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棘赶紧的回道:“早就来了,因为公主在用饭,他没敢进来打扰。”

“让他进来!”李钰的火气已经压不住了,但顾忌到面前还有三个小孩子,还是强忍着没骂脏话。

其实李钰一来揽波楼仇老怪就到了,李钰的那两件绝世珍宝放在他的古玩铺子里,那就等于两把夺命斧选悬在他的头顶上。虽然他也是火中取粟,敢玩敢赌的主儿,可对方换成是李钰,这老头儿就硬气不起来。

昨晚他是一夜没睡好,今儿一早起来就派人去府衙周围转悠,转等着公主殿下一出门他就立刻凑上来。

后来看见詹姆斯也来了揽波楼,还跟他打招呼,心里便有些没底儿,暗骂詹姆斯这货太不地道,怎么这么快就找上了京都来的人。

这位肃王爷是跟东陵王和公主乘坐同一条船来的东陵,詹姆斯这么快找上他,唯一图的就是他那装了好几十车的古董——一个落魄的前朝王爷除了有点古董珍玩还能有什么?

等田棘出来传话说公主让他进去的时候,仇老怪用心看了一下田棘的脸色,心里就莫名一慌,忙上前拉着田棘往小崽子手里塞了一枚缅甸流过来的翡翠玉蝉,悄声问:“公主高兴不高兴?”

田棘把那只价值万八千两银子的玉蝉给他塞回去,低声说道:“你自求多福吧。”

“哎呦我的亲兄弟啊,别这样啊!咱都是给公主当差的,你得帮老哥哥一把。”说着,仇老怪又把翡翠玉蝉并一张银票再次赛回田棘的手里。

“公主对那个洋鬼子很是看不上,你自己小心点吧。”田棘看着仇老怪一把年纪了怪可怜的,收下了他的东西,提点了他一句。

仇老怪心里咯噔一声,心想我拿点儿事该不会都被公主给查清了吧?

只是事不宜迟,公主让他进去他也不敢使劲儿磨蹭,只得默默地祈祷老天的眷顾,然后硬着头皮进了门。

李钰看了一眼仇老怪低头弓腰的样子,又横了一眼田棘。

田棘忙上前笑道:“主子,奴才带三位小爷出去逛逛?”

“去吧。”李钰点头准了。

田棘赶紧的招呼云越三人起身,各自抹了嘴巴无声的溜出去。云越心思深重,出门前还不忘回头看了李钰一眼,白净的小脸上带着惊慌和诧异。

李钰朝着他微微笑了笑,小家伙方咧了咧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田棘弯腰抱走了。

两个服侍的丫鬟也悄然退了出去并关好了房门。

仇老怪手里攥着帕子悄悄地抬眼瞄了一下李钰的脸色,见公主殿下不喜不怒,一双眼睛正平静的看着自己,忙一撩衣角跪了下去:“小的拜见公主,给公主殿下请安。”

李钰依然不说话,就这样平静的看着仇老怪跪在地上,以头触地。

仇老怪之前也很能作,因为不服气被一个丫头片子压着,曾经想了很多种办法暗地里跟李钰对着干,之后每次都被李钰戳破阴谋并收拾他,几年下来,也被收拾出经验来了。

以往,李钰不管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都会笑眯眯的看着他。

有一次仇老怪设计把李钰想要出手的一件玉器给掉了包,差点让李钰在买家面前丢脸。

那件事儿应该是最让李钰生气的一次,事后李钰把仇老怪给关到小黑屋里三天三夜,不漏一丝光,没有任何声音,坐在那里能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就算吼破了嗓子也没有人来。

小黑屋的装置十分特殊,上下四周都是软的,就算你想碰壁自杀都不可能。三天三夜下来,仇老怪差点没疯了,缓了好久才缓过来。

就算那样,李钰都一直笑眯眯的对他,说话,开玩笑,从进去到出来,没有骂过他一句。

像今天这样让他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只这么平静的瞪着他,还是头一次。

开始的时候仇老怪觉得这是公主殿下在发脾气,自己跪一会儿就该没事儿了。可等他一跪跪了一个时辰跪到双腿都没了知觉李钰依然不说话的时候,仇老怪心里慌了。

偷偷抬眼瞄一下,恰好对上李钰冷厉的目光,仇老怪心里一个激灵又低下头去。

他知道这是自己跟詹姆斯交易古董的事情一定是被查出来了,他更知道李钰最恨的就是这样的事情。她对古董似乎有着偏执的狂热,可以偷,可以买,但就是不能弄去海外。她曾经说过,这些东西凝聚了华夏人的大智慧,应该在华夏世代流传。

开始的时候他还只当是小丫头家唱高调,不过十来岁的丫头片子,懂什么民族大义。

但后来她不惜代价做的那些事儿,让仇老怪知道了这位姑奶奶的底线——这些古董珍玩在华夏人手里怎么倒腾坑蒙拐骗偷都无所谓,就是不能弄去外商的手里。

仇老怪知道,若不是因为这件事情,以李钰正用得着自己的时候绝不会这样惩戒自己。

“小的知错了,求公主殿下开恩。”仇老怪这话说起来实在没有底气,但没底气也得说,不然估计自己就得在这里跪到地老天荒了。

“知错?知什么错?”李钰淡淡的问。

“小的不敢贪财而不顾民族大义,不该跟洋人做古董生意。小的知错了,求公主殿下给小的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仇老怪说着,又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李钰冷哼一声,问道:“你卖了几件东西,得了多少银子?”

“卖了…八件,得了…得了一万两千两黄金…”仇老怪说到最后几乎没了声音。

李钰抬手抓起旁边的茶盏,狠狠地朝着他的头上砸了过去。

‘砰’的一声,茶盏砸在仇老怪的脑门儿上,茶水茶叶溅了他满头满脸,合着伤口上渗出来的血渍缓缓地蔓延下来。血水一滴一滴落在地毯上。

仇老怪下意识的抬手去抹,李钰却喝道:“不许擦!”

“是。”仇老怪的手又拿了回来。

“我之前定下来的规矩,你忘了没有?”李钰的怒火往下压了压,声音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清。

“没敢忘。”仇老怪说完,猛然抬起头来,一脸的哀求之色,“公主恕罪!求公主发发慈悲,小的愿把所有的家产全部拿出来给公主买粮食,兼济天下苍生,只求公主留下小的这双贱手。”

是的,李钰曾经再三强调,不管是谁,只要让她知道有人偷偷地卖古董给外商,她一定会废了他的双手,双眼。让他一辈子都别想碰古董珍玩一下。

而对于一个以盗窃起家扬名的人,别说双手了,就算一根小手指也是至关重要的!

废了双手,就等于废了全部。

最重要的是,仇老怪十分的肯定,如实李钰想要他的双手,他这双手就真的躲不过去。她自有神出鬼没的本事,身边又是高手如林,随便一个谁半夜闯进他家里挑了他的手筋那都不在话下。

李钰看着这个曾经横行东陵手下徒子徒孙数百的大贼头儿,佝偻着身子跪在自己面前哀声求饶,心里既生气又可怜。

这老东西虽然经常耍花招,但还是为自己办了些差事的。况且东陵现在并没有完全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将来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若今天真的废了他的双手,他倒是可以回家养老了,自己却失去了一个可用之人。

从大局着想,李钰沉声骂了一句,喝道:“你这双手暂时先寄放在你身上,若再敢这样,我连你的双眼一并取了去!赶紧的滚起来吧。”

“谢公主!谢公主大恩!”仇老怪赶紧的磕头谢恩,然后从地上爬了起来。

理由看着他那窝囊样儿又觉得可气,抬手把一只小药瓶丢进了他的怀里,骂道:“旁边有盥洗室,自己滚去擦药。”

“谢公主隆恩!”仇老怪顿时感激涕零,再次给李钰磕了个头转身去了雅间自带的盥洗室。

李钰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向窗外。

田棘正带着三个小崽子在对面的水果摊上吃西瓜。三个小崽子斯斯文文的围坐在一张简陋的矮桌周围,身后堆了一大堆西瓜,他们吃的正开心。

田棘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动静,见李钰从窗口往外看,就知道事情差不多了,忙从身上摸出几个大钱丢给摊主,催促云越三人:“别只顾着自己吃了,咱们也给姐姐送一个大的去!”

“好!我去挑一个!”元宝高声应道。

“我也去!”

“还有我!”

收拾完了仇老怪的烂事儿,天色已经不早了。

李钰从揽波楼里出来,微微虚起眼睛迎着夕阳看着金色的夕阳笼罩的东陵古城,因为经济繁荣,东陵城的地价房价甚至比京都城都高,尤其是这条街是通往码头的必经之路,所以屋宇楼房都修建的更加拥挤,楼层也高。

栉次鳞比的楼宇一幢幢的排下去,楼宇的空隙里投射出夕阳金色的光芒,空中尘埃飞舞身边人声喧哗,步行其中,真的很有繁华大都市的感觉。

这就是自己那个时代的华夏魔都啊!

她虽然从小被带去国外长大,但脑子里仅存的儿时记忆去都跟这个城市有关。穿越再生,又在这里生活了十来年,对这个繁华纷杂的城市有着异样而深厚的感情。

李钰无奈的笑了笑,经过大云朝二百多年的统治,现在这片土地这个民族已经处于工商资本快速发展的阶段,封建农庄制度即将被工业化被淘汰,将来的路该怎么走,着实是一个天大的问题。

如果自己的便宜老爹没当这个便宜皇上,李钰完全不用考虑这个问题。

就算是胡汝或者回鹘等那些游牧民族真的打了过来,灭了这*的大云,李钰也自问可以活的很好。实在不行还可以带着家人乘船去南洋,或者直接去西方国家。去西方,她更是如鱼得水。

可现在不同了。

她爹成了皇帝,她成了公主。

一份沉重的历史使命感压在了她的肩膀上,让她每每想起此事,就寝食难安。

就眼下的形势,华夏正是四分五裂:

李闯在北方称帝,联合冀州,豫州,南直隶等中原几大州府建立了一个巍巍可及的大周。

而清江以南,江宁,东陵以及海宁等几大府衙各自为政,他们以江南几大富豪家族为基础凑成了自己的一个团体,不会轻易接受李闯的统治,更不会把在川蜀登基的禄王放在眼里。

还有一个跟回鹘作战的宁侯卫长卿。卫侯爷不会降服于李闯,更不会屈于禄王的摆布。江南几大家族跟他的关系倒是不错,可毕竟只是商团而非大云政权。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及东陵王云启。

这个人,表面上病弱可欺,实则能退能进,多智如妖。最关键的是李钰跟他接触这么久了,依然没能弄清楚他的真正实力。

若是江南几大家族为他所控制,再联合宁侯卫长卿的势力,不管是大周王朝还是禄王的后云王朝,都只能是昙花一现。

云启啊云启!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李钰一边缓缓地走着一边暗暗地琢磨,完全没看见迎面走来的两个美貌男子。

“哎?怎么公主殿下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点精神都没有了?”一声邪魅的调笑打断了李钰的思绪。

抬头对上那双风流斜飞的凤眸,李钰不禁莞尔一笑:“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我这儿正琢磨着是不是去王府拜会一下东陵王呢,就在这儿遇到了,好巧。”

“哈哈,是么?看来我们出来的还真是时候哦?”云少棠扭脸笑问云启。

云启却淡淡的说道:“七哥,你不是还有要紧的事儿吗?赶紧的去办吧。”

云少棠回头看了一眼关山,挑了挑眉梢,笑道:“得,这就嫌咱们碍眼了。”

李钰轻笑道:“知道碍眼还不赶紧的走?非得等着人家撵你?”

“行行,走,爷这就走。”云少棠邪气的笑着,“爷不耽误二位的好事!爷我忙着呢。”

李钰满不在乎的笑看着云少棠朝着云启挤眉弄眼的笑过之后离开,方转身对赶着马车的田棘说道:“你先送他们三个家去。我跟东陵王说几句话。”

“…”田棘快哭了,若是让韩小爷知道此事,还不得把自己的抽死?

李钰看田棘哭丧个脸不应声,蹙眉瞪了他一眼:敢不听话,活腻味了?

田棘心一横,欠身答应了一声赶着马车走了。在被韩小爷抽鞭子和被公主关小黑屋之间,他毅然的选择了前者。

云启转身看了看周围的茶馆酒肆,觉得没一处称心的地方,因问李钰:“是在附近坐一坐,还是去我府上?”

李钰笑道:“旧日曾闻东陵王府华贵精致,可我在东陵呆了这么多年了也没机会进去逛逛,过不久我就要走了,临走之前总要去看看才能死心。”

“你就请吧。”云启侧身,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钰看了一眼跟在云启身后的那辆马车,笑了笑提起裙裾上了车。云启随后跟进去,二人分别在花梨木雕花长几两侧坐稳,马车方调转方向朝东陵王府而去。

两个人本就不陌生,李钰又不是那种拘谨的性子。坐下来之后便开始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车里的布置,并随手掀开手边汝窑斗彩小香炉的盖子看了一眼,轻笑了一声:“好东西。”便又盖上。

云启看着她东翻西看的样子,破天荒的没生气,只是笑了笑。

长几上摆着一盘没下完的棋,看上去应是刚才云启和云少棠二人没下完的。李钰觉得无聊,便低头看了一会儿棋局,一时觉得有点意思,便顺手拿了一颗黑子落下去。

云启有些意外的看了李钰一眼,又低头看了一会儿棋局,方轻笑着问:“你确定要在这里落子?”

“怎么,不好吗?”李钰疑惑的看了一眼,觉得自己这一子落下去,指定要救活这边的六七颗棋子呢,应该算是不错的一步棋了。

云启笑了笑,手指捏起一颗白子在她那颗黑子旁边落下去。

李钰顿时有点傻眼,因为这一下不但她以为盘活的那几颗棋子没救了,连带旁边的那一大片都陷入了包围之中。

一招被敌制!怎么能这么丢人?

于是公主殿下毫不犹豫的伸手把自己落下的那颗棋子收了回来,并笑嘻嘻的说道:“不好意思,悔棋。”

云启大度的笑了笑,把自己刚才落下的那颗棋子捡了起来,示意她重新考虑落子的位置。

李钰一边挠着头发一边盯着棋盘,深思熟虑了良久,终于在另一处落子,这样即便可以丢了刚才那几颗棋子,却能保住这一大片,而且如果云启去吃那几颗子,自己就可以在这边对他形成包围之势。

她棋子落下后,云启依然是淡淡一笑,手中的那颗白子却在她对面的方向落子。

李钰皱起眉头看了半天,都没看明白他这一子落在这里究竟有何用处,于是决定不管他,又挨着自己刚才的那一子落子,把这一片和刚才那几颗即将被吃掉的棋子连起来。

小部队跟主力部队汇合,如此便可大有作为。李钰得意的想。

云启再笑,看着李钰,半晌方问:“还改么?”

李钰被他看得有点心虚,又低头审视了一会儿棋局,摇头道:“不改了。”

“确定不改了?”云启再问。

“嗯!不改了。”李钰笃定的点头。

云启手中白子在李钰跟前‘啪’的一声落下,轻声叹道:“你输了。”

“啊?”李钰皱眉看着棋局,不解的问:“你莫不是诈我吧?我哪儿就输了?”

云启轻笑道:“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往这里落子?”

李钰看了看他指的位置刚好是自己要落子的地方,因警觉道:“你怎么知道?”

“你也只有这里能落子了。”云启轻声叹道,“可就算你这颗棋子落下了,也于事无补。”

李钰不服气的把棋子拍在那一目上:“我倒是要领教一下了。”

云启抬头看着她微微的笑,明净的瞳眸里映着一张倔强而娇媚的容颜。眼看着面前的丫头又要催促,云启手指捏着一颗棋子,头都不低,眼睛依然盯着李钰,落子。

然后,云启饶有兴致的看着李钰脸上的生动变化:从自信到惊讶,然后憋屈和不服…然而——轮到他惊讶了!

李钰的脸一时三变,最后直接耍了无赖,伸手把棋盘上的棋子呼啦拨了一地,一张小脸气的通红,生气的哼道:“不来了!你欺负人!”

“…”云启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样的人,下棋赢不了就这样?三岁小孩子也不能吧。

李钰一手挥完了棋子,便转身靠在案几上生闷气。

真是太气人了!明明他早就看到了这一步,却偏生跟耍猴一样这样那样,最后还是一招迎了自己。这是在显摆他智商高吗?!不就是下个破棋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哼!

云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了好大会儿的功夫才理清现在的事实——李钰生气了,而且气的不轻。原因很简单,就是下棋输给了自己。

他实在不能理解这个疯丫头怎么还会这么幼稚,下个棋输了都能气成这样。平日里看她疯疯颠颠,什么事情都不走心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是因为一局棋而生气的人。

可她偏偏就生气了!

云启想到这里便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由一开始的低而轻到爽朗清润,引得外边赶车的车夫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我们家王爷还从来没这么高兴过呢。

“笑什么笑!”李钰生气的捡起一粒棋子朝着云启丢过去。

云启侧身躲过,然后长臂舒展靠在身后的车壁上,依然笑的开心,手指轻轻敲了敲棋盘,好笑的问:“请问,你几岁了?”

李钰冷冷的横了他一眼,老娘几岁关你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