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迟钝的大脑还在琢磨电击是个什么玩意儿,就有一把大锤轰的一声砸了过来,将我的藏身之处砸了个粉碎。我想要躲避的光线、声音、图像以及…疼痛,一瞬间铺天盖地地兜头罩了过来。

我疲惫地眨着眼睛,看着出现在我上方严德的那张憔悴焦虑的脸,忽然间觉得他一定知道我刚才躲在哪里。而这样不顾一切地把我揪出来,不过是想要告诉我:躲起来从来都不是什么好办法。

“谢谢,”我想冲他笑一笑,可惜没能成功。但这一句声气微弱的道谢他显然是听到了。

严德揉了揉我的头发,眼中还残留着一丝焦虑,“茉茉,既然已经选择了要勇敢,那就…再勇敢一点。”

我点点头。

严德笑了,眼角的皱纹衬着一头灰白的头发,慈祥得像一个真正的长辈,“茉茉,你很好。真的很好。我刚才还在想,要是我有个女儿的话,说不定就是你这个样子。”

这算夸奖吗?

“我要回家,”我眨了眨眼,转过头避开了光源的方向。身体上传来的疼痛并不如我预料的那么难以忍耐,更多的是一种近乎麻痹般的无力。

严德点了点头,“等你的腿有力气踩刹车了,你就可以走。我不会阻拦你。”

我尝试着转转脖子,“米娅呢?”

“她回去了,”严德笑得有点勉强,“她是月族的长老,有些事,她必须要参加的。”

我没有出声,再一次转开了视线。盖在薄被下面的身体沉得像石头,但我能感觉到曾经连在一起的下半身已经分开了,重新变成了两条腿。这个认知让我的鼻子微微有些发酸。

梦一般的奇幻之旅终究还是结束了。

“我要回家。”我喃喃地重复着没有意义的话。

“好,”严德温柔地应我,“你的腿骨恢复得很好。只要你能站起来,我就可以放你走。”

离开丁香公寓的时候,入夏以来最大的一场暴雨已经整整持续了四天。

在我看过的故事里,住在大海里的人们拥有着操控大自然的神秘力量。当他们心情不爽,大发脾气的时候海面上就会掀起风暴。我想这应该是某个好幻想的人类编出来的故事吧。因为事实是,现在的海族人正忙着庆祝那一场意义非凡的婚礼,谁有那个闲心来闹脾气呢?

我把车停在小镇的街口静静地等待着街灯由红转绿。暴雨如注,噼里啪啦地砸在前窗上,白茫茫的一片。好像车外罩着一层厚重的幕布,澎湃的水声隔绝了整个世界。

身后传来汽车喇叭不耐烦的催促。我机械地转动方向盘,把车子拐上前往高速的岔道。

我想我的的确确需要忘掉一些事。人们都说忘掉一段情就好像戒烟,只要想戒,总可以戒得掉。我没有过戒烟的体会,但是我想,我首先要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情上去,比如说我回家之后还得陪着林露露去订礼服;再比如我现在正在路上,我选了一条偏僻的近道,不但路面湿滑还行驶着许多大型货运车,我必须要集中注意力,不能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一辆小型货运车呼啸着从我的旁边超了过去。雨声屏蔽了一部分声音,同时却又放大了一部分噪音。耳边除了汽车的呼啸就只有风雨交加的轰响。如此单调。

我想快点到家。可是想到家的同时我又很自然地想起了另外的一些事。我老妈参加完了殷皓和林露露的订婚宴就回上海了。现在的家里又只剩了我一个人。无论哪一个房间都静悄悄的。即使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到最大,依然满室寂寞。

过去的一年半虽然我也是一个人,但是每一天都可以怀着雀跃的心情去期待,期待着梦想中的场景会在下一秒钟隆重上演。虽然偶尔会失望,可失望过后还是满满的希望。现在,就连着仅有的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车窗外,水流顺着雨刷的摆动蜿蜒流下,像流过我脸颊的液体一样,冰冷没有温度。

我忽然觉得恐慌。我不知道我今后的每一天是不是都会这样,即使什么都不想胸口依然压满了疼痛的感觉,就连我所呼吸的空气都仿佛含着粗糙的沙砾,气流所过之处,火烧般的疼。

我知道有些事已经过去了,再也追不回来。可是它们走远了,疼痛的感觉却固执地留了下来,凝在我的心口,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每一分钟都比前一分钟更加的难以忍耐。就仿佛它们是按着时间的脚步诡异地叠加着。我生命中的下一分钟永远比此刻更加疼痛。我的明天比今天更加疼痛。而这种疼痛甚至没有期限。

这样的日子,让我怎么捱?

在看不见米娅和严德的地方,我苦心堆砌的平静彻底坍塌。我被压在这一对废墟里无力挣扎,亦无心挣扎。我的世界再一次缩小到了只能容纳一个人的程度,可是就连这么小的世界,我依然无法顺畅地呼吸。

我的世界那么小…小到只能容纳一个男人。可是终我一生,视野之内都不会再出现他的身影。我身边会出现很多人,走在大街上,我会和无数的人擦肩而过,然而…每一个都不会是他。

那样漫长而空旷的岁月,漫长到…我看不到尽头,又该怎么捱?

发自内心的恐惧让我忽然间明白了一件事:对一个人来说,最可怕的永远都不是死亡,而是…希望消失,信念破碎,是漫长的时光中不再有渴望的事。

是生无可恋。

于是,当那辆货车在拐弯处打着滑,冲开护栏一路朝我撞过来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脑海里瞬间成型,快得让我来不及去思考。仿佛大脑做出的决定跳过了我的意识,顺着神经直接传达给了我的一双手。仿佛灵魂再一次与躯体剥离,带着不知是恐惧还是期待的战栗眼睁睁地看着方向盘逆时针一转,笔直地迎了上去。

车窗外的庞然大物呼啸而来,我心中却蓦然间升起一种彻底解脱之后,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轻松。

撞击的刹那,脑海中传来一声惊叫:“茉茉?!”微颤的声音,仿佛惊恐到了难以置信。可惜的是,我已经无法去分辨那到底是不是我的幻觉了。

黑暗中,有水滴自极近的地方落下,水声清亮。余音尚未散开,又有一滴滴落下来,溅起的层层回音微妙地叠加在一起,仿佛我正身处空旷的溶洞之中,除了水声之外,四周一片寂静。

我想我是在做梦吧。因为我所能感知的一切都是如此的诡异。

我感觉到自己的听觉像只刚刚苏醒的小兽,正舒展着四肢,试探性地朝着更远一些的地方迈出脚爪。绕过耳畔滴答作响的水声,我听见走廊里有人推着小车慢慢走过,软底布鞋摩擦着光滑的地面。小推车的胶皮轮子滚过地面发出骨碌碌的声音,推车上的瓶瓶罐罐互相碰撞发出细碎的脆响。远处有人打着呼噜,哦,应该是很多人在酣睡之中发出或轻或重的喘息,一片安详。再远一点的地方,有人正往杯子里倒开水,然后我听到了两个人模糊的对话。

“能不能再给开一支杜冷丁啊,大夫,他疼得睡不着…”

“不行啊,你要知道这个镇定剂打多了副作用是很可怕的…”

似乎是患者家属和值班大夫。

听觉的小兽不感兴趣地绕开他们,继续向前试探。寂静中,有人忍痛呻吟,有人低声安慰,絮絮叨叨的,听着就让人心里发沉。

绕开,继续前进。

我听到大门关合的声音,模模糊糊的电话铃声,接电话的值班护士略带睡意的声音,再向外便是枝叶在夜风中互相摩擦的轻响,以及汽车呼啸而过时略微发颤的尾音。隐约的虫鸣从更远的一点的地方传来,看来公路的另一侧应该是一片空旷的田野。

听觉的小兽停留在公路的一侧,有些犹豫地收住了试探的脚爪。这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就好像人在昏睡中,可是凭着听觉已将周围的环境摸了个一清二楚。也许在这一刻,梦中的我也像电影中的长耳精灵一样,正随着声音的来源而微微转动着双耳吧。

随着走廊尽头电梯门开合的声音,一阵模糊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房门被推开,空气中多出来一种淡淡的烟草味道。

这个刚刚出现的人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伸手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很快,有脚步声混杂了推车的声音从走廊另一端传来。不多时便来到了我们的房门外,房门推开,年轻护士的声音低声嘟哝:“还有一点儿,可以再滴一会儿。”

一个男人的声音十分担忧地问道:“陈大夫说的那位专家什么时候能到?”这人居然是我的四哥殷达,着实让我有些奇怪。这人一向不是忙着谈恋爱,就是忙着失恋。不知怎么会有这个闲心跑这里来。

“明天应该到了。”护士的声音听起来略带同情,“等下换完药你也睡一会儿吧,换班之前我过来换药。”

殷达说了声谢谢,等护士走后他摸了摸我的头发,低声说:“老五,不带这么吓唬人的。赶紧给我醒了,要不五叔五婶那边我可真瞒不住了。”

在我的几个哥哥里就数殷达跟我年纪最近,从小到大跟我打了不计其数的架。抢起东西来,那从来都是…须眉不让巾帼。这会儿老气横秋地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我听的忍不住想笑。

摸着我头发的手收了回去,殷达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大概又睡了一会儿,再次醒来的时候一大群人正在我的耳边呱噪。

首先是路一咬牙切齿的抱怨:“殷老五,我刚卖一辆车给你你就敢给我玩这一手。早知道你这么菜…”

其次是殷达心神不定的嘀咕:“你说我告不告诉我五婶?她那人可厉害了,我从小就有点怕她…”

接下来就是护士阿姨的声音,将这两位祥林哥客客气气地轰了出去。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有两个男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朝我的方向走了过来。像被觅食的野兽盯住了似的,我忽然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是她刚被送来的时候拍的片子。您看这里,”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腔调说:“她的小腿腿骨有两处十分古怪的弯曲,这种弧度…不可能是撞击造成的。而且,据交警说她在撞击之前就把车头挑开了。所以她的身体并没有受到直接的撞击。这里的几处伤口都是车子翻过来的时候碰撞所致,并没有伤到骨骼。”

另外一个男人低低地嗯了一声。听到这个人的声音我条件反射般的头皮发炸,顿时明白了先前恐怖的感觉因何而来。

“这张是四十八小时之后的片子,两处弯曲已经基本上消失了。”先前的男人声音中微微带着惊奇,“如果这真的跟车祸有关,那只能说这个人类的愈合能力是十分惊人的。”他说到“人类”两个字时特意加重的语气让我有种不太妙的感觉。难道我躺在这里所起到的作用等同于一只小白鼠?

“这跟愈合能力没有太大的关系,”令我心生畏惧的声音若有所思地反问道:“你不是说严德那个老不死的妖怪十年前就不再做活体试验了?”

“这个…”先前男人的声音略显犹豫,“据我所知确实是这样,至于为什么会在这个女孩子身上出现这种反应…当我被告知这个女孩子是他们一路从严德和米娅长老的家里跟踪过来的时候,我也相当惊讶。”

“呼吸系统呢?”

“微细血管的分布测试基本可以肯定这种短时间的变异。”

“阿摩提供的酊剂…做了么?”

“是的。注射后十五分钟之内出现了鳞化反应。腿部尤其明显。”

他说的话让我想揍他。我躺在床上暗暗发誓,我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揍他。这个不知是人还是妖的家伙,居然趁我不能自理的时候把我当小白鼠?!还鳞化反应?!我从来没听说过医院可以背着病号做这种试验的。

不过,这些我似懂非懂的对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也有好的一面。比如说腿骨弯曲度消失…也就是说我不会像严德那样,下半辈子都只能用一条腿走路了?到底是不是如此呢?这样的揣测一时间无法求证。心头的不安渐渐堆积,令人倍感烦躁。

“我想,她也许是有知觉的,”先前的男人又说:“从监测器的数据判断,似乎您的出现让她感觉不安呢。”

“是吗?”一根冰冷的手指在我的眉尖轻轻点了点,然后顺着眼角滑到了脸颊上,“还有其他的副作用吗?”

“暂时还不能肯定。”男人的声音低声汇报:“神经毒性方面的测试数据还要几个小时之后才能出来。我不明白的是,严德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放她离开?”

“我也想不明白。让他们继续盯着。”

“好的,”先前的男人犹豫了片刻又问:“我们要不要把这件事曝光给新闻界?”

我大吃一惊。

“不要。”男人果断地制止了他,声音里隐含怒意,“你是白痴吗?曝光他们对咱们有什么好处?如果有人顺藤摸瓜查起来,很容易会牵扯到我们身上来的。”

“抱歉。是我说错话。”男人的声音听起来诚惶诚恐,“那…这位小姐?”

“等她醒来你好好套套她的话。我想,出于对自身健康的考虑,她应该会很乐意跟你合作的。接下来该怎么做…不用我说了吧?”

“是的,先生。”

“神经测试数据一旦出来立刻传真给我。还有,”他加重了语气,“有关她恢复的情况,我要你做一个综合性的评估给我。”

“是的,先生。”

沉默片刻,他又说:“你说话最好婉转一点,不要让她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居然会说出这么…感性的话,这还是夜鲨吗?不会是被什么玩意儿给附体了吧?!

可是一想到这个人的身份,那些被我刻意压到意识深处的有关疼痛的记忆统统被卷了起来。曾经的焦躁彷徨、真相揭开时的心如刀绞、药物进入身体时无法忍耐的灼热、初次入海时的惶恐畏惧以及…仪式上那两只缓缓靠拢的手。就像眼睁睁地看着一堵墙在我的面前轰然坍塌,所有那些被人为地阻挡在墙后的东西都在眨眼之间如同堤坝泄洪一般自高处呼啸而来。

我啊的一声大叫,从床上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惨白的日光灯下,夜鲨正带着微微有些错愕的神色望着我。

烙印

我啊的一声又倒了回去。倒不是害怕夜鲨怕到了不敢见他的地步,而是亲眼看到他就在这里,让我忽然意识到昏睡中那些由我的听觉所衍生出的诡异幻象…很有可能是真的。我下意识地揉了揉耳朵,仔细听听外面的动静…似乎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啊。

“好久不见,殷茉。” 夜鲨穿着一件暗色的T恤,抱着胸站在病床边,眉目阴沉地上下打量着我,“你们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生处处不相逢啊。”

我沉默地望着他。心想我跟他好歹也算是混了个脸熟,可是相逢这种事…还真是让人高兴不起来。夜鲨身边站着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人,手里捧着几张X光片,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看来拿我当小白鼠的人就是他了。

“没猜错的话,”夜鲨很谨慎地留意着我的表情,字斟句酌地说:“你是从严德严教授那里回来的吧?”

刚才他们还说有人就守在严德家门口盯梢,这会儿又跑来扮无辜。我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心里反复掂量着要搞偷袭的话,先冲哪一个下手更有把握?夜鲨曾经隔着老远的距离拿一块石头砸中过我的脑门…好吧,他本来就是非人类。而且那一石头也确实给我心里留下了一点阴影。

我扶着床沿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指了指大夫手里的片子,声气微弱地问道:“是我的?可不可以让我看看?”

中年大夫瞥了夜鲨一眼,拿着片子朝我走了过来。

“请问大夫,我的伤…”我一边组织语言,一边在薄被之下紧紧攥起了拳头。

“事故处理现场的交警说你反应很快,相撞之前就把车头调开了。所以你的外伤不算严重。”大夫面无表情地解释,看得出对我没有多大的提防,“这几处肌肉撕裂都没有伤到骨骼。另外就是轻微的脑震荡,需要好好休息…”

我缓慢地深呼吸,捏紧了拳头。接过片子的同时拳头飞出,准确地捣在他的眼窝上。我虽然一直躺着,没多大力气,但是毫无防备的大夫还是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我忘记了自己的手背上还挂着滴注针头,这么一拳挥出,针头被拽掉,鲜血立刻顺着针眼涌了出来。挂药瓶的支架晃了两晃,带着药瓶一起砸在地板上,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

夜鲨上来拦我,“殷茉…”

话未说完,病房的门被人大力推开,路一和殷达神色惊慌地出现在了门口。见夜鲨的手还抓着我的手臂,殷达立刻喊道:“你放开她!”

夜鲨连忙放开我,举起双手以示清白。他这边一松手,我立刻一脚踹开他,举起手里的一叠X光片兜头朝着刚爬起来的大夫砸了过去,“你是大夫吗?你是人吗?谁TM让你在我身上做实验了?!你问过我吗?我同意了吗?你TM当我是什么?你们当我们是什么?!”我越说越气,好像一直憋在心里的那些委屈都借着这一声质问发泄了出来。可是这些东西倾泻而出的同时,我心底里却再度变得空茫。像倒空了水的胶皮袋子,轻轻一碰,就扭绞在了一起。痛彻心扉。

大夫一边举着胳膊挡着,一边解释:“其实我们所做的都是常规检查…”

我顾不上理会他,转头望着夜鲨,一字一顿地说:“就算我不敢揍你,我也要把话说清楚。我身上已经没有你需要的东西了,而且现在你也不可能利用我去威胁谁了。以后,请你别再打扰我。”

夜鲨眸色深沉,摊开双手做出一派坦然的模样,“我想,你对我有误解。”

误解这个词…可以有很多种解释。我的鼻腔微微有些发酸,如果那些发生过的事都可以轻描淡写地用一句误解来解释…那该有多么好。

“没有误解。”我冷笑,“哪有那么多误解?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是…”

“殷茉,”夜鲨的脸色阴沉下来,“你最好想清楚你是跟谁说话。”

我斜了他一眼。觉得他这张脸此刻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欠扁。我已经忍他好久了。对某些东西来说,忍让不一定有效——他在我面前一如既往的嚣张,可见我的忍让并不是什么好办法。我这样想的时候,抓起手边的枕头就砸了过去。

夜鲨向旁边一闪,顺手将我推开。

路一就在我旁边,见他这么推我,冲着夜鲨的脸抬手就是一拳,“你TM的才要看清楚是在跟谁说话吧?!”这一拳可比我的那一拳厉害多了,夜鲨一个趔趄,伸手拽住了床边的栏杆,脸上也随之浮起了愠怒的神色。

殷达从背后扶住我,一边替我擦手背上的血,一边恶狠狠地说道:“作为病人,住院期间受到这样的待遇,我们一定会通过法律途径给自己讨个公道。”

中年大夫还想说什么,被夜鲨制止了。夜鲨阴沉沉地冲着门口刚奔进来的护工摆了摆手,转头望着我的时候,眼中虽然残留着怒意,但声音听起来却已经平静了许多,“我相信这是我们和殷小姐之间的误会。我想,站在殷小姐的角度,也不想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吧…”

“我无所谓,”我冷笑,“不想闹大的…其实是一些见不得光的家伙。”

夜鲨眼里的怒意涌起,一闪而没。他看了看门口越来越多的围观者,再看看神经质的我,十分勉强地放缓了语气,“殷小姐好好休息。院方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说完带着挨了揍的大夫一起离开了。

我在床边坐下,看着护士重新挂好药瓶,忽然间心灰意冷。我这样发疯又有什么意义呢?

殷达扶着我躺回枕头上的时候我又想,其实我所能做的,无非是让自己不要活的太压抑。毕竟在生死一线的时候,我的本能已经替我做出了选择——不论是什么样的突发情况干扰了我当时的选择。

我想起那声呼喊。那个声音我是如此的熟悉…我又怎么忍心把那些我无法承受的疼痛转移到给他?

就这样吧。我疲倦地想,就这样吧。

回到家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实习的事儿已经被我老妈一个电话托付给了我的大哥殷沛。我不想让她发现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能强打精神在我“旅游”回来的第三天老老实实地挤公交车去了大哥的公司。

算起来,殷家第一个做生意的人是我老爸,第二个就是殷沛。殷沛的年龄比我和殷达大了整整一轮,平时又不怎么爱说话。我们几个小的一向有点怕他,要不是出了这么一场事故让我对很多事情都失去了计较的兴致,我说什么也不会主动凑到他面前去的。

殷沛具体做什么生意我还真说不好,似乎是代理国外的医疗设备一类的东西。公司的办公楼座落在商业街侧翼的金钟南路上。那幢银灰色的建筑和周围的写字楼一样,一眼看过去玻璃多过砖头,台阶宽大,大门外立着很气派的廊柱。到处都洋溢着热腾腾的、激励人心的财富气息。

公司的人事专员看过我的简历,二话没说就把我分去了后勤科。在公司里,后勤科除了负责补充办公消耗品,还负责维护全公司的办公设备正常运行。当然,在办公设备不出问题的情况下,我的工作内容就只有一项:打杂。在这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进入职场之后,我的工作内容除了帮别人打印会议记录、复印工作报表、维修机器之外,还要负责打扫办公室、给上司和上司的秘书买盒饭、去校门口替开会的上司接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