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惜坐直了身子,甚至赶车的高守都凝神竖起了耳朵。

“从前,有两个人绑架了我。”容焕严肃道:“后来他们都死了。”

于是这一路再也没人要求容家小焕讲故事了。

行至傍晚,前后无落脚之处,三人便露宿野外。

顾长惜自然是舒舒服服的睡了马车,高守居然径自找了棵树跃了上去,容焕在火堆旁呆站了一会儿,只接到头顶上飘下来的一句“容姑娘请自便”。

容焕对这肉票的待遇不是很满意:“那我偷偷溜走了啊!”

“二喜三思。”马车中传出了顾长惜低沉悦耳的声音:“这密林中,虎豹豺狼硕鼠蛇蝎,都饿得很了。”

当她是小女孩么,这套吓唬的把戏过时了好咩?

容焕心中翻了个白眼,面上却装出一副害怕了的神色,心中掠过几个鬼点子。

她从药袋子中掏出一个瓷瓶,对着篝火周围洒下了一圈,然后从附近拾回了一些落叶,将圈中的碎石拣出向外丢了丢,用落叶给自己铺了个简易的垫子,便和衣躺了下来。

时值初夏,除却有些潮湿以外,倒不觉得寒冷。

容焕并未睡实,听到有些响动便醒了。她睁开眼,天色不过蒙蒙亮,高守蹲在不远的地方,对着地上数只虫子和一条小蛇的尸体啧啧称奇,忍不住道:“容姑娘这药粉果真厉害,露宿倒是极有用的。”

顾长惜瞥了一眼,淡道:“若洒些在你杯中,多半也是有用的。”

高守登时一脸菜色,顿了顿道:“公子在瞧什么?”

容焕没有动,假装自己还未醒转,顺着高守的方向看去,顾长惜正在马车轮子周遭查看,伸手捡起了一块碎石,正是昨夜容焕从圈中丢出去的,上面粘了一些药粉的痕迹。

她忍不住扶额:被发现了嘤嘤嘤。

意外的是,顾长惜的反应分外的平静,只瞧了一眼便丢掉了。

容焕巴不得就此揭过,然心中的疑惑却更深了,那药粉的分量不轻,丢在旁边便是十头牛都迷倒了,难道顾长惜当真百毒不侵?

她坐在马车中,正暗自思量,却闻到一股淡淡的茶香。顾长惜浅浅啜饮一口,毫无征兆的忽然道:“还未请教二喜昨夜给我下的什么药。”

容焕觉着装傻无用,也就坦然起来:“我自己调制的一种小迷药,想试试你那天为甚没中迷香。”

顾长惜似是笑了笑,却没有回答,只是优雅的拢起了左手的袖襟。微风吹拂间,黑纱轻轻荡起一条缝隙,现出他腕间戴着的白色手钏,样子十分古朴。

容焕却心中咯噔一下,急切的撩起帘子道:“你怎会有麒麟核——你见过我师兄?!”

这白色手钏,乃是用生在极热之地的白麒麟果核所制,数百年也不过那么十几颗,佩戴在身上可以百毒不侵,当世只有两串,乃是宁馨子名震天下的信物。后来一串给了宁致,另一串作为考试的奖品赏了容焕。现在她的那串还好好的戴在手上,却不知宁致的那串如何却被顾长惜拿去了。容焕忧心师兄的安危,这才激动起来。

顾长惜淡淡道:“原来他说这手钏稀贵,倒是不假。”

“自然稀贵!”她不自觉的抬高了声音:“快说你何时见过我师兄…不对,你和我一起出谷,又怎会——”

“二喜不必多虑。”他打断她道:“我与宁兄相遇早在入谷之前,这条手钏是他打赌输给我的。”

“当真?”容焕半信半疑:“我师兄那个性子,根本不爱理人,更不会与人打赌。”

顾长惜冷哼一声,大约是懒得解释。高守便在马车外道:“当时公子欲往神农谷医治,便是想找宁致的,可惜好不容易赢了赌局,他却察觉了公子身份,说甚也不肯违背师命,最后只好拿这个手钏来抵。既然宁致不行,这才想到容姑娘你,后来的事你便都知道了。”

容焕心中信了七八成,口中却忍不住问道:“你们赌的是甚?”

“斗蟋蟀。”顾长惜这次开了口:“在草丛里随便捉一只,瞧谁的厉害。”

这么幼稚为毛宁致会肯赌啊!男人脑子里都是什嘛!

于是旅途便在容家小焕脑补自家高贵冷艳的师兄蹲在草丛里捉蟋蟀的场景中悄然过去。

雷家寨地处山腰间,其山峰名为望岳。山脚下有一灵草郡,临上山之处又有一灵草县,县城不大倒极是繁荣,大街小巷都是收购贩卖山珍草药的商人,可见望岳山对这里的百姓有多重要。

顾长惜一进县城便换去了绸缎华服,作出一副商人打扮,并且很自觉的将脸色涂暗,大约也知晓自己生得太过招摇。高守这次老实的扮作了护卫,可谓本色演出,只有容家小焕对自己的丫鬟身份不太满意。

“容姑娘好福气。”高守一副“你捡了大便宜”的表情:“多少女子做梦都想做公子的丫鬟。”

…那是她们没被绑架呀!愚蠢无知的少女们如何能看清顾长惜隐藏在美色背后的蛇蝎心肠!

容焕心中腹诽得爽,面上却作出一副顺从模样,老实的换了衣衫。

如此一来,顾长惜摇身变作从南方来的俊俏客商,高守置备了算盘与账本等物,细节处丝毫不留破绽。

唯一比较头疼的便是容焕不肯离身的药袋子,她研究了一番,索性将其塞进腰间,这便使得本就丰盈的身段更加圆润起来,配上她老实巴交的神色,倒很有几分丫鬟神韵。

“此时二喜的名字便派上了用场。”顾长惜撩闲道:“这两个字与丫鬟真是再契合不过。”

容焕笑了笑,心中已将他从头到脚骂了个遍。便在她认真思量要给他起个什么绰号之时,马车却缓缓停住了。她从车窗处看去,路边停着一辆载满布帛的马车,看样子是轮子坏了,正有人蹲在那里修理。

一个模样周正的年轻人走过来拱手道:“敢问官人贵姓,欲往何处去?”

“我家主人姓顾。”高守从善如流的答道:“到雷家寨做药材生意。”

那年轻人大喜:“原来是顾官人,我便是雷家寨人,下山采购回来马车坏在了半路,还请官人行个方便载我一程,我可付路费的。”

“路费便不必了。”顾长惜淡淡道:“请上来吧。”

好在马车够宽敞,那年轻人带了家仆,容焕便顺理成章的滚进了黑纱后,跪在顾长惜旁边作丫鬟状。虽说他涂黑了肤色,但余下的美貌仍然很有杀伤力,容焕根本不敢多看,垂着头将茶砌好,然后便正襟危坐听几人闲话。

一来二去的交谈间,这年轻人竟然就是寨主之子雷放,旁边相貌普通的人便是他的家仆纪允。容焕登时有种红烧肉自己跳进碗里来的感觉…正愁混不进去呢,向导便乖乖送上了门。

有了雷放与纪允,进入雷家寨的过程便十分顺利。为了感谢顾长惜,雷放执意让他住到自己家里,这厮假意推拒了一番也就同意了,当下便有家仆上前来领着他们安顿,于是容家小焕遇到了丫鬟身份带来的第一个难题。

谁规定丫鬟要睡在主人外间随时伺候的啊混蛋!

高守住在隔壁,又露出了那副“你捡了大便宜”的表情,容焕忍住了揍他的冲动,不断宽慰自己比睡野外好多了,大不了在床边洒一圈药粉,这才稍微平衡了些。

然顾长惜的神色比容焕没好哪去,仿佛比她还要不愿,于是容家小焕反而心安理得起来——一切让敌人不愉快的事情都是好事情!

她将物事都安顿整齐,正觉得有些肚饿,便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

“快来人呀!有人上吊了!”

第6章

容焕的三八之魂熊熊燃起,正想去瞧,便见顾长惜一个眼刀丢过来,顿时便萎了。

“二喜,”他淡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撇撇嘴,心中极不情愿,又不敢不听他的话,只好望眼欲穿的倚在门框处,过了许久才从一个匆匆而过的长工口中得知,自尽的女子是雷夫人柳氏身边的老婢阿俏,死前在桌上留下了一封血书,说自己犯有滔天大罪。柳氏身子不太好,惊吓伤心之余,当场便晕了过去。

顾长惜略一沉吟,便指派高守前去趴房檐打探。

容焕一脸羡慕的瞧着高守瞬间消失不见,思量道:“我们一来便死人,只怕之后的计划不太好办。”

“明着不行,那便来暗的。”顾长惜道:“你先随我上街,做做生意样子。”

于是他闲适的走在前面,容焕一手提一个麻袋,在后面累得像只狗。两人席卷了街上各个药材摊子,并得知雷家寨的古籍藏书,全部存于寨主雷印的府上,大多数人虽然还保留着苗家的生活习惯,却对蛊术几乎一无所知,仅有几个老人家透露,蛊术在过去也不是谁都能学的,仅有苗家的贵族才可传承。

容焕心中有了数,一转身却见一个卖药的姑娘从她面前奔过,手中捏了一朵不知名的药草,径自递给了顾长惜。

“不要再买了吧。”容焕一脸忧伤的道:“我快提不动了…”

她话音刚落,身后忽然发出一阵起哄的声音,那姑娘的脸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从嘴边挤出几个字:“请官人收下。”

…瞧瞧,这才是泡妞的最高境界,都自毁三分美貌了仍然有妹子投怀送抱。

顾长惜面无表情的道了句“多谢”,然后接过来,顺手将那药草递给了容焕。可怜容家小焕一手一个麻袋无法去接,他瞟了一眼,便直接插在了她鬓边。

容焕心中刚浮起一点异样,随即触到了那个姑娘伤心又愤恨的视线,而罪魁祸首已走出老远,不敢再多做停留,赶紧拖着麻袋追了上去。

回去的时候,高守正在房内等两人归来。

婢女阿俏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本来死个下人也算不得多么轰动,只是柳氏与她相伴二十多年,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她是自尽,非要雷印为她讨个公道。雷印事务繁忙,便将此事交给雷放全权处理,这便又扯出了另一件八卦。

雷放生母去得早,柳氏原是他的继母,又是灵草县县令之女,性子嚣张跋扈,从小待雷放便不好,加上她多年未有所出,瞧他也就更加的不顺眼起来。

“这柳氏若坚持不是自尽,那夜间必会增加守备。”容焕立刻抓住了要点:“我们想摸进藏书阁就难了许多。”

高守立时露出一个臭屁的神色:“多几个喽啰,又有什么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