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楚地看到那个男人是咄芯,女的却不知道是谁。萧皇后怕她是义成公主,连忙悄悄地走近去看。偏偏在她即将接近的时候,咄芯和女人移步朝草原走去,还被一群兴高采烈走过来的女奴挡住了背影。

萧皇后好不容易才绕过那群叽叽喳喳的女人,之后却发现咄芯他们不见了。

仔细一看,发现草原上隐约有两个人影,想都没想就走了过去——为了安全,她应该带个女奴。但如果那女人真是义成公主,又真的是在和咄芯作什么的话,多一个人看见就多一倍的麻烦。

一阵冷风吹得萧皇后打了一个寒战,沮丧地发现她已经彻底失去了咄芯他们的踪影。草原上静悄悄的,掉一根针似乎都能听得见。草在黑暗中无声地抖动着,给深远莫测的黑暗拉出了一层毛边。

这让萧皇后有了一种错觉,觉得黑暗中似乎有种不指名的怪兽在悄悄地朝她接近。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281)

萧皇后感到害怕了,忙不迭地想回王庭。王庭在身后的远方,隐隐地闪着模糊的光。忽然一阵琴声传来。在空旷的天地之间回荡着,格外悠扬。

突厥的琴是用马棕制的,也是用绷着马鬃的弓来拉响。虽然没有汉乐幽雅动听,也别有一番美貌。

萧皇后下意识地朝琴声传来的地方走去,赫然发现咄芯正坐在月光下拉琴,清秀的轮廓被月光染上了一层银白,显得纯真而可亲。见萧皇后过来了,慌忙站起来,恭敬地行了个礼:“您好。”

萧皇后给他回了个礼,硬挤出来的微笑僵硬地挂在嘴角。咄芯却极为诚挚地对她笑着:“怎么,觉得今天月亮很好,到草原上赏月么?不管晚上的草原对女人来说可不安全啊。您快点回去吧,如果您出了什么事情,我可没法向哥哥交代。”

也许他只是一句普通的家常话。萧皇后却觉得格外的刺耳:什么叫‘他跟哥哥交代’,他能代表他哥哥吗?或者是在暗示他能代替他哥哥?

咄芯没有想到她已经想歪了,竟又说了句惹麻烦的话:“您真美…真的难以想象您已经三十多岁了…怪不得哥哥会视您为性命一样。”

他说这话的时候凝视着萧皇后,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可见是真心赞誉。这句话对突厥人来说是很正常的话,但对汉族人来说,当面夸赞一个女子美貌,尤其是在她孤身一人的时候,几乎是语言上的非礼,若在宗法严厉的家族,恐怕立即就会坐罪。

萧皇后听了他这句话之后全身有如针扎,竟觉得他也觊觎她,而且马上就要非礼他是的,狠狠地往草丛里啐了一口,转过身没命地跑了,留下咄芯一个人呆呆地立在原地。

探视不成反落“险境”,萧皇后再也不敢贸然地窥视义成公主的事情了。而且她还没空管义成公主的花花事件了。因为她发现义成公主静默不语,原来是别有目的。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282)

义成公主又开始要求处罗可汗攻打李唐,表现得心安理得。她的意思显而易见:你娶我嫂子时我没有说一句话,作为对价,你要为我攻打唐朝。处罗可汗是个大男人,甚至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萧皇后,就无声地应了下来——无论如何,她不能让女人看不起。萧皇后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却感到非常的不安。不管怎么说,中原曾是她的家乡。而且,不论到何时,她都不想因自己引起战祸。

上门去劝义成公主之前,她站在大帐的门口犹豫了半天。她知道,劝义成公主不要再造战端一定是非常困难的事情,说不定还会被她吼骂攻击。而义成公主见到她时似乎已经知道了她的目的,铁青的脸色证实了她的判断。

虽然心里发寒,喉头发僵,萧皇后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声音也并不如何颤抖:“妹妹…我就厚着脸皮再以嫂子的身份跟你说…不要再造战端了吧。无论如何,隋已经亡了。你哥哥也活不过来了。天下也更是无法回到以前的样子。即使你把李唐灭了,仍然会有其他逆国补上它的缺口。再打仗已经无意思了,只能让百姓白白遭罪而已。相信你也知道,突厥人对汉人是非常残忍的。你也是汉人,你忍心看着一奶同胞生灵涂炭么?”

义成公主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萧皇后感到喉咙上似乎掠过一阵干裂的疼痛,但还是硬着头皮讲了下去:“而且,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处罗可汗他一直怨恨你,因为你叫他的哥哥去打仗,而他的哥哥又死在了路上…他不是不想打仗,只是不想在你的指挥下打仗…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你的丈夫,夫妻间还是和和美美地好…”

义成公主还是没有说话,脸色却愈加坚硬冰冷,简直像铅块。

萧皇后觉得心里一片冰凉,沉甸甸的就像灌满了铅,但是还是努力牵动快要被冻结的喉咙,声音也忍不住颤抖起来:“好吧,也许你不想…迁就他,但是不管怎么说,他总是你的依靠…上次始毕可汗毕竟是因用兵而死,处罗可汗虽然身强体壮,毕竟也不是铁打的,如果上了战场,就更难说了…就算是为了你自己生活的安康,也应该少造战端…”一想起她要教唆自己的丈夫上战场,萧皇后不由自主感到一丝气恼,用词也微微有些不客气。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283)

义成公主像被火星烫到一样浑身一抖,“唰”地一下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眼里闪着恐怖的异光,就像她忽然疯了。萧皇后吓坏了,下意识地用手交互扭住了自己的袖子。

“哈哈哈哈——”义成公主大声冷笑起来,声音凄厉:“亏你还敢自称是我的嫂子!你还记得你当过大隋的皇后吗?我看你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吧?”

“这…”萧皇后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想要争辩,却因为焦急惊悸而吐不出一个字。

“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没良心!连作人的良心都失去了!失节另嫁也就罢了,对以前的丈夫至少该有些良心…你自己不愿报仇,也不许别人为他报仇么?罢了!你已经是禽兽了,我没必要再跟你说话!”

义成公主歇斯底里地吼出了这句话,转头就冲出了大帐。萧皇后僵在原地,露出被暴风雨吹打过般的表情,看着帐中女奴惊诧的目光,无比难堪。

她反对开战,也是为了义成公主好。可是义成公主竟这样说他,她感到非常的伤心和愤懑。不过,现在不管是伤心、愤懑还是难堪都不是主要的。

处罗可汗马上就要上战场了,才是她现在最要担心的。她没上过战场,又知道它是吞噬人命的东西,因此对它格外恐惧。

但是她又不能对处罗可汗多加劝阻。因为她知道那样一定会深深伤害他的自尊心。因为这件事是因她而起的。他这样作不仅是给义成公主一个交代,也是跟她一个交代,更是给自己一个交代。谁都可以去劝他,只有她不能去劝他。

不知是不是她一念成谶,处罗可汗在进击中原的出事了。出的并不是大事,但是很致命。

他在战场上被伤到了,只是轻伤,却因为调理不善而发了炎。任何一个小伤,只要严重感染,都能要人命。他被送回草原的时候已经高烧不退,虚弱不堪。

突厥的医疗条件差,医生们对他的伤束手无策,请萨满来作法驱病。也没有效。一个强壮的男人因感染而倒下,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的确是事实。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284)

在他伤重卧床的时候,萧皇后几乎不敢睡觉——也睡不着,成天守在他的床前。看着他苍白瘦削的脸庞,心里说不出的心痛和恐惧。

不知为什么,她有一种恐怖的预感,觉得处罗可汗可能再也起不来了。可是她才刚嫁给他啊。刚刚开始爱他,也刚刚开始尝到幸福的滋味…难道老天一定要把她摧残得垮掉才甘心么?

命运总是给她最残酷的结果。在一个清冷的清晨,处罗可汗死了①。

一直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萧皇后却仍感到惊骇欲绝,然而在惊骇欲绝之后又忽然恍惚了,竟怀疑这是不是真的。

这段姻缘也太短了。短得就好象半睡半醒时的恍惚一梦。但恍惚归恍惚,那种深彻心扉的疼痛一点都少不了。

而且正因为她恍惚着,心中那疼痛也有些木木的,像柄钝刀一样在她心里乱搅。来得一点都不爽利,带来的疼痛却更加深远,搞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看着处罗可汗的遗体被裹在羊毛里埋进土里,萧皇后感到自己似乎也一并被埋葬了。她现在真是彻底地绝望了。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个上天仇恨的妖虐,生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受罪的。

她从小到大一直谨言慎行,不管是大的小的错事都不敢作,却总是遭遇残酷的劫难——残酷的劫难——是的,非常残酷而且毫无理由。她现在甚至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以后不知还有多少残酷的劫难等着她。不管她怎么小心谨慎,只有她活着,就一定逃不过。

想到她想去死了,但是知道自己死不了。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会让自己活下去,这是根植于她灵魂深处的可悲的本性——她已经逐渐认识到了。要是她可以让自己死,以前有的是死的机会。而且,在杨广死时她都没有去死,现在一个按汉人礼法来说名不正言不顺的丈夫死了,她有脸去死么?

不过就算她自己不想死,恐怕也活不了。处罗可汗死了,政权便落到了咄芯手里——突厥的元老们经议论后决定,推举他为一任可汗,称为颉利可汗。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285)

想到这里她想去死了,但是知道自己死不了。

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会让自己活下去,这是根植于她灵魂深处的可悲的本性——她已经逐渐认识到了。

要是她可以让自己死,以前有的是死的机会。而且,在杨广死时她都没有去死,现在一个按汉人礼法来说名不正言不顺的丈夫死了,她有脸去死么?

不过就算她自己不想死,恐怕也活不了。处罗可汗死了,政权便落到了咄芯手里——突厥的元老们经议论后决定,推举他为一任可汗,称为颉利可汗。

她之前因怀疑他觊觎自己,曾经羞辱过他——虽然只是当他的面往草丛里啐了一口,但对于一个王者来说已经是极大的侮辱。而且,如果他真的觊觎她,对她的愤恨只可能更大——对于男人来说,被他垂涎的女人蔑视和羞辱,带来的愤怒仅此于杀父夺妻。

虽然按突厥风俗,她已经成了他的女人,但他一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而且他似乎很喜欢义成公主,义成公主说的话他一定会听。而义成公主又是深恨她的,说不定会教唆他杀了她…

恐惧像滚开的水一样在她心里翻腾了起来,感觉却是冰凉的。她深深地叹了口气,硬压住心头的不安。不管是要死还是要活,都是她无法掌控的。慢慢等着吧。如果真要死,死得从容得就是了。

新任可汗和上代可汗妻妾的交接出奇的简单。只有义成公主因为要续当可敦,还搞了个像模象样的仪式。如此简单的仪式让人几乎想不起来反抗。

说实在的,萧皇后此时才感觉到,丈夫一死,自身马上就由丈夫的继承人接手的感觉是多么的糟糕。就好象自己只是牛马,或者是物品。一点都得不到尊重。

习惯了胡俗的突厥人也许没觉得有什么——几位和她同样命运的王妃甚至还带有几分喜色。萧皇后鄙夷地看了看她们,低头转进自己的大帐,静静地等待未知。

刚开始的几天静得出奇。也许荣幸地当了四代可敦的义成公主并不急着铲除异己。萧皇后讨厌这种平静。它会慢慢地磨掉她的勇气,让她在厄运忽然降临的时候,可能无法保持坦然。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286)

还好义成公主并没有让她等太久。她在一个清晨忽然来到萧皇后面前,进来的时候一声不吭,近乎于偷偷的。坐在镜前梳妆的萧皇后偶然回头发现了她,短暂的一阵慌乱后便坦然了。该来的,总会来的。

义成公主眼皮微微有些肿,似乎有过一场大哭。尴尬地笑着,眉头却紧紧地皱着。这种矛盾的事情使她看起来非常诡异,萧皇后更倾向于认为她是憋着怒气假笑——据说有身份的人发作之前都要保持风度。

“…嫂嫂你真美。脸上还是没有瑕疵。你在草原上也住了年把了,竟然还和刚来时一样。我就不行了,虽然我比你年轻,脸已经被风吹得像脚后根一样了。”义成公主假笑着来了口,说的话却如此的诡异。萧皇后猜想她下一句就是要骂她淫荡。在汉族人的思想里,总是会下意识地把美貌和淫荡联系在一起。

义成公主见萧皇后一声不吭,神情更加尴尬。现在也轮到她面对这样的局面了。

她想了想,神情看似谄媚,却也让人怀疑是嘲讽:“嫂嫂你花容月貌,不幸再度守寡,实在令人心痛。不过你放心,你虽然失去了一个丈夫,上天又补给你一个丈夫,不管怎么说,还是公平的…”

她在那里胡说八道,萧皇后却觉得她简直是在当面骂她,不由自主地沉下脸,干脆露出怒容,鄙夷地看着她。义成公主既然当面说出这样的话,肯定不会让她日后好过。

既然如此,不如在最后显得高傲一点,以后即使被整得猪狗不如,也能少点遗憾。

义成公主见她露出这样的神情反倒被吓得住了口,竟露出了后悔的神情,就像她刚才是无意中失了言一般。

她看着萧皇后,无比艰难地笑了笑,笑了一半却露出凄然的神情,深深地叹了口气:“你不必那样看着我…我不是来找你问罪的…你没有错…你说得很对。如果我不教唆处罗可汗去打仗的话,我就不会再当一次再嫁之妇。对他的死,我也很难过…”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287)

也许她那肿红的眼眶就是为处罗可汗哭的。萧皇后想着。她不是会轻信别人的人,却觉得义成公主说得应该是真的。对于女人,她也有种超乎寻常的敏锐直觉。

但是即使知道了义成公主是来道歉的,那又怎样呢?处罗可汗已经死了,她也落到了善恶不明的颉利可汗手里,义成公主就算站在这里道一天歉,又能怎么样呢?她不想原谅她!

义成公主见萧皇后的表情更加冰冷,自己的神情也终于被冻僵了。现在帐中的气氛已经和冷水一样,她若要再说话,就等于光着脚跳进冷水里。

但是她还是忍不住要说,没想到刚一开口就被冻得流出了眼泪:“我知道你恨我,也不相信我真的后悔了,以为我是故作姿态…你要恨就恨我吧。只是你要知道,我是杨家的女儿,我即使嫁得再远,也要为杨家作点事情…否则,我连无法感觉到自己是谁…”

义成公主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抽噎着弯下了腰。萧皇后感到心被触动了,想要过去安慰她,却迟迟挪不动步子。

她不是见义成公主可怜,原谅了她,才想去安慰她的。是她的理智告诉她,如果这时候装作能义成公主冰释前嫌的话,就能安然度过这次危机。

她是很懂得顺应时事的,但是她作不到。经历过这么多的苦痛,她已经精疲力竭,无法再勉强自己去顺应时事。

义成公主哭着走了出去。萧皇后依旧冷傲地看着她的背影,心却迅速地开始僵硬发冷。她知道自己可能错失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知道义成公主会向她道歉,大部分是因为处罗可汗的死。义成公主今天其实是变相地对处罗可汗道歉。她知道自己在义成公主的心里仍旧一文不值。

义成公主要翻脸的话随时可以翻。而且她知道,对于尊贵的人来说,对别人道歉需要极大的勇气,如果道歉没有被接受,那无疑是天大的耻辱。即使她之前没和义成公主有过过节,这一下也等于和她有了深仇大恨了。看来一场灭顶之灾,她是躲不过了。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288)

萧皇后继续沉静地等待厄运的来临,但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坦然。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更令她猝不及防的事。

一个平静得天地都要睡着的黄昏,颉利可汗身边的女奴忽然来找她,说颉利可汗晚上要到她这里过夜,请她先准备准备。来通报的女奴态度非常的平常,就像认定了萧皇后不会有什么异议一样。

萧皇后的确不能有什么异议,却不能没有什么想法。老实说,她对颉利可汗要来她这里过夜,感到的是本能的厌恶和排斥。一句话不说就想来占有,他当她是牲口么?

这只是最初的想法。片刻之后,她又想到,也许今天晚上的事情不会像她想得这么简单。从表面上看颉利可汗像是还垂涎于她的美貌,不会杀她害她,但也不能排除他也许是想让她先放宽心,然后再恨恨地羞辱她一番。

那样比直接羞辱她造成的伤害还要大。她就这样被杨广羞辱过。而且羞辱了她之后也未必会放过她。经历了这么多劫难之后,她已经无法把身边人想得太好。

萧皇后点起了两枝牛油蜡烛,老僧入定般坐了。并不是她觉得这样就能镇住颉利可汗少对她无礼,而是至少能让她自己感到安定些。她根本无意梳妆,女奴们却自作多情地给她打扮了一番。

晚上颉利可汗走入帐中的时候,萧皇后正坐在灯影中一动不动。昏黄微红的灯影不仅没让她的容色退减半分,反而称得她的皮肤白如凝脂,还有种乳酪般的香暖感觉。微微垂下的眼皮和光华的双腮更被灯影染上了一层晕色,倒像涂了胭脂一般。

她无论何时都是美得这么过分,也总是给自己带来过分的麻烦。

见她如此美法,颉利可汗竟不敢惊动她,一声不响地绕到了她的身边,陶醉地看着她的侧脸。那真是无比美丽的剪影啊。

颉利可汗心神俱醉之后想说些什么,没想到口舌竟呆笨得什么都说不出来。窘迫之际见她的腮边有一缕细发垂了下来,慌忙伸手去撩,想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萧皇后本能地向一旁闪去,同时冷冷地看向他。

颉利可汗看到这冰冷的目光,那感觉就像在温软的乳酪中吃到了石子,呆了片刻之后尴尬地笑笑,找了个离她稍远的椅子坐下了:“我知道你大概不大习惯…放心,我没有轻看你的意思。也许你暂时没法理解,因为你是我哥哥非常喜欢的人,我也会很珍爱你的。”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289)

萧皇后可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话,但听他的口气竟像是说他和他的哥哥共事一妻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由得心里有气——即使是按突厥的习俗,他也是在他哥哥死后才能理直气壮地拥有他的妻子,可是他在他哥哥没死之前就开始觊觎了。

她忍不住出言讥讽他——这也是拆穿他可能戴着的假面具的最佳方式:“您不用骗我了吧。我知道您一定恨透我了。我曾经让你难堪过,你记得吗?因为我怀疑你在那个时候就觊觎我的美色。”

颉利可汗一呆。萧皇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原以为他会皱起眉头立即发作,没想到他眉头一展笑了开来:“天哪,你以为我接下来会忽然翻脸,把你扔到马圈里去么?放心,如果要把你扔到马圈里去,全突厥的女人恐怕要被扔光了。哦,你是怕我在那个时候怀恨在心,现在来报复你么?你凭什么觉得我是这样的坏人呢?”

萧皇后愕然,却清楚地认定他不是在说谎。就算他想戏弄她,但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再说谎了。倒是颉利可汗说的最后一句话让她深深迷惑起来:是啊,自己凭什么觉得他一定是坏人呢?

哦,想起来了,大概是因为她怀疑他和义成公主有染吧,便本能地把他妖魔化了。不过现在想起来,之前对他的一切怀疑都是查无实据。这种情况下她还贸然地对他横眉冷对,实在是太失礼了。

萧皇后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些须尴尬的神色。颉利可汗目光深沉地看着她,忽然深深地叹了口气:“不过我那时的确是很生气。不过我也的确对你有所向往。说觊觎的话太伤人了。我可是抑制住欲望,但是本能的向往是禁绝不掉的。”

萧皇后顿时又紧张起来。但想到自己已经年过中年,竟还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人如此向往,简直让人啼笑皆非,忍不住冲口而出:“我有这么好么?”

听她问出这句话颉利可汗倒愕然了,呆了片刻才懊丧地笑笑:“是啊,哪里好啊?我也说不出你哪里好,倒就是觉得你哪里都好。”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290)

“切!”萧皇后撇了撇嘴,脸不知不觉地红了,倒像少女在嗔怪自己的情人。

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只是对他的乱耍嘴皮嗤之以鼻而已。

她之所以会招来这么多桃花劫,她那不老的美貌是一个因素,另一个因素就是因为她的态度经常不清不楚,容易让觊觎她的人想歪。相比起起一个原因来,这个原因无疑更致命。因此也不能怪别人动不动就对她动花花心思。不过她也的确不是故意的。

颉利可汗出神地看着她的脸,就像要把她刚才那一瞬间的娇羞神态深深地印在心里一样。片刻之后深情地笑了:“真难以想象你比我大好几岁。还是像小姑娘一样啊。不管是样貌,还是神态举止。你为什么能把青春这么完整地保存下来呢?”

萧皇后哑然。说真的,她真没觉得自己是人老心不老过。这副年纪了还要像少女一样矜持扭捏,的确非她所愿。

她的心态并不比其他人年轻,说不定比其他人还老些——在她十几岁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的心态像个小老太太。也许所有的女人被迫接受桃花劫的时候,不管有多大年纪,都会是这般模样。不过也许正是因为她年轻时没有好好地矜持扭捏过,所以才“老来聊发少年狂”。

颉利可汗见她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越发觉得可爱,目光也有了几分醉意:“那天晚上也是这样。简直就是个没开窍的小姑娘。在月光下都能看到你脸涨得通红,还往草丛里啐了一口,之后还笨拙地逃跑…我当时被你搞得很生气,但很快就不气了。因为不能跟个‘没开窍的小姑娘’生气啊!”

萧皇后越听越觉得哭笑不得。她现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生过孩子,所以就永远长不大。不过要生孩子的话她这辈子恐怕已经没机会了。没听说三十多岁的女人还能生孩子的。

但是如果她一直这样“青春”下去,后果简直无法想象——谁见过六七十岁的老太婆还像青春少女般扭捏么?

①关于处罗可汗的死因记载不明。但没有记载说他是被唐朝的军民杀死的。但按史书记载,义成公主在东突厥为后的时候,东突厥就没有停过对唐的骚扰。作者便结合这两点,在处罗可汗的死因上,作了大胆的想象。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291)

她想着越发感到尴尬,双颊不由自主地涌起红霞,脸变得像被酒熏过的桃子一样,格外诱人。

颉利可汗见她这般模样,已经有些把持不住,但他还有很重要的话没说,只好勉强把快要燃爆的目光冷却下来,严肃而又深沉地说:“当然,我不生气绝不仅仅是这个愿意。虽然你对我无礼,但那是因为你对我哥哥忠诚。我们突厥的婚俗虽然不至于让家族离散,但也造成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让女人认为家族的成年男子都有可能成为自己下一任丈夫,有些女人会…”

说的这里他顿住了,可能是不想在一个汉族女人面前过多地谴责自己民族的婚俗。人有时就是矛盾的。虽然觉得自己的民俗有很多地方不足,但就是不像让外人鄙视自己的民俗。

萧皇后觉得这句话颇为顺耳,嘴边不知不觉地浮起一丝微笑。但颉利可汗的话让她有些怀疑,很快便胡思乱想起来:他这样说有指么?是指义成公主么?

颉利可汗该说的话都说完了,甜蜜的醉意又开始在脸上蔓延,火星般的欲望也在眼底若隐若现。他微笑着走到萧皇后的面前,向她款款地伸出手来。

虽然他很倾慕她,在她面前仍不免有种些救世主般的高傲——毕竟是他让她能继续过着王妃的生活。

萧皇后知道他是想牵了她的手之后直接把她拉到床上去,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颤,下意识地低下头去,露出了排斥的神情。

颉利可汗的笑容僵在脸上,一丝犀利的光在眼中一闪而过。虽然这道光转瞬即逝,萧皇后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刚才她仿佛嗅出了血腥味。虽然颉利可汗一直是一副很温和的样子,但不能排斥他一直把野性压在心里,等到适当的时候才爆发——杨广就是这样的。而且杨广好歹还生在礼仪之邦,书乡门第,野性爆发的时候还如此厉害。颉利可汗可是天天和野兽风霜为伍的突厥人,骨子里灌满了野性,如果爆发出来,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292)

幸亏颉利可汗并没有发作,只是尴尬地笑笑:“你还不能习惯,是么?那就等一阵子吧。我去其他人那里好了,你先休息。”说罢带着高贵慷慨的笑容朝帐外走去。走到门帘边的时候还不甘心地补了一句:“我对你如此耐心,是因为你是我哥哥很珍爱的人。对其他人我才不会这样呢。”

萧皇后敷衍地笑笑,身体却因紧张而紧绷。颉利可汗最后一句话印证了她的猜测。也许这句话他只是无心说出的,却真实地暴露了他的内心:我绝对不只有一种方法对你。

看来自己这次又是在劫难逃。萧皇后因此长吁短叹,忧愁恐惧的时候还有一种浓重的羞耻感。

说实在的,一想到自己这是在“忠贞守节”,她就会有一种强烈的自我嫌恶感,觉得自己不配——已经经历了好几个男人了,还装模作样地守个什么?但这不代表她愿意立即微笑着侍奉自己新的丈夫。不管怎么说,她就是不想。

也许是因为处罗可汗刚死,也许是因为对自己像被牲口一样转来转去感到厌恶。

之后的几天,颉利可汗对萧皇后显示了充分的耐性。每天见她的时候和颜悦色,还不停地送她礼物。首饰啊、衣料啊全都让女奴恭恭敬敬地捧进她的帐房来。

乍一看来萧皇后的处境很安全,萧皇后自己却觉得自己的处境危险极了。他要是把她完全忘在了脑后还好,这样天天把她放在心上,不停地讨好她,恰恰因为他对她势在必得。

想着自己就坐在火山的边上,萧皇后日日过得都不安心。

正在这微妙的时刻,忽然传来颉利可汗要出兵攻唐的消息。萧皇后料定这又是义成公主教唆的,不由得惊诧莫名:前几天她还说自己知错知悔,这又是怎么了?

虽然很不情愿,萧皇后还是登门去劝义成公主。虽然知道上次可能和她结下了仇恨,但萧皇后并不如何犯怵。说来也讽刺,她之所以这么有底气,正是依仗颉利可汗喜欢她。利用一个讨厌的人对抗另一个讨厌的人,是不是很无耻。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293)

义成公主见了她之后表情异常地复杂。看了她一眼就下意识地低下头去,似乎无法面对她。

萧皇后无遐去分析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坐下便快刀砍乱麻地开了口:“妹妹…也许你已经不把我当成嫂子了,但看在我比你大的份上,我还喊你一声妹妹吧…我就开门见山了,妹妹,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战争的危害,为什么还要让颉利可汗去打仗呢?如果他再有什么不好,我们该怎么办?”

义成公主身体一颤,缓缓地看向她,眼里充满了鄙夷和缘分,更有些须委屈:“不是我叫他去打仗的。是他自己要去的。攻占中原一直是他的梦想。而且他哥哥也是因唐而死的,就算我不要报仇,他也要报仇。”说着她便身体转向别处,给了萧皇后一个冰凉的背影,喉咙却在用力地蠕动,似乎有什么未竞之言一样。

她得确有很多话没说。那是因为说不得。在处罗可汗刚死的那一阵子,她的确有了悔意,打算从此不再对唐发动所谓的复仇之战。但可能是因为复仇之心未死的关系,当她看到颉利可汗也想攻唐之后,之前的悔意瞬间便消融了,攻唐的热情再度高涨,少不得又对颉利可汗煽风点火。

不过正因为她之前感到了悔意,再度煽动颉利可汗的时候就感到格外的亏心,因亏心反而希望萧皇后能够理解她。几乎忍不住要对她坦露心扉——也幸亏她没说。萧皇后是绝对不会理解她的。

萧皇后是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很快就判断出主要症结在于颉利可汗。既然如此,劝义成公主也无用。劝颉利可汗更是找死——他说不定正强压着对她的不满呢,若见她多管闲事,把之前的恼怒一并发作出来就糟糕了。

为今之计,只有乖乖闭嘴,藏在帐篷里,好好地享受这因战争而带来的安定时光。说不定他会在中原抢几个美女回来,对她的心思说不定就淡了——不过这样想有些无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