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件事后,她赶紧蹑手蹑脚地走向了许诺,小女孩把门缝开大了点儿,在她到了近前的时候,伸出小手,一把把她拉进了房间。

关好了门,两个人捂着嘴巴,悄声笑了半天。

“吵醒你了吗?”许果弯下腰,小声问。

许诺摇着头道:“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沈哥哥怎么也来啦?”

“他呀…”许果推着孩子去床上,话语有些停滞,她本来想说“他喝多了”,想了想,才说,“沈哥哥累了。”

清晨,许果再醒过来的时候,沙发上已没了人,只剩下折叠整齐的毯子。

她走过去,抱起了毯子,也收起了茶几上用过的水杯,这时浴室的门被推开,带着一身水汽的男人走出来,他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衬衣,潮湿的黑发搭在额上,脸庞清透,蒙着热度挥发后留下的红晕。

许果把薄毯往架子上挂的时候,他走到了身边,圈着她,把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她发现他很喜欢这个动作。

一只手臂伸到眼前,洁白挺括的袖口在她眼底敞开着,许果听见他在问:“这是谁的衣服?”

沈星柏似乎没有醒透,声音懒懒的,含含糊糊,透着一股梦呓般的迷茫。

许果腾出了手,动作轻柔地帮他扣起那颗纽扣:“那天带诺诺去买东西,看到这件衬衫,想着你应该可以穿。”

买下也只是一种下意识的举动,她心里好像没有打算过,什么时候拿出来送给他。带回家后,就挂进了衣柜里。

想不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许果扣好了一边,转过头,另一边很自觉地伸了过来。

沈星柏的手腕精瘦而修长,单独看会嫌纤细,而跟许果放在一起就会发现围度悬殊。

许果的手腕放在他面前跟小孩子似的。

她帮他扣起另一只袖口,颈侧被他顺着曲线往下吻,酥酥麻麻地发痒。

这里虽然准备着供他替换的衣服,却没有剃须刀,他的唇边冒出了一层短须,磨着她细嫩的皮肤。

“诺诺快醒了。”她握住他的手腕,却握得不稳,微微颤抖。

脖颈上的酥麻感没有停,蔓延到肩头,沈星柏轻轻啃咬着那一小块玲珑的骨节,用单音节回答她:“嗯。”

他从前并不会对她的身体表现出这样偏执的迷恋,沈星柏向来克制,欲·念似乎从来不会困扰他一丝半毫。

如今他是怎么了,许果无从追溯,她面红耳赤地推他,摸到了他温暖的脸,只有鼻尖一点戳在手心,微微发凉,让她心里也慌了慌。

“我都没刷牙。”她别过了头,匆匆忙忙走进了洗手间。

出了职工公寓,左拐是学校,右拐就是通往城市主干道的方向。许果站在路口,挥手送沈星柏上了车,开始了她在静安任教的第二天。

撇开别的因素不谈,教静安的学生其实是件很轻松的事。能进静安读书的孩子都聪明,他们大多从一出生开始就拥有了普通人难以企及的教育资源,从小开始培养各项特长。

许果给他们上过几节课,明显感受到了这帮孩子们丰富的知识储备,她在课堂上提到的不少课外内容,都能得到迅速的响应。他们普遍有良好的课堂习惯,听课注意力高度集中,不仅一点就会,而且能够举一反三。

下课铃声响起,许果结束了又一个课程,站在讲台上,没有立刻离开。

她宣布了一件事:“同学们,最近我打算向学校提议,开展一个生物小组,利用课余时间研究一些大家感兴趣的生物。如果哪位同学有想法,可以先到我这里来报名。”

台下静了几秒,没什么人对她的话有所反应,她说了就跟没说一样。一个学生径自从后门去了洗手间,教室顿时开始了下课后的喧闹。

许果也就没过多停留,这结果与她预想的差不多,她下了讲台,往教室外走。

阳光洒进教室,到处都是一副春意盎然的景象,这春意来自少年们的青春活力,他们聚在一起,高谈阔论,挥洒无处安放的荷尔·蒙。即使是老师走过身边,他们也毫不避讳,一个男生张扬地道:“我们每个人在出生的时候,都是跑得最快的那一个啊。”

许果停下了脚步,看向那个男生。

“郁杨。”她叫出他的名字。

她空闲下来的时候,就会翻学生档案,看他们的照片,记住脸。班里的学生,她都已经认识得差不多。

被叫了名字,男生倒是稍微有了点儿顾忌,不过还是笑眯眯地问:“怎么了呀,许老师?”

周围的学生们,也都停止了聊天,纷纷朝她投来了注视。

“你说的不太对。”许果指出他的错误,“你并不是跑得最快的那一个,你只是幸运。你要感谢你的同伴,跑在了你的前面,牺牲自己的顶体酶,去穿过了透明带,才成全了你的融合。”

“哦…哦…是这样吗?”男生发起了懵,消化着她的话。

“是的。”许果道,“我们还没有学到这一节课,到时候,我会详细讲解这一段。”

她还要赶着去参加教研会议,丢下一群呆滞的学生,走下了楼梯。

“生物小组?”教研会议上,年长的主任推了推眼镜,重复他刚才听到的话。

许果点头:“是。”她拿出手里准备好的U盘,连上投影仪,那里是她抽时间做的PPT。

“利用课余时间,组织学生对于生活中各种生物现象进行观察和研究。”许果对她的提案进行了大致介绍,补充道,“据我所知,静安早些年各类科研小组非常受欢迎,还组织过几届发明大赛,但近年都因为种种原因逐渐没有热度了,天文小组甚至放弃了这个学期的招新,这是一件很可惜的事。”

“许老师有没有想过,孩子们光是学课本知识,任务就已经很繁重了,怎么还分得出心思搞科研?”一个男老师提出异议,他戏谑地道,“影响了学习怎么办?”

“一味把注意力放在考试成绩上,孩子的压力会很大的。”许果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反对意见,她早已准备好了应对的说辞,“我想课外活动未必会影响考试分数,相反,它是一种适当的调节,可以激发学习兴趣。”

“可是…”那个老师还想说什么,被旁边的老师扯了扯袖子,代替他说:“我倒是同意许老师的提议,前些天宁先生就提过这件事。”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大家心里当然都明白,只是这个提议由许果先提出,他们多少不太服气。

“宁先生是那天跟你们一起吃饭了对吧,他这样说了?”教研主任扶着镜腿思索,松了口,“那确实应该…”

“主任,其实我也有想法组织物理小组。”一个同事反应迅速地接上。

其他人也都反应过来,一个接一个附议:“对对,还有历史、文学、摄影…”

“听说你在会上提议组织小组了?”许果站在教务楼的天台上看风景的时候,华静走了过来。

她也趴上栏杆,摆弄着新做的美甲,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老师们都嫌做这个麻烦,谁也不愿意先开那个口,他们对你意见会很大吧。”

“我无所谓。”天台风大,许果捋着额头前的发丝,她的手机“叮”的响了一声,来了条短信。

“怎么了?”华静察觉她低垂的目光凝固了很久,凑过来看。

短信的内容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相拥着走进酒店电梯的一对男女,年代久远,像素模糊,但能看得出来,男人穿着静安的旧款教师制服,女生穿的则是静安最经典的淑女套裙。

他们是背对着镜头的,那男人不知为何回过了头,露出大半张侧脸,他的脸在照片中有容易辨认的轮廓,只要是他教过的学生,都能认出他来。女生则只有一个背影,但她扎着一对辨识度极高的低马尾辫。

那是当年许果最常梳的发型。

“这是…”华静倒抽一口凉气,“这照片是谁发给你的?”

她也经历了那一年,这张照片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男老师和女生酒店开房”的信息在互联网上迅速被封锁,依然阻止不了同学们私下里悄悄讨论。

那位老师曾是静安最受欢迎的男老师之一,他讲课幽默,没什么架子,学生们都很尊敬他。因为这张照片,他引咎辞职。

许果则在辛先生的维护下,依然留在学校,没有受到任何处分。

现在,照片通过不明号码再一次出现在了许果的手机上。

是警告?示威?

第31章 回归

许果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手机,久久的一语不发,一动不动。

她的眼神结着坚冰,连带着她周围的空气都浸在了冷霜中,夏末的阴天,迎来了初秋的第一丝冷空气。

华静一度感到瘆得慌,摇了摇她:“许果,你没事吧?”

许果回过头来看她。

“照片上的人不是我。”许果说。

说完,她收起了手机,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依旧去看天边密布的积雨云。

华静意外地“啊”了一声。

华静原先并不知道有许果这一号人物,只是那一次闹得太大了,连老师都在私下讨论那件事。

那位姓路的男老师,事发前他的人气有多高,事发后,他的形象就有多崩坏。但明明是两个人一起出的事,只有他一个人辞职,另一个则安然无恙。

于是,所有人都把心中的怒火,转向了置身事外的那一个。如果说,一开始许果只是不受欢迎,被大家漠视,那么经过了这张照片以后,同学们就是对她彻底厌恶。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厌恶也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殆尽,许果重回静安,依然会被同样的理由孤立。

现在她说,不是她。

“我想起来了,确实有人站出来给你作证。”华静心中隐隐浮起几个过往的片段,“那一天你和他在一起,是吗?”

站出来的人,是沈星柏。

“不是许果,这些天放学后我一直在帮她补习理综。”少年走进办公室,站在了女孩身边。

一直紧咬嘴唇的许果,脸色苍白地制止他:“沈星柏…”

教导主任是认识他的,皱了皱眉,语重心长:“沈同学,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说话做事之前,慎重考虑,这件事很严肃,不要随便把自己牵扯进来。”

“我说的就是事实,主任。”少年的神情坚毅而笃定,“我慎重考虑,希望您也可以慎重下定断,许果珍惜自己在静安学习的机会,她每天认真复习到半夜,这样的同学不应该承受莫须有的流言。”

教导主任捏了捏眉心:“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沈星柏的证词,是许果最终没受处分的原因之一。

当然更多还在于辛先生的坚持,照片没有拍到正脸,没有人可以断定那就是许果。他请律师出面,又出手阔绰地给学校捐赠了两间实验室,恩威并用,才把事件平息。

但这些更加成为了许果被攻击的理由。

尤其是,沈星柏是那么多女生暗暗仰慕的对象,更尤其,所有人都以为,他和辛爱才是一对。向来对女生态度冷淡的沈星柏,不仅为许果出头,还说出了他一直在暗中为她补习的秘密,举校哗然。

“可是,如果不是你,那是谁?”华静回想起照片上的少女背影,茫然了,“学校的最后调查结果是什么?”

“这就是问题所在。”许果注视着云层后那一点渗出的光线,它微微刺目,却分外明亮。

随着辛先生出面,路老师的离职,学校放弃了继续查下去,事情不了了之。

既然没有另一个顶罪名的人出现,那就只有她。

“那老师没有把人交待出来啊?唔…现在还可以联系到他人吗?”华静若有所思,陪着她静站了一会儿。

许果的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这一回是来电,铃声听得华静心头一紧。

“喂?”许果接听后,那边传来的却是一个温柔的男声:“在做什么,果果?”华静这才松了口气。

“我跟同事在聊天。”许果接电话的时候,表情也柔和了许多,说话轻声细语的,与另一头的男声是同一种调调。

沈星柏听到这个回答,倒是很意外,欣慰地笑了笑:“真的吗?”

“骗你干嘛?你找我有事呀?”许果问。

“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男人的话,清晰地传入华静的耳中。

连同天气都一并变得温柔了起来,她仰起头才恍惚发现,是错觉吧,天边分明还是阴沉不见阳光。

噢,错觉啊。华静困惑地想。

“许老师,后天是周日,学校一般没有什么人在。”挂了电话后,许果听见华静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很不解:“什么?”

“而我知道档案室的钥匙放在哪儿。”华静扬起了一边嘴角,“路老师的资料应该还是有留存的吧,学校没有往下查的事,那就你自己去找他问出来。”

许果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学姐:“确定要帮我?”

华静敛住了脸上的狡黠,眯着眼迎向扑面吹来的凉风。

在静安的第一周就这样过去,许果回到公寓,拿钥匙开了门。

“老师,”许诺跪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高兴地把手里的文具扬了扬,“你给我买的东西到啦!”

“噢,”许果换了鞋,走过去,看到茶几上摊开的一堆小玩意儿,都是给她上学用的,“喜欢吗?”

“好喜欢,好漂亮。”许诺怪不好意思地抱紧了她的新书包,“老师你对我真好。”

“你喜欢就行。”许果手摸到茶几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喝下。她想到,下个星期一,这孩子就要去学校了。

不知道到时候,她能不能和那群纪城孩子们相处得好,都是些从小娇惯的天之骄子,许诺一个山区出来的小女孩,还是插班生…

“怎么了老师?”许诺发现她表情不对,小心翼翼地反思自己的错误,“对不起,我…没忍住,自己先把快递给拆开了。”

“这有什么关系?”许果回过神来,把她搂到怀里,脑袋跟她亲热地挨着,“老师有些话,要先告诉你,你一定好好听着,牢牢记住。”

“老师你说。”头一次被这么认真地谈话,许诺高度紧张,竖起了耳朵。

“纪城对你来说,是一个全新的地方,这里的学校也是,你的老师、同学不会像你在白水村接触到的一样,你可能会觉得他们非常陌生,这是很正常的。他们看你也会觉得很陌生,未必会用你习惯的方式对待你,但是你不要被他们影响。”许果想起了自己刚进静安中学的那会儿,“往事如烟”,这个老套的词语莫名其妙就在心中浮现了。

许诺懵懂地道:“老师我听不太懂。”

许果百感交集地笑了笑,如果可以,她希望许诺永远都不会懂。

她也曾对这个世界上的种种恶意感知迟钝,静安的一切对她而言,原本全是新鲜而美好的。

——“小爱你等等我,我不认识去实验室的路…小爱?”

——“对不起啊许果,我跟她们原本就是一组,你自己一个人做实验吧。”

——“噢好,不过这个要怎么做?我不会,可以教教我吗?”

——“简单啊,你把这个放进水里搅拌溶解就好了。”

许果回到自己的实验台前,满怀新奇地用镊子夹起了托盘里的金属块,正要往水里扔,一个人钳住了她的手腕:“你要做什么?”

“我,我做实验啊。”她不明白自己哪里出了错,一脸无辜地瞪着这个跑过三排实验桌前来阻止她的男生,总觉得自从那一次翻墙被他撞见后,他就一直处处针对自己。

“这么一大块金属钠,你直接扔水里。”沈星柏扯着嘴角哂笑,“想炸了实验室么?”

“老师是想让你知道,如果在学校发生了让你难过的事,那肯定不是你的错,你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问心无愧就好。不需要去讨好任何人,不用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更别一个人默默承受。不管是谁欺负了你,你尽管来告诉我,老师肯定会为你讨回公道,记住了吗?”她无比凝重地对这孩子说。

“记住了。”许诺也无比凝重地点头。

“主任每次喊我去档案室拿东西,都让我从这里找钥匙。”周日的下午,在一个少有人去的走廊角落,华静把手伸进了废弃的邮箱中,摸了半天。

许果眨着眼睛,看她转来转去的眼珠:“要不要帮忙?”

“找到了。”华静表情一松,抽出手来,手里拿了一串黄铜色的老式钥匙。

“保安看到监控也不会说什么的,我常进这个地方,他们都知道我。只要不被主任看到就行。”摄像头下,华静神情镇定地把钥匙插入门锁,稍稍一转,推开了门。

昏暗的室内,几束微弱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内的百叶照进来。

华静领着她,数着一排排柜子,往前走:“那一年是哪年?”

许果说了个数字,她便加快了脚步,走到一扇玻璃橱窗前停下,从钥匙串上找了找。

“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华静翻出几册文件夹,看过上面的档案标签,又放了回去,把目光放在最上面一排,最终确定,“肯定是这个。”

“我来。”许果看她伸手够得费力,也踮起了脚,那柜子极高,她努力往上攀,眼看着已经摸到了一角。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松伸到了更高的地方,把那份文件取了下来。

“是要拿这个吗?”

许果和华静同时回头,对上男人耐人寻味的表情,傻了眼。

“宁先生?”

第32章 回归

她们目瞪口呆,宁青禾倒跟个没事人似的,低着头,翻开了文件夹的封面,一张一张地看。

“这个时候的老师们,都还很年轻呢。”他就像在翻阅一本老旧的相册,目光一页页掠过那些简历上的一寸照片,“真叫人怀念啊。”

“宁先生,是我非要静学姐帮我…”许果终于有了点儿反应,想向他解释,他抬起一只手,示意她不必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