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件事找不到证据,朱峰上完厕所才发现门拉不开,结果一桶冷水从上面泼下来。

驰一铭被叫过去的时候分外冷静,他迷惑地说:“我昨天一放学就走了。”

他平时在班上给同学讲题乐于助人,人又阳光开朗,足球也踢得好,去年期末考是班上唯一一个满分。老师只怀疑了一下,就让他回教室上课了,挨着盘问打扫卫生的同学。

然而老师相信驰一铭,朱峰的爸爸妈妈不相信。

他们来到学校,势必要给儿子讨回一个公道。

“我儿子被人淋了水关在厕所,现在还发着高烧在医院!你们竟然说找不到人!他说他就和班上那个姓驰的小子过节最大,不是他能是谁!学校这么对娃的吗?今天不给个说法,谁也别想上课。”

班上有个女生左右看看,然后站起来小声说:“老师,我看见驰一铭走在路上好像又回来了。”

驰一铭眼里骤然冷了下去。

姜穗心想,驰一铭这小混蛋,终于翻车了。

*

驰厌被叫来学校的时候,整个六年级(1)班都停课了。

小少年少女们噤若寒蝉。

驰厌冷淡的眸光扫了一眼,他弟弟和老师站在阳台上,教室里面无数双眼睛好奇地往外看。

驰厌穿着去年的外套,身上沾了修车的机油。他来得匆忙,外套口袋里甚至还有一个扳手。

教室里有人小声说:“那是驰一铭的哥哥吗?他好高。”

“和驰一铭长得一点都不像,有点凶。”

过了这个冬天驰厌就快十五岁了,少年成长起来很快,他个头蹿到了178,依旧穿得单薄。

驰厌微微偏头,看见了窗户边清澈的一双眼睛。

小少女姜穗趴在窗边,也眼巴巴看着他。

驰厌脚步顿了顿,还是走到了弟弟身边。

“老师,我是驰一铭哥哥,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语文老师对驰一铭的印象很好,于是尽量公正地道:“班上有位同学叫做朱峰,昨天被人淋湿关在厕所里面,驰一铭有很大嫌……”

朱峰爸爸打断老师的话:“什么叫有嫌疑!我儿子都说了,就是他干的,去年他的数学书也是这个小崽子划破的!他这种人还配读书?我看学校就该把他开除!你是他哥?你们这种有娘生没娘养的小崽子,老子来教训你!”

驰一铭咬着牙,眼眶红到充血。

朱峰爸爸蒲扇般大的巴掌朝着驰一铭打下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捏住他手腕。

驰厌冷漠地看着朱峰爸爸。

朱峰爸爸涨红了脸,发现自己没这个少年高,竟然也挣脱不掉他的手。

教室里一阵轰动,六年级的同学都跑来看热闹了。

这件事越闹越大了。

驰厌微不可察皱了皱眉,朱峰爸爸另一只手扬起来,清脆“啪”的一声,驰厌的脸被打偏。

空气安安静静的。

大风肆虐的冬天,驰厌微微抬眸,透过窗户,对上了姜穗一双目不转睛瞪大的桃花儿眼。

驰厌冷淡地想,屈辱这种情绪,早就离他很远很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读者说,这是晋江史上最寒碜定情信物之旧手套和瘦鹌鹑。

驰一铭:哥,我这个样子,是不是你没教好?

厌:你什么样子,关我屁事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嫌恶

驰厌没摸自己被打的脸,也不再看姜穗,回头对朱峰爸爸说:“满意了就听我讲。”

“驰一铭,做没做?”

驰一铭顿了顿:“没有。”

驰厌说:“我弟弟说没有,你们说有,证据呢?”

朱峰爸爸说:“有个小姑娘说她看见了驰一铭回教室。”

他一指那个小姑娘陈凤,陈凤早就被这个阵仗吓怕了,她也后悔出来指证驰一铭。

陈凤怯怯地站起来,正好对上驰厌的眼神,清清冷冷的眼,脸上一个通红的巴掌印。同学们说得对,驰厌和驰一铭一点都不像。

驰厌又高又瘦,点墨般的眸寂冷,眉骨还有一道可怖的疤。

不言不语,让人想到了巍峨的山。刚刚那一巴掌打得那么响,驰厌的脸几乎立马肿了起来,可是他连脸色都没变。

陈凤连连摇头,快要哭了:“我也不知道,我没看清楚。”

朱峰爸爸怒道:“你这小姑娘!”

驰厌说:“你没有证据指控驰一铭,动手打人却让所有人看见了。我对你儿子发生的一切表示不幸,但是朱先生,嘴巴放干净点。”

朱峰爸爸还想上前打他,班主任连忙拉住。

这下子把朱峰关在厕所的不管是不是驰一铭,驰厌当着所有人的面挨了这一巴掌,都成了朱峰爸爸理亏。

这件事最后只能揭过。

朱峰出事没人负责,班主任为了安抚朱峰爸爸,在班里号召大家投钱送爱心,为朱峰买营养品。

晚上回去经过二桥下面,驰一铭脚步僵了僵,驰厌肿着半边脸在修车。

看见驰一铭过来,驰厌并不理他,等把摩托车停好了,驰厌从兜里拿出五张十块的递给他。

“给朱峰的。”

驰一铭悄悄看看哥哥淡然的脸,突然不敢接这钱。

钱上沾了汽油,驰厌不在意地擦擦,塞进弟弟口袋里。

“哥,你没有问的吗?”

为什么不好好读书?为什么要惹事?

他哥可不傻,两兄弟没爸妈活到现在都靠驰厌。

驰厌看他一眼,漆黑的眸有种烟灰般的浅淡,仿佛是不是驰一铭干的都不重要。

有那么一瞬,驰一铭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看懂过哥哥。

驰厌从来不为饥饿和疼痛哭泣,明明世上一切东西都能压弯他的脊梁,他也习惯了向生活低头,可是驰厌却又平静到像一滩死水。如果不是驰厌养了自己那么多年,驰一铭甚至会怀疑是不是自己这个弟弟在他心中也毫无分量。

驰一铭接过钱。

这一年他真想知道,有一天哥哥为一件事在意疯狂,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

姜穗也想知道,为什么小混蛋驰一铭闯祸要驰厌承担。

驰厌挨那一巴掌,隔着窗户她似乎都听见了那种清脆的声音,可是他脸色变也没变。姜穗心想,这世上能让驰厌动容的可能只有他的“白月光”梁芊儿了。

尽管这一年十三岁的梁芊儿一点也瞧不起他。

那个巴掌要是落在自己脸上,估计嘴角都会流血。

姜穗吃了饭,把目光落在小斑鸠身上。

小斑鸠亲昵地冲她叫了两声。

等不到过年了。

姜穗把笼子取下来,又用布包好出了门。

她在榆树下等了好一会儿,姜水生催促道:“穗穗,起风了,还在外面做什么呢?”

“爸爸,再等一下,我很快回来。”

天色擦黑之前,大院儿回来一个清瘦的身影。姜穗如今不太怵他,可是心中依然敬重。

她挥了挥手:“驰厌哥哥。”

驰厌浅淡的眸安安静静落在她身上。

小姑娘蹲下来,她揭开一层灰褐色的布,露出了里面的笼子。

笼子里面,一只呆头呆脑、油光水滑的斑鸠正打量着他。

这么冷的天气,小姑娘穿了一身米色棉衣,小斑鸠和她都精神奕奕的。

她说:“这个还给你。”

驰厌薄唇在冷风中没有血色,便显得格外寡淡,他半边脸依然没能消肿,闻言点头:“嗯。”

真是奇怪的人,姜穗忍不住看他一眼。他也不问为什么还给他,或许是不是不喜欢,她把笼子给他,他就接着了。

小斑鸠到了驰厌手上,终于不是那副呆懒样,开始不安地踱步。

驰厌本来以为她不喜欢。他从没送过谁礼物,人家不喜欢了不要也是正常的。

可是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胖乎乎的小斑鸠,分明是很喜欢的样子。

驰厌沉默了一下,又把笼子递给她。

姜穗被他看穿意图,尴尬又羞怯:“不不,我不能继续喂它了,我明年就初中了,你拿去……吃、吃了吧。”

驰厌微抿唇角。

姜穗抓着那块灰褐色的布,仰头对上少年眼睛。

驰厌这才发现,她比一年前好了许多,脸上没那么伤痕了。棉衣外露着一小片颈部肌肤,白得像牛奶一样。

大院里女孩子就属她最白,她父亲很爱她。

说话时喜欢看人眼睛的人,大多很坦诚。

驰厌错开小姑娘的桃花儿眼,打开笼子,小斑鸠笨拙地走到笼子口,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姜穗目瞪口呆。

驰厌把笼子还给她:“拿着,回家吧,不能养就放了。”

他还没丧心病狂到要吃小姑娘宠物的地步。

驰厌走了几步,不经意回了个头。

彼时十一月,这年冬天还没彻底到来。姜穗还站在那里,望着天边越飞越远的小斑鸠,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女孩小小一只,天幕映在她眼中,那双潋滟至极的桃花眼向下弯成一个月牙儿,眼尾微翘,分明好看极了。

*

放走了小鹌鹑,姜水生虽然惋惜,但是也能理解。

他看着吃饭香甜的姜穗,眉眼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意:“穗穗啊,爸爸认识一个朋友,他说可以寒假带你去C市第一人民医院看病,那里有专家会诊,也许可以医好你这种情况。等你考完试爸爸就带你去。”

姜穗点点头,她也很高兴,走路都走不稳实在太不方便了。

而且这次看病真正治好了自己这个疾病。

专家们没有见过姜穗这种案例,于是开了一个研究小组探讨病例,出于特殊性,治疗反而很便宜。

没多久就六年级期末考试了,姜穗坐在座位上吃力地写卷子。

上面的题她基本都会,可是就是写不完,行为跟不上思维,就是这么难受。驰一铭早就写完了,回头看了她眼,露出嘲讽的笑意。

姜穗也不理他,一直奋战到了交卷最后一秒。

想到能治病,她心里松快不用摔倒了,可看着驰一铭又觉得危机感重重。 

然而转瞬姜穗想,她曾经对驰一铭不错,所以他很喜欢自己,可是这次并没有,她话都没有和他说,驰少应该还不至于这么犯贱。

这么一想,姜穗松了口气。

过年前,除了姜穗要去C市看病,还发生了一件大事。隔壁的陈彩琼和单身汉茅麻子结婚了。

姜穗被带去吃喜酒的时候,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原来时间真的不知不觉快两年了。

刻薄的陈彩琼没有成为自己的继母,她嫁给了其他人。

陈彩琼穿着红衣裳,远远瞪了姜水生和姜穗一眼。

大院儿里搭了顶棚摆了宴席,几乎全大院儿的人都在,瞧着倒是非常热闹。姜穗和梁芊儿孙小威他们坐在一桌,赵楠看见了也连忙跑过来,于是这一桌干脆坐满了小少年少女。

驰厌早早下了工,和驰一铭走在最后面。

驰一铭说:“哥,那边有位子,我们坐那里。”

孙小威之前给驰一铭买了一年菜,心里的火气没处发。这两年孙小威长高了不少,也意识到了自己可是官二代,为什么要怕驰厌这种小杂碎!

于是本来的两个空位被他腿一横,孙小威下巴一抬:“没位子了!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驰一铭脸上的笑意没了:“孙小威,你!”

驰厌冷冷扫了孙小威一眼。

姜穗小脸木着,简直想给孙小威点三炷香。怎么什么人不能惹孙小威偏偏要惹!

赵楠笑嘻嘻地看热闹,一点也不为自家“表哥”着急。

梁芊儿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驰厌和驰一铭,她今天穿了去年那件雪白的棉袄,领口一圈绒毛衬得她渐渐长开的容颜清丽。驰厌身上沾了没洗干净的机油,看着就恶心死了。两个空位就在她身边,她也不大乐意,于是说:“我看见那边还有位置呢,你们过去坐吧。”

姜穗本来不想管,可是喜宴人本来就多,许多人探头探脑往这边看。

被人孤立的滋味并不好受,她清楚极了。

于是她轻轻拍拍孙小威的腿:“腿放下来,你爸爸在看呢。”

孙小威狐疑地看了一圈,自己爸爸明明在和人说话,没有看过来。

姜穗明亮的眼睛带着温和的笑意,软糯糯的嗓音慢吞吞道:“孙小威,你最大方了,腿放下来吧,我给你倒饮料喝。”

孙小威斜了她一眼,他喜欢听好话,心里有些美滋滋,于是哼了一声,不情不愿把腿放下来了。

驰厌和驰一铭这才有位子坐。

驰一铭挨着孙小威,驰厌挨着梁芊儿。

梁芊儿不高兴极了,到底还不懂得掩饰自己情绪,她嫌恶地搬起板凳,往赵楠身边挪了挪,仿佛碰到驰厌就觉得脏似的。

驰一铭脸色阴了阴。

驰厌也抿了抿唇。

姜穗心想,这她可没有办法了。她也没想到原来曾经的梁芊儿这么排斥驰厌,明明后来看到驰厌恨不得笑出一朵花儿来。

这样一想,她又觉得人真是挺奇妙的。

作者有话要说:斑鸠:我就知道我戏份这么重一定不会死!我可是穗穗的鸟呀!(踱步骄傲)

驰一铭:哥,今年冬天还去捉斑鸠吧!这次抓肥的!

斑鸠:……

☆、我背你

虽然有关于座位的小插曲,然而年纪小总能忘记不愉快,没一会儿梁芊儿就和赵楠说话去了。

喜宴有敬酒的习俗,新人一桌桌敬酒,到了孩子们这一桌,就只能用饮料代替酒了。

陈彩琼挽着茅麻子的手,笑容在看到姜穗时有片刻不虞。

陈彩琼身材丰满,红衣裳撑得圆滚滚的,算不得多好看。茅麻子也是个其貌不扬的单身汉,能娶到陈彩琼他很高兴。

陈彩琼原本不乐意嫁给茅麻子,她更中意淳朴端正的姜水生。

可是本来两年前还好,后来突然姜水生就对自己态度淡了,自己喊“水生哥”姜水生也是敷衍应一声,害得大院儿里的人背地里笑话了自己很多回,送上门给人家做后妈都被拒绝,陈彩琼心里落了个疙瘩。

此时小姜穗倒好饮料,小心站起来,要与她碰杯祝福。

陈彩琼说:“哎哟姜穗,最近又摔了啊?看看这小脸,以后还不知道要毁成啥样,看着就心疼。”

姜穗反应慢,歪着脑袋看了她片刻,点点头,也不计较,看着乖巧极了。

陈彩琼又看了眼一旁的梁芊儿和赵楠,笑眯眯说:“梁芊儿可真是标志,赵楠也不错,姜穗啊,你可得让你爸爸看好你,不然以后大院儿的姑娘都出嫁了,你怎么办哟。”

梁芊儿隐晦地笑了一下,赵楠则惊喜地抬了起头——赵楠常年被人说长得丑,这是第一次被夸赞。如果姜水生在这里,估计会被这种恶毒的话气得够呛。

这下就是反应再慢姜穗也反应过来了,陈彩琼这是记仇呢。

她也不同她争,毕竟今天陈彩琼是新嫁娘。一辈子就嫁一次人,也不知道陈彩琼哪里来的兴致非要来挖苦一下自己。

驰一铭眼中闪过一丝讽刺。

驰厌眸光浅淡,看不出什么表情。倒是炮仗似的孙小威左右看看,直言不讳地道:“陈姨,梁芊儿也没多好看啊,赵楠丑死了。”

陈彩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