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里看到发传单的,就来了。”许果走过去,替她拿起她的登山包。

很重,沉甸甸的,旁边的网袋里还插着帐篷的支架。她吃力地提在手里,嗓子不偏不倚地痒,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你拿不动,我来。”辛爱直接要过去,毫不费力地背到肩上。

许果好容易止住了咳嗽,看着她鞋面的泥土:“你自己走上来的吗?”

“跑上来的。”辛爱淡淡一笑,先她一步,走出去。

辛爱这些年,一直在旅行。

没有沈星柏,她活得依然精彩,马拉松、登山、摄影、写游记…她出了书,在网上小有名气,还被综艺节目邀请着做了几期访谈,以不俗的谈吐俘获了无数好感。

这样一个女孩,连许果也觉得,她值得被爱。

“我听说阮女士在这里投了一个公益项目,沈星柏负责前期的部署。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有一些投资方面的事情,想向他咨询。”辛爱随许果走在路上,不忘解释。

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下,拿出相机对准山巅缥缈的雾气。

“我没有误会。”许果看着她线条优美的脖颈,那里的皮肤是闪着健康光泽的小麦色,极有魅力。

辛爱的模样变了很多。

第一次见到她,就是那个年纪的女孩最梦寐以求的长相。小头小脸,四肢修长而舒展,阳光下的面庞干净而细腻,不见半分油光,是素白的象牙色。如今她变成现在这样,许果却由衷地觉得,她更美了。

“前面就是他住的地方,那个房子就是。”许果指一指远方的停机坪,“自己去找他吧。”

她的任务完成,要及时撤离。

“不一起吗?”辛爱略微意外后邀请。她语气中带着疑问,以及揣测。

许果帮她把背包的拉链拉好:“我要回去上课了。”

她刚要走,就被一个人叫住:“果果。”

沈星柏从旁边的岔道中出现,许果是措手不及的。忘了他有早起的习惯,这个时间,他向来不在屋子里。

等到他看到她身边的另一个女孩时,那眼神就变得让人难以捉摸。

“辛爱?”

此时此刻,这样的三个人站在一处,彼此的关系难以言说,再也没有比眼下更微妙的气氛。

刚才还优雅、自信的辛爱,眼底的目光也有些不大自然起来。

“好久不见。”

只有在沈星柏面前,辛爱才会难得地失态。

“辛爱有事找你,我把人带到了,先走了。”许果转身就要跑,被人一把握住了手腕。

“许果你别走。”沈星柏声音里不带一点感情,牢牢地把她攥着,她感到手腕一阵勒紧。

“好了。”辛爱看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抿了抿唇,不自然地对着沈星柏笑了一笑,“其实,我是来看许果的,她的电话打不通。我猜想着,你在的地方,一定能找到她。”可她刚才分明说,是来找他。

沈星柏的面色变得阴沉,看向她的目光,冷冷的。

当年,也是这么倔强,所以他们才会彼此误会,擦肩而过。许果可惜地想着。

这一次,许果不想再趁虚而入,把别人的的东西据为己有。

她用力挣脱沈星柏的束缚,告诉对方:“辛爱,我们两个早就分手了。”

第8章 出走

“许老师,在想什么这么出神?”校长走进办公室,把两只橘子放在她的桌上。

“谢谢校长。”许果忙提起红笔,墨水在作业本上洇开了一大片红色,她赶紧抽了张草纸去擦。

校长一时没走,转头看看她:“脸色不太好啊。”

耳边嗡嗡的一片,校长的话仿佛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声音,许果丝毫没有听进去,呆呆地清理着作业本上的墨迹,没有回答。

这个点,不知道沈星柏和辛爱怎么样了。

在她说出那句“我们已经分手”后,沈星柏瞬间就放了手,他的目光太吓人,要把她吃了一样。

许果是落荒而逃。

还好,让她逃了。

只要辛爱和沈星柏两个人,能够心平气和的谈一谈,那些微不足道的误会总能解开吧。

他们会有重修于好的一天吗?也许很快,沈星柏就会离开这个地方,把事情都交给他的助理打理。

那样,许果就不用再看见他。

见不到人,很快就不会日思夜想。

总有一天,要把他彻底忘记,她就能解脱。

就能解脱…

许果想着,手不觉用错了力,吸满墨水的纸在作业本上一划,又晕了长长一道。

“许老师?”校长担忧地提醒。

“啊?”许果如梦初醒,抬头看看他,又低头看看桌面,“噢…校长我批作业呢,您有什么事吗?”

校长欲言又止,还是没有问,只是道:“噢没事,许老师,你注意休息,别太辛苦。”

他说完要离开办公室,一转身就撞见了要进来的学生,被叫了声:“校长好!”

“吓我一跳。”校长笑笑,点点头,走出去。

“许老师。”学生走到许果的办公桌前,是二花。

许果把蘸水笔盖上,换了只中性笔:“找老师什么事?”

一只药盒递到了面前。

“沈哥哥让我给你的。”二花想了想,解释道,“我昨晚看你打喷嚏,担心你是着凉了,刚午休的时候就上后山挖点草药,结果遇到了他。”

“他…”许果一晃神,沈星柏此时此刻,不是应该和辛爱好好呆在一起么?

“嗯,沈哥哥一个人在那里,说是勘测地形,他好厉害,什么都会。”二花自顾自地说了一堆,扭头看许果,“老师你怎么啦?”

“哦。”许果回神。

她摸摸自己的脑门:“老师没事,不用吃药,没事,没事。”然后,拉开抽屉,把那盒药丢进里面合上。

“你回教室去吧,快上课了。”许果道。

二花奇奇怪怪地走了。

许果把脸埋进了双手中,搓了搓。她中午没睡觉,忽然感到困意汹涌。

“许果?”

“许果!”

“许果,看见小爱了没有?”

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夹杂着一串银铃似的女孩笑声。

杂乱的脚步走到她的面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好闻的味道。

许果揉了揉眼,转过脑袋,从座椅上坐起,抬眼看见了女生胸口制服上绣着的汉字:静安中学。

她想了起来,她的高中,就是在静安读的,这是全纪城最好的学校。

“辛爱不见了吗?我没看到她。”许果刚睡醒,迷糊地看着四周的环境,昏暗的光线下,到处堆着一箱箱杂物,原来是她帮忙准备着演出的道具,结果一不小心在道具室睡着了。

“彩排就要开始了,怎么办呢?到处不见她人。”一个女生手中抱着白纱礼服,另一个女生手中则提着一双晶莹剔透的玻璃高跟鞋,精巧而夺目,那是辛爱为着这次话剧《灰姑娘》找了专人定制的。

“诶?不然,许果你来替她上吧?”又一个人突发奇想,提议道。

这话一出,女生们纷纷应和:“啊,好哎好哎!”

突如其来的拾掇让许果感到很不知所措:“我吗?不行,我不行,你们找别人吧。”

“为什么不行?很简单的,不用演,只是先让你上台走个位而已!你难道不想穿穿这么好看的衣服吗?”她们鼓励道,“你是小爱的姐姐,跟她最要好了,没有人比你更合适,帮帮她吧?”

“真的?”令许果真正心动的是那一句——她们说,她跟辛爱最为要好。

在此之前她总是隐隐地感觉,辛爱好像并不太喜欢她,会不会是因为她们这姐妹关系是异父异母的缘故?但她真的很想很想成为辛爱的好朋友。

“那好吧。”许果起了身。

女生们高兴极了,七手八脚把她按回去:“先换衣服,把鞋也换了。”

许果不明白她们为什么今天会对她这么热情,在平时,她从来都只有被这些成绩优秀的女生孤立的份。

她也就十分开心,在她们的面前,脱下了鞋子,接过了那双水晶鞋。

好漂亮的鞋。

梦幻般的透明颜色,尖尖的窄头,音符般的鞋弓,鞋跟的高度是恰到好处的优雅。

日剧里说,女人都应该拥有一双好鞋子,它会把你带到想去的地方。

眼前这一双莫过如此吧。

“这鞋我穿小啦。”鞋上了脚,许果才发现尺寸不合适。

鞋是量着辛爱的脚做的,她的骨骼纤细,脚背也比一般人来得窄。许果刚要脱下,忽然听到一阵快门按下的声音,伴随着闪光灯:“咔嚓,咔嚓!”

几个女生对着她从各个角度拍起了照,拍她卡着鞋子的脚,还有无措的脸。

“你可以削掉脚后跟呀,反正当了王妃以后就不用走路了!哈哈哈哈哈哈…”嘲弄的笑声响彻了狭小的道具室。

“快,把这张’灰姑娘的恶毒姐姐’,发到班级群里去。”

她们的态度变得这样快,许果措手不及,愣在那里。

“你们在笑什么?”门被人推开,真正的灰姑娘走了进来。

“小爱你来啦!”女生们婷婷袅袅地围上去,一个一个,笑嘻嘻的。

辛爱的目光扫到许果,她触了电般地丢下了那双水晶鞋。

辛爱顿时明白了是什么情况,眼中闪过一丝戏谑,怪是好笑地走过来:“你们捉弄她干嘛?鞋穿来穿去不脏吗?”

一瞬间飞沙走石,画面迅速地切换,等许果反应过来时,她正坐在教室的角落里。

教室里鸦雀无声,同学们瞠目结舌地看向同一个方向——辛爱站在讲台上,用一种愤怒而不解的语调问教室门前的人:“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辞演。”那个人表情淡然,双手插兜,无谓地转过了身。

“沈星柏,你站住!”辛爱倔强而骄傲的脸高高仰起,她咬着牙,“我们这么多人准备了这么久,你说不演就不演,是为了她?”

她。

所有人的目光眨眼切换了方向,聚焦到罪魁祸首——许果身上。

她莫名地左看看,右看看,受不了这些目光,一骨碌蹲下去,钻进了桌子下面躲了起来。

她捂着头,听见少年冷淡的声音:“你可以去找别人。”

梦境戛然而止。

一只手伸向了许果捂在脑袋上的手:“许老师,该上课…许老师?”

迷蒙中被人搬动,有人摸了她的脉搏。

“老师说没着凉,不吃感冒药。”二花在耳边抽抽嗒嗒。

许果能听到她说话的声音,想起来安慰她,却怎么也醒不过来,眼皮子抬不动。

又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旁边道:“许老师这不是着凉,她被毒虫咬了。”

毒虫么,许果朦朦胧胧地回想,没什么印象,这山上丛林茂密,潮湿多雨,繁衍着各种各样的虫蚁鸟兽。

她倒是没少被蚊子叮过,大概是混在里面,她没在意过吧。

许果想着想着又睡了过去,村医煎了草药,她意识模糊地被灌了一碗,昏昏欲睡。

“说是喝过药了,应该不会有事吧?”小方领着沈星柏走向许果的居所,快到门前,提心吊胆地安慰他,“当地人也经常挨虫子咬,都是那个老大夫治的,不碍事…哎!”

男人撇下了他,大步朝屋子里跑去。

“沈哥哥?”二花意外地从床前站了起来,很快就被一股莫名的气势所震慑,退到旁边让开。

女孩在床上睡得很熟,嘴唇没什么血色,沈星柏注视着那张宁静的脸,慢慢坐下。

小方跟了进来,忐忑地叫了声:“沈先生…”他小声支使了二花,“你先出去。”

就见沈星柏俯下了身,侧过耳朵,贴近了女孩的唇。

那双苍白的唇瓣轻轻动了动。

她在说什么?那么微弱的声音。小方皱着眉头,也暗暗走近了几步,竖起耳朵。

等听清了她重复的呢喃,他脸色大变。

“别管我,沈星柏,你别管,管不了的…走吧,我不要你了。”

她没醒,仍然紧闭着眼睛。她说的是梦话?似乎还很痛苦,念叨着这句以后,又期期艾艾地叫了起来:“妈,妈妈——”

“滚。”沈星柏吐出一个字。

小方傻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是跟他说的。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安静得如同死寂。

许果昏迷中,感到唇上一痛,被人重重地碾过,又以轻轻的浅啄画了句号。一个冰凉的额头抵在了她的额头上:“你真狠心。”

“许果,你知道心被掏空的感觉吗?”

第9章 出走

悠长的梦境过后,许果醒了过来。

入眼就是无边无际的黑夜,纯粹的黑,让她一度怀疑自己失了明,伸手去抓。

一动,就碰到了身边的人。

他本能地有了意识,握住她的手腕,声音里还夹带一丝半醒的惫懒:“我在。”

是沈星柏。

“别乱动。”他说这话时,应该是彻底醒了,声音清朗不少。

许果这才察觉到自己的手背上还插着针头,微微刺痛。

灯光打开,房间里恢复了光明,原来只是天黑了。

她被人扶着坐起身,花了一些时间适应刺眼的光线,整个意识钝钝的,看见床前的男人,并没有感到很惊讶。

毕竟,梦里面都是他。

醒来以后,又见到这个人,好像并不需要那么多的心理准备。刚才他在她的梦里说了什么?

她朝四周看去,这环境很陌生,白茫茫的,整洁而干净。

不像白水村粗糙又原始的灰砖和红土。

“你在医院。”满满的一杯水被修长的手指托着,送到了唇边。

她这才感到口渴,非常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