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焕沉默了一会儿,她当然知道唐戬的心意,可是…这段时机太不对了,她身子刚刚好转,又历经了一场生死心殇,只觉得身心俱疲,根本没有心思去想别的。

见她没有言语,唐戬转过身,声音中露出几分冷意:“当世子找到我时,他只问了我一句话,我便下定决心要这样做了。”

容焕垂下眼睫:“他说了什么?”

“他说,你要眼看着容焕嫁给顾长惜吗?”唐戬背对着她,看不见面上表情,“阿焕,曾经我以为你早就对他死心了,可这几日,自他出现后,你口中无情,却常常心神恍惚。察觉到这一点我才怕了。阿焕,我不怕等你,多久我都可以等,可若你当真嫁给他,我便再也等不到你了。”

言语到了最后,已经有了微微的颤抖。容焕心中微酸,忍不住道:“我说了不答应,便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唐大哥,你…真傻。”

唐戬听了那声“唐大哥”,心中稍稍好受了些,便转过身来柔声道:“事到如今,只有他死了我才安心。阿焕你别怕,好好在这修养,我不会让世子伤了你的。”

他说罢,瞧了一眼天色,仿佛二人还在神农谷后山一般,时辰到了就要避嫌。容焕正欲说什么,唐戬却瞧着她认真道:“至于容老伯,我是当真不知他的行踪,世子也从未与我提起。”

彼时已是夜深。

容焕试探过门口的守卫,如今她没有药袋子和麒麟核,便像一只被拔了利爪的猫咪,实在没什么战斗力。

无法之下,她只好躺在床上,打算想出一个逃脱之法。只是她牵挂容老爹的安危,又被唐戬那番话扰了心神,只觉一颗心乱成了一团麻,是以两个时辰过去了,仍然一丝灵感也无。

不知不觉间,桌上的香烛已燃尽了。

屋内漆黑一片,容焕微微闭着眼,渐有几分蒙胧的睡意。

恍惚间,仿佛听见了容老爹在惨呼。她心中揪成一团,却见顾长惜站在一旁,冰雪般的容颜中满是漠然:“都怪你,二喜,我不会救他。”

梦中,容焕没有求他,只是拼命向容老爹爬去,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靠近。她大约是哭了,不知过了多久,周遭一切渐次散去,有一个冷漠的声音一直在耳边轻道:若是时光能够倒退,我绝不会将自己的性命浪费在你身上。

来来去去只有这一句话,像是咒语一般,一点一点凌迟着她。

大门忽然一声巨响。

容焕猛然睁开眼,身下汗湿一片,终于清醒过来。

她还未坐起身,便觉外面一片艳红的火光。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走进屋,一把将她扯下床来,冷声道:“世子要我与你说三个字:你输了。”

容焕摔在地上,脑子仍有些昏昏沉沉,听那侍卫如此说,心中不由得一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难道…他来了?!

从她被劫走到现在,不过短短数个时辰,甚至一夜还未过去。

竟然这样快。

见她发愣,那下手粗暴的侍卫又要来扯她的头发,另一个侍卫却率先将她拉了起来,对同伴点了点头:“快走吧,世子那边要紧。”

容焕被两人架着,只觉两旁景致不住向后退去,他们在向着火的地方行进。

她被关押的院子极小,守备却十分森严,看来顾君璟这次学乖了。只是不知他做了何种部署,即便是十倍兵力,面对血凰卫也未必有胜算,何况他逃亡在外,势力已大不如前。但瞧他昨晚志在必得的样子,又不像是在作伪。

容家小焕脑中飞快盘算,一面也没忘了观察地形,这个院子当真有些奇怪,围墙都是普通宅院的双倍高,可若是城墙,却又不大像。

她正奇怪,却陡然被送入了一个漆黑的通道,这通道十分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过。那粗暴的侍卫拿过剑柄,狠狠地推了一下容焕的后背,她霎时扑倒在石梯上。

“看什么看,快滚上去。”他恶狠狠地道,“世子在上面等你。”

容家小焕揉着后腰,很识时务地跑了上去,再不走恐怕还要多挨几下。

她爬过两个拐弯,只听下面几声闷响,寂静了一会儿,便有脚步声匆匆赶上来。容焕怕是那个脾气不好的家伙,赶紧加快了步伐,很快便瞧见了出口。

那一小片夜空,是火红色的。

她几步走出去,霎时被烈烈的夜风吹得一晃,黑发凌乱开来。容焕伸手去拂,待眼前再无遮蔽,就被此副景象震慑了。

这里是一处城楼大门的上方。

顾君璟坐在不远处的轮椅上,两边均是拉满弓的侍卫,大约有数百人之多。而城楼大门下面,只有一片不算宽敞的平地,后面便是幽深可怖的悬崖。

她忽然想起神仙岭外有这么一处地方,名叫神栖崖,是一座独自挺立的山峰。因峰顶平坦,四周皆为绝壁,风景奇佳,听说被某位显贵用来建造了私宅,却不知如何到了顾君璟的手中。

神栖崖八方深渊,上崖的唯一通道,便是与神仙岭之间连通的一架索桥。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顾君璟言语中的含义。那逃生的索桥正燃着熊熊火光,如同一条蜿蜒的巨龙,将数十名血凰卫阻挡在神仙岭的悬崖边。

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索桥的尽头。

顾长惜站在神栖崖上,孤身一人。

他一袭珍珠白锦缎长衫,衣袂与乌发在夜风中肆意翻飞,琥珀色眼瞳莹润如玉,映着身后索桥燃起的金红光芒,如同浴火的凤凰。

容焕愣住了,他为什么会来?

在她说了那种话之后,以他心高气傲的性子,即便是心中有愧,也必不会再出现了吧。

她还在发怔,便觉后背一紧,一个侍卫将她推搡到顾君璟身边。

“你输的很彻底呢,”他瞧着她,憔悴的面容上满是抑制不住的得意,“不过半日,他却已来了。”

他的声音就在近旁,却又像在很远的地方。容焕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她被按在墙边,呆呆向下看去。

顾长惜也仰首而望。

那双琥珀色的眼瞳瞬间盈满温柔缱绻,他对她弯起一个笑。

容焕一生也没见过这样璀璨的美丽,他唇畔携了倾世的风华,缓缓动了动,像是在说:别怕,我在。

刹那间,天和地,风与火,尽数失了颜色。

自重逢之日起,他几次三番地靠近,皆被她冷言冷面挡了回去。历经生死爱恨,容再不是原来那个不管不顾的容家小焕了。她开始懂得忌讳彼此的身份,开始骄傲和成长,也开始决定忘记他。

可那天他说,若是时光能够倒退,我宁愿你没有遇见我。

如果她没有遇见他,她还是神农谷自得其乐的小神医,而他也会在顾君璟的毒计中安静地死去。

再没有那些刻骨铭心和惊天动地,那个风华绝世的九凰仙,那个喜怒无常的顾长惜,那个阴沉凉薄的顾三公子,他愿意放弃一生繁华和爱恨,去成全她一世平安。

于这一刻,她忽然懂得了那句话背后的含义,原来竟深情如斯。

一滴眼泪顺着面庞悄然滑下,落向黑暗的虚空。

她输了,却觉得活在这世上十八年,从未有如今这一刻般欢喜。

顾君璟在一旁静静看着,面色却阴沉到了极处。

他想看容焕发抖求饶,想要顾长惜恐惧悔恨,想要他们痛苦的生不如死。却不想两人一个被俘之后从容淡定,一个单枪匹马对阵不乱,连城墙上下遥遥相望,也竟似心有灵犀一般。

原来继性命与王位之后,他还拥有了更多他从不曾触碰的东西。

不,那怎么可以,他不过是个孽种,自己都没有得到过,更加不许他得到!就如同过去二十年那般,夺走父王的宠爱,夺走本该属于他的姬瑶光,夺走他的性命和自由,夺走…他的容焕!

顾君璟猛然向她扑去,容焕身子一歪,险些从城楼上栽下。

他左臂挂着她的肩膀,右手狠狠地掐住她的喉咙,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顾君璟疯狂地笑了许久,缓缓道:“三弟,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顾长惜微微向前踏了一步。

数百个箭尖立时跟着移动,齐齐对准了他。

“事到如今,九凰王位,我的性命,都随便你,”他淡然道,“我只要二喜安然无恙。”

容家小焕心摇神驰,被掐着脖子也未露出痛苦的神色,只是温柔地望着他。二人不用言语,却已经明白了彼此的心意,再没什么能阻挡在他们中间。

“不许你看他。”顾君璟忽然道。

容焕似是没有听见,眼珠儿都没有动一下。

“我说不许你看他!”他似是嫉恨得发了狂,手下陡然发力,“既然你们都不在乎生死,我便成全你!”

他大手一挥,顿时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顾长惜足下微动,身姿飘然,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容焕眼前渐黑,双手抠着顾君璟的五指,似是打定主意要将他一同带下城楼。他冷笑一生,仿佛看穿了她的用意,忽然掐着她向后撤去。

顾君璟身后没有支撑,两人顿时摔在一处,只是双方的手都没有松开。有侍卫过来相帮,顾君璟却恶声道:“不用管我,赶紧给我去杀了那个孽种!”

城楼上的侍卫得令,不过片刻便去了大半数。

容焕被按在地上,就要失去最后一丝神志。

电光火石间,一个黑影纵身扑来。

她只觉身上一轻,颈间的压力陡然消失,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