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庆祝诸多美人入远,晚上的宴席也是极尽奢华。鱼翅鲍鱼、驼峰熊掌,猴头燕窝,龙肝凤髓①、海参鲜贝…各色山珍海味塞山填海。十年琼浆、百年佳酿,满壶溢杯,贱如白水。新选进来的美女们或列席、或侍宴,使得这大殿中群芳争艳,红粉流香。杨广自然得意忘形,大加痛饮。萧美儿却藏着满心的愁云惨雾,端着镶满宝石的金杯,半天都不往嘴边送。她知道这个宴席结束之后,她就要正式靠边站了。大厅里这些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在她眼里就像一片片枯叶,昭示着她的秋天。她感到这些枯叶正一片片朝她飞过来,层层叠叠地把她盖住。等到她被完全盖住的时候,她的冬天就要来了。

①龙肝一般是指白马肝。凤髓一般是指锦鸡髓。取白马为龙,锦鸡为凤之意一般都在帝王家最奢华的宴会上使用。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165)

宴会一直开到后半夜才结束。仅仅只有半夜的功夫,萧美儿像觉得半夜一样长。在她终于可以休息的时候她感到一丝轻松,却也同时感到如海般的悲凉。说不定这次聚宴往后,她就永远休息了。

杨广喝得酩酊大醉,脸红得就像被酒喷过的柿子,眼睛也睁不开了,甚至还微微有些斜,目光更是一团混沌。萧美儿看他这副模样,不由得有些气恼,更有些担心。他醉成这个样子,不知这些女人会不会爱惜他的身体——这些女人刚进宫,一定会拼命争宠,会爱惜他的身体才怪。

萧美儿正不安地转动着眼珠,思量着是不是要犯忌一次,劝他不要急着临幸那些女人。杨广忽然抓住她的玉腕,笑着说:“爱后,今日已晚,朕是到她们那里去宿歇呢?还是到你那里去宿歇?”

一股暖流从萧美儿的心底直冲上来,弄得她险些就脱口说出:“到臣妾那里去吧。”幸亏她并没有傻到张口就说。她觉得杨广不会真心想到她那里去的。问她这句话,可能只是给她一个面子,其本意还是希望她“贤淑”一点,主动“请”他去那些新人那里去。或者只是一种试探,看看她会不会“嫉妒”和“专房”。就凭他当着这些新人的面问她,就可以断定他是后一个目的。她若是不让他到新人那里去,说不定他还会借酒盖脸,给她难堪…

想着想着萧美儿的心便慢慢地沉了下去,忍不住用询问的目光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正蒙着浓浓的雾,就像冬晨打开的窗户。萧美儿感到心底慢慢结上了霜冻,低声答道:“陛下岂能为臣妾而冷落新人?”

杨广满意地笑了。萧美儿却感到了万分的沮丧,同时也变得无比敏感,用眼角瞬间把殿内打量个变。一个夫人不够谨慎,被她捕捉到了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表面谦恭,实则倨傲的表情。在那眉角长着黑痣的眉眼里透着的是对她这个失宠了的皇后的奚落和嘲笑。萧美儿像被炮烙了一样,猛然怒了起来。她觉得那女人眉角上的字是那么的恶俗,她整个人也是那么的丑陋和粗俗。在这一瞬间,萧美儿牢牢地记住了这颗痣,也牢牢地记住她这个人。

从这晚开始,杨广就一头扎进了新人堆里,再也不露头了。萧美儿任他去胡闹,自己却命人去采办佛像和香炉,准备学那些老太太一样,以诵经念佛了此残生。但树欲静,风不止。第二天那个眼角有痣的女人就来拜见她,极尽阿谀之能事。仅此一项,就证明她是个野心极大、并且阴险狡猾的女人。萧美儿不由得对她多加留心,盯着她上上下下多看了几遍。这女人姓花,江南人士,是新封的十个夫人之一。长着一张标准的瓜子脸,两弯细细的新月眉,一双长长的凤眼中透着无尽的妖媚。眼角的那颗痣此时看来就像特意点在眉角上一样,委实是锦上添花,画龙点睛。她不过二八年华,却极善奉承,跪伏在萧美儿的面前,一副丝毫都不敢越礼的样子。萧美儿却清楚地记得昨天宴席上她那奚落和嘲讽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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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美儿不动声色地对她说了几句好话,说什么见她温柔贤淑,很喜欢她,之后会对她多加礼遇之类的话。先用好话把她麻醉,之后才好制衡她。萧美儿在宫廷里过了这么久,当然通晓宫闺之道,对付这个新进宫来的毛丫头还是不在话下的。只是她现在心灰意冷,对于宫斗之事并不如何热衷,可是却又不得不斗,不禁痛苦万分。

花夫人几日之后就搞出了一个大动作,令萧美儿极感震动和刺激。那天早上她正在梳妆,外面忽然传来了喧哗声。令惠儿拿住一个正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小宫女一问,竟听说花夫人院中各季花卉忽然同时开放,吐芳露蕊,堪称神迹。现在各院夫人都在往花夫人的沁香院里赶,争睹这一神迹。杨广则早就在那里了。萧美儿不敢相信真有如此神奇的事情,也带着一队宫人赶往花夫人的沁香院。进院一看,果真各季花卉齐聚一院,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宛如神仙庭园。杨广正立在花丛中喜不自胜地看着这奇景,见她到来立即笑道:“爱后你快过来。这种奇景,想必你也没见过吧。”

萧美儿低声应了,垂着头走到杨广身边。杨广笑着扯下一只垂丝海棠,递到萧美儿面前:“这反季开花的玄妙,爱后可曾看出来了?”

萧美儿狐疑着接过海棠,放到鼻尖一嗅,发现那竟然不是寻常花香,而是香粉香精之类。仔细一看,眼前这海棠竟是用绸缎裁成,用金丝银丝扎好,缚于树上的。萧美儿登时恍然,慌忙抬头看了一圈。她明白了。原来这满院的花卉,竟都是此般做出来的。花夫人为了争宠,出的招术真是奇巧到了极点。

杨广对这奢侈的美景颇感称意,揽住她的细腰大加赞赏。萧美儿却是沉默不语,一张脸竟微微有些发青。除了气恼花夫人争宠外,她还为这满院的绸缎感到心痛。这些绸缎不知值多少银钱,也不知能做多少衣服,只是为了博君王一笑,就被剪成了这种劳什子。而且围观的宫人们脸上竟没有一丝心痛之色,有的只是艳羡。说不定她们为了争宠,也会跟花夫人学,这宫里奢靡的口子开得可就大了。

萧美儿用眼角瞄着一脸得意的花夫人,忍不住出言讥讽:“用绸缎剪出花来就同时看到四季的景色,看来所谓的天地造化,也是平常。”这句话原本是说花夫人这雕虫小技没什么了不起,没想到却把杨广奢靡的性子勾了起来,竟命宫人以后任何时令都要用绸缎裁剪出其他适时令的花儿来,和本时令的花儿配在一起,以增美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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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美儿听杨广要把缎花挂满行宫,暗暗算了一下可能的花费,心顿时陷入了冰冷的泥潭,半晌说不出话来。本来建这显仁宫和西苑已经花费巨万,现在仅仅为了装点花园,就要浪费如此多的绸缎,以后要照这样奢靡下去,怎么得了?

一股规劝的冲动再度冲到了她的胸口。却又再度卡在那里。她看着杨广绕有兴味的样子,实在不愿扫他的兴,也不敢扫他的兴——不知为什么,她可以觉出他现在是非奢侈不可,也许是为了补偿自己即位之前的压抑和辛劳。谁要是在这个时候选他,说不定在他眼里会等同于挑战他的权威、否定他的帝位(他之前就说过,他得“建行宫、蓄美女”才想个天朝大国的天子)。如果在这个问题上触犯了他,就算是他的结发妻子,恐怕他也不会姑息。

然而,把规劝的冲动含在喉底感觉是很痛苦的。就像在喉咙里含了一个冰凉的汤圆,牢牢地粘着,吐也吐不出,吞也吞不下。萧美儿出神地看着眼里已经没有她的杨广,发现他那曾经对她饱含着神情的眼睛此时只有对花夫人的宠溺,顿时感到一阵寒冬般的落寞,悄悄地退了下去。花夫人从眼角瞥见了她黯然的身影,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跋扈的神色,眉角那颗黑痣也用力地一抖。

杨广搂着花夫人走入屋中去了。萧美儿却头也不回地回自己的寝室。她对杨广的不闻不问令杨广很是满意,隔日便颁昭在众臣面前夸奖她“贤良德韶”。萧美儿表面上欣喜,心里却很不是滋味。说真的,她真希望自己的夫君能日日夜夜守着自己,哪怕自己天天被天下人骂作悍妇。

这边第二批美女还没有送来,那边杨广又迫不及待地征调民夫百余万人,开通通济渠和邗沟。虽然开通这两条运河对会通天下、繁荣经济有很大的作用,但萧美儿总是怀疑他在兴办水利的同时还惦记着找女人——这从他开通运河的同时还在两岸修建离宫就可以看出。离宫修建好了当然不能让它们空着,也不会蓄养兵士和奴仆,当然是用美女来填。在开运河、修宫殿的同时,杨广还命人修建龙舟。从图纸来看,龙舟体形巨大,竟有四层,估计可以容纳数百人。据说杨广要坐着这个龙舟出游江都。这越发让人怀疑他开通运河的目的只为了他自己玩乐。萧美儿虽然打定主意不过问他这些事情,但想着这开通运河的花费心里总是不安,于是便有意无意地到他身边晃晃,即使不出言规劝,也要弄清楚他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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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美儿来到御书房的时候,杨广正在那里兴致勃勃地看着图纸。从他那一脸崇高的兴奋来看,倒像他开通运河真是为了为民造福一样——或许他自己就这么认为的。

“臣妾见过皇上。”萧美儿以仰视的角度偷描着他,垂柳般拜了下去。杨广只是轻轻地“恩”了一声,仍是一副踌躇满志、神游物外的模样。萧美儿轻轻地走近他,仍是偷瞄着他,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陛下,听说邗沟…和通济渠的工程…进度很快啊。”

“是啊,这两条运河一通,无论是人还是物产,运输上都方便多了。这两条运河不知有多少前朝的英主明君思谋开凿过,但都没有完成。如今这等伟业在朕手里完成了,岂不证明朕是古往今来最伟大的皇帝?”说这话的时候杨广满脸骄傲之色,就好象他真成了古往今来最伟大的君主一样。

“是…陛下您绝对是最伟大的…”萧美儿随口应着。她本来不想多话,但看到他一副被“丰功伟绩”迷住了双眼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陛下…听说开通运河…工耗很大…”

“是啊。如此伟业,不花人力物力,如何开凿?”杨广完全不以为然。

“只是…臣妾听人抱怨…”萧美儿眼珠转了几转,最终把自己的想法说成是听来的:“听人抱怨说,建造宫殿和开通运河的工程连在一起,之前还有修建显仁宫和西苑的工程…开展得未免太猛了些…”

杨广忽然勃然大怒,用力在桌子上拍了一掌,把萧美儿吓了一跳:“这又是那些所谓的‘民意’?这些刁民懒惰,不愿为国出力,正应该好好地惩治教化。你们不想着如何惩治教化这些刁民,倒为他们说起话来,是不是想反我大隋朝廷?”这些话说得忒重了,重点却不在萧美儿身上。其实开通运河、修建离宫这两件事情,也有很多大臣反对。其依据就是“进度太猛,劳民过度”。杨广虽然运用他的雄辩之采把大臣们驳得哑口无言(其实半是批驳半是恐吓),心里仍然很恼怒。因为在他看来,小民之命和“万世伟业”比起来不算什么。而且运河开通,对这些小民之业也是大有裨益之事,这样小民竟然还敢抱怨不休,简直是该杀。今天萧美儿触动了他的隐怒,饶是说得很委婉,还是惹得他勃然大怒。

萧美儿是个聪明人,也知道这几句话主要是针对朝廷里那些大臣,便没有如何在意,但也不敢再多言。

其实杨广如此愤怒,还有另一个原因。前不久有人来报,他派去普选美女的太监在永宁被强盗所劫,付了许多赎金才被放出。他已经责令永宁官员派兵剿匪,至今还没有捷报。这些匪徒连钦差都敢劫,分明没把朝廷放在眼里。即使派兵将他们尽数剿灭,也难平杨广心头之恨。更何况至今还没有结果?

其实光是修建显仁宫和西苑、开通运河和修建离宫这一系列工程就已经逼得很多小民上山为盗。新朝伊始就出现这种局面,无疑是很不利的。但杨广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何止是不放在心上,连别人提及也不许。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169)

萧美儿微微地抿着樱唇,用她那春葱般的手指翻阅这眼前的图册。目光清冷而又专注地盯着册页,就像冰冷的泉水一样在图册的文字和图画中流泻着。她已经无法再对花夫人的嚣张跋扈无动于衷了。听宫女们说,最近花夫人恃宠而骄,对同极的夫人们指手画脚,呼呼喝喝,仿佛她已是准国母一样。女人啊,就是这么浅薄,只不过是受了点宠爱而已,身份还有没有丝毫的改变,就自不量力地嚣张跋扈起来。如果她知道自己很容易就会被踩死,她还会这么嚣张吗?

如果是别的皇后,恐怕随便使个手段就能让花夫人万劫不复了。但萧美儿不行。前半生她都是蒙受专宠,在妻妾之争上没有经验。忽然要耍手段,便显得十分的不老练,甚至有些笨拙。不过她很聪明。她知道弹压得宠的嫔妃的最佳方法,并不是强迫她和君王分开,而是分她的宠。要分她的宠,就得让君王爱上别人。所以萧美儿现在要从宫女的图册里选一个才貌双全的人,亲自送到杨广那里。也对她的感情无疑是种摧残,但除了这个没有别的方法。总不得自己再把这张老脸画一画,厚着脸皮去争宠吧——其实她不愿去争宠,主要还不是因为正妻的矜持。而是因为她早已对自己失去了信心。

萧美儿重重地把图册推向桌子的边缘,心思烦乱地靠向椅背。不知是她存了私心,不希望再有人出来受宠,还是宫中的女人中实在再无人才,她竟没有发现一个可以栽培利用。对啊。仔细想来,当初她们刚进宫的时候她就把她们看了一遍,在评选上的确没有什么珠玉遗漏。她现在又重新翻起她们的图籍来,岂不是昏了头了?

没有办法,她只有指望许庭辅选的下一批美女了,在拟旨催促许庭辅的时候,却心烦意乱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没办法,毕竟是在给自己普选敌人。有时候,敌人的敌人也未必是朋友的。

惠儿在一旁看着萧美儿痛苦的样子,脸上也现出凄然之色,脸上露出像要把卡在胸中的什么东西喷出来的神情,嘴唇却始终僵硬地紧闭着,什么都没说出来。

许庭辅终于带着第二批美女,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他在途中遭劫,虽然遭遇惊险万分,但也只是受了些惊吓而已。在面见皇上的时候,却把这段有惊无险的经历说得九死一生。杨广自然对他大加褒奖,至于新来的那些美女,就让萧美儿和亲信太监西苑令马守忠代他筛选评级。他自己则“忙于国事”去了。现在的杨广倒也没有沉溺于花天酒地里。大部分的时间里他还是忙于“正事”的。但正事如果忙左了,那也成了歪门邪道。杨广新朝伊始就忙着扩充军备,远征四方,扩大疆土,同时忙于兴建可以彰显他的伟业的河运、宫殿等大工程。对民只知取,不知养。虽然乍一看去这两项政事都无可厚非,仔细一看还是隐含着无穷祸患。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170)

评选美女时,萧美儿自然是主选人。马守忠只能在旁边帮个腔,看个热闹。但杨广的目的就是让他在一边看着。萧美儿乃六宫之主,评选美女是她职权之内的事情,总不好把她这个权夺了。马守忠的职责就是给杨广通个气,防止萧美儿为了私心,把美貌的都撵出去,把庸脂俗粉都选进来。

当美女们列队走进殿来的时候,马守忠立即一副严整以待的样子。萧美儿从眼角看到了,心里只是冷笑。他不知道她现在比杨广还想选出美女出来。如此紧张,真是错看她了。想到这里的时候,她忽然有觉得自己无比的可怜可悲,心头不禁又涌起一阵酸楚。

这次的美女比上次还要美貌些。萧美儿一早就为杨广选出了剩下的六位夫人,却不急着宣布,先在心里装着,以防看到更出色的女孩。

这些女孩个个都是鲜花嫩柳,美貌非常,但若说绝色,那还差点。萧美儿想把花夫人的宠一下夺了,存心想选一个国色天香的。当然,如果选到了这样的美女,并能把她控制在手心里的话,对萧美儿来说也是无尽的财富。自己的亲信受宠,对自己受宠的差别也不大。想到这里的时候,萧美儿竟预先感到了一丝悲凉的满足。

萧美儿已经把这些女孩子们看过了十之七八,仍然没有看到所谓绝色的美人,忍不住焦躁起来。正想出声叱骂许庭辅没用,忽然在队列的末尾看到了一双楚楚动人的眼睛。那双眼睛有种奇特的魅力,能让你看到它们之后就只能注视着它们,其他什么都看不见。

多么美丽的一双眼睛啊,标准的杏眼,上下二排黑亮的睫毛整齐地长着,微微地打着卷儿,长得几乎可以撩到眼皮上方。眼白和瞳孔黑白分明,眼白白得像玉,瞳孔黑得像黑水晶,清亮得就像春天的湖面。

萧美儿看了她的眼睛之后只觉得心旷神怡,赶紧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的样貌。只见她肤白胜雪,唇若涂丹,颊飞红霞,眉目如画,鼻子和脸型就像被人用玉石精心雕刻出来的一样,站在那里宛如花树堆雪,琼压海棠。完全称得上一个国色天香的人儿。萧美儿压抑住心头的狂喜,叫那个女孩走上前来。

那女孩一副天真淳朴的样子,似乎完全没见过世面。但并不显得羞涩和局促,款款地走出队列,如弱柳扶风一般走上前来,姿态优美地施了一个礼。

萧美儿微笑着让她走上前来,叫她伸出手来,看看她的手指。她的手指也如春葱一样又细又长,掌形也极美。萧美儿又问她叫什么名字,几岁了,何方人士。借此听她的声音,看她的牙齿。

那女孩说她叫朱贵儿,十六岁了,扬州人士。她的声音如黄莺般婉转动听,一口细牙如珠似玉。萧美儿大感快慰,心头也涌起一阵酸楚:这模样真是我见犹怜,想毕他也会满意吧?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171)

萧美儿目光深沉地端详着朱贵儿。她的目光像是一张大口要把朱贵儿吞下去,又像是要从她的身体中攫取什么东西出来一样。朱贵儿不由得露出了怯懦之色,双肩微微缩起,眼里也似乎要沁出泪来。

“哦。”萧美儿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重新挂上那温婉高雅的笑容:“你不必怕。我只是看你长得真是标致。”稍微定了定神,侧过眼珠细想了想:“贵儿这个名字太俗了。前面加个‘朱’更是不伦不类。我给你改个名儿,干脆就叫明珠好了。把你的姓氏藏在其中,又显得高雅大方,如何?”

朱贵儿连忙谢恩。萧美儿却从她深深低头的姿态中发现她并不情愿。没想到这女孩儿看似柔弱,骨子里倒挺有主见。她微微有些恼怒——不知为什么,被冷落之后她格外容易动怒,但没有表现出来。竟然打算依靠她夺花夫人之宠,不能一开始就把她吓坏了。再说改名把人家姓氏都隐了,也有些不妥——历来似乎只有宫女才可叫这无名无姓的名字。

萧美儿眼珠一转,波澜不惊地改了口——虽然说皇帝和皇后都是金口玉言,但不在正式下谕的时候随时可改:“罢了,似乎这名字也不好听。你就暂时还叫朱贵儿吧。等到本宫哪日有文才了,再给你改名!”

朱贵儿再次谢恩,这次是发自内心的了。萧美儿从眼角瞟着她,一丝笑意在嘴边一闪即逝。看来她虽然骨头有些硬,却不懂遮掩…想着想着,萧美儿忽然感到老谋深算的自己很可怕可鄙,忍不住又难过起来。

萧美儿把这五百个美人的等级定好,却不忙着下旨。自美人以上还要杨广过目,如有异议,还可改变。充分表现她有多么的贤良淑德。她先给其他美女安置了下处,却悄悄把朱贵儿带回了自己的寝宫。第一晚偏偏不去理她,只让宫女太监去应承她。初入贵地,朱贵儿惶恐不已,连茶汤都不敢轻易吃。萧美儿这样作的目的就是让她知道畏惧。一开始的时候不能对新人太客气。否则她很快就会爬到你的头上来。

杨广自称忙于国事,过几天才能“检看美女”。其实他再忙也不会一点时间都抽不出,一定是被花夫人缠住了。萧美儿虽然心头恼怒,硬压住了,心平气和地等他有空。不过耽搁几天倒也不是没有好处。她正好有时间对朱贵儿深入了解,好好调教。

这一日,朱贵儿正坐在花园的亭子里出神——现在她才略安心了些,敢出来走动了。萧美儿只带了惠儿,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旁。朱贵儿等萧美儿的头微微垂下,看向她手中的东西的时候才猛然发现萧美儿来了,吓得赶紧跪伏在地。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172)

萧美儿微微一笑,许她站起,把眼睛眯起,笑吟吟地看着她手里的东西。那是一个小小的锦缎荷包,上面用丝线绣着仙佛人物,旁边还缀着些小玉珠。虽然做工精美,但品质粗劣,一看就是宫外之物。

“这是什么?”萧美儿不动声色地问,心里却已经大加猜疑。不知是不是过于敏感,她总觉得这像是男人送的定情之物——女孩儿家的姻缘历来都由不得自己作主,朱贵儿说不定在民间已有情人,但在普选之际被父母所逼,也被选进宫来,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她心中已有人了,那麻烦可就大了。

“这是小女子父母送给小女子的护身符。”朱贵儿坦然地说,不像有所隐瞒。

“哦…”萧美儿眉毛微微挑起,故意刺她:“可是这一入宫门深似海,你就再也见不到父母了。”

朱贵儿脸上立即现出一丝凄然,一时不知该如何答她的话。

萧美儿话锋一转:“不过以你的美貌人品,一定会得到皇上的宠爱。本宫对你很是喜欢,一定会对你大加扶持。以后你贵为宫妃,绝对胜过在家里侍奉父母。”

萧美儿以利相诱,朱贵儿却不为所动,只是苦涩地笑了一下,算是不拂她的意。不知她是稚嫩懵懂,还是品行高洁,竟不看重荣华富贵。萧美儿微微有些不快,便也有些喜欢她。想起自己处心积虑要把这么一个心性高洁的人拉进混乱的宫廷纷争中来,不免有些羞愧。正在蹉跎的时候,忽然有宫女来报,说花夫人求见。

萧美儿不知花夫人来干什么,微微吃了一惊。心想是不是花夫人知道她为杨广选了这么个美人,前来大闹。不过花夫人身份低微,就算真来大闹,她这个国母也没有好怕的。于是便叫朱贵儿先去休息。自己倨傲地去见花夫人。

见到花夫人的时候,萧美儿结结实实地被吓了一跳。因为她记忆中那个骄矜的花夫人此时已经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脸上的妆都掉了,见到她之后便大声哭诉,惶惶然便如丧家之犬。原来杨广的宠爱转瞬即变,已经厌倦了花夫人,又把心思转到侯夫人身上去了。她以为萧美儿真宠爱她,前来告状,其实也像撩动萧美儿的醋意,让她也去对付侯夫人。

侯夫人是玉冶院夫人,人淡如菊,虽不是十分美艳,但极有才。不仅善作诗文,箜篌也吹得极好。一但吹奏,听到之人无不觉得那是仙乐神音。看来杨广不仅爱色,还爱才。

萧美儿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惊讶莫名,竟感到诧异又感到快慰,甚至还有些不甘:早知杨广心思转得如此之快,她也犯不着这么处心积虑地分花夫人的宠了。不过倒也不便宜了侯夫人。朱贵儿这个秘密武器,她还是要使一下的。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173)

她注意打定之后,便鄙夷地看着因嫉妒和愤恨而变得十分丑陋的侯夫人,冷冷一笑:“让皇上不受那狐精的鼓惑?这有何难?第二批绣女已到,里面不乏倾城之姿。皇上看过之后,自然不会只爱那脸色苍白的狐狸了。”

历来才女都羸弱,侯夫人的脸色也苍白了点。萧美儿便抓住她这一缺点大加讥讽。她也变得有些刻薄了呢。

花夫人听萧美儿说出这等话来,顿时大惊失色。萧美儿看也不看这浅薄之徒,命宫女把她送走。转头叫她选中的诸位美人们梳洗打扮,自己则去请杨广“抽出时间”,看看他那贤良的妻子为她选中的美人们。

大理石铺成的地板就像光洁的湖面一样闪着柔和的光,上面映照出女孩子们如画的倩影。她们长得都像刚刚抽蕊的花朵,新近磨出的璞玉,散发着逼人的青春气息。她们那灿若桃花的脸上全都带着谄媚、期盼而又惶恐的笑容,等待着君王的垂青。这种笑容显然不会是可爱的。但那只是对女人而言。对于男人而言,这种笑容彰显了他的身份,恐怕没有比这样的笑容更能满足他的虚荣心了。

萧美儿一声不响地坐在杨广身边,冷眼偷瞄着他的眼睛。虽然他看起来还是一副威严而又深不可测的帝王模样,但萧美儿看出他是在装模作样。他的目光早已散了,心恐怕也被这群美丽的姑娘搅散了。

女孩们带着锦缎的光彩和绸缎的柔美,像一片片彩云般飘到杨广的面前,又像彩云般飘走。固然让杨广觉得赏心悦目,却没有在他的心里留下什么痕迹。萧美儿就知道会这样。虽然她对她的丈夫至今还不是很了解,但什么样的人能入他的眼,她还是知道的。

经她精心打扮过的朱贵儿花团锦簇般过来了。妆容虽然很盛,眼中却流露着无尽的犹豫和惶恐,一面朝杨广面前走一面竟还止不住往萧美儿这边看。虽然有些不大方,但别有一番楚楚可怜的意味。萧美儿知道她丈夫就喜欢这种“可怜兮兮”的女孩子(不由自主开始贬斥了),就像当年的宣华夫人一样。一想起宣华夫人,萧美儿的心头立即掠过一丝异样的感觉,赶紧又把它压下去。

杨广对朱贵儿感到很中意。从他眼中那陡然变得炽热的目光就可以看出来——即使他仍然不动声色。他当场赐朱贵儿“明珠夫人”的封号,也评定了余下诸人的品阶,和萧美儿之前暗定的大差不离。萧美儿不禁冷笑着看着杨广,心想你也许不知道你的一举一动你的御妻都能够猜到。可是如此了解他的御妻却被他扔到了一边。想到这里萧美儿又感到一阵酸楚,暗暗地咬紧了嘴唇。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174)

几个心思敏捷的美人已经看出了杨广对明珠夫人另眼相看,不禁暗暗地朝明珠夫人投去了嫉妒的目光。萧美儿也感到以后杨广的宠爱恐怕要全倾注到她身上了,也忍不住有些怨愤——她觉得自己简直不可理喻了。明明是自己把明珠夫人送到杨广面前,现在又怨恨她什么?

也许是她的怨恨过于强烈,杨广从眼角发现了她脸色有异,慌忙不动声色地走过,拿起她的玉手,放到掌中轻抚:“御妻为朕的欢愉尽心尽力,令朕非常感激…”

萧美儿不想让他再装模作样地说出“今晚到她那里宿歇”之类的话,微笑着截断他的话——虽然特别留意,口气还是禁不住有些冷:“皇上过誉了。臣妾丑陋,能够侍奉陛下已是莫大的荣誉,正知不知该如何报答陛下的恩情,这点操劳实在算不了什么。只是这宫中人才众多,臣妾又只有一双眼睛,恐怕无法把其中出挑的人儿都给陛下选出来。”

“御妻的意思是?”杨广的眼睛飞快地转动了一下,脸色微微有些变化。他吃不准萧美儿是什么意思。

“臣妾的意思是,与其让臣妾挨个地去寻,倒不如让姐妹们毛遂自荐。”萧美儿带着矜持而又冷淡的笑容,缓缓地说道。直到开口之后才惊悟自己这是要牵制明珠夫人:“依臣妾愚见,倒不如每月定个日期,开个‘选芳会’,让姐妹们盛装打扮,把自己的容貌和才艺都展示出来。”

杨广觉得这个方法甚妙,展开眉头舒心地笑了。但是又觉得萧美儿无私得有些过分了,目光中还是有些猜疑。

萧美儿侧过脸去避开她的目光,在心里暗暗地盘算:这样这些女人们就会把力气全花在争宠和互斗上,没有人会空出力气来冒犯她。即使有人打扮全宫美色而胜出,想毕也会疲惫不堪,她要收拾这个人也很容易。心思打定,微微有些得意,但拜别了杨广,回到寝宫之后,看着那空空的寝室,仍忍不住感到万分凄楚,几乎要掉下泪来。

以后杨广果然就泡在明珠夫人的宫院里不露头了。看来他很会讨女人欢心,已经让明珠夫人心甘情愿了——从那边没什么动静就可以看出来。萧美儿全当不知道这回事,天天闭居在寝室里,潜心准备礼佛。可是看着那礼佛的用具,她就是感到不忿。

一日萧美儿又呆呆地看着佛具,不知不觉一个泪珠就顺着鼻梁滑了下来。她不低头,也不擦眼睛,就任由那滴泪珠慢慢地从脸颊上流下来。惠儿在一旁看了,实在是哀其不争,忍不住说:“娘娘难道就任由皇上荒唐下去吗?”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175)

“大胆!”萧美儿赶紧擦掉脸上的泪珠,沉下脸说:“你怎可以对皇上出言不逊?”

惠儿近前跪下,脸上的表情恳切而又愤懑,更带了一种准备任她责罚的悲壮表情:“奴婢失言,愿意接受皇后娘娘的责罚。只是奴婢有一句话,请皇后娘娘一定要听。皇后娘娘如果任由后宫这些女人抢去皇上的心,那娘娘伤心,恐怕就不止是偶尔了!”

萧美儿的心头感到了无尽的酸楚,微微抬起脸来,目光也变得空洞:“皇上的心早已不在我这里了。我就算不愿意,又有什么办法?”嘴边又浮起一丝自得的微笑:“不过关于我的后位,你不必为我担心。并不是得到皇上的宠爱就能作皇后的。那些傻丫头只知道涂脂抹粉,搔首弄姿,要想跟我斗,她们还早得很!”

惠儿半信半疑,但也不便再说。过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着说:“惠儿相信娘娘的后位稳如泰山…只是娘娘这样独守空房,难道就没有不甘心?”

萧美儿皱着眉头恼怒地笑了:“皇上已经对我彻底厌倦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惠儿咬着嘴唇看着,眼睛闪着异样的光芒:“恕惠儿无礼…娘娘您…其实并不了解争宠的奥妙!”

“哦?”听惠儿说自己不了解争宠的奥妙,萧美儿并没有发怒——因为惠儿说的是实话,只是略带嘲讽地笑了笑:“我承认我是不懂得如何争宠。可是现在这个样子,我再懂争宠也白搭。历来只有新人才能争宠,谁听说过一把年纪的糟糠之妻还出来争宠的?”

“不,”惠儿急了:“并不只有新人才能争到宠的!”说到这里语气忽然变慢了,眼中的光芒也更盛:“其实有办法,能把旧人也变成新人。”

“哦?”萧美儿觉得这简直是个笑话,但也对这个说法很感兴趣,眼睛忍不住也亮了起来:“你这傻丫头真有趣…新人怎么能变成旧人呢?我倒要听听你怎么自圆其说。”

“娘娘容禀,”惠儿跪直了,因为紧张竟一本正经地说了起来:“历来新旧,只是看在一起过的时间是长是短而已。就好比吃饭。即使是山珍海味,天天吃也会腻,吃腻山珍海味的时候,忽然吃到野菜也会感到新鲜。然而如果让他天天吃野菜,他照样会腻。等到再度看到山珍海味的时候,他一定会非常想吃,还会觉得比以前还要好吃。”

惠儿的比喻很浅显,萧美儿已经大致明了,眼前就像出现了一条新的路一样,兴奋莫名。但就是因为太高兴了,竟害怕自己的理解有丝毫偏差,非要听惠儿完全说明白:“照你的说法…我应该…”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176)

“娘娘之前和陛下朝夕相对,陛下自然会有些厌倦。见了新人之后,自然想和新人在一起。但娘娘现在离开陛下身边已久,陛下已经对娘娘感到生疏,等到再度相见的时候,一定会感到新鲜。娘娘不如盛装打扮,挑个好时间到陛下那里,一定会让陛下感到眼前一亮。接下来要想夺回陛下的宠爱,恐怕就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了。”

“对,对啊。”萧美儿轻轻地拍着手,眼睛像阳光下的宝石一样闪闪发光。惠儿这一番进言,及时把她从错误的道路上拉了回来,让她不再像个犟牛一样自怨自艾地继续往下走。说起来独孤皇后去世时她也和杨广闹了别扭,杨广当时也像铁了心一样不理她,没想到自己的一次盛装打扮一下就把他的铁石心肠融化了。还有他专宠宣华夫人之时,自己也是无意地穿着盛装到宣华夫人那里逛了一趟,他不是也对她心动了——当时以为他的柔情蜜意是另有阴谋,现在想来却知他这是心动了。想起自己自从失宠之后就不再重视修饰容貌,萧美儿顿时慌了起来,慌忙拿过镜子,打开粉盒,对着镜子细细地修饰起来。

幸亏她属于天生丽质,几天不修饰并不能让她的容貌折损多少,还给她增添了几分天然清新的美感。萧美儿照着镜子,渐渐放心下来,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顿时感到有些羞惭:“惠儿,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又没有嫁过人,竟对争宠的事情如此了解,我真是太无能了。”

她是真心赞誉,惠儿却觉得她是在嘲讽她,慌忙红着脸说:“惠儿其实也不知道多少…这是我娘教我的。我是庶出…我娘很会争宠…”

怪不得呢。

萧美儿精心打扮了一番。她知道杨广喜欢江南装束,就把发式照苏妆输了,戴上那支仙树琼枝般的银簪,插上些园里新摘的芍药,把鬓发打得松松的,造出乌云横挽的效果,真的是千娇百媚;用眉笔把眉毛淡淡地描了描,黛色极淡,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又在脸上淡淡地敷了一层粉,把胭脂化开了,淡淡地抹到双腮和唇上,有妆若无妆,说不出的清新靓丽。她这般装扮,一般只适合十几岁的小姑娘。但因为岁月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一点痕迹,她这样装扮竟一点都不显得奇怪,反倒显得靓丽逼人。

她满意地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又找了件清雅素丽的宫服穿了,满腹自信地去见杨广。但当她来到杨广面前,款款拜下去的时候,又忍不住慌张起来:

这样,真能挽回他的心么?

杨广此时正在明珠夫人那里——他当然在那里,见到萧美儿这副艳丽模样,眼睛也不由得一亮。嘴边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就此汪在嘴边。

“御妻请起。”杨广站起来,亲自扶起萧美儿,盯着她的脸,似乎在欣赏她的容貌:“御妻傍晚来此,有何事要奏?”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177)

“臣妾只是路过此地,顺便来给皇上请安而已。”萧美儿看似平静地说着谦卑的话,心里却慌张起来,害怕杨广下一句就会撵她走路。

杨广继续注视着她的脸,目光中有种看不见的东西在流转:“御妻管理后宫大小事务,已是非常辛苦。不用劳心费神,特地来给朕请安。不过御妻既然来此,就在此小坐一会儿,朕近日得一奇物,正好邀御妻共赏。”

萧美儿喜不自胜,眉毛眼睛都要跳起来。明珠夫人站在她对面,露出了忧虑之色,频频向她使着眼色,似乎叫她不要留下来。萧美儿以为她是嫉妒了才会作出这般模样,转过脸去不理她。

宫女送上一杯飘着玫瑰花瓣的香茶,萧美儿接过来轻轻地抿着。杨广微笑着看着她,娓娓给她言道,说花夫人最近用东海的蛟筋扯出丝来,织成了一顶宝帐,展开之后有数屋大小,宛如烟气轻生,香云满室。萧美儿听了之后颇为神往。杨广看着她因遐想而微微有些迷离的眼睛,嘴边浮起一丝令人难以察觉地微笑,继续说:“朕已为这顶宝帐找到了去处。近日外国进贡了一个合欢床,也有数屋大小。今晚御妻便可和朕一起,领略一下这两件宝物的好处。”

萧美儿已经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不禁兴奋和羞涩得满脸通红。想到这里是明珠夫人的寝宫,她在这里和杨广过夜有些不便,但想到他把这两件宝物放到这里原本是准备和明珠夫人享用的,她夺了床去已经是莫大的胜利。如果提出异议,说不定会败了他的兴,把好不容易得来的成果给毁了。连忙点头答应。明珠夫人见状,脸陡然灰暗了下来。

黄金铸就、宝石镶成的龙头香炉里喷出袅袅的香雾,让房间里的地砖都染上了一层甜香。萧美儿坐在金箍银饰的大浴盆里,一面用漂浮着玫瑰和茉莉花瓣的热水浸泡着身体,一面把头靠在浴盆的边上,惬意地享受着这如梦如幻的香气。此香料名曰幻蝶,贵如珠玉,西域产地的人不知其名,进贡的商人给它取名为“幻蝶”进上。真是香如其名。萧美儿闻了它的香味之后只觉得全身舒泰,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一只蝴蝶,在亦梦亦幻的曼妙云霄中飞舞。

漂浮在水面上的花瓣轻轻地碰了碰萧美儿的脸颊,让她从微熏中醒了过来。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像水中散开的血滴,一点点地从心底扩散开来。

说真的,她真有些鄙视自己,只不过是重新得到自己本该得到的宠信而已,而且之前错的基本上都是他。自己要是尊贵些,说不定他主动和好自己还不愿意呢。可自己不知为什么,就高兴得像当年初婚一样,还有些受宠若惊。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178)

可是自己就是没这么尊贵啊。萧美儿在浴盆里转过身体,把胳膊搁在浴盆的边上,把下巴枕在上面,微拧着眉头冥思着。说真的,她真是羡慕那些总揽天下大权的皇后。她们在她心目中的典型当然就是独孤皇后。说起来也很讽刺,她明明和独孤皇后天差地远,却仍要把独孤皇后当成自己的偶像。

说起权力,散落在萧美儿心中的血滴有增加了。说起权力,杨广令人在意的事情就更多了,而且个个都非同小可。谋害兄长、欺瞒母后,还有那如果被查实就能让天也翻地也覆的弑君杀父…萧美儿从浴盆中站起来,紧紧闭着眼睛。她感到心中有东西在扭曲撕开,并被迅速地埋葬,这些事情哪一个都严重到她无法面对。既然无法面对,她就决定不再面对它。没办法,她只是一个柔弱的普通女人。这些事情,不是她可以面对得了的。

宫女们轻轻地拭去她身上的水珠,帮她穿衣。萧美儿一动不动地让宫女服侍她,眼里忽然浮现明珠夫人那苦恼的面容。她之前对自己的亲近和依赖不像是装的,可此时看到自己要分她一点点的宠爱,就摆出了这般嘴脸。看来天下的女人都是一样。

萧美儿由宫女引领,雍容缓步地来到那间放着数屋大小的宝床、帐着云气般蛟丝帐的房间。惊讶地发现十六院夫人竟然都在,都穿着睡时的装束,见到她都万分尴尬,有的人甚至不敢看她。明珠夫人更是一副快要痛哭的样子。

一种恐怖的猜测像漫天的乌云一样从萧美儿心里升起。萧美儿的心头已经感到了一阵撕裂般的痛,但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猜测,强笑着转向杨广:“陛下,这是…”

“哦,”杨广看起来满不在乎,眼底却透出一丝残忍和复仇般的快意:“朕这是让爱后和夫人一起侍寝。”

“陛下…陛下说什么?”萧美儿觉得自己像掉进了冰窟,冻得嘴唇和牙齿粘到了一起,一动就会撕裂开来:“陛下…您说…什…”

“这有什么?”杨广继续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眼中的残忍和狠毒却越来越盛:“爱后既然和众夫人亲如姐妹,那么和她们大被同眠,共同服侍朕,想必也没什么关系。”

萧美儿顿时如雷打一般僵住了,感觉自己的身体正迅速地变成石头,再迅速地龟裂破碎。她呆住的时间只有一瞬,但这一瞬对她来说却像一万年那么长。在这一瞬间里她的心迅速地经历了天翻地覆、沧海桑田。她忽然转头冲了出去,不带随从,也不换衣衫,只穿着软底的睡鞋,一直跑到自己的寝宫,一头扑倒在床上,不顾皇后的威仪地号啕大哭。她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喉咙发出撕裂的号啕,眼泪像破了闸的洪水一般冲过脸颊,自己的心里却觉得恍惚,竟像觉得这哭声和泪水都不是自己的——当然会恍惚了,她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离开身体,飞向那飘渺的远空。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179)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嗓子已经哭哑了,眼泪却仍源源不断地流下来。她茫然地坐起来,目光空洞地看着窗外。窗外的月空是一片惨淡的空虚,月亮也变成了死灰般的颜色。萧美儿呆呆地看着这死灰般的月亮,渐渐觉得自己和脸颊和月亮合为一体。她的心忽然被揪痛了,站起来冲到梳妆台前,打开白银打制的粉盒,拼命地往自己脸上涂抹起来。恰巧惠儿畏畏缩缩地进来——她一直追着萧美儿跑回来,之后见她哭得撕心裂肺,便一直站在门口,此时才敢走进来。萧美儿看也没看她就朝大吼:“惠儿!去把御医全都宣进宫来!本宫要问他们美容的秘方!”

是啊,自己如此花容月貌,怎可以为他消损了?她要永远保持自己的美貌,只要她活着,她就不许自己变老变丑!

宫里的人惊讶地看见皇后娘娘又开始沉迷梳妆打扮。宫里又堆满了绸缎脂粉、珠宝佩饰。这些东西每日流水般地被送进宫去,就没有一件被送出来过。

萧美儿现在算是完全专心于养颜美容,梳妆打扮了。虽然不知还能给谁看,但她就是要让自己永远年轻漂亮。她现在算是对杨广彻底死心了,不管他干什么她都不再过问,任他狂淫去。嫔妃们纷纷怀孕生子,虽然这可能威胁到她的地位,她也一概不问——想问也问不了。

她现在几乎什么都可以不问,什么都可以让步,但就是在衣服首饰上不能让步。前阵子异国进贡来一副奇珍头面,她抢先拿到了自己的寝宫。她可不管杨广如果看到它,是否会想把它赏赐给某位夫人:她已经把丈夫全让出去了,难道还不能戴些首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