外是什么情形从室内一丁点儿也看不见。可是,深海既然对这里的地形有一定的了解,那他选择这个方向就绝对不是无意的。

我的手压在身后的玻璃墙上,开始小心翼翼地试探。

两侧走廊里的猎人们越靠越近,甚至连灯光反射在夜鲨眼睛里的那两个诡异的亮点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深海的一只手伸到了背后,悄悄地背着前方的人冲着我做出了一个古怪的手势。那是我看不懂的手势,但这个手势所隐含的警告意味我却在一瞬间心领神会。就在我想不明白他要做什么的时候,深海忽然将上半身微微前倾。

这是…准备要打架了吗?

正在诧异的时候,耳膜上蓦然传来一阵针扎似的难受。我连忙捂住了耳朵,可是那种看不见也摸不到的入侵还在拼命顺着指缝挤进来,仿佛要冲破了耳膜一口气钻进我的脑子里去似的。我靠着玻璃墙,身体紧紧地蜷成了一团,在我还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滑倒在地上。可还是不行,那无形的细针仿佛已经钻进了脑子里,在那里划来划去,让人恨不得把脑袋摘下来藏到什么地方去才好。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魔音穿脑。眼角的余光穿过深海两条长腿之间的空隙,瞥见两侧走廊里的人也都捂着耳朵纷纷后退。有几个人甚至连枪都落在了地上。

魔音还在继续加足马力。我觉得自己的眼球都已经突出来了,脑袋仿佛随时都要爆开一样,五脏六腑也都开始翻江倒海地想吐。我瘫坐在地板上,满头满脸都是冷汗,眼前的一切也开始摇摇晃晃。一片模糊中,一个亮闪闪的小东西突兀地撞进了我的视线。它就安装在玻璃墙贴近地板的地方,以平行于地面的角度向外弯出一道流畅的线条,因为经常使用的缘故,它的外表十分光亮。

我的心怦怦直跳,连耳膜上传来的压力都顾不得理会,立刻朝着它的方向靠了过去。我在玻璃墙的表面摸索的时候就在想着应该会有这样的一个小机关了,原以为会安装在某个显眼的位置,没想到会在这里。我的手指从身体下面伸进去紧紧地扣住了那个小小的扳扣。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原来我是这么的紧张,以至于手指上都是粘湿的冷汗。

我的手指僵硬了似的一动也不敢动。周围虽然有好多人都发出的哀嚎,但在我看来还是不够。我做了两个深呼吸,拼了老命地尖叫起来。与此同时,身下传来极轻微的啪嗒一声响。我的冷汗又渗了出来,我的尖叫足够掩饰这个声音吗?

细针似的冲击波突然间消失了。我收回被压在身下的那只手,摸索着坐了起来。胆战心惊地望向夜鲨的方向,这才发现夜鲨居然也退后了好几步,脸上满是惊讶的神色。我立刻松了一口气,看来他的注意力一直在深海的身上呢。真是谢天谢地。

“我好像又低估你了。”夜鲨紧盯着他,神情若有所思,“阿摩那个老废物的话果然做不得准。看来,我给他们配发的干扰器还需要进一步的改进…”

趁着他说话的工夫我已经站了起来,同时将手掌按在了身后的玻璃墙上。双手微微一用力,养护良好的装置立刻发挥出应有的功能,身后的玻璃墙悄然无声地向一旁滑开。凉爽的海风顿时灌了进来。

“不要!”夜鲨冲动地向前一步,脸色微微变了。

而深海的肩膀却明显地松弛下来。

“干得好,殷茉。”深海轻声笑了,“我正在琢磨该抢一支枪来给咱们轰出个出口,还是应该抢把椅子砸出个开口来呢…”

“我劝你们不要这么冲动,”夜鲨的脸色不好,不过神态已经恢复了之前的高傲冷静,“既然你们知道这里紧靠着海,为什么不想想我没有在这里安排警卫的原因?”

深海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怎么安排你的人跟我们没有关系。”

夜鲨摇摇头,脸上浮起一个讥诮的冷笑,“深海,你应该多学一点人类的知识。你知道吗,他们的老祖宗说过一句话:表面上过分简单顺利的事情,往往都隐藏着复杂的原因。”

“是吗,”深海冷笑,“那就是说,你想要月光石的真实原因,其实并不是你所说的为了要深入研究它的物理特性喽?”

夜鲨的脸色变了变,紧盯着深海的眼睛重新变得阴沉起来,“你知道我并不想跟你闹得太僵。我可以看在同类的份儿上放你一条生路,条件就只有一个。对你来说,这只是个很简单的选择。”他并没有说他提出的是什么条件,可是那双阴森森的眼睛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在我脸上飞快地扫了一圈,又回到了深海的脸上。

我看不见深海的脸,可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却带着笑音,“有能力你就来抢好了,反正这种事你也不是没有做过。不过要问我的话,我还是那个答案。”

那个答案又是哪个答案?是他留下了半块月光石,然后把我分给了夜鲨的那一次?可是听他的语气,又完全不是那个意思。难道…夜鲨骗我?

“何必呢?”夜鲨摊开手,换上了一种更为温和的语气,“难道你不觉得你的做法很荒谬吗?你难道忘记了你为什么而来?你忘了你想要达成什么样的结果了吗?”

深海摇了摇头,“她的命比那半块石头更重要。”

这一次,夜鲨的神色除了烦恼之外,倒真真实实地流露出了更多的不解,“深海,你别忘了,我们才是同类。”

深海后退了一步,十分准确地抓住了我的手,迅速地退到了玻璃墙的外面。

一脚迈过这道玻璃墙,我立刻就后悔了。同时也明白了夜鲨之所以不在这里布防的原因。原来,玻璃墙外面就是一处观景露台。露台的外面,黑黝黝的礁石几乎紧挨着栏杆。伏在栏杆上向外望去,黑色礁石在月光下挨挨挤挤,几乎以垂直的角度直插入海。

我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头晕眼花。一大早我们从大巴上走下来的时候,我真没注意到研究所的地势居然这么高。

海浪咆哮着撞碎在崖壁上。从高处望下去,宛如狰狞的猛兽被困在了一片四下飞溅的水雾之中,正张着大口等待着我们自投罗网。我一时间竟无法判断眼前出现的这一切,究竟是从高处望下去特殊的视觉效果所产生的惊悚感,还是这一带沿海的地势真有这么险峻?或许…又是夜鲨在我脑子里搞出来的幻觉?

“我们…要跳下去?”我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刚被深海的生化武器给刺激了的脑袋一阵嗡嗡直响,我觉得自己的腿已经开始发软了。

“我相信你们不会这么莽撞,”夜鲨又开始念经了,但是我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了身后这条恐怖的出路上,他絮絮叨叨都说了些什么我完全没有注意到。直到深海守在出口冲着室内的人发出一声尖啸才唤回了我的神智。

“深海…”其实我是想问问我们是不是还有别的出路的,可是话到口边我就知道这完全是一句废话。要有别的出路深海能往这边跑?退一步说,即使真有别的出路,玻璃墙里面的那群人能同意放我们去改走那条安全通道?

深海抓紧了我的手腕,以一种无比坚定的姿态朝着栏杆快步走了过去。他的眼睛固执地望着我,眼神锐利得几近炙热。仿佛漫天繁星都融化在了他的眼睛里,星星点点,汇成了他眼瞳里令人无法拒绝的璀璨。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这样的深海,仿佛全身上下都发着光,亮得让人移不开眼。而他的眼神里如此明显地流露着旁人无法去撼动的决心以及…如此蓬勃的自信,不知不觉就感染了我,让那些游荡在我心底的犹疑恐惧一步一步退出了我的脑海。在我看来,这样一种几乎可以说是稳操胜券的强硬姿态,的确比什么样的口头保证都更有说服力。

“走!”

深海说完这个字,甚至等不及听我做出回答就拽着我纵身一跃。我啊的一声惊叫,身不由己跟着他飞了出去。

风声猎猎,隐隐约约送来了夜鲨的惊叫:“海里有鲨鱼啊…”

摸来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