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就是路明远。

三 原来的样子

我和路明远并不熟。

我只在军区大院里生活过两年的时间,而且女孩子长到一定的年龄对于小男生之间那种幼稚的打仗游戏基本上就不会再有兴趣了。我还记得我和习芸捧着钢琴教材从院子外面回来的时候,看到那群泥猴子似的小男生时心底里隐隐生出的一丝类似于轻蔑的优越感。那个时候,习芸总是说:“这些男生真幼稚。”

那群孩子当中唯一不幼稚的就是路明远。他从小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放学后总是躲在家里看书而不是和他那个活泼的弟弟一起在院子里疯玩”我还能模模糊糊地想起他小时候的样子:很高、很瘦的少年.目光沉静,无论站在哪里都有几分鹤立鸡群的味道。

这一切都是在我拿到了路明远的名片之后才回忆起来的。这种回忆并不那么让人感觉美好,因为路明远从小就是家长们心目中的模范儿子,学习成绩好,从来不惹事。几乎每家父母都有意无意拿着自己的儿子和他做过比较,对于他,我和几个哥哥始终都有点不服气却又不得不服气的矛盾心理。

而现在,我被他看到了自己最为狼狈的样子。

叹了口气,我把卡片塞进了旅行袋的侧袋里。打开房门的时候,果冻已经在外面等着我了。在这种敏感的时期,我不怎么放心让迦南露面,而粜果冻…他至少有一个合法的人类身份啊。

果冻接过我手里的旅行袋,低声告诉我:“迦南先一步离开了,他说过几天会去找你的。”

我点点头。看着面前的青年棱角分明的脸,在心底压了很久的那个问题再一次浮上心头,竟然空前地强烈了起来。

“果冻,”我很想把话说得婉转一点儿,可是话到口边,直来直去的性格还是占了上风,“如果我需要很多像你这样的人来为我做事 ,我该怎么做?”

果冻正嚼着口香糖的动作僵了一下,然后用一种狐疑的神色飞快地瞟了我一眼。我猜他大概是想到了扎塔尔和我之间的那点儿麻烦。然后,他的腮帮子动了动,用一种故意摆出来的漫不经心的姿态移开了视线,“先雇我,然后通过我慢慢搜罗合适的人。”

“你的意思是…你同意了?”我紧盯着他的眼睛,有点不敢相信他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果冻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转过头来冲着我笑出了一口白牙,“别在薪水上亏待我就行,你也知道我有个老娘要养活,对我来说这件事最重要。别的,就没什么了,给谁干不是干呢?”

我松了一口气,“这个没有问题。”

“那我以后就要改口叫你老板了?”果冻半真半假地开起了玩笑。

“别,”我连忙摆摆手,“还是叫我名字吧。”

“那我真叫了?”

“行啊,”我的心情也因为终于走出了第一步而变得轻松了起来,“你还认识什么人吗?像你这样身手不错,为人也可靠的?”

“如果对手是扎塔尔这样的角色,那我需要好好想想。”

我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从理论上讲,夜族人要比扎塔尔、要比那个只听说过名字的军团组织更加不好对付,但是知道太多无论是对他们还是对我都没有什么好处。这件事…暂时还是让他这么理解吧。

离开不过半个月的时间,阿寻看起来却长大了好多。原本尖尖的下颌也因为蒙上了一层柔软的小奶膘而显得圆润了不少。我们到家之前他刚被我妈带着剃了个小平头,看起来粉嫩嫩的,看到摄像机镜头凑了过来,还会张牙舞爪地冲着镜头咯咯笑。他的眼瞳颜色要比刚出生的时候略浅一些,是只有在晴朗的天气里大海的深处才会出现的颜色,清澈而明媚,是世界上最令人着迷的颜色。

我不知道瞳色的改变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也许长大一些还会变成深海一样更加深邃的墨蓝色,至少我是这么期待的。不过我也知道,想在他身上刻意人找深海的影子的想法对于阿寻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无论是他还是海伦,都是大自然独一无二的杰作,他们只应该像他们自己。

“半个月的时间,阿寻的体重增加了很多,吃奶的时候奶瓶也扶得很稳了。”录进这段声音之后,我按下了停止按钮,把摄像机放在一边,从我妈手里接过了阿寻的奶瓶。他虽然知道自己扶着奶瓶了,但是小手还是没有足够的力气,如果让他自己吃的话,往往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松手,然后被掉下来的奶瓶砸得哭起来。

用空着的那只手拿起搭在床边的手巾擦了擦阿寻下巴上的奶渍,刚想捏捏他的脸,就被老妈一把打开了我的手。

“孩子吃奶呢,”老妈瞪了我一眼,“别总掐他的脸。”

“没掐,”我笑了,“我就是摸摸。”

“那也不行。”老妈瞥了一眼坐在一边的迦南,微微叹了口气,“你们先聊,我下楼去看看你四婶准备了什么菜。”

迦南放下手里的报纸站起身来客客气气地目送我妈出去之后才又懒洋洋的坐了回去,“我说,你录了那么多,深海哪有时间一集一集地看完啊。”

我笑了笑没有出声。就算他没有时间看又怎么样呢?我不过是把儿子的成长过程记录下来罢了,这原本是他打算守着我和孩子们一起经历的一个过程。如果连儿子小的时候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对他来说会是一个很大的遗憾吧。

我们生命中的遗憾已经够多的了。

迎南用一种略显悲悯的目光看着阿寻在我怀里打了几个奶嗝儿,又心满意足的躺回了自己的小床上,脸上慢慢浮起一丝浅笑,“你到底有什么打算?果冻已经被你使唤得团团转了。”

我把薄被拉开盖在阿寻身上,头也不抬地说:“你应该猜到的,我的终极目标简单说来就是摆平两个人。”

迦南微微一愣,“哪两个人?”

我淡淡瞥了他一眼,我猜他预期中的回答应该是:救出我的女儿。我原来的确是这么想的,不过,小镇之行已经让我明白了一件事:只要夜鲨贼心不死,我的女儿即使侥幸被救了出来也过不了安生日子。他们会一直追逐着她,如同跗骨之蛆,直到把大家都毁掉。

“其中一个肯定是夜鲨了,”迦南迟疑地问道,。另外一个…”

“另外一个就是月族的族长。”我知道这是一个疯狂的想法。不过,如果没有一个疯狂的信念来支撑的话,我的生活又该如何继续?也许这是我穷尽一生也无法达到的目标,不过这并不妨碍我把它挂在道路的前方。

“族长?”迦南微愣,不能相信似的反问我,“月族的族长?”

“对,”我回答得斩钉截铁,“我甚至觉得…也许只有杀了夜鲨,我的女儿才有正常人的日子可过,就像…只有杀了族长才能够释放深海一样。如果确实有机会那么做的话,我是绝对不会犹豫的。”

迦南的身体陷在沙发里,久久不语。

“我知道这些话听起来像疯子的想法,”我轻轻拍着阿寻的后背,声音也因为他眼中浮起的一丝睡意而变得柔和起来,尽管我此刻正在说着世界上最血腥的话题,“也许我努力一辈子也无法杀掉他们当中的一个。可是迦南,他们站在高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丝毫也不曾考虑过我这渺小的人类,我全部的生话因此由天堂沉入了地狱。我不知道我现在活着还能有什么别的目标。你相信吗,我现在越来越相信有些仇恨只能用杀戮来终结。”

迦南垂下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殷茉,你变了。”

这句话像一记闷棍,让我有几秒钟的时间无法顺畅地呼吸。我知道我变了,可是在这变化面前我完全束手无策。我甚至想过,如果有生之年我可以再见到深海,他还会不会认得我?他还是我们分别时的样子,也许内里多了几分沧桑。而我却已经由里到外变了个彻底,和他印象中那个单纯爱着他的女孩子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了。

“谁都会变,”我惨笑,“迦南,也许你不了解,人类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物种。也许几十年都可以单纯得像个孩子,可是只消一些特别的诱因就可以让一个人类一夕间变得衰老。”

“你不老。”迦南看着我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你真的不老。”

我摇头,“我已经老了。”

从深海被那些莫名其妙的怪物带走开始,我就已经老了。那个我深爱着的人,从身体到心灵都静止在了我们分别的那一刻,而我却跟随着时间的脚步越走越远。

我忽然间有些不能确定。对深海来说,一百年乃至更长的时间里心里始终驻着一个年轻的殷茉,和几十年后重见天日却不得不面对一个全然陌生的衰老而丑陋的殷荣,这两种结局哪一种更好一些?毕竟一百年的时间,对他而言并不如人类这般漫长。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迦南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我的思路,我突然觉得,他淡漠的腔调竟然有几分酷似深海,“殷茉,你四叔这里虽然安全,但是周围有太多眼睛盯着看。如果你还要通过果冻找一些人,或者做什么事…我想你继续住在这里是不太方便的。”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只不过一时间还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如果能让夜鲨知道阿寻只是一个平常的人类婴儿,我想他应该会对他失去兴趣。

只要阿寻没有危险,那搬离这里对我将要做的事来说应该是最理想的选择。

“我得再想想。”我微微叹了口气,“让我再好好想想。”

我开始认真考虑带着阿寻从四叔家里搬出去的事。做这件事之前,我最操心的就是该如何让夜鲨知道我的阿寻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婴儿呢?也许我该让阿寻适度地露露面,这样他们的人才有机会了解他的情况。不管怎么说,把阿寻藏起来真的不是什么聪明的做法。

我开始频繁地带着阿寻出门:我们最先选中了四叔家不远处的一个公园,天气好的时候我们会把阿寻的婴儿车停在树荫下让他睡午觉,有时也到草坪上去,让他和其他的婴儿一起玩。在逛了几天公园之后,我从其他妈妈那里如道了一个叫做“婴幼儿活动中心”的地方。于是,我和老妈开始一周三次有规律地带着阿寻去这家位于闹市区的活动中心,混在一群形形色色的家属中间跟着指导老师学习如何带着小婴儿做体操,之后,我们还会推着婴儿车去逛逛附近的商场,给阿寻买一些衣服或者玩具之类的东西。

阿寻不怎么怕生,但凡有人逗他他总是笑得格外起劲,显然这个孩子也很喜欢热闹的场合。我妈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我会做出这样的改变,但是我肯带着孩子出门,还是让她觉得那种笼罩在我们头项的不安全因素已经消失了,这也让她松了一 口气。当我们又一次来到这家商场的时候,她甚至还兴致勃勃地跑到女装部给自己和我四婶一人买了一件风衣。她已经很久没有给自己买过衣服了,而且…也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周末的时候,商场里的人总是很多,当我们乘坐电梯去楼上的童装部时,还遇到了一群佩戴着旅行社的徽章,由导游带领前来购物的外地游客。大概是阿寻异乎寻常的瞳色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几个中年妇女甚至还跑到了婴儿车旁边来看 他。阿寻因为刚睡醒的缘故心情很好,一直比划着小拳头咿咿呀呀地说个不停,把那几个中年妇女逗得哈哈大笑。临走的时候,其中一位女士买下了摆在橱窗里的毛绒海豚送给了阿寻,还特意抱着阿寻请同伴拍了张合影。

以前很少有这么多人陪着他一起玩,阿寻兴奋得有些过了头,还没等坐上车就筋疲力尽地睡着了,连我和老妈给他换纸尿裤都没能把他拨拉醒。老妈听我一 直嘀嘀咕咕地抱怨说带个孩子出门麻烦,忍不住数落我,“阿寻才多大啊,小孩子可不是都这样的?你小时候比他还麻烦呢。”

我瞥了一眼被阿寻紧紧抱在怀里的毛绒海豚,叹着气说:“人类的小孩子发育真慢。说什么都不懂,学说话也慢,学走路也慢…”

老妈不满,“谁家孩子一生下来就会走路说话的?阿寻已经够聪明的了,昨天我给他念儿歌,他还冲我笑呢。”

“他听不懂的,”我说,“就算你给他念大学物理,他一样冲你傻笑。”

老妈抬起头来瞪了我一眼,“养孩子本来就是这么麻烦的事情,我还不是一样把你带大了?”

我靠在后座上静静地看着熟睡中的阿寻,本来说的都是做戏的话,可是心里竟然真的遗憾了起来,如果他也能和海伦一样…

车子停在四叔家门口的时候,车上的东西照例给警卫员带去做检查。我和老妈抱着阿寻回到楼上的时候,才发现房间是空的,往常一到这个时间就会跑来蹭饭吃的迦南并没有回来。只有书桌上的镇纸下面压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的是:我回族里了了,过段时间再来看你们。

我捏着这张纸条心里不禁有些担忧,迦南会想到要回族里十有八九是跟我的那番话有关吧?他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呢?

新的生活方式很快就被包括阿寻、我妈和四叔四婶在内的所有人痛快地接受了,尤其是阿寻,每次到了固定去婴幼儿活动中心的时间,他都会兴奋得连午觉也不肯睡。跟一大群年龄相仿的小婴儿一起躺在海绵垫子上接受按摩的时候也数他最活跃,课上到一半的时候他还抓着旁边一介小女婴的小手咬了好几口。虽然他还没有长牙,还是把那小女婴的奶奶吓得够呛,那小女婴也哇哇地哭个不停,害得我和老妈给人家一个劲儿地道歉。

我揉着阿寻的小拳头的时候,心里暗暗怀疑他这些举动背后是不是还残留着对于海伦的记忆?那个在子宫里的时候就每天和他一起拳打脚踢,出生之后又总是拿尾巴拍打他的小姐姐,他到底还记得多少呢?

我知道想要夺回我的海伦也许还需要很长的时间,还需要我做许多准备,但是这一刻,因思念而起的愤怒还是令我的心头痛不可当,我的情绪不可避免地低落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阿寻和平时一样不等走到停车场就睡着了。这段时间他又长了不少肉,小脸蛋也明显地鼓了起来,牛奶般白皙的皮肤上透着健康的翠红,像熟透了的水蜜桃,看着就想凑过去咬一口。

“这要是个女孩得漂亮成什么样啊?”老妈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低声叹了一口气。

“妈,”我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说,“我女儿更漂亮,等你见到她就知道了。”

这是我头一次在她面前主动说起这个禁忌的话题,老妈的震惊显而易见,“她…和深海在一起?”

我摇摇头,“她被一些不相干的人带走了。深海跟他的族人在一起,短时间内他恐怕出不来,所以我得靠自己的力量把女儿找回来。”

“你这些日子…就在忙这事?”老妈的眼圈红了,“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我可以找你四叔想办法啊。”

“不行的,”我连忙打断了她的话,“四叔是什么身份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些麻烦他不能沾的。这件事你千万不能让他知道,而且咱们也该搬回自己家了。”

“没有别的办法吗?报警不行吗?”

我摇了摇头,“妈,要是有别的办法我也不会过得这么。别人真的不能插手,这件事关系到女儿的安全,你可得听我的。”

“只靠你自己…行不行啊?要不要跟你父亲商量商量?”

“不,这件事任何人都帮不了我的忙,我只能靠自己。”我把阿寻往上托了托,抬头望着老妈说,“妈,这事知道的人越多,我就会越难做。”

“我明白了。”老妈看看我怀里的阿寻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我去跟你四婶说,咱们这就搬回去。”

车子发动之后,老妈又说:“要用钱的话跟我说,我这里还有…”

“不用的,妈,”我连忙摆了摆手,心里有点酸酸的,“深海留给我们的钱够用了。”

沉默片刻,老妈又说:“那个孩子…长什么样?”

我的眼前浮现出那张天使般可爱得笑脸,那头白金般的发丝和那双清澈的冰蓝色眼睛。她捧着我的脸亲吻我的样子、趴在灰蓝的背上回头张望我的时候眼带惊慌的样子…眼泪又一次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

“她的头发颜色很浅,眼睛是很浅很浅的蓝色…”我捂着嘴说不下去了。

老妈没有再说什么,甚至没有再看我。我想她一定知道,这一刻的我需要的只是不受打扰地自己哭一会儿。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我都跟着果冻到处乱跑。他手里有一个不知哪里搞来的名单,我们就按照这份名单的指点挨个儿去会这些据说是神通广大的神秘人物。

第一个是隐居在乡下的拳师。我们去的时候他正在自己家的院子里给自己的徒弟做示范,一举手一投足都比划得有板有眼,姿势标准得可以上台去做表演。这也许真的是个高人,但是…我还是在他的名字后面划了个叉。

第二个人是个开着一个杂货店的化学博士,据说他可以用一些在旁人看来完全没有用的东西制作炸弹。我面无表情在他的名字后面划了一个叉的时候,心想这也是个高人。

回来的路上我把车交给果冻,自己裹着毛毯在后座上昏睡了一路。虽然没有睡着,脑子里却也不清醒,一直处于昏昏沉沉似睡非睡的状态。

这比一直熬着还累。

我知道这事不容易,可还是没想到会有这么难。一路上我的情绪都沉浸在沮丧之中,直到车子驶入了市区,我才想到了这个时间,阿寻照例会去市中心的婴幼儿活动中心。

“把我放到前面的街口就行,”我拍了拍果冻的肩膀,“你也回去好好休息。”

果冻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这样毫无收获的结果大概他也感到沮丧吧。不过我太累了,一时半会儿还分不出精力去安慰他。

拖着沉甸甸的四肢走到活动中心门口的时候,刚好老妈抱着孩子出来。她大概也看出我累了,没有像平时那样去逛商场就直接带着我们开车回了家。回到四叔家门口的时候,四叔和四婶都已经回来了。院子里除了他们的车之外还停着一辆半旧的吉普车,快到晚饭时间了,这位客人想来应该是四叔家里的熟客吧。

车子停稳的时候,阿寻也醒了,舒展舒展小腿运动了几秒钟之后,扁了扁小嘴又要开始哭了。

“饿了,饿了,”老妈绕过车头快步走到我这边,“孩子我抱着,奶瓶在背包的侧袋里,你赶紧到厨房给他冲点奶粉。”

我赶紧把阿寻交给他她,拿着装有奶瓶的方便袋一溜烟地冲进了厨房。客厅的大门正敞开着,家里人似乎都坐在客厅里,我匆匆忙忙冲着客厅的方向喊了一声,“四叔四婶,我们回来了。”

四婶起身喊我,“茉茉!”

身后的阿寻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我顾不上跟四婶寒暄,连忙冲着厨房的方向狂奔而去。四婶的声音显得十分无奈:“这孩子…”也不知是在说我还是在说阿寻。

烫奶瓶、量取奶粉、冲水、再摇晃摇晃…当我举着冲好的奶瓶再一溜小跑冲回客厅的时候,阿寻还在哭,不过先前的号啕大哭已经变成了低声呜咽,正要把奶嘴塞进他的小嘴里,就听老妈的声音喊我,“温度试过了吗?”

我连忙拧开奶瓶盖自己喝了两口,“好像…差不多吧?”

沙发对面,老妈的眉毛又拧到了一起,“什么叫差不多?”

一只男人的大手从我手里接过了奶瓶,拧好盖子之后姿态娴熟地滴了几滴在自己的手背上,然后用一种十分从容的姿势将奶嘴放到了阿寻的嘴边。令人抓狂的哭声终于停了,我松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我妈和四婶都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四叔坐在右手边的单人沙发上,手里举着晚报视线却落再阿寻的脸上,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客厅里还有一位客人,而此刻,阿寻正躺在他的腿上。

视线扫过去,先看到一双男人的皮鞋,黑色,十分普通的样式,看起来质地倒不错。再往上看,一条卡其色的棉布长裤和一件同样颜色的棉布衬衣,再往上看…利落的小平头,微黑的一张脸,剑眉星目,每一道转折的线条都显得气势压人。

我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脑海里却条件反射一般想起了那张被我塞进背包侧袋里的名片。

路明远的目光扫了过来,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钟,又不动声色地转回到了阿寻的脸上,嘴角却挑了起来,微微带出几分似笑非笑的表情,“殷茉,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居然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你好。”我干巴巴地打了个招呼,心里却有些疑惑了起来,难道他又掌握了什么新的证据,所以才会一路追到这里来?这些事…不会真的影响到四叔吧?

“我们很快就会从这里搬走,”我连忙向他声明,“所有的事都跟他们无关。”

路明远淡淡地瞥了我一眼,表情不置可否,四婶却不满地瞪了过来,。又胡说什么呢?件么事又和我们无关了?”

我心里暗暗叫苦,转头去看我四叔,他慢条斯理地翻着手上的报纸,看样子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么一会儿工夫,阿寻已经吃完了一整瓶牛奶,路明远把奶瓶递给我,把阿寻竖着抱在自己肩膀上,另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明远,我看你摆弄起孩子来还像模像样的,”四婶笑眯眯地看着她家的贵客,笑容里毫不掩饰地透着喜爱之意,“工作也好,家务也做得好,品性更是没得挑,我家阿达要是能赶得上你的一半我就知足了。,,

路明远抱着心满意足趴在他怀里的阿寻,客客气气地回答说:。师母,您过奖了。”

师…母?!

我又一次被惊住了,原来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么近?难怪在小镇的时候他会问我和四叔是什么关系了。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位面瘫哥不会故意拿我的事为难我四叔?

阿寻咯咯的笑声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他躺在路明远的怀里正用力地拽着他的手指头,也许是吃饱了的缘故,这小家伙笑得一脸阳光灿烂,一点儿也没有要找我的意思。

“这孩子真可爱,”路明远突然问我:“他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