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深海都笑了起来

“我们现在有一个完整的家了,”深海把我们抱进怀里挨个亲吻,声音里透着无以言喻的满足,“一个像人类那样的家庭,有你,有孩子们。”

“还有你,”我温柔地回吻他,“这才是完整的家。”

一道黑影遮挡住了礁石的缝隙,紧接着传来了灰蓝的尖叫声。

我和深海同时抬头,对视一眼之后一起把目光投向了洞外。天色已经黯淡下来,海水中明亮的蓝色正慢慢过渡为浑浊的灰蓝色。很静,除了潮汐的起伏,耳畔几乎听不到任何活物在游 走的声音。

两个孩子吃饱了肚子,安静地靠在我的怀里睡了过去,淡粉色的小嘴巴微微张开,像玫瑰的蓓蕾。这样的睡容,如同天使般美好,让人看了便舍不得移开视线,只想一直看下去。可是幸福而又平静的感觉却渐渐被心慌意乱所取代,而且越来越明显。

“是他们来了吗?”

“不管是不是他们,我都得出去看看,你和孩子们留在这里。”深海用手背轻轻蹭了蹭女儿的小脸,女儿的沉睡被打扰,蹙起小眉尖不耐烦地往我的怀里拱了拱。深海笑了起来,凑过来亲了亲我,摆动着尾鳍,无声无息地紧贴着洞壁游了出去。

他一转身女儿就醒了,圆溜溜的大眼睛追随着他的身影,好像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离开一样。然后她转回头看着我,小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的心瞬间就被灼痛了,这是我的孩子,我恨不得能摘下头顶的星星来给她当玩具,可是她来到这世界之后看到的第一个房间只是这样一个光秃秃的海底岩洞。没有特护病房、没有鲜花、没有玩具和漂亮的小毯子,甚至没有亲友的亲吻和祝福。

我低下头轻轻亲吻她的鼻尖,“你是这世界上最最漂亮的宝贝。”

小家伙晃了晃脑袋,鼻尖摩擦着我的嘴唇,痒痒的。她缩了缩鼻子,乐得笑出了声。这对她来说也许是一种完全新鲜的感觉,或者她只是单纯地喜爱被大人宠溺的感觉吧。她软软地摸着我的脸,冒出一连串嘟啷囔囔的单音节。我学着她的声调回应她,女儿明显地兴奋了起来,甩着漂亮的尾鳍在弟弟的腿上拍打了起来。弟弟闭着眼扭动身体,像是对她的挑衅一点儿也不在意。

我不禁莞尔,看来以往的每一次战争果然都是她挑起来的啊。

暗色的人影沿着洞口的方向游了进来,我以为是深海,抬头看时才发现是迦南。迦南游到我的身边,细细地打量着我怀里的两个孩子,满脸都是惊奇的神色。一个灰色的身影从他的背后闪了出来,飞快地游到了我们的面前,是好久不见的灰蓝,它也在好奇地打量我的一双儿女。看到我的女儿>中着它张开小手,它忍不住摆了摆尾巴,流线型的身体欢快地上下起伏,显得既惊奇又兴奋。

“这是一只海豚。”我亲了亲女儿的脸颊,“它的名字叫灰蓝。”

女儿或许能懂,或许只是我的亲吻令她感觉愉快,她又笑了起来,并且费力地想要从我的怀抱里挣扎出去。我条件反射般伸手去抓她,却被她机灵地躲开了。她有点笨拙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摇摇摆摆地在水中前进的样子让我有些担心,可是她看上去却兴奋得不得了。当灰蓝游到她身边围着她转起圈子的时候,她咯咯地笑出了声。当她转过身想要去触摸灰蓝的时候,灰蓝却用尖尖的喙部顶了顶她的后背,像在督促她用力向前游。

我忍不住美了。对这个孩子,我一知半解的那些应付人类孩子的招数完全不起作用。而灰蓝出现的却正是时候,它看上去就像一位水中技能培训老师,耐心

地向她传授在水中前进的技巧。我的女儿显然被深深地吸引住了,银白色的小身体忽上忽下地紧紧跟随着灰蓝。灰蓝则时不时地回头看她,圆圆的小眼睛里温情脉脉。

“真是不可思议。”迦南的视线追随着小家伙银白色的身体,自言自语般喃喃说道,“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这种颜色的人鱼。我猜这该不会是和白狮子一样,属于某种先天性的色素缺失吧?”

“漂亮吧?”我骄傲地反问他,不怎么中听的后半句话,被我自动忽略掉了。

迦南点了点头,然后才回过神来似的流露出一丝紧张的表情,“深海让我带着你们离开这里,夜鲨的人已经离得不远了。”他看了看我的脸色,难得有耐心地向我解释说,“一些鱼类对于血腥昧儿十分敏感,夜鲨恐怕也知道你会在这段时间娩,我猜他的人在水底搜索的时候会对这些鱼儿的动向格外留意。”

我垂下视线,不怎么自在地蜷起膝盖挡住了残留在棉布睡裙裙角上的一抹淡红色。因为是在海水里的缘故,我衣服上的污渍并不明显,这让我在面对外人的时候少了许多尴尬。海水稀释了分娩时血液及体液所散发出来的味道,以至于直到听他说起这个话题我才意识到海里的居民嗅觉要比我所预料的更加灵敏。

“离开这里…”我犹豫了一下,继续留在这里显然是不明智的,但是要离开这里…我看了看怀里沉睡的儿子和不远处正抱着灰蓝的尾巴兜着圈子的女儿,心里忽然对离开这个洞穴生出了几分隐秘的惧意。

见我始终没有动,迦南不安地问我,“你能游吗?”

身体上的痛感已经降低到了可以忽视的程度,除了感觉虚弱,我的身体并没太大的问题,但是带着两个孩子…,.

迦南顺着我的视线看了过去,像是明白了我的顾虑,连忙说:“她可以自自己游,我和灰蓝带着她走,你抱着这个小家伙跟着我们。”

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抱着儿子费力地从沙地上站了起来,朝着女儿的方向游了过去。女儿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放开灰蓝的尾巴,一头扑进了我的怀里。

“宝贝,我们得离开这里了。”我分出一只手抱住了她,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你要跟着灰蓝和迦南叔叔,千万别淘气。”

女儿捧着我的脸,学着我的样子撅起小嘴吻了吻我的脸颊。冰蓝色的双眸闪闪发亮,像两颗成色完美的蓝色水晶。她还这么小,离开我的怀抱会让我觉得惶恐,可是我又没有那么多的力气同时抱着两个孩子。心里有点难过,我轻轻把她朝迦南的方向推了过去。女儿有些不解地回头看我,也许是发现我跟了上来让她误以为我也加入了他们游戏的行列,她那张有些皱巴的小脸立刻舒展开来,兴高采烈地攀着迦南的手臂游到前面去了。

海水的颜色已经变成了幽暗的墨蓝色,但是并不安静。水流被剧烈搅动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光线幽暗,又隔着一片礁石群,我什么也看不清楚。也许深海就在那里,正拼尽了全力替我们阻挡着夜族战士。

“这边!”迦南催促。

我连忙抱着沉睡中的儿子追了上去。我的力气还没有恢复,游动起来倍感吃力。迦南回头看了看我,把女儿放在灰蓝的背上,转过身拉住了我的手臂飞快地向前游。女儿乖乖地伏在灰蓝的身上.银白色的尾鳍随着水流轻轻摆动,像柔软的纱。她时不时回过头看看我,一旦发现我也在看她,她立刻就会冲着我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是在夜色中,我们又隔着一段长长的距离,可她脸上可爱的笑容我却能看得清清楚楚。

当夜色完全降临的时候,我们和深海在一块珊瑚礁的后面会合了。深海看起来非常疲倦,有气无力地拥抱了我们一下就靠着礁石软软地坐了下来。女儿一看到他就从灰蓝的背上跃了起来,像一枚炮弹似的朝着他扑了过去。深海连忙接住她,只一霎间,他脸上疲倦的表情便被微笑所取代。他低下头亲了亲她的小脸蛋,将一枚海胆摊开在掌心举到了她面前。女儿好奇地瞪着这个浑身是刺的东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去试探。

迦南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丢下一句“我去周围看看”便转身离开了。

即使是在这样的光线里,我仍然看得出他身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口,有点难过,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

“累了?”我靠坐在礁石上,刚才明明是想起身去迎接他的,可是疲倦的身体仿佛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只是看着,却一动也不能动.

深海微笑着摇了摇头,把海胆撕开递到我面前。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进食了.饥饿让我无暇顾及这样的食物是否适合产妇食用。鲜甜的感觉穿过口腔直达胃里,整个人都随之振作了起来。

女儿伏在深海的肩上好奇地看着他喂我吃东西。也许是我吃东西的样子激起

了她的食欲,她顺着深海的胸口滑了下来,急不可耐地拱进了我的怀里.,我连忙伸手去解睡衣的扣子,小家伙也用小手撕扯着我的衣领,不等我把她换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她已经抱着乳房开始用力地吮吸。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养成了挑衅的习惯,她一开始吃奶就不由自主地甩着大尾巴一下一下地拍打她的弟弟。儿子被拍醒,闭着眼睛不耐烦地冲着尾巴拍来的方向一通拳打脚踢之后,偎进我的怀里开始吮吸另一侧的乳房。他看起来更像一个人类的婴儿,懒懒的,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睡觉,而他的小姐姐则活跃得完全超出了我的常识。

吃饱了肚子,儿子闭着眼继续睡觉,女儿也抱着她的尾巴睡眼惺忪士缩成了一团。

“还要吗?”深海把拴在海藻上的一串儿贝类依次撕开,自己也吃了起来,他一定是因为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追逐鱼儿才想到要吃这些相对而言更容易到手的食物。

疲倦加深了饥饿感,同时却又压抑了食欲。我在心里挣扎了片刻,还是决定再吃-点儿东西。毕竟我们正在逃亡的路上,下一餐要等到什么时候吃谁也不知道。这样想的时候,就兄深海手中的贝肉缓缓地落了下来,掉在我的腿上,轻轻弹起然后掉在了沙地上。

“深海?!”我的心脏骤然一缩,一瞬间竞有种天塌地陷般的震骇与绝望.

深海的头歪靠在我的肩膀上,气息平稳,居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海水的温度一如往昔的清凉,可我却被这一场虚惊搅扰得满身燥热。胸膛里那颗沉甸甸的心脏还在一下一下地撞击着我的胸膛,虽然不需要呼吸,我还是条件反射般有点气喘。

我放松了后背,慢慢地靠回到礁石上。

黑浓的夜色因为游荡着无数会发光的鱼儿而充满了旖旎的易趣,比陆地上仰着头看到的星星更生动,也更加美丽。这样的夜,孩子们柔软的身体就依偎在我的怀里,我的爱人靠在我的肩头,呼吸可闻,理应幸福的心情却因为对明天未知的恐惧而变的忐忑不安。

我得承认,我的害怕是从见到他满身的伤口才开始的。不管他有多么的神通广大,可他毕竟只是一个人,除了迦南就只有灰蓝赶来帮我们的忙。我连那位一徽长老长什么样子都还不知道,他真的会帮我们吗?还是说他只想利用深海来激化月、夜两族之间的矛盾,最终促成对夜族人的正式宣战?

我摇了摇头,也许是我想的太多了。深海曾说过他们的族类心思简单,不过。。。。。。在见识了夜鲨的狡猾诡诈之后,再让我相信这个说法真的很难。在我看来,这位一徽长老甚至比夜鲨更让我觉得害怕。夜鲨想要我的孩子,而在这位长老的眼里我们很有可能只是他达成愿望的几枚棋子,他不会在意我们的死活,甚至。。。。。。我们的死反而对他更有利。

沉睡中的深海不安地动了动,或许是我脑海里那些阴暗的想法让他感觉不安了吧?我侧过头在深海的额头轻轻吻了吻。

但愿这一切都只是我的胡思乱想吧。

四 一百年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靠在礁石上睡着了。

周围的海水已经现出朦朦胧胧的灰蓝色,清晨即将来临,成群结队的鱼儿从礁石的上方游过,在尚未明亮起来的晨色中姿态轻灵,宛如一群自由自在的飞鸟。

我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被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惊醒的。深海一手抱着啼哭不止的儿子,一手忙着解开我的睡裙,脸上满是又着急又心疼的表情。女儿则伏在深海的肩上,摆动着漂亮的尾鳍十分好奇地打量着哭闹中的弟弟。

我再一次意识到这两个孩子是如此的不同。女儿除非饿了或者困倦了,否则绝不愿意被人抱在怀里,她的表情从出生开始就显得十分生动,望着她那双灵气逼人的冰蓝色眼睛,我会觉得在看一个一两岁的孩子,甚至更大一些。她还不会说话,但是她的情绪却可以通过眼神和表情和我们做简单的交流。我记得迦南买给我看的那些书上说孩子出生之后,要在四十二天之内被逗笑,越早被逗笑就说明越聪明。可是这个小家伙从一出生就开始笑。。。。。。也许我真的不应该把人类的标准套用到她的身上吧。她更像深海,而她的小弟弟甚至还不曾睁过眼,吃了睡,睡醒了就闹着要吃,吃饱了又接着睡。虽然她的耳后有鳝,指间有蹼,但是相比较而言,他还是更像一个人类。

我伸手把哭的整张小脸都皱巴起来的小家伙接了过来,如愿以偿的儿子开始闭着眼睛吃奶,一边吃,小小的身体还一边抽抽搭搭的,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连姐姐凑过去用手指拨拉他的小脚丫也丝毫不加理睬。女儿摆弄了一会儿他的脚趾头,再看看自己的下半身,脸上流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大概是刚刚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和这个爱哭的弟弟有这么大的差异吧。

女儿瞪大眼睛用尾巴拍打弟弟的腿,看到小弟弟拳打脚踢的样子又发现了两个人的手也长得完全不同。他的手背上没有骨管,指间的薄蹼也幼嫩得多。女儿围着他转了两圈,一低头又看到了露在睡裙外面的我的两条小腿,顿时大吃一惊。她一边围着我的腿脚转圈一边小心翼翼地用尾巴拍打拍打,好像在证实我和弟弟的腿是不是同样的质地。我们俩都长着腿,又都和她不一样,这个发现似乎让她有点失落。直到一转身看到了深海那条修长的尾鳍,这才激动不已地扑了过去,围着他不停地转起了圈子。

我和深海都笑了起来。我伸开手臂示意她过去吃奶,可是这个孩子的兴奋劲儿还明显没有过去,一边吃奶一边不停地用自己的尾鳍在深海的尾巴上扫来扫去,居然…撒起娇来了。

大概是哭累了,儿子的早饭还没有吃完就开始打瞌睡。深海替我系好睡裙,然后小心地把他接了过去。儿子皱起眉头,有点不舒服似的拱了拱身体,几秒钟之后窝在深海的胸前睡了过去。女儿也睡着了,软软的身体蜷成一团,怀里抱着自己的尾巴。她的头发似乎长长了一些,我仍然无法断定它到底是什么颜色的,大部分是银白色,中间又夹杂了一丝一丝的淡金色,换个不同的角度去看,又似乎透着浅浅的冰蓝色。说不定长大之后会变成深一些的颜色,比如蓝色或紫色,就像我当时在米娅六号的作用下变幻出来的那种发色。

迦南带着灰蓝回来的时候带了不少海胆和鱼,一边分给我们吃,一边忧心忡忡地说:“情况有点不大对劲儿,夜族人一整个晚上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章鱼呢?”深海一边替我撕开鱼肉,一边问他,“它们出现了吗?”

迦南迟疑了一下,“我没有发现,但是它们很擅长借着夜色的掩护出来活动,这一点…我不能确定。”

“章鱼是什么意思?”我好奇地问他们,“它们也是夜族的?”

两个人同意摇了摇头,深海把撕开的鱼肉递到我面前,耐心地解释:“章鱼这种东西就像海洋里的情报贩子,很容易被人收买去做一些跑腿的事儿。这些讨厌鬼生性固执,一旦被它们盯上就很难脱身了。”

也许是饿了的缘故,他们说起章鱼的时候,出现在我脑子里的都是夜市大排档的铁板烧鱿鱼。我嚼了嚼嘴里味道甜淡的鱼肉,开始强烈怀念起陆地上的早餐:烤面包片、煎蛋、豆浆、小笼包…

深海揉了揉我的头发,笑容微事歉意。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连忙解释,“我很爱吃鱼的,小时候就一直希望能有机会吃到最新鲜的鱼,现在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深海的表情却沉默了下来。

“真的,”我有点急了,“我说你…”

“我知道。”深海抬起头笑了笑,“再吃一点儿吧。”

“你们两个!”迦南有点不高兴了,“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深海忙说:“在听,你接着说。”

迦南瞥了他一眼,表情微微有些沮丧,“没有一徽长老的消息。”

“他是长老。”深海安慰他,“他说来就一定会来的。”

迦南对这个说法似乎并不怎么相信,他看了看从我们头顶上游过去的一群蝴蝶鱼,神色明显不安起来,“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万一他不能及时赶到…”

我也连忙点了点头。迦南也许是在以往数次的逃跑过程中被这位长者追怕了,而我却一直对此人心存疑虑。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我们俩的意见都是一致的。深海微微有些犹豫,片刻之后点了点头,“朝南走。”

迦南撇了撇嘴,“你真的相信他会…”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直静静地兜着圈子的灰蓝却蓦然间警觉了起来,它从迦南的背后绕了过去,飞快地游到礁石的上方,兜了一圈之后又折了回来,一下一下地用它尖尖的喙部撞击着深海的肩膀。深海伸出手在它脑袋上拍了拍,干脆利落地对迦南说:“你带他们先走,我留下。”

迦南张了张口,“我…”

“走吧,”深海把儿子递给我,俯下身在两个孩子的脸颊上分别亲了亲,“一直朝南,如果顺利的话应该可以迎上一徽长老的。”

“你有的时候比我还蠢。”丢下这么一句赌气似的话,迦南伸手抱过我的女儿头也不回地游走了。灰蓝围着我们转了一圈,转头去追迦南。

我知道现在不是煽情的好时机,但我还是忍不住凑过去,用空出来的那只是手抱住深海。每次在电影里看到这种生离死别的老套桥段我都会感到心惊肉跳。按照规律来讲,逃走的人会活下来,而留下来的那一个…

“走吧!“深海的手臂环了过来紧紧地将我抱在胸前。

我点点头却没有动。

深海捧起我的脸。十分仔细地打量我的眉眼,然后俯下身在我的嘴唇上飞快地落下一吻,”带好孩子,我会很快追上了。“

恋恋不舍的转身去追迦南的时候,女儿已经醒了,正趴在灰蓝的背上东张西望,看到我抱着弟弟追上来,她立刻高兴起来,一边用力摆着尾巴一边依依呀呀的想要说话。迦南停留在我们前方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左手的手腕上缠着一圈一圈海藻似的东西,半长的头发在海水中根根自立,显得十分警觉。

看着这一幕,我的脑海中突然展开一幅蓝幽幽的画面,礁石的影子自近处闪过,像我们刚刚离开的那片海域。画面微微晃动,一道诡异的黑影自画面的上方倏地闪过,我还来不及看清楚,一道黑影穿过画面,速度非常快,以至于我完全看不出这到地是不是夜族人。画面的远处闪过一道刺眼的光,闪电般飞掠到了眼前,下一秒钟,海水中已经满起了一丝猩红。

胸口处一阵钝痛,像像被重物击中似的。这是深海受伤了吗?还想细看的时候,这幅画面却剧烈地晃动起来,然后什么都看不清楚了。与此同时,停留在我们前方的迦南扬起手臂,缠绕在手腕上的海藻立刻像一条蛇似的飞窜了出去。远处的海水一阵晃动,模模糊糊出现了几个黑色的身影,就好像绳索甩出去的时候挂了什么东西,被一起收到了近处似的。

我靠在灰蓝的身边,忍不住抱紧了怀里的儿子。然后向后看时,另一侧也同样出现了夜族人那十分容易辨认的黑色影子。

我们被包围了。

一眨眼的功夫,海水就像开了锅似的,伴随着咕嘟咕嘟的可怕声音,无数的可怕的气泡自我们下方升起。海水动荡,附近的暗流仿佛都集中到了我们身边。我连迦南的身影都看不真切了,只知道灰蓝把女儿甩给我之后,就开始疯了似地在我们周围窜来窜去。

我已经分不清楚哪一边是南方了,只能抱着一双儿女拼命地向上游。儿子还在沉睡,女儿却抱紧了我的脖子。也许凭借着某种本能感应到了危险,她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交替流露出紧张的神色以及…不知所措。这样的神色出现在如此稚嫩的脸上,令我心头 一阵刺痛,这样的经历究竟会在她的灵魂里留下怎样的印记?

女儿突然啊的一声大叫,一边用力抱紧我的脖子,一边把脸埋进我的胸前。条件反射般抱紧了她,侧头去看时,却见灰蓝已经冲到我们身后,更远一些的地方,一个黑色人影正急速退了开去。

可是更多的黑影还是沿着不同的方向飞快地朝着我们逼近。

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往前游了。看着身边焦急不堪的灰蓝和身后越来越密集的黑色身影,心底的绝望渐渐无法压抑。深海和迦南都还不知被困在哪里,那位被深海倾注了全部期望的一徽长老到底会不会来呢?

像是算准了我们无法再逃开,夜族的战士们不远不近的跟着我们身后,并不急着包抄上来抓人。也许他们是在等我们筋疲力尽的时候主动投降,也许负责此次任务的那个头目还没有赶来——野兽们困住猎物的时候,总要等首领第一个下口。

灰蓝绕到我的身后用力推我,可是不行,它这样做并不能使我游得更快。尽管不想承认,但我还是清楚的知道,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

我把女儿推到了灰蓝的面前,女儿懵懵懂懂地抱住灰蓝的脖子,而灰蓝却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流线型的身体一个漂亮的回旋,闪电般激射了出去。女儿惊慌的回过头来看着我,张开小嘴发出了一个类似于”妈“的声音。

我的眼前顿时一片模糊。

当眼前重新变得清晰时,那些原本悠闲地跟在我们身后的夜族战士已经兵分两路,自左右两侧包抄了上去,而留下来的那些人鱼依然保持着先前的队形,丝毫也不显凌乱。这样的敏捷有序,令人不由自主的心生寒意。

我抱紧了儿子用力朝着最前面的夜族人撞了过去。大概存着活捉我们的念头,那条长着黑色尾鳍的人鱼并没有回手,只是有点手忙脚乱地朝旁边让了开去。我丢下他,朝着另一侧追上来的夜族人撞了过去。

同样的避让,隐隐呆着强者面对弱者时居高临下的不屑。可是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们的行动能慢一秒钟,灰蓝和我的女儿就能够多一分逃走的可能。不论逃到哪里,深海总能找到他们。

只要不落进夜族人的手里。

是的,只要不落进夜族人的手里。

越来越明亮的蓝色和穿梭在其中熊东敏捷的黑影交替从我的眼前,不,是我的上方闪过。我知道自己正在下沉,缓慢而无力地一点一点往下沉。身体变得越来越重,也越来越麻木,我甚至无法确认我那贪睡的儿子是否还被搂紧在我的臂弯里。我想,鱼儿们就是这样的吧,慢慢地落进海底的沙里,然后寂寞地死去。

熟悉的蓝色身影突然闯进了我的实现当中,昏沉之中的我还来不及分辨这到底是我的幻觉还是真实的景象,心脏已经好像注入了救命的药物一般剧烈地跳动起来。

海水被搅动,眼前重新变得一团混乱。

“深海?”

一双手臂从背后抱住了我,熟悉的声音温柔地应道:“是我。”

“儿子呢?”

“还在睡。”

“那他们…”

“撤走了,有人正朝着这个方向赶过来,应该是一徽长老感到了。”深海的声音听起来既欣慰,又有些隐隐的不安,“灰蓝刚给我发了信号,他们已经在礁石那边躲了起来,我这就带你过去。”

我松了一口气,闭着眼睛任由他拖着我往前走。迦南从我们身后赶了上来,一言不发地游到前面去。

疲倦缓解,脑海中也慢慢变得清明,心头的不安却越来越重,“快到了吗?”

“快了。”深海明显地加快了速度。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哗啦一声水响,耀眼的阳光都市扑面而来,灿烂得让人睁不开眼。海风拂过,呆着陆地上草木的气息,清新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