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愿意坦然接受死亡的缘故,萧皇后的眼皮轻松起来,试着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急速地旋转,在自己的头边跟着旋转的,竟是一个长羽鬼面的人。

“啊…”萧皇后一声惊叫闷在喉咙里,感觉魂魄从自己的身体中硬生生拔起。身体忽然停止了旋转,耳边传来女奴们欣喜的声音:“太好了,您醒了!”

萧皇后茫然不解地转头朝旁往去,映进眼帘的是一群挚诚的脸,原来是女奴把她放在担架上,围着一条从大帐顶上垂下来的粗绳旋转。

粗绳上装饰的有羽毛,似乎还写满了咒文。她的身上也有类似的绳索,紧紧地把她隔着被捆在担架上。再看在她头边狂舞的那人,则是头上戴着羽毛做成的冠子,身上穿着五色斑斓的衣服,脸上戴着的面具也是用五彩画出鬼面,狰狞之余更显得古怪之至。

“什么鬼东西…”萧皇后想都没想就说出了这句话。

身旁一个女奴慌忙用手掩她的口:“可不能对神不礼貌啊!巫师为了救你,把神请来了,要不然你也不能醒过来…怎么能对神出言不逊呢?”

和其他草原上的民族一样,突厥人信奉萨满教。萨满教的巫师半巫半医,在人久病不愈的时候会用法术给病人医治。

萧皇后乃开化之人,当然不会相信巫医之属,听女奴们对巫师如此敬畏,反而更加感到不以为然,挑衅般地用鄙夷的目光朝巫师看去。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269)

巫师微微转头,和她四目相对。他的一双眼睛在面具的眼孔中闪着异样的光,似乎真蕴涵着未知的力量。

萧皇后忽然感到一股大力兜头直打过来,忍不住又要晕去,慌忙转过头去,心狂跳起来,转眼后背就出了一层冷汗。

天哪,她似乎感到呼吸都困难了:不会真触犯了神灵吧?

之后不知是被义成公主毁骂过度,伤了心神,还是真的因对神灵不敬,被神灵盯上了,还是两者皆有,萧皇后每天晚上都会作噩梦。

梦里只是有一个身高如山的巨神,长得和作法的巫师一般模样,用那长余宽的巨手抓住她的腰,声如雷霆地质问她,质问她犯下的…失节淫荡之罪…

噩梦作多了,即使是白天萧皇后也会心神不宁。

义成公主不知是因为失言太过而愧对她,还是干脆与她撕破了脸,就此不再来看她。因为萧皇后的身家性命现在悬于她手,不免对此惊惧怀疑,心里负担更重,精神也更加恍惚。

等到突厥举族祭天的时候,她已经快要疯掉了。

突厥的祭天仪式,对她来说也是个严峻的考验。突厥和其他草原上的民族一样,无比地崇拜天。祭天的时候,会竖起高高的杆子,在杆子顶部挂上祭品,杆子下则有大批的萨满巫师欢舞高唱。

祭祀一开始萧美儿就躲进了帐篷里。她不敢看那些萨满巫师。他们让她想起梦中的巨神。但是无处不在的祭祀音乐却让她时刻都记得她和这些巫师之隔了一层薄薄的毛毡。

她蜷缩在帐篷的角落,紧紧地堵住耳朵,闭紧眼睛,强迫自己忘记现在的事情,没想到却感到格外的压迫,简直觉得毛茸茸的大帐正萎缩着朝自己积压过来,忍不住又逃出了帐外。

帐外到处都是兴高采烈的人们和欢舞的巫师。萧皇后漠然地看着他们,眼睛已经变得像死鱼一样。

她感到这欢快的气氛其实是散发着毒气的乌云,乌云里随时都会伸出手来,把她拉进未知的恐怖。她受不了了!她要逃离这里。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270)

女奴全都去看祭祀了。萧皇后偷偷牵了匹马,用斗篷遮住脸,乘守卫王庭的卫士不注意的时候溜了出去。深入草原之后才上马前行。

轻闷的马蹄声渐渐盖过了身后的喧哗,祭祀的音乐渐渐听不见了。包容着萧美儿的,是仿佛自开天辟地起就一片寂静的草原天地。

风轻轻地吹过她的面颊,让她的心渐渐放松了下来,感到天地的精气又开始往她的身体里流泻。为了更好地接受这份精气,她干脆把斗篷去掉了。

心情真是静谧美好啊。也许是草原的神接纳了她。她缓缓地抬起脸来,天上的云朵在她宛如深湖的眼睛里投下圣洁的影子。天下的云朵似乎整齐地排成了两行,围出了一条路。

天路。

萧皇后笑了。目光迷离地仿佛灵魂已经飞离了身体。她忽然想沿着这条天路走走看,到草原女神那里去。女神的名字她曾经请教过女奴们,但是已经记不得了。不过她觉得女神一定会接纳她。

欢庆的气氛最能唤起人的良心。义成公主也知道自己对萧皇后毁骂太过,一直心有愧疚,想和她和好,却又总是抹不开面子。

今日见王庭之中人人欢笑,想到萧皇后现在肯定独自一人呆在帐篷里,说不出的孤独凄惨,终于良心发现,置备了几件礼品,到她的帐篷找她和解,没想到扑了空。

她找萧皇后的女奴问,她们个个也惊得面面相觑。联想起她之前精神恍惚,吓的大开乌鸦嘴,说萧皇后要是一个人跑到草原上,再也回不来就糟了——实际上她真是跑到草原上去了。

义成公主慌了,不敢告诉处罗可汗,自己带了人在王庭附近搜索。搜到傍晚仍没有看到萧皇后的踪影,还被不期而至的雨打湿了衣衫。只有回去禀报处罗可汗。

因下雨,祭祀暂停,处罗可汗正在帐中休息,猛然听到这种消息,顿时被惊得大吼出来:“你说什么!?”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271)

义成公主虽早知他会暴怒,但正式面对之时还是感到恐惧,怯生生地哀告:“可汗,事已至此,再怒也无用了,还是先想办法,把嫂子找回来…”

处罗可汗对她的哀告充耳不闻,径直走到帐边,揭开帘子眺望天际,浓黑的眉头拧成了一团:现在只是初春,

天也已经晚了…草原的夜晚是很冷的。再加上刚才那场雨…如果被雨打湿了衣裳,还要无遮无挡地在草原上过夜的话…说不定会冻死的!

处罗可汗带了大批人马,亲自冒雨去搜寻萧皇后。突厥地广人稀,各个部落之间有大片的地方无人居住,树林及草深的地方甚至还有猛兽潜伏。

处罗可汗不由得又担心起萧皇后到树林里躲雨怎么办——那里最易于猛兽潜伏,她那细皮嫩肉,正是猛兽的一顿美餐。

天渐渐暗了下来,黑暗混着纤细的雨滴,沉甸甸地压在草上,让草原上简直像天地未分之时一样混沌一片。处罗可汗感觉心也被这沉甸甸的混沌压住了,紧张担心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虽然大家推测萧皇后她一个女人不可能跑太远,但他坚持要往草原深处找。并不是因为他高看她,而是他怕有一丝遗漏。

但是深入草原之后,搜寻的范围就大大加大,不管再怎么多带人,都无法把草原每一处都搜到。而且草原不比中原之地,处处有长草遮目,她要是倒卧在哪里,即使就在跟前,恐怕也看不到。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不过值得庆幸的是,雨停了。处罗可汗命士兵点起火把照明,草原上顿时亮起了无数滴飘渺的火光。

处罗可汗感到被雨点打湿的衣服渐渐变得冰凉,像薄冰一样贴在他身上,顿时焦躁起来:萧皇后如果真的倒卧在了什么地方,现在说不定已经冻坏了!

忽然有士兵来报,说是在不远处发现萧皇后的马。处罗可汗估摸萧皇后就在附近,命大家下马步行,一步一步地搜。也许他心有感应,萧皇后最终还是被他找到了。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272)

萧皇后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倒卧在草丛里,用胳膊枕着头,似乎睡得很舒服。

处罗可汗用火把照亮她的脸,近前看视,却发现她竟是一副熟睡中的婴儿般的表情,脸却已经被冻青了。不过她皮肤光洁,在火光的照耀下似乎要发出光来,就像一块玉——不过是发青的玉。

处罗可汗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哭笑不得。他先是猛然吃了一惊,接着又迎着冰凉的雨滴在一片黑暗的草原上搜寻,还紧张害怕得要命,肚子里着实积了一团怨气。

原以为见到她之后至少要把她弄醒吼骂几句,没想到她的容颜竟如太阳一般,转眼就让他的怨气如冰雪般消融了。

昏迷中的萧皇后感到了一股绵长的暖意,渐渐又有了知觉。

当初她说不定真的精神错乱了,看着碧绿的草地竟觉得大地女神正伸出双臂呼唤着她,便让马任意走开,自己躺倒在冰冷的草地里,倒头就睡,之后被冷雨打着身上也毫不介怀——毫不介怀的后果当然是被冻晕过去了。

她是在睡梦中被冻晕过去的,因此昏迷的前一刻心里非常平静,甚至不知道自己昏过去了。在重新有了知觉之后才幽幽省悟自己之前是昏过去了。

虽然有了意识,但因身边的暖意让她感到很舒服。便不忙着睁眼,挣扎着去拥抱身边那团暖意。没想到那团暖意触手竟是实的,甚至还有皮肤的触感!?

萧皇后吓得立即睁开了眼睛,一见身旁的景象差点昏过去:温暖她的不是别的,是人!她正和处罗可汗相拥着裹在一床皮裘里,两人的身体都是赤裸着!

刚才昏迷中醒来便见到这副景象,萧皇后简直又要神经错乱,惊慌之下只知道用力捶他推他,气急败坏地大骂:“你这禽兽!你无耻!”她喊的声音是如此之大,连搭帐篷用的毛毡都被震动了。

处罗可汗猝不及防,慌忙抓住她的手,竟是一副受了冤枉的模样:“你干什么…你停一下!我是在救你!”

“什么?救我?你骗谁啊你?”萧皇后根本不相信他的话,无奈手被他扭住了无力再打,只有对他怒目而视。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273)

处罗可汗见她这样慌忙解释,被心上人冤枉了的他感到非常的沮丧:“你不知道…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冷得像冰块,仿佛灵魂都失去了。我怕你救不回来了,便按照老人说的古法,用身体来暖你。据说这样不仅我的体温可以温暖你,灵魂也可以传到你的身上。”

萧皇后半信半疑,仍旧涨红着脸怒斥道:“即使你说的是真的,可是你是男人我是女人…怎么可以…”她已经不再徒劳地向突厥人解释汉族人“男女授受不亲”的古训了。

“这我当然知道…”处罗可汗的脸红了,却也带着一丝邪气的笑意:“我们突厥人虽然不像你们汉人那样有那么多规矩,男女之别还是有的。只是我出来搜人没来及带女奴…我不暖你,难道要那些粗俗肮脏的士兵来暖你?”

他存心想把萧皇后逗笑,没想到萧皇后还是羞愤莫名,简直是羞愤莫名地说道:“那你就欺负我了,对不对?”

“不…绝对没有!”处罗可汗慌忙争辩:“我怎么会对昏迷中的你那样作呢?我又不是禽兽!”

他的确没有对萧皇后作什么。并且为此感到骄傲。不管怎么说,和自己心上的人儿体贴体,仍念及她在昏迷之中而没有触犯她,的确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萧皇后虽然不大相信他的话,但仔细感觉了一下发现自己的身体没有异状,心才稍稍安定了——但马上又悬了起来;刚才是没有发生什么,但接下来呢?

她已经醒了过来,他一定不会再对自己手下留情。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在慢慢上升,呼吸也粗重了…

“等一下!”在此危急的时刻,萧皇后也顾不了别的了。

她知道自己这次肯定是在劫难逃,但在陷入劫数之前必须得把该问的事情问清楚,但说的话说清楚。

她用肘撑起身体,离处罗可汗稍远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严肃甚至严峻的神色:“我可以从你,但有些话要说清楚!”

处罗可汗见她忽然露出如此神色,倒也被她镇住了,只得敛容道:“请讲。”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274)

萧皇后用力咬了咬嘴唇,森然道:“你对我作这种事情,就不怕我小姑伤心吗?你就一点不顾及你的妻子的感受?”

处罗可汗的脸色迅速暗淡下去。萧皇后知道他一定不喜欢提及这件事情,因此更要着急地说,以免下一刻就被他捂住嘴巴:“我知道你当初娶我小姑并非自愿,但你既然娶了她,就要稍微顾及她的态度。男人无奈,女人其实更加无奈。无论如何,她都比你可怜!”

“这个我知道。如果她是一个好妻子的话,我即使不喜欢她,也会好好待她的,只是…”处罗可汗的脸色沉郁下去,忽然吐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脸色也被怒意填满了:“我恨她!因为我哥哥,始毕可汗是因她而死的!”

萧皇后万没想到竟有这等隐情,惊得几乎要魂飞天外。没想到处罗可汗脸上的怒意转瞬即逝,还自嘲地笑笑:“不过也不完全是这样…你可以听我从头说起吗?”

萧皇后满心都是惊骇和疑惑,轻轻地点了点头。

处罗可汗转过身来平躺在裘垫上,出神地看着毛茸茸的帐顶:“这要从她刚到的时候说起。她刚来的时候根本不像个新婚的嫁娘,成天哭丧着脸,没有人时还会偷偷地哭,简直像个被打入监牢的囚犯,那时我只是个孩子,当然对她一点都无法担待…”

“当时她也是个孩子。”萧皇后沉着嗓子提醒她。义成公主初嫁的时候,也只有十岁出头,比她刚嫁时还要年轻。

处罗可汗无话可说,但还是徒劳地争辩了一句:“可是她已经嫁人了…算是个大人了!好吧,就当她来时年龄小可以原谅…可是很多年之后呢?就算她是千里外的地方嫁过来的,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总能适应这里的生活了吧?她却不。总是嫌我们里山穷水恶,总是怀念中原的丰饶。自己都把自己当成异乡人,我们当然也会把她当作异乡人!”

萧皇后沉默了。虽然她体恤义成公主,但觉得义成公主的确是作错了。

虽然不能说女人一定要在嫁人后彻底忘掉自己的故乡,但也努力适应夫家的环境。就算不能适应,也要照顾夫家的面子,隐藏在心里不表现出来。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275)

处罗可汗仿佛被怒气噎住般停住了,停了片刻后才继续往下说:“不情愿当突厥人也就罢了,却又要突厥人帮我办事。她认为唐的李渊是颠覆隋朝天下的反贼,便一个劲地教唆我哥哥攻唐…”

“你不喜欢攻略中原,是吗?”萧皇后低声打断了他。长长的睫毛垂下,笼住两朵温柔。如果他不像他的父兄一样把中原当作猎场,把汉人当作猎物一样肆意屠戮,还是很值得赞誉的。”

“不,”处罗可汗断然打断了她,豪气万丈地说:“占领那丰饶的中原大地也一直是我的梦想。但是我不希望我们突厥人因为一个女人的仇怨而去血洒疆场。更何况,那女人…”说到这里他愤怒到了极点:“我哥哥是个很有谋略的人,为了本国的利益和唐交好。可是她认定唐是反臣贼子,是她的大仇人,千方百计地教唆我哥哥和唐决裂。在我哥哥带兵和唐朝打了几番大战,未得休整的时候,还在我哥哥耳边煽风点火,教唆他再去攻唐。那时突厥的国力已经有所损耗,我哥哥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了…虽然我哥哥是在进击中原的徒中染病而死的①,但我相信,如果让我哥哥好好修养几年再用兵的话,绝对不会是这个样子。哥哥死后,根据习惯,我娶了她。她一点都不知道我心里恨她,还丈着她服侍过我父汗和我哥哥,逼我为她作这作那。这让我对她更加反感。我母亲也侍奉过两代可汗,却一点都不像她这样…我相信直到我死时,我都会讨厌她的。不过你放心,她毕竟是我的妻子,我仍然会顾及她基本的颜面。但是要我如何如何去爱她,恐怕这辈子我是作不到了。”

处罗可汗缓缓地垂下了眼帘,想在回味这么多年的往事一样沉郁了一会儿。接着向萧皇后转过脸来,眼中是充满渴求的温柔。他的意思显而易见:该说的都说完了,你该从我了吧。

萧皇后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无奈地伸出手去拥抱他——当然只是象征性的。处罗可汗握住她的手,在她的手心里亲吻了一下,猛然地把她压到身下。她和他的皮肤忽然挤压在一起令她非常紧张,不由自主地低喘起来。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276)

处罗可汗抚摸着她白嫩的肌肤,初时动作很轻柔,过不了多久就用力起来,接着猛地进入了她的身体。萧皇后低声惊叫了一声,被贯穿后的涨满感令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直了。

她本已准备好接受狂风暴雨,却惊讶地发现他的动作不想自己想象的那么粗狂。他虽然用力但非常在意她的感受,生怕给她带来痛苦。

也许是他的态度让她很欣慰,也许是生理开始主宰思维,萧皇后的神思渐渐迷乱开来,不由自主地抱紧了他的肩膀,开始显然地享受他给她带来的快感。当那快感达到颠峰的时候,她甚至发觉自己开始喜欢他了——也许很早之前就有些喜欢,只是她自己一直不承认。

她再度回到王庭。义成公主见她被处罗可汗从身后抱着,和他亲热地同乘一匹马,就明白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了。理智告诉她现在只有乖乖闭嘴。

她在突厥呆了这么久,清楚地知道突厥男人若被激怒了可是像受伤的野狼一样可怕。而且,她害得萧皇后一时失常跑到草原上,差点因此丢掉性命,已经深深理亏了。

而且要不是如此萧皇后也不会和处罗可汗走到一块去。归根究底还是她给他们创造了机会。因此她似乎已经没脸去对他们说这说那。

义成公主的沉默反倒让萧皇后惘然了。如果义成公主气势汹汹地对她兴师问罪,她就能暂时不去面对自己那诡异的心情。她现在的心情实在是太诡异了。她从没想到自己会变成这个样子。

老实说,她一直以为自己失节后会通彻心肺,至少也该愁容满怀。和处罗可汗的一时欢爱虽然让她暂时忘记了道德的束缚,但等到一切平静之后她仍然感到深深的负罪——她一直都是这样坚信的,结果却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她不仅一点都没感到痛苦,反而挺快乐的。

面对自己的堕落她甚至没有如何自责,还一直在为自己开脱:这很正常啊,我也是个普通的女人…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277)

然而,不知是以前的伤口太深,还是心底还残留着负罪感,她没有感到幸福。虽然感到很快乐,但总觉得那快乐是虚浮的,就像是一个悲伤的人用烈酒造出的虚浮影象,总有一天会消逝——那时她也回到深深的悲戚里。

然而事实很快就证明了她的快乐并非虚浮。她的幸福也是触手可得。

在一个温暖的午后,处罗可汗带着妻妾们出去打猎。他生怕萧皇后会在骑马时掉下来,之前特别命工匠改良了马鞍。打猎的时候让她骑着马和他并肩而行,这可是他身边最尊贵的位置——义成公主这个可敦,算是彻底的形同虚设了。她对此感到有些歉疚,但很快就迷失在这份尊荣里。

她从其他王妃羡慕的目光中重新找回了当皇后时的感觉。宇文化及曾经承诺再给她一个皇后的位子,却由处罗可汗作到了。

她第一次真正充满感激和崇拜地看着她的夫君。他那雕塑般深轮廓的脸被午后的阳光染上了一层灿烂的金色,勾勒出一种近似辉煌的英气。

阳光的温暖给他的脸染上了一层微笑的神采,看起来是那么的热情和温柔。虽然极有可能是自己在迷惑自己,萧皇后还是感到一股暖流从灵魂深处冉冉升起,温柔地把她曾经冻结的心包围起来。

她的心底是有冰渣的,她知道。那是悲观、怀疑、惊恐和疏离。老实说,她虽然表面上适应了草原上的生活,其实仍对这风云莫测的大草原感到疏离和恐惧,也不敢相信自己以后真能在这草原上得到幸福。这些情感是顽固的,不是遇上一点暖意就会化掉的。但是她能感觉到,这些冰渣正在一点一点地被侵蚀缩小。

突厥人的骏马虽是世代驯养而出,但仍从野马中寻捕良马。有时候,食天地之精气,自然长成的良驹要远胜于在牧人手心里长大的蠢物。今日草原上风和日丽,碧绿的草原上远远有一群野马在奔驰,个个骠肥体壮。其中一匹小马竟是通体雪白,在或褐或棕的成年马中格外刺目。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278)

兵士纵马向前,把这群野马往包围圈里驱赶。萧皇后不识马匹好坏,只是觉得那匹小白马挺好看——不,应该说是非常美。它一身白毛若锦,灵巧地在马群中左冲右突,在阳光的照耀下宛如神兽。

处罗可汗见她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匹小马,对她微微一笑:“我替你把它猎来!”没等她应声便打马向前。萧皇后脸“唰”地一下红了,怕他麻烦,想要纵马追上去对他说她不要——好象贤妻就该怎么作,身体却懒懒地不想催马,心里更是甜丝丝的——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一下娇宠,又能怎么样呢?

既然是要猎来当坐骑,自然不能像对打来吃肉的牲畜一样动用刀枪箭矢,等用绳索套,套时还得非常的小心,如果把它哪里弄坏了,猎来就没意义了。

处罗可汗既然要把它送给自己的爱妃,自然万分小心。不免有些束手束脚。

那马驹尚为长成,个头甚矮,又极灵活,在马群中左冲右突,如一条在乱石间乱蹿的白鱼一般,极为难抓。

处罗可汗费了好大劲儿才将它套住,喜气洋洋地归来。

萧皇后慌忙催马迎上去,看到他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汗水,心里忽然一阵滚热,就像浸泡在芬芳的热酒里一样,心底那如冰渣般冰冷坚硬的淤积转眼便消失了。在这一瞬间她尝到了一种非常的喜悦,心里也跟着亮了起来。她知道这是幸福的滋味。

她终于感觉到自己,可以彻底地融入这美丽的大草原了。

当然,在清晰地尝到幸福的滋味的同时,她还清楚地感觉到了处罗可汗其他妻妾们那灼人的目光。她知道她们很嫉妒她,因为她们看着她的时候,即使目光再柔顺,眼底也闪着嫉妒的火光。

木多泰也是一样。当初她热情地欢迎萧皇后加入她们,也许是看轻了萧皇后的魅力。也许在她看来,萧皇后这个三十多岁的老女人即使再美,也不能夺了她的宠。

事实证明她太自负了。处罗可汗得到萧皇后之后就专宠她一人,几乎不再看其他人一眼。她可能为自己的自负感到深深的懊悔,因此她在萧皇后面前时就格外显得尴尬。一方面要装作对她有超乎寻常的友爱,一方面又得非常辛苦地遮掩自己心中那熊熊的妒火。真是非常的辛苦啊。连萧皇后都觉得辛苦。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279)

没有想到自己人过中年还能被其他女人如此嫉妒,萧皇后感到哭笑不得。

她可不是那种藐视岁月的人,非常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年龄。自己当小姑娘的时候只有嫉妒别人的份儿,等到三十多岁了还能被一个比自己小的男人当小姑娘宠着,只觉得上天真会开玩笑。

不过,也许上天不是开玩笑。萧皇后轻轻地垂下眼帘,嘴边汪着一朵淡淡的甜蜜,也是这是上天的格外恩宠也说不定。冬天若能吃到桃子,一定比夏天的时候吃到的甜。

当然,她这里甜了,其他王妃和义成公主那里就苦了。然而她并不觉得自己愧对她们。她在意的,只有义成公主的态度。

虽然义成公主对她最为残酷,但义成公主毕竟是杨广的妹子,也是义成公主接自己来这片大草原的。

义成公主还是一如既往的静默。静默地诡异。然而静默的状态最容易导致未知的祸患。萧皇后知道这点,因此格外注意她的行动。

因为心里敞亮了,她也不再只关注着自己,也有余暇把目光投向其他的人。处罗可汗有很多弟弟们。他们当中有一个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他是处罗可汗的三弟,名叫咄苾,也是她当初见血欲晕的时候,默默地走过来扶住她的那个人。

萧皇后对他格外注意,是因为他对义成公主的关系格外好。虽然长嫂如母,义成公主也当过他的母亲,他对义成公主亲近一点很正常,但萧皇后就是觉得碍眼。

都是因为草原的婚俗啊。在这里弟弟可以在兄长死后续娶他的妻妾。

咄芯是因为觉得义成公主以后会是他的人,才对他格外亲密,也说不定。人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如果有人犯了这个禁忌,一定会招来怀疑的目光。

萧皇后真是个贤妻,嫁了处罗可汗之后,就专心地帮他看守起他的瓜田李园来。对这个可能成为小偷的咄芯,那是由衷的厌恶。厌恶地一看他就觉得眼睛被扎伤了。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280)

其实咄芯长得并不难看。不仅和处罗可汗差不多英俊,看起来还颇为清秀,几乎有种儒雅的风范——这在突厥中当中可格外难得。

他为人也挺温和,见到义成公主的时候还会腼腆地笑——可能因为他还没到三十岁,还有些孩子气。这原本美好的笑容在萧皇后的眼中却是“小儿奸猾”。

每当她看到义成公主和他在一块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走近去看,甚至还想跟踪他们。她不想让义成公主犯错。如果她犯了错就要及时纠正她,不管她作了什么,只要还能被劝回头,萧皇后就会帮她兜着——可真是善良到极点了。

有一天,处罗可汗出发去别的部落,去找隐居在那里的自己的叔父办事。萧皇后有些寂寞,在夜晚来临的时候更是如此,便一个人在王庭中闲逛。小时候养成的习惯,不过这个习惯倒让她显得神秘莫测,也像个城府极深的宫廷女性。

草原的夜色黑得像被墨染过一样。在如海般的黑暗里,王庭里的篝火拼命地燃烧,只能隐约照亮王庭的部分,看起来是那么的弱小,却让人感到非常温暖。

萧皇后一片惬意地吸着篝火中烤羊的香气,一面随意朝四周打量,忽然看见火光的边缘,映出了一男一女的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