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公子卧在黑纱后,淡淡唤了声:“容姑娘早。”

他的声音有气无力,却似是病症加重了。容焕心下诧异,按理说服了她的药就算没有好转,也绝没有加重的道理,当下便要掀开帘子诊治,高家公子却是不肯。

“眼下我这副样子,比昨日还要骇人,请容姑娘不要见怪。”

“不妨事。”容家小焕自信满满道:“你伸只手给我就可以。”

于是阿三在帘子后扶起高公子,缓缓伸出一只红点密布的手腕。

容焕搭上三根手指,只一瞬便锁紧了眉头。

这脉象看似平稳,却蕴藏着一种奇异的律动,十分罕见独特。

她沉默了很久,手一直没有收回,黑纱另一侧的两人也一直没有做声。

又过了半柱香时分。

“高公子,你中毒了。”容焕收回手,面色凝重道:“还是一种我闻所未闻的奇毒。”

第4章

马车内静了片刻。

“怎么会?”阿三沉声道:“公子这一路都十分小心,应当没有机会被下毒。”

“这也难说得紧。”高公子缓缓道:“看来那一掌打中我,他们还不放心。”

容焕没有问他说的是谁,只是宽慰道:“既然有我在,公子便无需太过担忧。”

“这个自然。”高公子似是笑了笑:“便是因为容姑娘在此,我半点都没将那毒放在心上。”

她很不谦逊的嘿嘿一笑,只是在黑纱另一侧看不见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狡黠。

这一日马车行得极快,车内气氛相比昨日却严肃了很多。

高公子在黑纱后昏昏沉沉的卧着,容焕斜靠在另一侧,抱着一个蜜饯罐子,边吃边思索解毒之法。

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她双手一叠,喜道:“我知道了!”

于是行程立刻停止,马车驶入一个离官道不远的村落。虽然有些偏远,但好在药铺的物事还算齐全。村里只有一处客栈,容焕买了几味药材,在厨房煎好后便端上了楼。

“我来伺候公子便可。”阿三低眉顺眼的道:“不敢再劳烦容姑娘。”

容焕点点头,不着痕迹的瞄了一眼阿三的袖口,刚要转身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啊,我忘了买一味药引…不行不行,此药若没有药引,需我施针引流,方可见效。”

阿三顿了顿:“公子不愿露出面容,请姑娘少候。”

他说罢关上门,也未听里面有什么动静,容焕站在门外,表情高深莫测。

半晌,屋内传来一句“容姑娘请进”。

容焕急忙推门而入。高公子坐卧在床,头上仍然覆着纱帽,厚重的床帐也放了下来,隐约透出阿三在一旁伺候的身影。

她心中冷笑一声。

高公子伸出手臂,容焕轻轻握了,铺开针石便依次扎过,不过半柱香便已完成。她侧过身,对床帐内的阿三道:“药引好了,把药端给公子喝吧。”

阿三应了一声,将手中的药碗送至高公子的纱帽之下。容焕站起身走到香炉旁,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截短香,迅速将原来的香换了下来。

“容姑娘可是对这香不喜欢?”高公子咳了一声:“我可以让阿三把它倒了。”

“不必,我喜欢得很。”容焕回头笑了笑:“只是我的香中加了些好东西,可比普通的香好得不是一点半点。”

“容姑娘有心了。”高公子道:“不知是什么好东西。”

“这个嘛…”她狡黠的眨眨眼,还未开口,便见床帐后阿三的身影缓缓软倒下去。

“姑娘这是…何意…”高公子声音渐渐微弱。

“这就要问你们是何用意了。”容焕走上前去,将床帐掀开了一角,复又缓缓道:“你主仆二人故意对调身份,自神农谷便有所图谋,究竟想干什么?”

她顿了顿,猛地掀开纱帽。

纱帽下的人果然不是高公子,眼前之人相貌普通,神色波澜不惊,正是一直与他们一起的仆从阿三,而旁边软倒在侧的人,赫然却是高公子。

四下一片安静。

阿三定定的瞧着容焕,半晌没有言语,便在她被看得有些炸毛的时候,他却忽然颔首一笑:“我还以为我演得极像。”

容焕心中长吁口气:果真…是叫她猜中了。

一开始求医问病之时,确然是极像的,她根本没有察觉。

可是后来大家一同赶路,才发现主仆之间言语极少,气氛也有些不对。真正让容焕发现端倪的,却是因为名字。

高公子从来没有唤过自己仆从的名字。

巧的是,便在容焕问明了阿三的名字之后,他才开始当着她的面唤他。简直就像是…故意印证给她看的一般。

而他们似乎小瞧了神农谷的医术,真正炉火纯青的切脉,足以辨出一个人内力的深浅。今日在马车上,容焕很快便知道伸出的手臂不是高公子的,两人似乎利用了黑纱这个格局,对她施展了一个巧妙的借位。

这就需要两人的手臂上都有红疹,且经过容焕的观察,天气已经入夏,阿三却还穿着袖口宽大的春衫,将虎口掩藏得严严实实。

于是容家小焕便在车上吃着蜜饯想出了这个法子,然后到药铺买了迷魂香的配料,在屋中急急赶制出来。

至于那碗药,不过是碗很补身的红糖水…嗯,当然这些她是不会告诉敌人们的。书上说,聪明人都懂得隐藏自己。

“你二人费了这般大的功夫,不只是为了好玩吧?”容焕冷然道:“或者,我该叫你一声…顾三公子?”

阿三微微弯起嘴角,反问道:“哦?你怎知我姓顾。”

这个其实很好推测,如此大费周章想骗她医治的大约只有顾氏,这世间最出名的顾氏乃九凰王一脉,而其中需要改头换面怕被认出的…只有当今九凰王的第三子,那个传说中风华绝世的九凰仙。

当然,这些她也不会告诉敌人们的,聪明人都懂得更加深刻的隐藏自己。

“我猜的。”容焕面不改色道:“原来你果真姓顾。”

阿三微微叹了口气。

他沉默了半晌,忽然伸手到下颚,缓缓撕开了一层轻薄的皮面具。

“没错,我就是顾长惜。”

像是眼前忽然散落了一片朦胧的月光。

南翼人曾用“三千红颜逊一发,九凰城中九凰仙”来形容他,那时她还觉得过于夸张,如今一见,方知形容得再恰当不过。他的眉仿佛用笔描摹过般修长,鼻子好似俊美挺秀的山峰,双唇如同雕琢过的三月桃花,生得如诗如画。

而他的眼,则是一汪琥珀色的海,里面盈满了星光。

这世上或许有三千美人,可绝没有他一分神韵。

容家小焕心中嘶吼了几百遍“长这么美犯法啊混蛋”,面上却一片淡定,不愧是装模作样的老手。

顾长惜弯起一个冷诮的笑。

这个笑立时将他的美丽覆上了一层冷漠,透出了十足十的危险。容家小焕后退一步,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你…”她咽了下口水:“你怎么没中迷香?”

顾长惜撩开幔帐,赤足走下床,站起的身形修长而挺拔。头上束发的带子似是松了,随着动作霎时倾泻在月白色的中衣上,如同一块乌黑光滑的锦缎。

他淡淡向她伸出手:“解药。”

搞清楚啊混蛋!这是一个被暗算下药后的人应有的态度吗?你以为你很坦诚的要我就会给你吗哼!

容焕利落的掏出一个瓶子放在他手上,

之前把脉时便发现,此中毒之人的内力竟还在高公子之上。若他真的没有中迷香,那还是乖乖配合一下好嗯…

顾长惜拔出瓶塞,在高公子鼻子下面轻轻晃了晃,后者立时醒转过来。他坐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在容焕与顾长惜之间来回的打量,最后竟然…脸红了。

“属下竟然着了她的道。”他垂目颓丧道:“请公子责罚。”

“毕竟是神农谷出来的,自然比一般迷香厉害得多,你也无需自责。”顾长惜沉声道,随即转向容焕:“这是我的护卫高守。”

“你的护卫当然是高手了。”容焕撇撇嘴:“不知如何称呼?”

高守忍不住道:“我确是姓高,单名一个守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