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孩儿来了。”杨广把嘴凑到独孤皇后的耳边,轻轻地呼唤。独孤皇后的眼睛猛地睁开了,把杨广吓了一跳:她的眼睛已没有了前几日的浑浊,不仅清明闪亮,甚至还有几分厉辣。杨广忍不住脱口而出:“看来母后精神不错,不过几日,可望病愈。”他感到的不仅有惊诧,还有喜悦。

独孤皇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目光越发厉辣了,声音也如平日那样清晰浑厚。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正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该说的话说出来:“我的精神可不好。这两天一直吵得慌。精神怎么会好呢?”

“哦,是那些宫娥不小心么?”杨广赔笑着说。他怀疑母亲是不是有了幻觉,心里非常担心。

独孤皇后露出深不可测的神情,故意闭上眼睛,轻轻地说:“一直听到勇儿在那里喊冤,怎么能休息好呢?”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91)

这句话虽然很轻,但在杨广听来就像无数个炸雷一直炸响,后背淋淋漓漓地出了一身的冷汗。废太子近日不知是想清楚了自己被废的原因到底是什么,还是忽然神思混乱,天天爬到被拘的居所的树上,对着皇后的方向喊冤。杨广命人封锁消息,不让传到皇宫里来。独孤皇后是怎么知道的?而她现在提起这件事,又有什么意思?

杨广也不愧为一老奸巨滑之人,眼珠一转,便若无其事地笑道:“母亲不必担心。大哥想必是被关得久了,精神上出了些毛病,我已经派人去为他调治,想必不会有甚大碍。大哥被废,全是因为他自己不检点,怪不得父皇和母后。”轻而易举地就把所有责任推到独孤皇后和隋文帝的身上了。

没想到独孤皇后并不吃他这一套,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冷冷地说:“你真当我老糊涂了,什么都不知道了么?”她在身强体壮的时候意气用事,被蒙蔽了双眼,大限将至的时候却忽然神思清明起来,把很多该想明白的事情都想清楚了。

“您在说什么呀,母后,孩儿听不懂。”杨广汗流浃背,声音也颤了起来。

独孤皇后盯着他的眼睛笑了。那是一种神秘而诡谲的微笑,看了令人毛骨悚然。杨广觉的自己身体忽然被浸入了冰水里,神思都散了,一时间只觉得帏帐里面鬼影重重,阴风阵阵,竟想都没想就落荒而逃。他从小在独孤皇后的积威之下,怕她已经怕到了骨髓里,现在见她说出这种话来,竟瞬间就被惊破了胆,什么应对方法都不知道了,只想着赶紧逃离。

萧美儿还在帏帐外红着脸儿思忖如何和杨广重归于好,忽然见他转身就逃,把原本红润的脸也吓得苍白了,赶紧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大声问他怎么了。没想到他用力一甩,竟是把袖子硬夺了过来,也没有答话,头也不回便逃出了殿外,就像有恶鬼在追着他一样。

萧美儿惶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被惊得呆在那里,心被吓得“蓬蓬”直跳。忽然听见独孤皇后在帏帐里笑了几声,声音苍凉,唤她过去。她惊疑不定地走进帏帐,独孤皇后忽然伸手过来,抓住了她白如凝脂的玉腕。

她的手又瘦又凉,萧美儿感觉就像被鹰爪抓住了一样,不禁打了一个哆嗦,然而片刻后就感到从她手心里传来了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便放心地让她握着手腕。低头看独孤皇后的脸的时候,发现她的眼睛里闪烁着自己从来没见过的光芒。那是一种审视,一种谅解,甚至还是歉疚。

“美儿啊。”独孤皇后嘶哑着嗓子,声音也颤抖着:“你是个心实的孩子…”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那目光就像有千言万语要说,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露出一丝怜悯和慈爱的苦笑,声若游丝:“你好自为之吧。”说着手就从萧美儿的手腕上滑了下来,像枯枝一样滑到了锦被上。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92)

“母后!母后!”萧美儿吓得大叫起来,声音也变了调。独孤皇后再度神智不清——不,是昏迷了过去,不仅没了知觉,连吞咽也不行了。萧美儿吓得赶紧传御医进宫,并命人赶紧把杨广叫来。

没想到杨广左请不来,右请不来,直到隋文帝闻声来了之后才姗姗来迟。来时推说听说母亲病危,神思恍惚,以至于手脚麻木,迟迟出不了门,才拖延至此。但萧美儿知道绝不可能是这个原因,虽然她不知道原因是什么,只是隐隐地感到愤怒。她的感觉是正确的。杨广在家是忙着和谋士商议在皇后知道真相后如何应对,仓促怎么敢来?

44

一根纤细的红丝线像死神手里的蜘蛛丝一样从厚厚的帏帐中伸出来,连在老太医枯皱的手里,闪着奇异的光彩。皇后乃是女流,身份又无比珍贵,因此即使到了病危的时候,还得让太医悬丝诊脉。萧美儿是不大相信这蜘蛛丝般的玩意儿真能诊出脉象来,但是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尊贵的身份,有时候也会带来很大的麻烦。

老太医白须已经过胸,眼睛微闭,眼睛却是翻着的,从那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只能看到白白的眼白。嘴唇在微微颤抖,似乎在心里默念着什么东西,这就使他看起来有了种术士般诡谲的神气,使萧美儿觉得大家简直像在求神问卜。现在是和求神问卜一样啊。独孤皇后的确已经回天乏术,要想救她回来,只有碰运气。

隋文帝此时正坐在床边,焦急地看着太医。杨广和其他王子们则在地下黑压压地跪了一地。萧美儿则是和兰陵公主跪在另外一面。杨丽华已在不久之前病亡。独孤皇后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现在自己也要走了,想来格外令人难过。萧美儿和兰陵公主都有了哭的冲动,但现在谁也不敢哭。因为独孤皇后毕竟还没有死。现在哭了,等于咒她死。

隋文帝深情而又悲哀地看着帐内独孤皇后枯黄的面容,那神情就像自己的生命也和她一起慢慢逝去。也许只有在她临死的时候,他才能真正体味到他们之间的夫妻深情。

不知是紧张还是悲伤过度,还是被隋文帝的威严压住了——他现在焦急哀伤,反倒格外显得可怕,一个个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反而格外显得可疑。杨广头低得最低,但萧美儿还能看出他现在真实的情绪。他像怕被人发现心中的隐秘一样把脸藏起来,肩膀在微微的颤动,一根小指头也随着肩膀的颤动一跳一跳。他现在一定很焦急,一定很害怕,但是,却不是在害怕母亲辞世,而是在盼着她早点死!

萧美儿感到一阵眩晕,胸口也感到一阵憋闷,就像被压上了一块大石头。一股怒火,从心底熊熊地漫了上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浓浓的失望,更有深重的恐惧: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难道他对母亲一直如此无情?我怎么会不知道?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93)

隋文帝见独孤皇后真的是到了最后的关头,牙一咬命杨广把废太子宣进宫来。杨广装模作样地命人去宣,暗地却嘱咐他一定要拖延时间。他现在正害怕独孤皇后会忽然醒来,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来。在现在这种时候,怎么能让废太子前来?虽然他已经想好了抵赖的方法,但能不能奏效尚不可知,如果废太子在这里,再和他争吵对质那就大大麻烦了。

独孤皇后最终没能等到废太子前来便溘然长逝,也许是没脸见她这个被她冤枉,并一手毁了的孩子。隋文帝闭目痛哭,被压抑了很久的公主和王子们终于可以大放悲声。萧美儿却没有哭出声来,只是默默无语地流泪。并不是她不够哀伤,而是她嚎不出来。她的胸口,就像有什么东西紧紧地塞着,呼吸都觉得困难。除了失去亲人的哀伤外,她还感到心中一块很重要的东西塌陷了。她感到非常的沮丧和绝望,精神仿佛失去了支柱。她现在才发现,独孤皇后对她来说,也许并不是慈爱的婆婆那么简单。对她来说,也许还是精神上的某种标志,或是偶像。也许虽然差得天差地远,她还是希望能成为独孤皇后那样的人。

杨广在独孤皇后死去之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格外响亮的号啕起来,哭声中只漂了一层薄薄的哀伤,其下全部是逃过一劫的庆幸。他正哭得畅快,忽然感到一阵针扎般的疼痛,侧目一看,发现萧美儿正愤怒地盯着他。眼中除了愤怒还有深深的失望和痛心。杨广知道自己的秘密在她的面前全露光了,却毫不在意地把头一偏,用典型的孝子强调继续号啕。虽然他表面上装得毫不在意,心底却感到一阵浓浓的心悸,因此又感到了几分焦躁:难道我要被这妇人拿捏住么?

独孤皇后死去之后就是举国举哀。独孤皇后身前简朴,葬礼也没有铺张,因此治丧的时间并不常,但也让人忙到崩溃。萧美儿忙完了和葬礼有关的事情。正在踌躇着如何和杨广相见——现在她可没有了继续赖在宫中的由头,冷不防杨广绷着脸冒出了出来,捉住她的手腕,像抓小鸡一样把她拖出宫门,塞进轿子,不由分说地带她回了东宫,把她丢在卧房便出去了。

萧美儿呆呆地看着他出去,恍惚地坐到床上了,休息了好一阵子神思才定了。抚摩着床上柔滑的被褥,脸上忽然泛起一股红晕。虽然觉得这很可耻,她还是有了和杨广欢聚一下的想法。老实说这些日子她一直滞留在宫里,寂寞得也够久了。也许因为忙碌和生气而没有在意。等到一切结束后寂寞却像涌泉一样喷了出来,虽然对杨广还是感到失望和痛心,想想还把一切都暂且放下,先和他欢聚一下再说。也许欢聚之后,和他的种种隔膜就可以消失了——虽然她发现的其实是很严重的问题,但她故意把它们想得轻巧,轻微得可以用“隔膜”形容。没办法,女人就是软弱的。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94)

打定了主意之后,萧美儿便红着脸在卧室里等杨广回来。没想到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她有些焦急,也有些怀疑——这刚来家他能有什么事啊?便便悄悄地出了卧房,径直往书房走去——杨广喜欢在书房和宇文述谋事。书房里果然有灯火。萧美儿看着纸窗里的灯火诡秘地颤动,忽然起了种莫名的冲动,三步并坐两步走到窗前,颤抖着把已经滚烫的耳朵靠在窗户上。

书房里,杨广和宇文述已经谈完了最重要的部分,但还是绷着脸,眉毛微微扬着,嘴边带着一丝狰狞的狠笑。善于察言观色的宇文述看出他虽然看似坚定,实际上心里还有犹豫,黝黑的眸子里放出了深沉的光芒:“殿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杨广嘴边一直挂着的狠笑终于绽开,恨恨地说:“你叫我怎么‘断’?以前一直是借刀杀人,一点形迹都不露的,现在叫我直接动手,而我父皇又是个明察秋毫的主儿,你叫我怎么放心地去‘断’?”

宇文述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其实他的心里也不是毫无忧虑,但是他知道他现在必须表现得毫无忧虑:“殿下您大可放心。陛下已经对废太子深恶痛绝,文武百官也没有什么人再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皇族诸人更没有什么人注意他。他像个废人一样蜷缩在拘禁的地方,看守他的又都是殿下您的人,他对殿下来说已经是俎上之肉。您尽可以放心地除掉他。如果您怕走漏消息,我就派人找点见效慢,发作隐蔽的毒药,慢慢毒死他就是了。”

萧美儿此时才明白他们是谋划如何杀害废太子,忍不住惊叫出来,慌忙用手捂嘴,等到手按到嘴上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其实没有发出声音——因为这惊吓太巨大了,她根本叫不出。

“那…好吧。”杨广紧绷着的脸皮慢慢松弛下来,但还是有些踌躇:“那你尽量作得隐蔽些。不过也不能拖得太久。”

萧美儿听到这话时身体顿时像浸入了冰水里。老实说她之前听到宇文述提议的时候,虽然惊骇慌张,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的。等听到杨广采纳他的提议的时候,才是真正绝望的惊怕。

“殿下放心,属下一定会作得神不知鬼不觉。”宇文述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愉快而又狠毒的微笑,就像黑暗中的一条毒蛇微微地昂起头来。

“不可!”萧美儿猛地冲了进来,把屋里的两个男人都吓了一跳。等到看到他们惊骇的面容的时候,自己反倒呆住了,惊恐地捂住口:天哪…自己怎么想都没想就冲进来了?

杨广呆了片刻之后双眉高高地竖起,原本白皙如玉的脸膛瞬间滋胀了,像个恶狼般扑了过来,抓住她的手腕,恶狠狠地扬起了拳头。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95)

萧美儿此时脑中已经一片混乱,只是直着眼盯着他,眼中含着的,是她自己也不懂的期待。

萧美儿此时脑中已经一片混乱,只是直着眼盯着他,眼中含着的,是她自己也不懂的期待。

杨广眼中的恶念触到这份期待之后忽然融化了少许,恨恨地又把拳头放下来,抓住她的手腕就往外面拖:“你给我滚出去!你到这里来作什么!?别看我平时宠你,我要是真生气了,真能杀了你!”

萧美儿茫然地抓住门框稳住身体,紧紧地皱起眉头,眼中已经噙上的泪光,颤抖着朝杨广抬起脸来:“母后刚驾崩你就要杀她的大儿子么?”

杨广见她这副模样反而更怒了,抓住她的手腕死命地往外一拖,脸也涨得要滴血:“你懂什么!?妇人之仁,永远只能坏大事!”

萧美儿两只手腕都感到一阵剧痛,心里同时涌起一股强烈的抵触:她不是不会说那些政治理论。但是她不想用那些政治理论,她希望能用情来说服别人。但是现实每次都不允许她用情。

萧美儿咬了咬牙,低头把眼中含的泪咽了下去,再度朝杨广抬起头来,眼中是逼人的刚毅和坚定:“太子,这不是妇人之仁的问题。废太子虽然已经大势已去,但他毕竟是父皇和母后的亲儿子,诸位皇子和公主的亲手足,他要是忽然死了,不会没人注意的。别的不说,兰陵公主就不会无动于衷!这我是知道的。而且,母后这一驾崩,亲人们很伤心,都会本能地注意身边的亲人。父皇在母后驾崩之前不还是想宣废太子进宫么?证明父皇已经注意他了!现在他要是忽然死了,你以为父皇会不管不问吗?”

杨广的眼珠飞快地转了几下,脸色慢慢地舒缓下来。宇文述略一思考,也想到了其中利害,连忙上前进言:“太子请息怒!王妃说的有理!”

杨广咬了咬牙,用力地甩开了萧美儿的手,朝宇文述就吼:“亏你还敢说‘天衣无缝’!这些利害你怎么没想到?怎么连个妇人都不如?”

萧美儿被杨广甩得一个趔趄,碰到墙上之后就软软地靠了上去。她大口喘息着,身上已经没了力气,头上的冷汗也慢慢地渗了出来。她刚才作了一件以往的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为什么刚才会如此勇敢呢?是因为独孤皇后的辞世么?

杨广冷冷地用眼角瞥着她。虽然认可了她说的话,但觉得自己被粗暴地干预了,还是被自己的爱妻。刚才萧美儿忽然闯进来的惊骇还在他的心头翻滚,因此对她还是有些恼火,便恨恨地对她说:“今天你自己休息吧!我不管你了!”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96)

萧美儿并没有应声,只是靠在墙上喘息。她现在已经虚脱了,根本管不了他今天和不和她欢聚。杨广见她倒想一点都不在乎他的样子,心头忽然大怒,同时一股莫名的欲望从心底涌了出来,忽然上前把她扯了起来,抗到肩膀上就走。宇文述莫名惊诧,但知道现在要知趣,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一般转过头去。

“太子,您这是…”萧美儿被他抗到肩膀上之后还是恍惚着,等到被他用力地掼到床上之后才想起问他。杨广紧抿着嘴唇,根本就不答话,用力地撕开她的衣服,几乎像拔草一样扯掉她所有的衣服,然后用力地分开她的腿,没有任何前戏便蛮横地进入了她的身体。

“啊——”这种野蛮的侵入让萧美儿痛得叫了出来,本能地想推开他的身体,他用力地把她的手从肩膀上扯下来,用力地按住,同时用膝盖用力地抵开她的腿。萧美儿呈一个“大”字状屈辱地被按在床上,被自己的丈夫用力地攻击着,痛苦地哀鸣起来。

“啊——啊——啊——”萧美儿赤裸的身体随着杨广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前后晃动,却因为身体被按住而没有退路,毫无缓冲地攻击使她大声叫痛。

杨广听到她叫痛的声音反而更加用力地插进她的最深处,俊美的脸上已经蒙了一层汗气,一双眼睛就像一对寒星一样冷酷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焕发出一种邪恶的魅惑。他这是带有惩罚性质的。惩罚她丝毫不把他放在这里。当然也因为那压抑了很久的欲望。这些天他夜夜独宿,也不是没有感觉的。当然也这是她犯下的罪恶。他现在正狠狠地把不满和欲望一直发泄出来。

萧美儿用力地扭动着身体,脸上的痛苦却在慢慢舒缓。她的身体已经蒙了一层细汗,使她的雪白的肌肤显得更加水嫩。她的脸上泛起了潮红,嘴唇也充血而变得像樱桃一样红润。她体内的欲望也渐渐被激活了。她这些天也是在一直等待他的,现在又在这么强烈的刺激着。她的身体很快便兴奋起来,脸上也露出享受的表情,嘴里溢出的也只是呻吟。

她很快便达到了高潮。在欲望的侵蚀下屈从了自己的身体。她虽然感到很快乐,但知道这种快乐是虚假的,甚至是残酷的。因此她的身体虽然是火热的,心却是冰冷的。

事毕之后杨广一言不发地从她身上下来,侧躺在她的身旁背对着她,忽然披起衣服就离开了。萧美儿默默地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脸皱成了一团,眼圈也不由自主地红了。她现在很想哭,却根本哭不出来。

杨广从眼角瞥见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胸中又涌过一阵莫名的冲动,忽然像就此留下来不走了。刚才虽然他的动机乱七八糟,但最后还是很快乐的。他可不想只尝了这点甜头就离开。但是他告戒自己不能有犹豫,如果再纵容她的话,她就会什么事情都干预,变得像独孤皇后一样那还了得。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97)

杨广走后便是萧美儿独守空房,以后几天都不碰她不理她。萧美儿知道自己这是罪有应得,也不敢去骚扰他。杨广却不想让她这样。老实说他这只是想吓唬吓唬她,目的是让她痛改前非,将功折罪——用身体。他发现那天晚上之后他对她的欲望更加强了。没想到她竟然没了动静,不禁焦躁起来:难道她反倒拿捏起他来了?要是这样的话,说不定最后投降的还是他:因为他现在发现,他还真在乎她。

这天傍晚,在花园里看着夕阳慢慢地沉入山后,杨广又开始犹豫要不要回房去睡,忽然瞥见萧美儿把手笼在袖子里,小心谨慎地走了过来,顿时大喜,故意把脸偏向一边,装作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其实在他的心里,这份“大喜”也是不想承认的。心想我杨广堂堂男儿,又是将登大宝的人,怎么可以为妇人之事大喜。然而不管他承不承认,大喜就是大喜,他是赖不掉的。

萧美儿低眉顺眼地走到他的身边,红润可爱的樱桃小口此时紧紧地抿着,抿得都有些发白,眉头也微微地蹙着,秋水般的美目里充满着紧张、犹豫和恐惧。昏红的残阳照着她的脸,给这份为难的神色勾出了鲜明的轮廓。

“太子。”萧美儿走到杨广身边,竟不由自主地想要拜下去,但挺了挺腰忍住了。

“什么?”杨广故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专注地看着那实际上没什么可看的假山。

“臣妾…臣妾有一事相问,”萧美儿害怕他不让她继续说,没等他回答就抢着问了出来:“在母后驾崩的那天…到底出了什么事?母后对您说了什么?”她已经隐约想到,杨广之后那一连串的失常和急着要杀废太子一定和独孤皇后临昏迷前跟他说的话有关。她也知道那些话一定意义重大,紧张得声音都颤了。

杨广万万没想到她会问出这种话来,骇然地朝她转过头来,眼角和眉梢都在不停地跳动。萧美儿赶紧低下头来,不看他脸上的表情。她怕自己看了就会失去勇气。

杨广没法看到她的脸,反而没了把握,再加上刚才他其实是抱着和她重归于好的心情,仓促之下无法拉下脸来,心头一软就跟她说了:“看来你也发现了,是不是?那我就告诉你吧。”话出口之后忽然坦然了,心想:你知道了这其中的利害关节,也就不会再阻止我杀废太子了吧。他心里也明白,萧美儿说的那些话,虽然有理,其实也是托词,只是不想让他杀废太子而已。

“母后当时对我说,”杨广刚开始说,那晚那恐怖的气氛忽然又回到了他的身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喉头也开始发紧。忽然一把抓住萧美儿的手,把她拉进书房,然后关上门窗。萧美儿见他这副模样,更紧张得心都颤了,一双纤纤素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衣襟,攥得指尖都有些发红。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98)

杨广看着紧闭的门窗出神了一会儿,神思稍定,神色凝重地看了看一脸苍白的萧美儿,把她拉过来在她耳边低低地说:“母亲说她知道了当初是怎么回事…她说她知道大哥是冤枉的!”

“赫——”萧美儿只觉得一股凉意直冲进心里,不由自主地抽了口冷气。她现在也明白独孤皇后昏迷前对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在感到后怕的同时还有些惶惑:照独孤皇后当时的口吻,应该是说她是个“心实的孩子,只是被杨广利用了”,还叫她“好自为之”…难道独孤皇后觉得,杨广是个心思奸险的人么?

杨广把心头的隐秘吐出来之后,虽然心情激荡,但也畅快了不少。看着萧美儿听过这些话之后呆如木鸡,不禁又有些得意:“你现在知道宫廷的艰险了吧。以往这些事情都是我担着的,从来没有让你沾到过。结果搞得你以为那跟家常过日子一样。”

萧美儿紧紧地皱着眉头,两条娥眉蹙在一起,在眉心挤出一条秀丽的小沟。一对眸子仍然像宝石一样亮晶晶的,里面却是空洞洞的,就像是一对冰冷坚硬的石头。她显然是被惊呆了,却一点都不显得呆傻,相反还有一种静态的美,就像一尊拥有深邃气质的,冷艳的雕像。

杨广以为她是被吓呆了,或者是意识到了“她的错误“,窘迫得呆滞了,便宽容地笑了笑,靠到她的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用夏夜中的雨声般动听的声音轻轻地说:“好了好了,不要自责了,凶险的事情应该已经都过去了。我也不生你的气了,今晚我们就重归于好吧,啊?

“太子…”萧美儿沉着嗓子开了口,仍然是刚才那副竟似深邃又似呆滞的神态,竟完全没把杨广刚才说的听到耳朵里去:“我觉得,母后…应该只是隐约听到了什么风声,并没有确切知晓其中的隐秘。如果知道了,她也许只会在暗处思量如何应对,绝不会直接跟您说的。”

杨广没想到她还在纠缠这个话题,不禁有些不悦,但听她说的话很有道理,不由自主地顺着说了下去:“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隐忍不发。看样子,她也没告诉父皇。反正不管她知道了什么,都和她一块归了黄土了。不过对废太子却不能掉以轻心。只要他还活着,父皇说不定也会胡思乱想出什么。所以还是让他尽早归天为好。”

“不可以!”萧美儿的身体颤了一颤,眼中闪过一丝惶惑,却是斩钉截铁地说了这句话。

“为什么?”杨广觉得这句话就像冷冷地拍到他的脸上一样,更加不悦,语气也在不由自主之中变冷了。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99)

“母后未必没有告诉父皇…她在临终前说这些话,我感觉就是警告你不要对废太子轻举妄动。以母后的为人,她绝不会只警告一下就了了的,一定还有更厉害的后招。说不定她已经告诉了父皇…即使她没有凭据,甚至也没有确切地知晓,但是夫妻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说着她下意识地看了杨广一眼,清亮的眸子里闪动着渴望得到认同的光芒,似乎马上就要融化。她现在说的是隋文帝和独孤皇后的夫妻关系,其实更多的是在说她和杨广。

她说的正是杨广最害怕的事情。杨广一想到隋文帝的阴鸷和老辣,脸不由自主地变青了,竟莫名其妙地怒了:“你在胡说什么?如果父亲知道了这件事,怎么会无动于衷?”

萧美儿的脸上闪过片刻的为难,但很快便干脆地答道:“也许父皇觉得大局已定,再倒回去已经毫无意义。或者觉得您英明神武,比废太子更适合当皇上,所以便不再追究这件事了,但可能会因此对你考察得更严,如果这时废太子忽然死了,皇上很可能会疑心到您的身上,难说不会有所行动。”

这席话句句都在理。杨广被说得砰然心惊,对她也不由得另眼相看。但他总疑心她只是找借口不让他杀废太子,对这些金玉良言竟也有些排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倒是一心不想让我杀他啊。”

萧美儿像被人劈面打了一个耳光,浑身上下顿时凉透了。说真的,她刚才说这些话,真的是为他着想,没想到他竟还以为自己只是想继续“妇人之仁”,正想开口解释,没想到他已经拂袖而已。萧美儿张着口尴尬地站在那里,一股流泪的冲动直冲到眼眶上,忽然就在那里停住了。眼泪,最终并没有流下来。

杨广以后又是很多天没和她说话。这次他并不是只想吓唬她就罢了,而是来真格的。老实说,他也知道萧美儿说的并没有错,甚至是真知灼见,但是,这正好衬托出他是多么的浮躁而欠考虑,这正是他无法容忍的。其实这样只会更加显出他的无能和焦躁,但是他就是没法和她和好。然而她说的话也提醒了他。仔细想来父皇的确有可能知道了一切,只是碍于形势,不能轻举妄动,只能站得高高地俯视他。如果他有什么行差踏错,马上就废他改立杨勇。问题是,隋文帝真的可能知道了一切吗?据他收买的隋文帝的身边的小太监来报,发生尉迟氏那件事之后,独孤皇后和隋文帝虽然和好,实际上已经非常隔膜,夫妻俩之间几乎没怎么说过话,什么密谈啊更是没有见到。但是也不排除独孤皇后是派人送密信的可能。总而言之,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想办法确定,隋文帝到底知不知道夺嫡之事的内幕。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100)

面对杨广的再次冷落,萧美儿虽然伤心,但没有惊慌失措,并不是她已经不在乎,而是因为她有更需要担心的事情。她知道,杨广一定还想着谋杀废太子。但是废太子现在绝对不能杀,如果杀了,说不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事情。但是任她苦口婆心,杨广就是听不进她的话。没有办法,她只好日日去皇家寺院进香,祈求菩萨保佑杨广不要作傻事。还有一个愿望,她沉在心底下,不敢把它大声说出来:

希望菩萨也能赐予她力挽狂澜的力量,为杨广和自己扫除一切艰难险阻!

有一日,她从佛堂里敬完香回来,忽然看到了兰陵公主。自从独孤皇后死后她就没有见过她,慌忙迎了上去。

兰陵公主带了几个宫女,双手交替握着,放在腰带前,拖着长长的罗裙,雍容地在花树下款步走着,秀美的小脸上娥眉微蹙,脸上隐隐地带了几分不平之色,给她光彩照人的脸上添了几分阴影,见萧美儿微笑着朝她走过来,竟露出鄙夷厌恶的神色,扭头就要走。萧美儿慌忙绕到她身前拦住她,尴尬地笑了笑:“妹妹,你怎么看到我就走呢?”

兰陵公主不答话,紧抿着嘴唇左冲右突,无奈都被萧美儿拦住了,只好停住了脚步,用目光鄙夷地罩住她,冷冷地吐出一句话:“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见你就走么?”

看着兰陵公主鄙夷而又愤恨的目光,萧美儿沉默了。她不想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有时候,“不知道”也是一种罪。况且即使不知道也能猜出来。肯定是她的夫君杨广又作什么事了。

“我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她低低地垂下眼帘,不看兰陵公主。这样既是一种检讨,也是一种自我保护:“和你那二哥有关,是么?”

“是啊,是和我那二哥有关,”兰陵的公主笑容越发冷了:“我以前真是不知道,我二哥是那种人。大哥已经把太子之位让了出来,又被拘禁,还被他的人看着,他就不能放过大哥,让他过得好一点么?现在大哥衣食不周,又被看守的人欺负,又不许其他人送点衣服粮米,我真的看不下去了!”

萧美儿紧紧咬着嘴唇,贝齿已经把朱唇咬得发白。面对兰陵公主的斥责,她感到无比的羞愧和委屈。她现在是在代人受过。但却不能为自己争辩。杨广的错有时就是她的错,这是赖不掉的。她想要对兰陵公主许诺她会想办法改善废太子的处境,但想到那样可能会引来事端,只好闭紧了嘴巴沉默不语。

兰陵公主以为她是装聋作哑,气得拂袖而去。萧美儿默默地回到东宫,暗暗命人改善了废太子的衣食住行,并警告看守的人不许再欺负废太子。作这些事的时候她的心都在发颤。虽然她知道自己是好意,但这样越俎代庖可能会引发可怕的后果——杨广最恨她管他的事了。可是她并没有犹豫。因为她知道自己必须这样作。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101)

这件事的确引来了可怕的后果。杨广不到两天就听到了消息,气得眼中冒火,带着一股风暴闯进了卧房。萧美儿此时正在桌前作针线,见他这副模样,连忙放下针线站起来,还没有站稳,肩膀就被他恨恨地捏在了手里,用力摇晃着。

“是你叫人去改善废太子的衣食的,是吗?”杨广恶狠狠地盯着她的眼睛,那目光简直要把她的眼睛挖出来:“你怎么这么不听劝?就是要和我作对是不是?”

“殿下,”萧美儿本来想一声不响地承受他的愤怒,但听他如此说,仍忍不住为自己争辩:“殿下,这是积阴德的事情,你为什么要如此排斥呢?再说,废太子生活悲惨,传出去也不是什么好事…”

“不要你来教训我!”杨广狠狠地推了她一把。萧美儿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腰撞在桌子上“砰”地一响。她感到了一阵剧痛,痛得几乎要弯下腰来。

“我真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帮着废太子!”杨广咬牙切齿地说,巨大的愤怒已经让他口不择言:“你难道还和他有什么私情不成?”

萧美儿听他说出这种匪夷所思的话来,差点昏过去:“太子您在胡说什么?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也觉得这不大可能!”杨广冷笑着说,齿间像在嚼着黑蓝色的火焰:“但是你这么护着他,实在让我没法不怀疑!”

萧美儿觉得这股黑蓝色的火焰直烧到她的心里,也点燃了她心中的熊熊怒火,她下意识地挺起了腰杆,想都没想就往前冲了一步,却不知道自己也作什么。杨广看到她神色有异,在一瞬间被吓了一大跳,却不示弱地特意扬起了眉毛。正在这一触即发的时刻,忽然有一个太监慌慌张张地进来,跪在地上,颤动着声音禀报:“启禀太子,皇上宣您入宫!”

杨广在盛怒之下陡然听到这个消息,惊恐比平日里大了数倍。现在正是暗流涌动的时候,萧美儿又在太子身边作了那些事情——虽然不是坏事,但在政治斗争中,有时候好事也会引来麻烦。现在根本不在召见和晋见的时段,皇上忽然宣他入宫,难道…他一直害怕的事情发生了么?

杨广慌忙收起他那嚣张跋扈的怒色,夹着尾巴去了皇宫。萧美儿看见他的背影越去越远,直至不见,只觉得心里有把无名火烧得难受,跌坐回椅子上,扶着桌子大口喘息,忽然瞥见镜子里自己花容惨淡,顿时呆住了,盯着镜子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不可思议的,她心中的怒火慢慢地熄了,就像火山慢慢地沉入深海。盯着已经被多天的忧虑和怒火折磨得略有些憔悴的容貌,她只感到满心的不值和无尽的自怜自伤,匆忙地打开梳妆盒,拿出脂粉细细地修饰起自己的脸蛋来。

为了那个没良心的毁了自己的花容月貌,值得么?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102)

杨广心怀鬼胎地走入偏殿,刚一进去就发现里面的气氛异样,战战兢兢地抬头一看,果见隋文帝满脸怒容地坐着。他心头一凉,慌忙跪下了。跪下之后才发现身边跪了一个人,侧目一看,发现竟是他的三弟,蜀王秀,顿时大感惊疑:他来作什么?

隋文帝见杨广偏着头看杨秀,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森然道:“秀儿,见你二哥来了,你想怎么说?”

杨秀一直在硬撑着,一听这话立即瘫软下去。杨广虽然一头雾水,但已意识到今天事情的重点恐怕不在他身上,便大胆地向隋文帝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隋文帝冷笑了一声,目光仍是如刀子般剐在杨秀身上:“秀儿,你二哥还什么都不知道哪。你心里难道就不觉得羞愧么?你自己起了夺嫡之心,就以为别人的太子位也是谋夺来的么?”

杨广听着听着,竟觉得像是杨秀要谋夺他的位子,不禁大惊大疑,慌忙朝隋文帝深深拜倒:“父皇请恕罪,孩儿听不懂你在对三弟说什么。”

“哦。”隋文帝朝杨广转过脸来,对他投以慈爱的微笑,但仍有几分凌人的气势在压着杨秀:“广儿。你若是知道了,恐怕也要惊讶你的三弟怎么是个衣冠禽兽吧?你可知道?他向我密告,说你虐待勇儿,阴谋将他逼死。我派人一查,却发现勇儿衣食周全,生活安逸!于是便将他叫来,看他对你有个什么交代!”

杨广伏在地上,听隋文帝细细地说起了杨秀密告他的过程,冷汗不知不觉地把后背都浸湿了。自己一心一意只注意着废太子,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心一意想要高升一步的不止是他一个,还有人在背后阴谋夺他的位子哪!要不是萧美儿一时动了仁爱之心,说不定隋文帝就会看到废太子形同猪狗的惨况,一怒之下把他废了。他想到这里后怕得不得了,也因此对萧美儿也是万般感激。心思一转,有些道理便自然而然地想明白了。仔细想来,萧美儿也许真是为了他的太子之位的稳固才花了这么多心思,并不全是因为她“妇人之仁”。想起自己这些天对她种种误解及侮辱,他不禁羞愧无地,决定回家一定要跟她赔罪,好好地抚慰她一番。

隋文帝将杨秀狠狠地痛骂了一通,又将杨广大大地夸了一番,然后让他们回去。杨广是被他的贴身大太监恭恭敬敬地送出去的——这可是莫大的礼遇,杨秀却是被毫不客气地“逐”出去的。杨广走出宫门之时杨秀早已经人影不见,他只能朝杨秀府邸的方向狠狠地瞪了一眼。之后他便对杨秀多加留心,非要找个理由,劝隋文帝把他废黜了不可。

杨广满怀愧疚地回到东宫,第一件事便是回卧房中来。他以为萧美儿一定伤心万分地在卧房里痛哭呢。没想到卧房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弥漫着一片脂粉香气,萧美儿全不见了。杨广顿时如掉入了五重迷雾之中,恍然地在东宫中寻找起来。最后在荷花池上的回栏之上,找到了一个如仙如梦般的倩影。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103)

杨广在当了太子之后继续假装朴素,萧美儿当然不会给他拆台,每天也是一副中规中矩,极为朴素的装扮。但她是真的朴素,在家里也不偷偷穿鲜艳的衣服,戴艳丽的首饰——其实杨广不仅在平陈中搜罗了大量的财富,平日背地里也在捞钱。萧美儿有的是不逊于,甚至超过皇后宫妃的衣服首饰,只是她从来不穿戴。今天忽然拿出最出挑的穿戴了出来,不仅让人耳目一新,简直像是仙女下凡了。

萧美儿正若有所思地站在回廊上,给他的,是一个完美的侧面——在花前月下的时候,侧面总比正面给人以更多遐想。她今天把青丝高高地盘起,如乌云一样堆在头上,散散地戴着几支明珠钗儿,水晶花钿,俱是银托儿,显得素净而艳丽,远远看去,这些珍珠和水晶瓣儿就像在乌云中闪烁的星星。与它们辉映的,是戴在另一边的艳粉色的绢花。它是用上好的彩绢制成,在微光下都能闪出淡淡的光彩,和珍珠和水晶和乌黑的云鬓配在一起,就像是迷离春夜中那粉红色的月亮——能激起人情欲的月亮。

在这美丽的云鬓下的,是一张美得令人窒息的侧脸。她肤色本白,根本不需要搽粉,今日略搽了一些。显得肤色更为白净。上面浅浅地抹了一层胭脂,称上雪白的肤色,就像早晨初升的云霞,娇嫩美艳,让人怀疑它一吹就会破;玉琢般的鼻子高挺着,配上饱满的额头和尖巧圆润、微微突出的下巴,让侧面的轮廓简直美到无比复加。嫣红的樱唇微微地抿着,就像美玉上的一片花瓣,羊脂上的半抹胭脂,美得触目惊心。当然,最引人注意的还是她那高挑的娥眉和那硕大清亮的凤眼。尤其是那双眼睛,除了清若秋水,灿若朗星,还含着淡淡的哀愁,引出无限旖旎。这份哀愁是因谁而起,他当然知道。

杨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竟然看呆了。她身上穿着的是陈宫密藏的衣料做成的大袖衣和高腰裙,乍一看去是紫色,顺着光线的变幻会变出很多不同的颜色,诡谲清丽如虹霞,配上她纤长窈窕,凹凸有致的身材,把她的倩影衬得如梦似幻。他的感觉,恍惚又回到了当初刚刚娶她进门,掀开那镶珠嵌玉的红盖头的那一瞬间。是的。他的妻子就是这么美丽的,一直都是。现在的她比当时还要美——当然是更加美了,她嫁过来的时候只不过十三岁而已,身段和脸型都未长成。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她已经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女人,昔日娇嫩的花蕾已经怒放开来,和初嫁时的模样当然不能同日而语。可惜她虽然如此美艳,他竟一直没有注意到,更没有去好好珍惜。可能是因为朝夕相对,他又日日被野心和欲望压迫着的缘故。她这般美丽的容颜,在他的眼睛里也模糊了。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104)

杨广以为萧美儿已经原谅了他,如此盛装打扮为的是等他回来欢聚,一时间欢喜得简直要醉了——他的心中的深深愧疚,正好为这份欢喜推波助澜,连忙走到回栏上去,急切而又微带些笨拙地抓住了她的手腕,语气也因激动而变得颤抖:“你这是在等我回来么?”

萧美儿黑钻般的眸子冷冷地朝他一轮,面无表情地朝他转过脸来,深不可测地朝他凝视——在这一瞬间杨广甚至出现了幻觉,觉得眼前这美得无以复加的脸上,蒙上了一曾模糊的云雾。但很快这份云雾便飘散开来,眼前的美人儿有了表情,却是他看不懂的表情。她纤长的娥眉微微蹙起,眼中是冷冷的厌恶和幽怨,却又带着些爱恋和不舍,最后这些感情忽然间都融化了,凝成一份迷离的凄艳。杨广感到自己的脑中忽然空白一片,连心跳都似乎消失了,仿佛自己已经被这份凄艳融化了。

萧美儿抬起纤纤玉指,将他的手从自己的玉腕上退了下来,动作轻柔却坚定,指头柔嫩却冰凉。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很快便消失在花枝绿叶之中,就像仙女返回天宫。杨广呆呆地看着她离去,心头恍然若梦,隐约地感到了一丝怒气,却根本不敢轻举妄动。他已经被萧美儿的美丽彻底震住了。虽然欲望如炽,但也不敢追上去像上次一样胡来。

萧美儿慌慌张张地逃回寝室,把头上的首饰都取了下来,脸上的脂粉也洗了。不知为什么,她现在感到特别的慌乱,简直像作贼回来一样。刚才她作了平日绝不敢作的事。那种事算什么?浓妆艳抹,挑逗丈夫?挑逗了之后还逃走?存心折腾他的么?

老实说,她一开始并没有存过“挑逗”他的意思,看到他的时候也没有存着。等到自己仓皇逃走的时候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行为原来是挑逗。

她今天被杨广气坏了,哭得几乎要肝肠寸断,心痛到极处的时候忽然为自己感到不值,就停止了哭泣,然后拿出梳妆盒开始修饰容颜——从这里开始她的心情就开始莫名其妙了。心头似乎很恍惚,又似乎很清楚,满心的都是自矜自持,似乎自己已经和现实的生活割裂开来,什么人都不再顾忌,只拿着镜子左照右照,持久地欣赏自己的容颜,不停地变换装束,只想着把自己打扮得更美丽。

打扮到了极致之后,忽然觉得自己如此仙姿,困在室内太委屈了,便跑到荷花池的回栏上去看花。此时天色已晚,荷花的花苞已经闭上了,在晦暗的光线下带了一种俯首称臣的感觉,倒像是被她的美貌折服,羞愧地闭上了。

晚风轻轻地吹起她的衣袖,凉风从扬起的袖口钻了进去,蹭到她的胳膊上凉飕飕的,感觉就像要跑到她的腋下托着她似的。大袖飘飘,清风御体,给她一种自己即将乘风而去的感觉。在这种感觉的催化下,她越发得自矜自持起来,觉得即使这天地都毁灭了,也不配让自己低下头来。正在这个时候,杨广出现了。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105)

想起他当时的神情,现在她是非常受宠若惊的。能够让朝夕相对了十多年的丈夫露出如此痴迷和激动的神情,以前的她想都不敢想。可是,在当时她却觉得非常不屑,似乎觉得他仅是如此远远不够。想起他之前的蛮横无理,又觉得特别的气恼——仿佛自己一生的气恼都跑到那意思瞬间去了,便对他露出哀怨和厌憎的神情——想来自己即使是那种神情,也是魅惑的,从他那恍惚迷醉的神情就可以看出来。看到他恍惚迷醉的神情,她竟感到自己更有倚仗,二话不说,掰开他的手就走,丝毫不给他面子。现在想来,不禁止不住的后怕:天哪,我这样对他,万一…她万一不下去了。因为,她作的是前所未有之事,他到底会有什么反应,她还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