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钰快步走向床幔跟前,一伸手先开帐子看着床上整齐的被褥又怒声问:“陛下呢?!”

“这个…这个奴婢真的不知道。”两个宫女立刻跪了。

“来人!”云启朝着门外喊了一声。

片刻后,有四个太监两个护卫应声而出,六个人跪的跪,躬身的躬身一起给云启李钰二人行礼。

“陛下呢?”李钰厉声喝问。

那六个人大眼儿瞪小眼儿,最后还是一个太监说:“赵公公说陛下要休息,不许我们靠的太近,所以我等都在外边守着…”

“赵德丰那狗奴才呢?!”李钰立刻暴躁了。

云启轻叹道:“还用问么,那狗东西就是陛下的跟屁虫,这会儿跟定是跟在陛下身边。”

李钰再看看那两个并不在李铎近身服侍的护卫,无奈的叹了口气。

“长公主,这里有一封书信。”一个公主指着窗下矮榻上的小几,惊喜的说道。

李钰忙转身,云启已经过去把书信拿起来展开来看,看罢方无奈的摇了摇头递给李钰。

“这…混蛋!”李钰气急败坏,当着宫女太监们的面直接骂了脏话。

李铎留下的不是书信,而是加盖了天子玉玺的一道圣旨,上面说,自己尚且年轻,虽然登基称帝,但依然难当大任,所以想要出去游历两年,等学成之后再回来执掌江山。这两年内,朝中政务国家大事就托付给韩胄,杨时昀,何玉简,秦淮,宁国公卫长卿几位大臣组成的内阁裁决,另外,加封安国长公主为摄政长公主,但凡国家大事,内阁需同昌公主和西南王共同商议裁决。

总之,一句话:朕出去游学了,你们是朕至亲致信的人,江山社稷交给你们朕很放心,你们辛苦了。朕带足了护卫也带足了银子,所以你们都不比为朕担心,再见。

“怎么办?”李钰骂完之后心也乱了。她比谁都清楚,李铎之所以选择这么急匆匆的跑路,肯定是因为宁国公父子要回京了。这熊孩子表面上看着坚强无比,实际上却有一颗脆弱的小心灵,这道弯儿他绕了这么久还是没绕过去。

人的一生中或顺或逆,但总会有一个劫,即便你转过九曲十八弯,最终还是要钻进这个劫数里,挣扎或者沉溺,最后都是那四个字:在劫难逃。

对于李铎来说,卫奕星就是那一道总也绕不开的劫。

云启在窗下的矮榻上坐下来,淡淡的说道:“把诸位大臣都找来吧,这事儿咱们该好好的商议一下。”当皇上的说走就走了,却把烂摊子留给他怀孕的妻子还封为什么摄政长公主!连个拒绝的余地都没留,你说这事儿上哪儿说理去?!

李钰又看了一遍李铎留下的圣旨,咬牙道:“来人,先把花满楼给我找来,就算他翘家,我要知道他的行踪!”

花满楼比上官默他们先来,李钰把李铎留下的圣旨给他看了一遍之后,不等花满楼跪拜参见摄政长公主,便冷声吩咐:“调集所有能用的人去给我查!看皇上现在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跟什么人在一起。以后每天我都要知道他的境况,事无巨细。”

“明白。”花满楼应了一声,转身下去。

片刻之后,韩岳,秦淮二个陪在避暑行宫的天子近臣先赶到,李钰把皇上留的圣旨给他们二人看过后,什么也没说,只叫宫女上了茶水点心,四个人坐在澹宁居里安静的等着。

又等了两个时辰的光景,韩岳和秦淮两个人喝了一肚子的茶水之后,原本回了京城处理公务的上官默,何玉简,韩胄等才气喘吁吁地赶来,进澹宁居的时候大家还以为是皇上出了什么事儿,进门却不见皇上,只见端坐在上位的长公主和西南王,大家心里顿时涌起不好的预感。

“南浔,你来告诉大家。”李钰把茶盏放下,淡淡的说道。

秦淮应了一声,起身把皇上留下的圣旨原原本本宣读了一遍,最后,跪在地上的几位肱骨大臣们一个个儿都愣了,连领旨谢恩的话都忘了说,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全然没了主意。

最后还是上官默先开口:“臣谨遵圣谕。”

之后何玉简韩胄等人也都纷纷表示遵圣谕。

“都起来吧。”李钰无奈的笑道,“皇上闹小孩子脾气,可真是苦了我们几个。”

韩胄虽然受李钰的教导和提拔,这些年也一直在她的影响下做事,但如今若说让长公主光明正大的摄政,身为一个传统的臣子,还是有点接受不了,于是拱手道:“陛下对长公主信任有加,但长公主如今临盆在即,这国事政事…唉!”韩胄话说了一半儿,便摇头叹息。

上官默看了韩胄一眼,淡淡的说道:“陛下不是说了吗?由我等成立内阁,国家大事皆有内阁和西南王长公主商议着办。又不是让长公主乾纲独断,长公主也不会太累的吧?”

“再说了,不还有咱们西南王呢吗?”秦淮微笑着朝云启拱了拱手,他本来就是云启的死党,如今更是看清形势紧抱长公主府不放手。

“就按照陛下的旨意办吧。”何玉简回头看了一眼杨时昀。

杨时昀点了点头:“因为先帝爷英年辞世,咱们陛下可谓是心神俱裂,出去走走也好。再说,这样陛下便可以微服私访查看各处的政务政绩,看看地方官员可否恪尽职守为国尽忠为民效力,如此这般于国于民都有好处。”

李钰见几个人都没什么大的意见,便直接提议道:“既然这样,那适宜吃,刚好现在就有几件大事要定夺,今儿诸位凑巧都在,本来我是要跟陛下商议的,陛下跑去游学了,就让我们来就商议一下这几件要事吧。”

这算是第一次内阁会议,会议地点便设在避暑行宫的澹宁居。

李钰命人抬了两张八仙桌来并在一起,宫女拿了一块米色的锦缎往上面一铺,便组成了一个长条桌。

上官默,韩岳,秦淮,何玉简,韩胄,杨时昀,以及最后赶到没来得及听宣圣旨的邵阎,加上李钰和云启一共九个人,李钰坐在首位,旁边是云启,对面是上官默,剩下的六个人分列两旁。

这样的会议方式对于众人来说前所未有,无比新鲜,但也更能让大家感觉到踏实。

因为皇上虽然封了李钰为摄政长公主,但长公主毕竟不是皇上,臣子们不能接受像是朝拜皇上一样在长公主面前议政,这是数千年根深蒂固的东西,绝非一朝一夕十年八年能够改正的。

等着群老东西都死了,朝中臣子们换一批新贵,君主立宪的概念就能够真正的深入人心了!李钰如是想。

这就是实际意义上的内阁会议,尽管这个时候内阁大臣们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到了一定的高度。

李钰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宁国公卫长卿父子回京述职,由谁来代替他们去西北配合靖安王。

当时几个人都诧异了——

“宁国公要回来了吗?”韩大人问身边的户部尚书何玉简。

“宁国公怎么能回来呢?他回来,西北怎么办?!”何玉简又皱眉问韩岳。

韩岳皱眉不语,在心里划拉出了两个人选:第一,刚从倭国回来的唐虞,第二,贺家的独苗苗贺骁。

李钰敲了敲桌子:“现在是讨论该由谁去西北接替宁国公的军务。诸位都提个人选吧。”

“从北边调一个人过去好了,靖海侯萧祚和萧策二人留一个人在凤城即可。”杨时昀提议。

李钰摇了摇头:“靖海侯不能去西北,因为他也要回京述职。”

“唐虞和贺骁。”韩岳说道,“这两个人之中任意一个都可以去西北。唐虞是唐老将军的儿子,西北军会卖给他几分面子。贺骁是贺子修老将军的孙子,根儿就在西北。”

“我赞同贺骁。”秦淮点头说道,“至于唐虞,我觉得他对海疆尤其是对东倭比较了解,应该把他放在东边海疆而不是去西北。”

“这话有道理。”吏部尚书何玉简负责各部官员,虽然这几个武将的调动是国防部署,属于兵部的事情,但何大人也是有两分发言权的。

“我也同意贺骁过去。”云启点头。

“我也同意。”上官默也点头。

“我同意。”韩胄点头。

邵阎淡然一笑:“我对兵部的事情不熟悉,我不发表意见。”

杨时昀也笑道:“下官跟邵大人一样,兵部的事情诸位做决定就好。”

“那好,七个人同意,那就派贺骁去西北接替宁国公父子的军务。”李钰做最后的结论,然后又提出下一个问题:“下一个,女子学堂如今越办越大,是时候给女子学堂的校长一定的职衔了,还有,女子学堂以及将来要在各地开设的分校甚至整个国家的教育机构是否归入礼部管辖范围之内,大家讨论一下。”

“教化礼制本来就应该是礼部的职责所在。”何玉简应道。

众人都随声附和,国子监,书院,贡院等历来都是礼部的事儿,女子学堂归入礼部自然也无可厚非。只是关键一个问题是,之前吴崇古是礼部尚书,他下台之后礼部的事情就一直由下面的一个侍郎和两个主事管着,礼部尚书尚在空缺,不知道是从下面提拔还是从别处调任呢?

经过九个人商讨表决,其中三个人认为应该由礼部的侍郎晋级为尚书,另外六个人包括李钰都觉得大学士秦淮可去礼部任职尚书一职。

本来在座众人也只有秦淮是个虚职,他之前一直陪在先帝跟前,虽然是近臣宠臣,但却也只是表面风光。如今被委以重任去礼部做尚书,自然是喜出望外,当即起身朝着众人抱拳行礼,又对李钰表了一番决心。

李钰微笑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以后大周教化万民的事情,秦大人可要多多上心,之前的科举制度已经不适应当前国家的需要,我想了一套新的科考方案,回头我把教育革新的卷宗交给秦大人,下次内阁会议上我们在做讨论。”

科举制度上溯到千年以前,历朝历代都基本是一个模子下来的,八股取士的办法用了一千多年,如今竟然要改了?!那圣贤书还读不读了?四书五经还看不看了?在座的几位重臣当时就傻眼,搞不懂长公主这是要干嘛。

看着众人差异的眼神,李钰笑了笑,说道:“怎么,我这教育革新策略还没公布,你们就要一起反对的意思吗?”

“恕臣等无知,公主要改革科举制度,不知道是侧重于哪一点?是要扩大科考范围改革考题?还是扩大应考范围,让那些工商业者的子弟全都参加科考?又或者是两者皆有?”秦淮拱手问。

他这一问,其他几个人诸如何玉简杨时昀韩胄等全都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很显然,大家对这个事情都很关心,非常关心,极其关心。

“好吧,我简单的说一下,将来我们的科考应该是这个样子:从考生范围来看,但凡是我大周子民,除了那些犯法的被关在牢狱里服刑的人之外,所有的人都有受教育的权利——其实,在牢狱里的那些人除了死刑犯之外,也应该接受教育,不过目前还顾不上他们。凡事大周良民,都可以读书,可以参加科考。可以通过科考一途走向仕途,为国家效力。”

杨时昀忍不住提出疑问:“可是长公主,人人都去读书了,那地谁来耕种?各种工坊作坊里不都得空了?这…这不会乱套吗?”

“我说的这个任何人都可以读书,都可以参加科考,也是有条件的:第一,至嘉和元年起,没有读书功名的人也就是农户,商贩,手工业者等人十六岁以上不准参加乡试。而且这些人即便参加科考取得举人功名以下的,朝廷不发放钱米。只有举人以上,才有资格领取国家的补助。第二,三年之后,取消五十岁以上秀才和童生的俸禄。也就是说,不管你是否读书世家,只要在嘉和三年秋闱中被刷下来的年龄超过五十岁的秀才和童生,如果还愿意继续读书,那请自便,朝廷不养着你了…”

“这是什么道理嘛!”何玉简率先摇头。

“是啊,这不妥吧。那些读书人如果不能中举,回去之后不得饿死啊!”

“是啊,读书人是天下的希望,反正现在国家也不缺那点钱了,怎么就不肯养读书人了呢?”

“反而是那些农工商子弟…”

一时间,何玉简,杨时昀,韩胄,邵阎几个人都觉得接受不了,甚至连秦淮都陷入了沉思之中,沉默不语。

“这有什么不对的!我觉得这样很好!”韩岳的高嗓门一下子把众人给压了下去,“凭什么朝廷就应该无条件养着那些读书人?那些能中举中进士的倒还好,拿着朝廷的俸禄还能为朝廷分忧。那些年轻的学子们也值得养,因为他们还年轻,再专心读几年书也能高中,而那些五十岁以上的人——不是我韩某人瞧不起他们,读了几十年的书还考不中个举人的还有什么脸面继续拿朝廷的银米?这就很应该回家去寻一份营生自己养活自己!不应该再带累老婆孩子和朝廷。”

“这叫什么话嘛。”韩胄不满的摇摇头。

“考个几十年都没考出个所以然来,定然是个废物嘛!”韩岳冷笑道,“否则,从十六岁开始算,三年一考,三十四年就算除去特殊状况,逢着家里有个爹死娘亡什么的不能参加科考,至少也能考个七八次吧?这考七八次还不中的,试问还有什么脸面进考场?丢都丢死了!”

“话是这么说,可这么一来,就显得朝廷不仁义了嘛!”

“五十岁回去,尚可谋得一个职务,或者取做师爷,或者取做私塾先生诸如此类,靠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是天经地义。”李钰冷笑道:“朝廷没有钱养闲人。不要以为占了个读书人的名分,就能赖着国家一辈子,做蛀虫,是可耻的。”

“就是!那些武将官兵伤了残了也不过拿几两银子回家养老,自己耕种自谋生路,凭什么读书人连个举人都考不上,就能让国家养一辈子。”韩岳愤愤然。

何玉简还想说什么,却被上官默抬手阻住:“好了,这件事情诸位如果有什么意见,回头写了奏折送上来请长公主批阅,今天就不要在这里争了。还是请长公主继续说下面的事情。”

众人闻言都沉默下来,等着听长公主后面的话。

李钰淡淡的笑了笑,又道:“关于科考的事情,我干脆说完,回头你们大家各自回去认真思考,看我说的可否对国家有利。前面说到考生,那么接下来我说一下考题。关于考题的范围,我想我们并不应该只局限在圣贤书之内。圣人之言自然是好的,但诗词歌赋其实更能教化人心,另外还有治国之策也更加有用。关于文考,考题要从四书五经之中跳出来,增加策论和歌赋。另外,我们还要酌情增加一门外语,比如西洋文,我们要了解整个世界,了解其他国家的风土民情,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师夷长技以制夷。不知道大家明白与否?”

“师夷长技以制夷。”上官默微微蹙眉,低声重复了一遍之后,唇角带笑的看向李钰,眼神发亮。

“这话说得妙啊!”秦淮也在一旁拍手称赞。

李钰笑了笑,又道:“海域,文考之外,我想再增加理科考试。所谓理科,就是理工科,是针对于工学院那边的教学范围而增设的科目。这两年,大家心里越发的清楚,工业改革已经势不可挡,机械制造将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别的不说,单看我们江北的水利工程,再看看刚刚结束的西北战事里出现的铁甲车,大家就都明白理工的重要了吧?”

闻此言,众人都默默地点头。

“还有,虽然现如今四下太平,北边,西北,以及海疆上都暂时没有战事,但国防依然是重中之重。前朝的武举我想归入军事学院里面,即将增加的科考项目将作为军事资料在燕州军事学院备案,这件事情我以为应该交给即将入阁主理兵事的宁国公去办。诸位可有不同意见?”

国防军事直接关系到江山稳固,交给宁国公大家都没意见。

接下来,李钰又说了跟户部相关的赋税改革,跟工部有关的正值南北漕运,扩修东西官道的计划,以及跟吏部有关的官员考核评审新标准等。

因为她说的都是个大致的想法,具体要各部主官回去研究具体实行条例并拟定奏折上报,待下一次内阁会议的时候大家一起商讨,所以各部主官再也没谁当场提出异议。

即便是这样,这一次会议也从中午时分一口气进行到了晚上。

等长公主说完了,旁边的西南王才沉沉的叹了口气,黑着脸说道:“御膳房已经准备好了饭菜,诸位用过晚饭就各自去休息吧。”

此时,众人才猛然回神——长公主有孕在身呢!让一个孕妇跟他们这些人坐在一起两三个时辰不动地儿一直说说说,他们居然还插嘴辩驳?西南王还不知道怎么恨他们呢。

可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曾经跟李钰争论的韩胄何玉简等人,退出去的时候都偷偷地瞄了一眼云启,心里各自忐忑不安。

云启当然不会跟这几位官员去计较,他把这笔账都记在了李铎的头上。

且不说云启如何在心里默默地盘算着等李铎回来他该怎么把这事儿给找补回来。

第一次内阁会议结束后,李钰和各部大臣联合用印的调任诏书一下,贺骁小将军便被升为正二品副都统,镇西大将军,即日起便带着贺家的两千家兵西去,接替宁国公父子的军务,戍守西北。而宁国公在跟贺骁交接完军务之后也将回到他离开了将近三十年的帝都城,开始他新的军事政治生涯。

四月底,荼蘼花落,榴花似火的时候,懒在长公主肚子里十四天的宝贝丫头终于降临人世。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透过雨声传出老远,避暑行宫里顿时一片喜气洋洋。

“又是这样的天气,跟熙儿出声的时候何其相似。”云启站在廊檐下看着缠绵的雨丝,感慨的叹息。

“好啦,这回你倒是沉住气了。”韩岳揶揄的笑着。

“沉不住气又能怎么样?她总归是不让我进去的。”云启无奈的笑着,抬手扣了扣窗棂,问里面的稳婆:“长公主怎么样?”

“回王爷,回将军,长公主母女平安。”屋里的稳婆喜滋滋的回道。

云启,韩岳,上官默等人都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莲雾把小丫头抱出来给众人看,韩岳见状忍不住叹道:“好一个胖丫头!竟像是足月的孩子。”

“在她母亲的肚子里多呆了半个月呢!”云启抱过女儿,爱怜的笑着,“乖女儿,你的名字叫‘云舒’。这还是你外祖父先帝爷赐下的名字呢。”

“这名字极好。舒儿?我是舅舅…”韩岳伸出粗糙的手指去戳小丫头的脸蛋儿。

“啧!你轻着点儿。”云启忙把怀里的宝贝儿往一旁躲了躲,不满的扫过韩岳的手指,“你那手,快赶上金刚锉了,我女儿的小脸儿嫩着呢,别瞎摸。”

“…”韩岳吃瘪,老半天才不悦的哼了一声,“就你有女儿?我家丫头已经四岁了!我从小抱她,也没把她的脸皮儿磨厚了!倒是你家那臭小子整天赖在我家里白吃白喝。脸皮厚的很呢!”

“回王爷,里面收拾好了,王爷可以进去看长公主了。”莲雾从后面打断了这二人的争吵。

云启带着几分得意的看了一眼韩岳,淡然笑道:“你有本事就把我儿子赶出来呀。”

韩岳生气的哼道:“赶出来?我倒是想呢!”可算是夫人不愿意啊!那死小子是西月的心头宝,嘴巴又甜,整天‘姑姑姑姑’的叫着,把自己的女儿儿子都比下去了!

“咦?你怎么还在这儿?”韩岳抬头看见上官默,很自然的就把矛头调转了过去,“我们都两个孩儿了!养家糊口不容易啊,你个单身汉回头给贺礼的时候大方点。”

上官默给了韩岳一个白眼,淡淡的说道:“养不起就不要生么。”

“嘿!你还有理了!”韩岳又被抢白,浓浓的眉毛竖了起来,瞪了上官默片刻,方嘟囔着进门去了,“不理你了,你自己好好想想!老大不小了也!你当初吃尽了苦头留的这条命,难道是为了让你上官家绝后吗?!”

你当初吃尽了苦头留的这条命?

吃尽了苦头留的这条命!

吃尽了苦头…

上官默站在廊檐下一时愣住,心里百味陈杂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滋味,眼前闪过那些噩梦般的情景,那些奸邪淫荡的笑,那些肮脏的辱骂,那些鞭打,那些折磨和凌辱…然后莫名其妙的,卓玛那肆意飞扬的笑脸和无赖的眼神又横空出现,随后换成李钰小时候的样子,一样肆意张扬的笑,一样无赖而清澈的眼神,仿佛只是为了逗自己开心,又好像是专门跟自己作对!

好的坏的,痛的甜的,所有的画面宛如实质层层叠叠的一股脑儿涌上来,把上官默逼近了死角,把他逼疯。

他抬手抱住脑袋,依然觉得脑袋像是被炸开,呼啦啦冒着烟。于是嘶吼一转身冲进了雨里。

雨不知何时已经大起来,哗哗的往头顶上浇去,宛如瓢泼。

上官默身上的山青色湖绸夹袍很快就被淋透他却浑人不觉。一直冲出了澹宁居的院门一直跑到了静云湖旁边方才停住脚,如泼似溅的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不觉得冷,只是浑身打着颤,仿若癫狂。

雨水冲刷了他的回忆,以前的一切都像是这湖上的风景,在这风雨之中变得模糊不清。而现在随着哗哗的雨声却愈加清晰起来。

那些苦楚,那些难以言说的痛,仿佛锁链死死地缠着他。她没有陪在身边,无人帮他解脱。

就在他双腿失力缓缓地蹲在地上的时候,忽然有人拉了他一把,在他耳边怒骂了一句:“不要命了你!”

“?”上官默茫然的回头,看见一个明媚的面孔——面颊如玉宛如带雨娇荷,发丝湿透贴在额上恰似一笔浓墨随意勾画,越发显得那张满是怒气的小脸楚楚可怜。

“跟我走!”卓玛死拉活拽的牵着上官默不由分说往旁边跑,进了旁边的一处水榭里。

“想不到你堂堂左相大人一品大臣,也跟妇人一样,有这种可笑的念头!”卓玛一边骂人,一边大大方方的把外衫脱下来拧水。烟霞色的绸衫被水湿透,轻轻一绞,便有水哗哗的流在地上。

上官默呆呆的看着她,沉默不语,好像一尊蜡像。

卓玛一边数落着把半干的衫子抖开又穿上,抬头看见上官默还愣愣的站在那里,便皱眉上前去,伸手解他的衣带:“赶紧的拧一把,你这算是落汤鸡了…唔!干…唔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