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婠附在霜雪的耳边,低声道:“霜雪姐姐,你趁没有人的时候,悄悄地把那一扇竹门开了,虚掩着便可。记住,莫要给人瞧见了。”

“奴婢明白了。”

沈婠这才往梅林里走去,刚刚遇到裴渊,沈婠的面色到现在仍然有些苍白,额头上还略有薄汗,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她气喘吁吁地扶着一株红梅,嘴里呢喃着:“太可怕了!”

看到沈婠被吓成这般模样,沈莲心里有几分高兴。但她仍是抿住唇瓣,一脸担心地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不是去看猴子么?是被猴子吓着了么?哎,畜生就是畜生。”真是可惜,怎么就不往她脸上抓几下呢?

沈婠摇头,她拿帕子抹了抹额上的冷汗,方是道:“不是猴子。是…是…”抓着帕子的五指不禁收紧,“是这么大的狗。”

沈婠说:“刚刚我过来梅林这边的时候,看到那边有好几只大狗,我和霜雪姐姐经过的时候,它们就不停地在吠,凶神恶煞的,可真真是吓死我了。”沈婠夸张地比划着,“那几只狗站起来的话,比妹妹还要高呢。天呐,我最怕的就是狗了,要是它们扑上来的话,估摸着小命都得丢了一半!幸好那扇竹门是关着的。”

沈莲听得心里也颤了下,她也极是怕狗的。

但夏远帆一听,眼睛立即亮了亮。相府里养了好几只家狗,夏远帆闲暇时便总爱去逗弄它们。上一回他当着众人的面被一条小青蛇吓得脸色苍白,在这么多姑娘家面前丢了脸面,这口气夏远帆一直咽在心里,他在等着机会报复回去。

如今,机会来了。

夏远帆与沈妙交换了个眼神,两人真不愧是表兄妹,心特别有灵犀。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眼神,两人立马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同时露出一个笑容来。

沈妙上前挽住沈婠的臂膀,“姐姐莫怕,大表哥和三表哥可厉害了。那些畜生吓了姐姐,现在我们去给姐姐讨回这口气来!”

沈婠瑟缩了下,“这…这不太好吧。”

“哪里不好?婠表妹别担心,欺负了你,也就是欺负了我,”夏远帆拍着胸口,“我们相府里的狗比兰华寺的狗还凶,但也一样被我治得服服帖帖的。”

沈婠迟疑地问道:“真…真的吗?”

夏远华此时也明白了自己大哥和表妹的意思,眼里闪过兴奋的神色,他也拍胸口说道:“嗯,真的,婠表妹不用怕!”

“姐姐,我们去吧。”沈妙微微用力,拉着沈婠走。

沈婠看了看附近的丫环和小厮,小声地说道:“我还是等霜雪姐姐回来后再去,霜雪姐姐去马车里找水壶,估摸现在也快回来了。”

沈妙说道:“姐姐不用等,不就几条狗,没什么好怕的。我们都不带丫环过去,是吧,大表哥。”

夏远帆点头。

夏远华也说道:“走吧,拖拖拉拉的不像话,等会我们还要去和母亲一块上香。”

夏远帆和夏远华走在前头,丫环刚想跟过来,被他们两人屏退了。沈妙也硬是拉上沈婠跟着他们走,剩下沈莲一人时,她左望望右望望的,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沈婠强颜欢笑着。

沈妙笑吟吟地说道:“姐姐真的不用害怕。过多几年,大表哥还准备去考武状元呢。”

话音未落,沈婠的脚踉跄了下,整个人往地上摔去。一直挽着沈婠臂膀的沈妙也遭了殃,不过幸亏有沈莲在一旁扶了下,才没有这么狼狈。

夏远帆眉头皱得紧紧的。

沈婠自己站起来后,瞧了一眼夏远帆,怯怯地说道:“大表哥,对不住,我…我不是故意的。”方才慌乱之中,沈婠乱抓了一通,恰好弄脏了夏远帆的裤腿。

夏远帆的脸色有些难看。

沈妙连忙轻声细语地说道:“姐姐不是故意的,大表哥莫要生气。我们还要去为姐姐向那些畜生讨回一口气来呢。”

夏远帆的脸色这才有所松缓,嘴里吐出生硬的二字。

“走吧。”

好一会后,沈婠指着一扇竹门,一脸害怕地道:“就…就是那里,它们都在里面,大表哥要小心些,里边都是些恶狗!”

夏远帆给夏远华使了个眼色,夏远华不着痕迹地捡起一颗石子,往栅栏后边扔去。

里边顿时响起了狗吠声。

沈妙也有些害怕,但转眼一想,有大表哥和三表哥在,他们会保护她的。在夏府里时,那几只恶狗不也乖乖地听大表哥的话么?她又对沈婠说道:“姐姐,我…”

沈婠甩开了沈妙的手。

“好可怕,我去唤人过来!”

沈婠甩得用力,跑的动作相当迅捷,沈妙抓也抓不住。回过神来时,沈婠已经跑得大老远了。她气得跺脚,“大表哥,她走了!”

未料话音未落,几只大黑狗竟是破开了那一扇竹门,倏然冲了出来,狗吠声震耳欲聋,将沈妙和沈莲吓得魂魄都快丢了。

夏远帆大喝一声,未料这几只大黑狗仿若未闻。

“汪!汪汪汪!”一只土狗猛地扑向了夏远帆,张嘴就咬住了夏远帆的裤腿。

夏远帆痛得面上毫无血色。

夏远华连忙大声叫道:“来人!救命!”

所幸他们的丫环都走得不远,虽是得了不许跟着的命令,但都是远远地跟着,所以现在见到此般状况,立马就有人赶了过来。

几个体格强壮的护卫拉开了趴在夏远帆身上的几只大黑狗,但死咬在夏远帆脚上的那一只土狗却死活不肯松嘴,夏远帆疼得呻|吟出声,眼泪都掉下来了。

“还不拉开那只畜生!”

护卫们一咬牙,硬生生地拉开了!

夏远帆倒吸一口冷气。

沈妙看得心惊胆战的,方才还只是有点脏的裤腿,现在变得血肉模糊的,刺眼的红色不停地溢出。夏远帆低头一看,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沈婠正往梅林里的一个五角凉亭跑去,她之前和霜雪约好了在凉亭里会合。

眼见凉亭在望,沈婠却倏然停下了脚步。

凉亭里有道陌生的身影。

他坐在轮椅上,身着月牙白松鹤图案的锦袍,膝上是一把五弦琴,他慢捻琴弦,弹出空灵的琴音。微风一拂,红色的花瓣洋洋洒洒地落下,这山间凉亭里的白衣黑发,仿若是一道误入凡间的幻境。

15飞来横祸

沈婠迅速回神。

恰好此时霜雪跑了前来,悄声道:“大姑娘放心,没有人发现奴婢。”

沈婠道:“我们回去吧,此事莫要声张。”

“奴婢晓得的。”

霜雪心底有些担忧,“夏家的大少爷伤了脚,会不会怪罪到大姑娘头上来?”

沈婠说:“不必担忧,在场的人都有眼看着,是大表哥和三表哥主动挑衅的。况且此事,二妹妹也是罪魁祸首之一,若不是他们起了歹念,想要让我被那几只狗咬上一口的话,大表哥也不会出事。想必现在二妹妹心虚得很,她担心会被责骂,为了自保定不会出声。而从头到尾,我都只是被迫的,何罪之有?”

临走前,沈婠看了眼不远处的五角凉亭,方才所见的那人已是不见了踪影,只余漫天的花香,仿佛刚刚的惊鸿一瞥只是幻影。

沈婠微微一怔。

“大姑娘怎么了?”

沈婠问:“你刚刚有没有看到凉亭里的人?”

霜雪摸摸鼻子,道:“奴婢只顾着来找大姑娘,一时间也没有注意到附近有什么人。”

沈婠作罢,“我们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马车里格外安静。

沈莲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的,显然是还没有从方才的惊吓里回神。她身边的沈妙,至今手扔在抖着,她满脑子都是大表哥血肉模糊的小腿,护卫们硬生生地拉开那只畜生时,她甚至还听得到肉撕扯开来的声音,白花花血淋淋的人肉。

沈妙极是害怕。

舅妈是十分疼大表哥的,要是舅妈知道她是始作俑者的话…

沈妙的心咯噔地跳了下。

不,舅妈不会知道的。这事大表哥自己也有份,况且惹得那些畜生发疯的是三表哥,即便当真要怪责,三表哥也难逃责任。

沈妙瞥了一眼垂首的沈婠,心想着,若是舅妈当真责怪下来,在场的人谁也别想逃离,尤其是沈婠这小贱人!

沈婠抬起头来,正好迎上了沈妙的目光,她眨眨眼,怯怯地说道:“真是太可怕了。不过好在两位妹妹都没有受伤。”她长叹一声,“都说了那几只大狗特别凶悍,没想到竟然还真的咬了大表哥一口。可怜的大表哥,但愿大表哥能早日康复。”

沈妙恨恨地瞪了沈婠一眼,但转眼间沈妙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目光微闪,轻轻地哼了声。

回到沈府时,黄昏已至。

夏氏扶着老夫人下了马车。老夫人今日和了戒大师探讨佛经,如今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连带着她面上慈祥的笑容也有了几分佛性。

她道:“不必侍候了,大家都各自回屋里歇着吧。”

众人应了声,便准备各自回屋。蓦然,有道匆匆的脚步声响起,夏氏院里的崔嬷嬷惨白着张脸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只见崔嬷嬷满面焦急,步伐踉跄,仿佛遇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夫…夫人,不好了!”

夏氏冷了脸,喝道:“急什么急,什么事这么慌张,连规矩都忘了。”

老夫人停下脚步,问道:“崔嬷嬷,发生何事了?”

崔嬷嬷喘了口粗气,急急地道:“是大少爷出事了!”

老夫人的面色大变。

夏氏的身子一颤,声音尖锐起来,“什么!我的坤哥儿怎么了!今早不还好好的吗?”

崔嬷嬷说道:“中午的时候,老奴哄着大少爷睡觉。平日里大少爷最多也只是睡大半个时辰,可今…今日不知为何,从中午一直睡到现在,无论老奴如何叫也叫不醒来。”

老夫人大怒,“糊涂东西!还不去叫大夫!”

话音未落,老夫人就急急地往茹苑赶去。

夏氏的唇都在哆嗦着,她对身边的红胭吩咐道:“快去给老爷带个消息。”

陈氏和方氏也一道跟了前去。

沈婠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沈妙,沈妙面上并无担忧之色,甚至连一丝焦急的神色都没有,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听见。

沈婠悄悄地对霜雪说道:“霜雪姐姐,去请祖父过来,说是弟弟出事了。”一顿,沈婠又道:“还有,让郭嬷嬷出府请王大夫过来。”

大夫迟迟未来,老夫人的心吊在了半空中,多次让身边的嬷嬷去催促。

坤哥儿在床榻上睡得十分香甜,小小的房间里挤满了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虽是声音不大,但却也不小,而坤哥儿却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夏氏眼眶泛红,把刚刚从兰华寺里求来的平安符挂在了坤哥儿的腰间上,嘴里不停地念着:“佛祖保佑坤哥儿平安无事。”

陈氏牵着沈莲的手,软声说道:“吉人自有天相,坤哥儿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沈妙也说:“弟弟一定会没有事的。”

沈婠暗自掐了自己一下,疼得眼泪都快要掉了下来,她强忍住,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她扶住了夏氏的手臂,“母亲放心,弟弟等会就醒过来了,弟弟有菩萨保佑着,一定不会出事的。”

老夫人瞧见沈婠这副担心得都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心里不禁添了分好感,这孙女是真心在为自己的弟弟担忧。反观沈妙,嘴里虽是担忧着,可脸上哪有一丝一毫的担心,甚至还在把玩着手腕上的玉镯子。

这么一对比下来,老夫人的面色愈发难看。

沈妙哪里晓得老夫人的心思,她只要一想到等会沈婠这小贱人会被罚到冷幽苑里或被赶出沈府,她就忍不住想要得意地大笑,但母亲吩咐了不能表现出来,她如今只好强忍着。

她多看了沈婠几眼,心里重重地哼了哼。

夏氏此时也注意到了老夫人的目光,顺着一看,也发现了端倪。她心里一急,连忙道:“妙儿,出去看看你父亲回来了没有。”

就在这个时候,沈州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一见到躺在床榻上的坤哥儿,沈州就心急如焚,连忙问:“到底发生什么事!坤儿是怎么了?”

夏氏重复了一遍方才崔嬷嬷所说的话。

沈州一听,更是着急,“大夫呢?”

“崔嬷嬷去请大夫了,”夏氏抹着眼泪,“今早还是好端端的,怎么我们去了会兰华寺,就成这般模样了。平日里也是好好的,虽是偶尔哭闹着,但婠丫头一哄也不哭不闹了。我们的坤儿这么乖,怎么现在就不醒来了。”

沈州又让了小厮去催促大夫,这回不到片刻,崔嬷嬷就带了郭大夫过来。

郭大夫是沈府的常客,平时沈府里的人有什么病痛,都是请郭大夫过来的。不过打从上回容铭治好了老太爷之后,郭大夫也少来了。

不过现在沈州见到郭大夫,焦急的内心里还是相当信任的。

夏氏道:“大夫,你快来瞧瞧我的坤儿。”

郭大夫坐在床榻边,替坤哥儿把脉。

屋里静悄悄的,只听得到呼吸声。

老夫人十分紧张,心里甚至开始埋怨着夏氏和陈氏,若不是偌大的沈府里,嫡子只有坤哥儿一个的话,老夫人此刻压根儿不会这么紧张。

至于方氏的兴哥儿,在老夫人的心目中,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分量。

老夫人生平有两个痛恨的人,一个是沈婠的外祖母,另外一个就是生了沈通的赵姨娘。她巴不得能弄死这个庶子,可惜沈通命大,好好地活到现在,还娶了方氏,有了一双儿女。

有道是爱屋及乌,自然也有恨屋及乌。

一直在把脉的郭大夫露出凝重的神色来,沈州一见,心重重地跳了下。

郭大夫打开医箱,取出一排银针。

老夫人问:“我孙儿是怎么了?”

郭大夫沉重地说道:“待我用银针一试,便知原因。”郭大夫往坤哥儿的手指头迅速地扎了下,之后他翻了翻坤哥儿的眼。

坤哥儿仍是没有苏醒过来的迹象。

此时,郭大夫问道:“府里是谁伺候大少爷的?”

崔嬷嬷说:“是老奴。”

郭大夫沉吟片刻,问道:“今日大少爷吃过什么东西?”

崔嬷嬷回道:“一小碗薏米粥,半块梅花糕,还有一碗羊奶。”

“这些吃食可还在?”

“在的在的,灶房里还在温着,本是想等着大少爷午睡醒来后再用一些。”崔嬷嬷说道。不一会,红胭去灶房里取了这些吃食过来,郭大夫用银针一一试验。

沈州问:“是这些吃食有问题?”

郭大夫摇头,又问崔嬷嬷:“今日大少爷可有接触过什么?”

崔嬷嬷想了想,摇了下头,她道:“大少爷今日只玩了下大姑娘送过来的拨浪鼓。”

郭大夫说道:“能否让我看一看?”

夏氏让红胭取了拨浪鼓出来,郭大夫细细一看,又凑巧一嗅,面色腾然大变,他道:“果然如此。”郭大夫面色凝重地说道:“问题出在这个拨浪鼓上,鼓面上抹了一种安麻香,小儿吸入过多的话,轻则昏睡不醒,重则丧命。”

崔嬷嬷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怪不得大姑娘一哄大少爷,大少爷就不哭闹。”

夏氏瞬间就怒瞪着沈婠。

沈州也是怒在心头,直接一巴掌狠狠地甩向了沈婠,打得沈婠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俏生生的小脸蛋上多了个红通通的巴掌印。

“混账东西,心思竟然这么歹毒!”

16反转

巴掌声一落,众人的神色各异。

老夫人的目光如同一把利箭,冷飕飕地看向沈婠。

夏氏怒目而望,眼底却是一闪即过的痛快。陈氏远远地站着,面上是难掩的幸灾乐祸,她身边的沈莲,好一会才从那一巴掌的惊吓里缓过神来,左望望右望望,心里噗咚噗咚地跳着。

方氏似是想说些什么,嘴唇翕动了下,最终仍是闭了起来。

沈菱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沈婠,一如既往地沉默着。

沈妙一脸不敢置信地道:“姐姐!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弟弟!打从你从舟城回来后,母亲是待你如亲生女儿一般,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让姐姐先挑。可你为了讨得父亲欢心,竟然这么歹毒!要是弟弟因此落下什么顽疾,姐姐后半辈子能心安吗?”

沈州看了看榻上昏睡不醒的坤哥儿,再看看跪在地上的沈婠,目光极是阴冷。

夏氏却是在此时,轻言细语地道:“老爷,婠丫头还小,你也莫要太过责怪她…”

沈州一拍桌案,“小?年纪小就敢毒害自己的弟弟,等大了岂不是要毒害我们整个沈府!”

沈婠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和害怕,甚至连一丝丝的恐惧都没有,她从容不迫地跪在地上,一脸平静地看向沈州。她道:“请父亲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话音未落,夏氏就紧接着问道:“郭大夫,你可有办法救醒我儿?”

夏氏的话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坤哥儿的身上,沈妙趁其他人不注意偷偷地朝沈婠龇牙咧嘴一笑,然后又迅速地说道:“弟弟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郭大夫说道:“所幸大少爷吸入的安麻香并不多,待我开个药方子,大少爷服上半月便能驱除掉体内的毒气,”郭大夫一顿,笑着说道:“还请几位放心,大少爷明日便能醒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