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戬没有犹豫,便将那几味药材全盘托出。容家小焕心思转了转,眯起眼睛道:“看来典籍亦不全对。若是我,便会将七麻水煮,减少赤蝎数量,辅以大量苦幻根,当有事半功倍之效。”

“哦?愿闻其详。”唐戬偏过头瞧着她,显然对容焕的理论充满了兴趣。她却笑了笑卖起了关子:“唐公子想知道,这也容易,拿三株风栀子来换吧。”

唐戬一怔:“这…”

“世子只叫你看着我,却没说不让你给我草药。”容焕循循善诱道:“况且我要那东西只是为了挽救麒麟核,断断没有逃跑的意思。”

他神色似有松动,容焕上前一步,睁大乌黑的眼眸,里面甚至盈了一点水光:“看在那是我师父遗物的份上,拜托了——”

唐戬被这眼神看得背后一毛,思量了半晌,也就允了。

半个时辰后。

容家小焕心满意足的将麒麟核泡在草汁里,痛快的道:“很简单,典籍上的法子虽然没错,但依我看还可更完美一些。赤蝎性热,与麒麟核同属,没必要用那么多,七麻性温,辅以水汽更加容易渗透,而苦幻根是属土的,土能克火,加大剂量自然有双倍功效。”

“神农谷的药理竟与五行八卦相通,怪不得如此神妙。”唐戬只听得兴味盎然,从桌上拿起一个瓶子道:“只是这瓶药,我看了许久却不知来历,请姑娘赐教。”

容家小焕脸上一红:“这…这是我闲来无事自己配着玩的…”

她虽对毒药感兴趣,却不敢对师父说,一直也不知自己是何水平,只配了些好玩的用来防身,眼下到了行家面前,不免觉得有些丢人。唐戬却大为兴奋:“你可是将破阵与青兰混了?这种做法,我一直想尝试,父亲却说与典籍有悖…”

“当真?”容焕也来了精神:“我只是依着感觉…”

“我观察了这几种药粉,姑娘极有天分。”唐戬赞赏的道:“只不过有些分量还不到家…”

两人越说越高兴,越说越投缘,聊到最后竟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一个痴迷毒药空有满身才华无法施展,一个偷偷调配不得要领却有许多大胆新意的见解,双方都觉遇到了知音,竟这般坐在桌前说到了日上三竿。

当然,容家小焕的动机很不纯良。

唐戬痴迷毒药十余年,阴沉呆板,性子却十分简单,于人情世故一窍不通。遇上了演技派的人精容家小焕,只有被乖乖牵着鼻子走的份儿。她只是顺着他的癖好稍加撩拨,便成功吊起了唐戬的好感,加上她也确然对这些东西十分精通,这半日下来,唐戬已将她视为一生难遇的知己,瞧着她的目光都不同起来。

“说起来…”他难得笑了笑:“还未请教姑娘姓名。”

说了这许久,这货居然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难道顾君璟跟他商量毒计的时候都不提她名字咩?难道看到麒麟核还不知道她是谁咩?还是他对于不感兴趣的东西根本懒得去记…

容焕默默扶额:她要是那纨绔果断也想弄死他…

她心中腹诽,面上却作出一副温厚模样:“我叫容焕。”

唐戬认真记下了,她却趁着他垂目的空档,不着痕迹的从桌上顺走了一个瓷瓶。

彼时天色虽不过晌午,然容焕已算睡过,唐戬却是整晚都在顾君璟身边,此时不免有些疲累。容家小焕察觉到了,瞟了一眼门口投下的影子,分外善解人意的道:“唐大哥若是累了便去休息吧,这里有守卫在我也跑不掉的。”

从唐公子变成唐大哥,称谓的变化很是微妙。唐戬听得十分舒坦,便也笑了笑:“我让人送些吃的来,你若好好为世子医治,他必定不会为难于你。”

他说罢,将桌上药瓶都收了起来。容焕忧伤的道:“方才那位金鱼眼大哥还说要管我要解药…”

言外之意是,药袋子可不可以不拿走…

可是她忘记了跟唐戬不能绕着弯说话的,他根本听不懂。

果然唐戬怔了怔,摆手道:“无妨,我自行取给他便是。”

你知道哪瓶是解药咩?!最好拿错让他肿上一年!

容焕眼巴巴的瞧着他走了,思量了半晌按捺住性子,待送吃食的婢仆来过后,又将方才偷偷藏起的瓷瓶拿出来,心中掠过几个念头。

从她被劫走到现在,粗略算算也有四五个时辰了,顾长惜定然已经发觉。眼下最主要的,便是要弄清这里是哪,而要弄清这里是哪…

她眼珠儿转了转,登时有了计较。

第25章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门外站着两个守卫,眼前是一处十分雅致的院子,正是荷叶连碧时节。她粗粗扫过一眼,发现院中却是空无一人。想来顾君璟用来软禁她的定是个隐秘的地方,绝不会动用大批卫兵。

容焕心中有了底,其中一个卫兵立时站到她身前挡住她的视线:“世子有命,姑娘不可踏出房门半步。”

“天热通通风也不行么?”她老实的笑了笑:“我不出去就是了。”

两个卫兵对视一眼,皆是一脸茫然。容焕背过身屏住呼吸,将药粉撒了一些在手绢上,对着门口顺着风轻轻抖了两下。

于是卫兵的眼皮越来越沉…

容家小焕使出浑身力气,好不容易将两人摆成靠在墙边的模样,这才长吁口气。她贼兮兮的溜了出来,顺着池塘边的阴影缓缓走了数十步,四下漫着一种清雅的兰花香气。她心中一动,兰花香气素来以淡著称,这院中并无兰花,能有这么浓郁香气的,就只有白子绿兰了。

这种兰花十分昂贵,九凰王府倒是种着不少。

难道…她眼下仍然身在王府?

容焕略一沉吟,越想越觉着极有可能。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既然九凰明面上是顾君璟的地盘,他在王府中有个私密的宅院也算不得奇怪。只要在其他处布下疑阵,任顾长惜再精明,一时间估计也想不到自己被关在离他只有数道墙的地方。

她正出神,前面忽然走过两个婢女。容家小焕赶紧矮下身子,见二人走远了,顿了顿便决定跟上去。

最好这二人是服侍唐戬的,这样她便可知晓自己的药袋子在哪,眼下自己束手束脚,若是能拿回药袋子,这些虾兵蟹将…哼。

她跟着拐了数个弯,却到了另一处厢房外。看样子是会见宾客之所,容焕不敢入内,便偷偷猫在窗沿下的花丛中,将一只耳朵贴了过去。

“大哥明知我今日来的意思,我便也不用绕弯子了。”

容焕一怔,却无论如何也未想到会是顾君乔的声音。

“君乔在说什么,我却听不懂。”顾君璟慢条斯理道:“你这一走半月,回来便只想对大哥说这些么”

“我为甚说这些,大哥心里清楚。”顾君乔声音中似是携了淡淡的愠怒:“从小你便瞧老三不顺眼,这也就罢了,只要不过分我都做没看见。可是如今…你已经抢去了姬瑶光,为甚还不放过容姑娘!”

“瑶光一事,本就是父王与姬将军自作主张。”顾君璟冷哼一声:“她父亲要她做王妃,可她心里只有老三,若不是瞧在姬将军对我九凰有所助益——”

“可容姑娘呢?她已是老三的人了!你却又将她掳走!”

…容焕虽听得感激,却仍然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顾君璟似是放下了茶杯,落在桌上响起了清脆的撞击声。他顿了顿道:“哦?何以见得是我所为,老三告诉你的么?”

“便是他不说,我也知道!”顾君乔激动起来:“大哥,这么多年了,爹爹也偏心够了,老三便是再好,不是母妃所出,也不会威胁了你的位子,你又何必——”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打断了。半晌,只听顾君璟阴恻恻的道:“原来你还知道他不是母妃所出,从小到大你处处帮着他,眼里可还有我这个亲哥哥?!”

“若你不是处处欺他,我又何至于处处帮他!”顾君乔扬高了声音:“父王还病着,若他知道你做下这种事…”

“父王?”顾君璟冷冷一笑:“父王知晓又如何,他还知晓许多你不知晓的事。”

“你莫以为我不知道,父王身体不适与你脱不了干系。”顾君乔冷笑一声:“自老三得了血凰令,你就一直对父王心存怨怼…”

“我自然怨怼!”顾君璟忽然怒极,隔了一扇窗容焕都能感受到他的滔天恨意:“谁叫他将我生成一个残废!谁叫他又给我能恢复健全的希望!老三不过是一个低贱女人的杂种,他竟任由他夺走了血凰令!”

“大哥!再如何他也是你弟弟,你怎敢如此——”

“他不是!”顾君璟的声音听起来疯狂又固执:“他不过是父王为了治好我留下的血脉而已,只要我每年饮下他的血,再加上宁馨子开的方子,二十年一过,我便能痊愈了!”

声音落在四壁上,荡起一片回音。

容焕捂住嘴巴,无声的靠在了墙边。

“你…”顾君乔颤声道:“你说什么…”

“自他一岁开始,便每年要为我取一碗血做药引。”顾君璟见再也隐瞒不住,索性全说了出来:“小时候他尚好哄骗,后来竟起了疑心,直至十三岁那年,他被取完血却没有走,躲在屋外偷听我与父王说话,才发现自己不过是我的药引而已。我怕他跑了,便在父王的默许下对他动了些手脚。如今他不知哪里学来的功夫,夺了血凰令不说,更妄想通过容焕治愈蛊毒…都是父王的错!若不是他纵容这贱种拿了血凰令,他又怎可能受到皇上宠信,我又何至于处处束手束脚!”

顾君乔似是跌坐在了椅子上。

“我本不欲告诉你这些,让你做个无忧无虑的郡主娘娘,若不是你苦苦相逼…”顾君璟喘了口气,复又放缓了声音:“君乔,事到如今,我与他绝不可能共存,你应当选择站在哪一边了。”

真相,竟然如厮凄凉。

容焕呆在原地,心中是前所未有的震撼。

屋内静了许久。

“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我大哥虽身负顽疾,却是才华横溢胸有大志之人,值得我钦佩敬重。”顾君乔缓缓道:“可如今看来,顾君璟,你不过个怪物。”

“怪物么?”顾君璟冷冷一笑:“你可知这些年我拖着个残废的身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只要能治好这双腿,便是让我做过分千百倍的事情,便是让我变成一个怪物,我都会毫不犹豫的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