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眼倒未提出异议,仿佛对他很是尊敬,数声响动过去,那人顿了顿道:“这是暗香屑。”

容家小焕心中一沉。

顾君璟淡淡道:“有何作用?”

“是种常见的配药,多用于驱虫。”那声音慢条斯理道:“不过暗香屑特别之处在于,初时是无味的,一段时间过后香味迅猛,且越久越是浓烈。”

金鱼眼霎时反应过来,咬牙切齿道:“这丫头当真奸猾。她骗我是解药,小人虽防备了,却还是着了她的道儿,花园中的暗香屑虽然已让小人盖住了,但这一路的味道…”

顾君璟打断道:“你知道该怎么做。”

金鱼眼应了一声退了下去,容家小焕心中十分忧伤:好不容易留下的一点小线索要没了嘤嘤嘤。

“容姑娘既醒了,不妨起来喝杯茶压压惊。”

容焕心中咯噔一下,心知已被对方发现,便也就坦然的坐了起来。

眼前是一处不大不小的居所,虽简单却不朴素,连桌椅都是红木精致,幔帐尽是绸缎,绝不像是用来□□人的地方。容焕心下稍安,顾君璟便坐在不远处的轮椅上,他旁边站着一个黄衫青年,大约二十五六年纪,生得十分俊美,只是眼下透着一圈淡淡的青黑,凭白为整个人添了三分阴沉之色。

看来这就是方才说话的人了,他身前的桌上摊着容家小焕的药袋子,此时全被倒了出来,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竟摆了一桌子,看来是要全部缴获了。她瞧了一眼,不免十分肉痛。

“给世子请安。”容焕低眉顺眼的道:“不知世子有何要事,竟以这般手段请我过来。”

顾君璟笑了笑,还当真倒了一杯茶,示意那黄衫青年给容焕递过去:“容姑娘是聪明人,何必与我说这些场面话。”

那青年面无表情走过来,甚至瞧都没瞧她一眼。容焕接过茶,瞥到他指甲间泛着淡青,同时携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药味儿,心中便有了几分计较,淡淡抿了口茶道:“世子既然已知我是顾长惜的人,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顾君璟定定望着她,眼中却没有了晚宴那日的凌厉与杀气,看来顾长惜这步棋算是走对了——如果容焕出了意外,顾长惜便有正当的理由动用血凰卫追查此事,闹不好来个先斩后奏,倒叫他顺理成章的除了心腹大患。顾君璟不傻,自然不会给他这个借口。

“无他,不过想叫容姑娘替我瞧一瞧罢了。”顾君璟眼中掠过什么,转瞬便换上了温文的表情:“既然姑娘已为三弟破了谷中的规矩,定然不会介意再破一次的。”

“世子说笑,你身边这位公子乃是个用毒的高手,想得出玉竹萝与麝香做药引,又有克制麒麟核的手段,更是识破了暗香屑一事,段位实在我之上,又何必舍近求远?”

容家小焕无限怨念的盯着那黄衫青年,后者仍旧面无表情,似是毫无察觉一般。顾君璟顿了顿,沉声道:“容姑娘有所不知,这位唐公子配药下毒虽然厉害,治病救人却是半点不懂的,你能这么快便看穿他的手段,亦是极不简单。”

唐公子?容焕心中一动,顿了顿道:“敢问唐公子是四川唐门哪一系的分支?”

黄衫青年终于瞧了她一眼,干巴巴的丢下四个字:“我叫唐戬。”

容家小焕霎时被震慑了。

神农谷扬名江湖数十载,只怕打交道最多的,便是四川的唐门了。毕竟一个擅毒一个擅解毒,虽然像是宿敌一般,然双方却从未找过彼此的麻烦。话虽如此,宁馨子还是留了个心眼儿,早早对唐门做了防备。

俗话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唐门传到如今这一代,家主年事已高,仅生有一个嫡子。这孩子是唐门上下的宝贝,自小便展现出了极高的天赋,更是痴迷□□,乃至对其他一切都没有兴趣,成年了也未娶妻,只是夜夜泡在暗室里,终日与□□为伍。

唐门虽喜且忧,只是怕什么来什么,此子不擅与人交际,无意中得罪了四川知府的次子,那纨绔不知天高地厚,伙同几个狐朋狗友寻衅报复,大约是做得过分了些,竟逼得唐戬一时冲动使出□□,便落了个五条命的血债。

纨绔的朋友也是纨绔,其背景也都不低。唐门虽在江湖中极有声望,但到底无法与朝廷对抗,无法之下,唐门家主便流放了家中这唯一的嫡子,至于如何与官府周旋调解的却是不得而知了。

若容焕没有记错,这个已被流放了数年的唐门嫡子,便叫做唐戬。

第24章

顾君璟见容焕久久不语,却也不如何着急,只是缓缓道:“谷规一事,其实容姑娘也不必太过在意,毕竟当年…便是尊师为我医治的。”

“什么?”容焕怔了怔,师父医治九凰王世子…怎么从未听她提起过?

顾君璟倒是对她的反应丝毫不觉意外:“也难怪容姑娘不知…那大约是二十年前了,只怕你还未出生。”

他面色淡淡,却不像是在说谎。容焕心中惊疑不定,二十年前,顾君璟只是个三四岁的孩子,如果医治是真的,那么也必定十分久远了。若不医顾氏这条规矩与当年的事情有关,师父有何动作也该在当时,何故却在十三年后,也就是七年前才立这条规矩——

她思及此处,顿时心中一动。七年前…不就是师父带她来九凰,还为她买了糖芋糕的那次?回去后师父便病倒了,迅速立了这条谷规,从此再也没有踏出谷外一步。

只怕师父的心疾,与顾君璟…甚至九凰王都脱不了干系。

她这番计较不过转瞬,却已存了探寻当年之事的心思。顾君璟心知事成,便将轮椅转得近了些,径自伸出一条手臂。

唐戬在桌旁摆弄着那些药瓶,神色极为专注,似是对方才两人的对话充耳不闻。容焕也不废话,便这般坐在床上为他搭了脉,屋中陷入一片安静。

顾君璟的脉象,的确比常人要弱很多。她挽起他的裤腿细细审查,发现那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病症,据医书记载,这种病症自娘胎而来,只有极少数人才会患得,且几乎没有治愈的例证。

容焕面色凝重,顾君璟一改沉着气度,有些焦急的望着她:“如何?”

她心思转了转,缓缓道:“据我所知,这种先天的病症,向来是无药可医的…”

“胡说!宁馨子明明——”顾君璟脱口而出,随即及时收了言语,却还未及收去那一脸的阴沉怒色。

方才容焕那般说辞虽然是实话,却也是为了试探宁馨子当年的诊断结果。眼下看来,师父定然是治了,却不知到底开了什么方子。二十年还未痊愈,难得顾君璟竟沉得住气。

“罢了,容姑娘今日受惊,自然评断有误。”他忽然恢复了平日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来日方长,我过几天再来与你品茶。”

容家小焕不由得心中一凉,他这么说,定然是要长期软禁她了…

顾君璟拍了拍手,很快便有下人进来,恭谨的将他推了出去。

容焕松了口气,无论如何,眼下命是保住了。她定了定神,略微整理了一下乱掉的发丝,掀开被子走下床来。唐戬似对她的动作毫无察觉,只是饶有兴致的拨弄着瓶中的药粉。

容家小焕阴恻恻的瞧着他:“唐公子,过一会儿就天亮了。”

唐戬瞥了她一眼,应了一声,放下瓷瓶,又拿起了另一个。

“你也累了,若对我的药粉有兴趣,不如明日再研习如何?”

“我不累。”

“咳…只是我有些累了,你看…”

“那你安歇便是。”

这种对牛弹琴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喂!”容家小焕一巴掌拍在桌上:“我说我要安歇,意思便是你在屋中不方便,你是当真听不懂么?”

唐戬怔了怔,呆呆站起身来:“你为何不直说让我出去。”

容焕扶额:“婉转,懂不懂?”

唐戬显然不懂,他将那些药瓶都收进药袋子抱在怀里,顿了顿便向外走去,顺便丢下一句:“你收整好了唤我一声。”

容家小焕也未多想,心道鬼才唤你,便迅速用幔帐后的水净了手和脸,随后坐在桌旁沉思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

门畔幽幽传来一句话:“好了么?”

容焕吓了一跳:“谁?”

吱呀一声,唐戬探进半个身子,手中仍然抱着药袋子,显然从未离开。

容焕继续扶额:“你怎么不回房休息…”

唐戬顿了顿走进屋来:“世子吩咐我看着你,不可离开这屋子半步。”

看…也不是这么个看法吧!容家小焕有点尴尬:“为甚是你?难道我沐浴如厕你都要跟着?”

“世子曾言你手段厉害,旁人只怕看不住你。”他冷着脸解释道:“你若想沐浴如厕,我出去便是了。”

容焕哑口无言,只好冷哼道:“想不到堂堂四川唐门的嫡子,竟沦落到九凰世子手下的奴才了么。”

“他许我一个位置,可以继续钻研毒药。”唐戬面无表情道:“于我而言比什么都好。”

…果然是个只喜欢毒药的呆子。

容焕无法,只得任他在一旁坐下来,把药瓶子堆满桌子继续研究。

她瞧了半晌,低头瞥了一眼自己腕间,顿时一阵肉疼:从顾长惜房中溜得太快,风栀子忘记拿了嘤嘤嘤…

唐戬便在一旁,反正眼下闲着也是闲着,容焕眼珠儿转了转,忍不住道:“唐公子,不知那克制麒麟核的药物,你是如何…”

他抬起头,似是忽然想起了这桩事一般,面上终于有了几分兴味:“只是依着典籍试一试,当真有效了?能否借我一观?”

…原来这货也是头一次配这种毒药,想到师父的遗物被祸害了,容家小焕压下心头的小火苗,将麒麟核从手腕上褪下来置于桌上,不怒反笑:“还好只损了一颗。”

她倒不怕对方起什么心思,顾君璟对麒麟核下手本就是对付她,既然眼下她已在他们手上,又没有趁她晕去的时候将其拿走,看来也不会再做什么了。唐戬拿起来瞧了半晌,却皱起了眉头:“典籍上书,本应全部发黑才对。”

…还不全靠姑奶奶反应得快!容焕心中咬牙切齿,面上却作出一副好奇容色:“不知唐公子如何配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