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焕抿了嘴,倔强道:“除非我死。”

他一怔,一抹恼怒自眼中一闪而过。宁致走进房中,顺手将房门带上,沉了面色道:“很好,那我便告诉你,除非你死,否则你永远都救不了他。”

容家小焕反应了一瞬,第一个念头便是觉得荒唐。

只是看着宁致肃然沉郁的面色,又听了他几句话,心中不由得惊惧起来。

“师父二十一年前自雷家寨得到七焰陀罗,七年前患上心疾,同年又立了不准医治顾氏的谷规,你便没想过这是为甚?”宁致一字一句道:“阿焕,你九年前被带回谷中,在大雪里埋了三天三夜,已是一只脚踏进了棺材,却不想想自己是怎生好的?”

容焕一怔,忽觉浑身的血都泛起一丝寒气,忍不住辩驳道:“自然…自然是师父她老人家医术高明…”

“你如今医术也算了得了,给你一个被雪埋了三天三夜的病人,不,便是一天一夜,你可还有办法?”宁致渐渐逼近她,拿过那个寒玉盒子,顿了顿道:“七焰陀罗的药性,想必你已经知晓了。”

他将那盒子不轻不重的丢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容焕身子一颤,她本就极为聪明,这时早已反应过来:“你…你是说…师父她将…”

“不错,你被埋了太久,早已身中寒毒。七焰陀罗属火,药性极烈,当时师父无计可施,只有冒险一试,没想到竟真的抢了你一条命回来。”

“可…”容焕颤声道:“我从未听爹爹提起——”

“当年他是成人,身子比你强健,却也足足昏了半月才清醒过来,又如何得知这些事。”宁致冷笑一声:“七焰陀罗就在你体内,与寒毒互相克制。如今你若将它逼出来,一旦寒毒发作…阿焕,你知道那是什么后果!”

容焕瞳中一缩。

她当然知道,多年积压的寒毒发作起来,只会比当初猛烈百倍,几乎便是必死无疑。

原来这便是宁致不想让她医治顾长惜的真正原因,因为他知道另一朵七焰陀罗便在她体内。还有师父当年立下的那条谷规,根本便是…为了她!

宁馨子心思缜密,她立下这条谷规千防万防,便怕将来有这么一天,容焕会遇见那个顾氏的孩子,她本着医者之心要救他,却不知自己便是他的解药。

只是命运竟然这般讽刺,她不但遇见了顾长惜,更爱上了他。

宁致沉默的立着,看容焕失魂落魄的出了房间。

当年师父担忧的种种,终于变成了现实。一个是她二十年前愧对的孩子,另一个则是她费尽心思救下的爱徒,师父若在天有灵,她会如何取舍?

可无论怎样,一切已然成了定局。宁致心中稍安,容焕虽暂时为顾长惜所迷惑,但毕竟事关自己的性命,她终究会想通的。

秋风瑟瑟。

容焕失魂落魄的走在回廊间,心中似有一座大山压着,将她迫得喘不过气来。

怎么会这样。

怎么偏偏会这样。

她抚住胸口,只觉心慌得厉害,又不知怎么办才好,十多年来第一次尝到了手足无措的滋味。

容家小焕无意识的走了好久,待推开院门时,这才发觉自己竟走到了顾长惜的客房。她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希冀:对,告诉顾三儿…他那么神通广大,也许会有办法的。

可是客房内一派寂静,连服侍的下人都不在。容焕直接进了内门,走到幔帐后面,缓缓坐了下来。

床铺间满是顾长惜身上淡淡的檀香气息,让人无端觉得安心。容家小焕忽觉身心俱疲,便在床边蜷缩了身子,过了不多时便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幔帐后似有两个人影。

“你看,是不是还不错。”尚风悦嘚瑟的挥了挥手中的帕子:“阿满居然还会女红,啧啧啧。”

顾长惜瞥了一眼,分外直接的道:“甚是拙劣。”

“千万别在阿满面前说实话。”尚风悦笑容一僵,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我不过透露了点不想要的意思,她便险些哭晕过去。”

他顿了顿,随即甩甩头,显然心有余悸,又向屋内瞥了一眼:“待容丫头醒了,叫她去瞧瞧阿满。”

顾长惜顿了顿:“血凰卫回禀说,她自宁致房中出来,便一路到了这里。”

尚风悦面色微变:“难道…她知道了?”

“也许。”顾长惜垂着眼睫,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不过也无妨,七焰陀罗便在她体内这件事,她早晚会知道的。”

第37章

尚风悦忽然叹了口气。

“你便这么肯定在她身上?连她自己都不知晓。”他笑了笑,显出了几分诡秘:“宁姐姐有七焰陀罗,我也是多年前凑巧知道的。可惜你刚刚筹备好,她便忽然离世,那宝贝的线索也断了个干净。”

“之前我乔装入谷,一方面是想容焕替我诊治,寻找其他解毒之法,另一方面便是搜查七焰陀罗。离开之前,我曾让高护卫去药房捣了乱。”顾长惜抿了口香茶:“一般说来,药房遭窃,他们定然会关怀更贵重的宝贝有没有丢,但宁氏姐妹皆无动作,若非他们不知道七焰陀罗的存在,便是七焰陀罗早已经不在了。”

“然后你便在南翼找到了当年服侍宁馨子的那个老仆,得知七焰陀罗便在容丫头身上。”尚风悦耸耸肩:“既然有了这一朵的下落,那么只要将她控制在身边,再去雷家寨拿到另一朵七焰陀罗,如此便大功告成。这件事,连高家小子也是不知道的。”

顾长惜笑了笑:“眼下还差了一些。”

“所以你干嘛绕这些弯子。”尚风悦顿了顿,眼中现出几分漠然:“既然容丫头终究要死,何不给她一个痛快。”

屋内静了,却是半晌没有言语。

“别告诉我你做不出恃强凌弱这种事。”尚风悦好笑的瞧了他一眼:“还是…你对容丫头起了心思?”

不过转瞬。

顾长惜弯起一个冷诮的笑:“自然没有。”

他放下茶杯,缓缓道:“毕竟七焰陀罗在她体内这么多年,若她心甘情愿自己取出,效用也更好一些。”

尚风悦啧啧一声:“真是薄情。”

屋内似有一声微弱的响动。

尚风悦立时走进幔帐后面,面上也是惯常的轻佻表情,笑嘻嘻的撩闲道:“容丫头跑进一个大男人的房中,睡得也忒舒服了吧?”

容焕揉揉眼睛,哼了一声:“要你管。

顾长惜亦走进来,淡淡道:“二喜是找我有事么?”

她伸了个拦腰,不甚在意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师兄回来,又将我说教一顿,我那时气不过,便想来找你诉苦,谁知你却不在。”

顾长惜没有接话,尚风悦瞧了他一眼,两人飞速交换了视线。

容家小焕似对这一切毫无察觉,起身离了床铺,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水:“睡一觉舒坦多了,气也消啦,我去膳房找些吃的,你们要来嘛?”

尚风悦笑了笑:“刚吃过。”

她点点头:“那我自己去了。”

容焕说罢,便穿过幔帐,推开内室的门,径自出了院子。

屋中一阵静谧,顾长惜垂下眼睫,眉目间若有所思。

“真是搞不懂。”尚风悦叹了口气坐下来:“你明知她醒了。”

顾长惜却似不甚在意:“便是要她全都知道。”

“你不怕容丫头恨了你,就此躲得远远地,让你再也找不到么?”尚风悦哼了一声:“那这苦心部署的一切,岂不全然付之东流。”

他站起身来,淡淡道:“只不过是想给她一次机会罢了。”

尚风悦哑然失笑,微微摇头:“这一路上,按计划你早该下手了。之所以拖到今天,怕是你从未想过容丫头会欢喜了你吧?似你这般的人,也会对人心生愧意么。

顾长惜默然良久,只是沉声道:“我不愿欠人什么。”

“你欠她什么?”尚风悦一怔,随即嘲讽般的笑了笑:“你不要告诉我,你被这幼稚的感情游戏打动了…你今天给了她机会,可要记得,这世间从不曾有人给过你机会。容丫头确然是个好姑娘,可你一早便知道,你与她之间,只能活一个。长惜,我以为你从不存这种妇人之仁的心思。”

“我没有。”

他顿了顿,声音中携了一丝冷酷决然:“从前不曾,今后也不会。”

容家小焕在回廊中行得飞快,她一改方才漫不经心的面色,也没有去膳房拿什么吃食,只是面无表情的走着,眼中一片深暗。

看,其实装模作样这种事,根本没有那么难。

她五指紧紧攥成拳头,指甲都刺进了肉里,从头到脚都在微微发抖。

待离那个院子远些了,容焕这才微微缓过来,嗓子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哽咽,随即双膝一软,几乎是踉跄的扶着廊柱,一步一步坚持走回了自己的寝居。

进门,转身,再关上。她做完这一切,便似是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靠着门框颓然的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