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颊上传来的温热让沈婠耳根子微微有些红。

她轻声道了句。

“嗯。”

为了掩人耳目,裴明泽与沈婠一前一后地离开了京山庙。京山庙处在京城郊外,来回也要大半天。行了小半的路程时,车夫倏然惊呼一声。

紧接着沈婠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随之而来的还有刀剑声响起。

沈婠褰帘一看,从沈府带出来的护院通通倒地。

车夫又惨叫一声,马车重重一沉,映入沈婠眼帘的竟是一道陌生的人影,他脸上有着狠戾的神色。

紧接着马车开始狂奔。

沈婠神色一紧。

玉禾瞬间挡在沈婠的身前,她刚要动手,却被沈婠扣住了手腕。

她摇摇头。

虽然情况很突然,但是很明显的是,她遇到绑匪了,不仅人数不少,且还是有预谋的。

玉禾是会武,但是马车里还有她和霜雪,她们未必能全身而退。

唯今之计,只能趁他们不注意时再悄悄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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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不停地狂奔,沈婠等人最后被带到了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下马车的时候,匪徒举着大刀,骂骂咧咧地把她们逼进一座简陋的草屋。

门一关,屋里顿时一片漆黑,伸手见不着五指。

霜雪害怕地道:“大…大姑娘,这该如何是好?”

玉禾压低声音道:“大姑娘,方才奴婢下车时观察到这处地方只有五个人守着。”

沈婠问:“你能击败他们吗?”

玉禾惭愧地道:“奴婢不能肯定,但是带着一人逃跑的话,还是绰绰有余。”黑暗中,玉禾忽然握住了沈婠的手。

言下之意,沈婠再也明白不过。

玉禾只能带一人走,这儿还有两个人。

霜雪忽道:“玉禾姐姐,你带大姑娘走吧。奴婢贱命,不值得大姑娘为奴婢犹豫。趁现在天还未全黑,大姑娘快些回去吧。不然晚了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这未出阁的姑娘,被匪徒劫持,一夜未归,即便当真被救回去了,这名声又如何使得。

“不。”沈婠沉静地道:“玉禾,你带霜雪走。”

霜雪惊呼一声,“大姑娘您…”

沈婠说:“霜雪,你跟了我七年有余,我不会亏待你,也不会牺牲你。玉禾,你带霜雪走,务必要安全回到京城。然后玉禾你去找王爷,霜雪你去找长公主,莫要惊动任何人。”

能跟她结仇的人,只有裴渊一个。

她实在想不出其他人有什么理由来掳走自己。且若当真是幕后主使的人是裴渊,那他的意图也只有一个,他要在她的名声上做文章。

沈婠道:“你们俩可记住了?我在这里不会有什么大事,最坏的结果也不会丢了性命。等会你们两人便装作弃主逃跑,有多远走多远,记得要尽快赶回去。”

霜雪和玉禾心知沈婠有了应对之法,纷纷道:“奴婢明白了。”

许是匪徒觉得屋里的几个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他们看守得并不严谨,门很轻易就被推开了。玉禾五招之内就解决了屋外的一个匪徒,然后她拉着霜雪迅速逃走。

沈婠气得脸色发白。

有匪徒进来,点了蜡烛,见到沈婠一副颤抖的模样,他嗤笑了一声。他走出去,与同伙道:“正主还在。现在天色将黑,她们两个也跑不了多远,让阿影一个人去追就行了。”

沈婠竖起耳朵,仔细听着他们的谈话。

“…去了吗?”

“嗯…半个时辰…也快到…”

“看住她…跑…”

他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沈婠只能依稀听到几个字眼。渐渐的,周围安静下来,只有秋虫唧唧作响。沈婠心中有几分害怕,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害怕,必须冷静下来。

她缓缓地打量着周围。

屋里甚是空荡,只有一桌一椅一榻。她摸下发髻上的簪子,是很久很久以前裴明泽送她的黑宝石发簪,簪尾十分尖利。

她将发簪藏入袖中。

马蹄声响,沈婠一脸警惕。不多时,外边传来两道交谈的声音,声音很低,沈婠听不出什么来,但是却能清晰地分辨出是裴渊的声音。

果不其然,不过须臾,屋门被推开,出现在沈婠面前的人正是裴渊。

沈婠心底稍微松了口气。

既然是裴渊,那事情就好办得多了。裴渊如此自负,断不会在此杀了她,最多也是污了她的名声,且他也无能为力对自己做些什么。

沈婠从容不迫地站起来,直勾勾地看着他。

“果然是你。”

裴渊一步一步地逼近,直到离沈婠有三步的距离时方止了步。他的唇角微勾,“你猜得出是我,那你可猜得出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沈婠淡道:“你不过是想污了我的名声罢了。我只能告诉你,你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即便我名声扫地,我也不会嫁给你,我宁愿绞了发去当姑子也不会如你所愿。”

裴渊沉默,半晌,他轻轻地哼了声,“你倒是比上一世聪明。”

沈婠先是一怔,而后反应过来,她道:“过奖,”她的语气不急不缓的,“你这也得多亏了你,我才会变成这样。”

似是想起什么,裴渊一脸咬牙切齿的。

“这一世我也要多亏你的心狠手辣,是你干的,对不对。是你害得我断子绝孙。”裴渊向前迈了一步,沈婠握紧了手里的簪子,他道:“上一世我当真是瞎了眼,才会娶了你这毒妇!”

“我是…毒妇?”沈婠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我再毒也不及你毒!你连禽兽也不如!我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是你先害我到如斯田地。”

裴渊冷笑,“害你?沈婠你怎么能如此无理取闹黑白颠倒!”

“我黑白颠倒?分明就是你黑白颠倒!”

沈婠再好的脾气此刻也忍不住了,她黑白颠倒还无理取闹?这世间怎会有这样的人!苍天可鉴,上一世她一心一意待他,以为自己嫁得如意郎君,结果她得到了什么!自己的孩子被裴渊一次又一次打掉,她的身子也因此而变得孱弱不堪,最后还因此而丧了命!

这一世她不过是稍微用药害他不能人道!报上一世的仇而已!他罪有应得!

她怒道:“你被夺世子封号也是咎由自取,若不是你得罪了长公主,她又怎会出手对付你!”

裴渊也怒得很。

这毒妇好生强词夺理。他何曾黑白颠倒!何曾是非不分!上一世他求娶她,明知门不当户不对也向皇上求来圣旨,以正妻之位迎她入门。可他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家门被灭,侯府被毁,他的妾侍他的孩子通通都死光了,而她却红杏出墙,与奸夫活得好不自在!

“沈婠!你敢说我被夺世子封号,你没有在里面推波助澜?”

“你重生以来,处处针对于我,我难不成要白白坐着让你任意宰割?”

“你上一世如此待我,我这一世不处处针对你,我就不是男人!”

“你这倒有理了!”简直是气煞我也!沈婠深吸一口气,她冷静下来。瞧他那副模样,仿佛自己跟他有什么血仇大恨似的。沈婠不明,十分不明,上一世也是这样。

她道:“裴渊,你给我说清楚。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

裴渊冷道:“你心知肚明。”

沈婠咬牙,“你说清楚,我是杀了你爹娘还是灭了你侯府,你才这样对我!”

“对!”裴渊此刻很毒了沈婠,“你就是杀了我爹娘灭了我侯府,还杀了我所有的孩子!不仅如此,你这毒妇还红杏出墙,与奸夫谢三郎联手毁了我们平南侯府!这些事情,你敢不承认?”

沈婠一脸不可思议。

“你在做梦是吧?你甭想诬蔑我。我沈婠坐得正行得正,这些事情我闻所未闻!明明是你想方设法引我入陷阱,之后一次又一次地打掉我肚里的孩子!你还跟沈妙联手杀了我母亲,还有宠妾灭妻!论残忍论无情,谁能比得上你!”

“你也甭想诬蔑我,这些事情我压根就没有做过!上一世我跟沈妙一点瓜葛也没有。”裴渊忽然有些心虚,他重生之后,的确是想先诱惑她,才狠狠地把她从云端上摔下,一次又一次打掉她肚里的孩子…这的确像是他的作风。只是!他仅仅是在脑子里想过,并不曾落实过!

两人面上的表情都极是愤慨,字字句句仿佛都是血泪。

两人互瞪了许久,谁也不肯先输在了气势上。

“你说谎!”

“你胡诌!”

“是你!”

“是你!”

蓦然,两人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对方说得似模似样的,仿佛像是真的发生过一样。可是自己的上一世又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

沈婠冷静下来,裴渊也冷静了。

两人互望一眼。

沈婠道:“你仔细说说你上一世的前前后后。”

裴渊眉头微蹙,仔仔细细地将上一世的种种说清了。沈婠一听,眉头也蹙得厉害,她缓缓地也将自己的上一世事无巨细地说了出来。

两人陷入沉思。良久,沈婠方诧异地道:“你的上一世与我的上一世完全不相同。我即便你是恼极了你,也绝不会做出如此下等之事!”

以她自己的性子,若当真是受到了冷落,最多也就是心灰意冷,或是豁出去只求一纸休书,也不会红杏出墙。这并非是报复与不报复的问题,而是她本身的原则问题。

就在此时,外边轰隆一声,惊雷乍响。

紧接着,暴雨如注。

沈婠回过神来,暗叫不好。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裴渊,裴渊此时是一副怔楞不已的模样。沈婠不着痕迹地慢慢地往屋门挪着步伐。

方才她记得裴渊过来时,与外边的匪徒交谈了数句,接着有马嘶声响起,想来是那些匪徒离去了。

来掳走她的匪徒定然不是平南侯府的人,那几个匪徒满身匪气,虎背熊腰的,其中有一个脸上还有刺青,一看就知是山贼匪寇一派,估摸着收了裴渊的好处,所以才来办事的。

裴渊掳她的目的也很明显,他不会伤害她,他只是想要污了她的名声,若是两人在此过上一夜,明日她便是不想嫁给裴渊也得嫁。

现在外面大雨倾盆的,即便是长公主和恒之也难以寻来。

她现在只能自救。

与其在这里跟裴渊耗着,不如出去搏一搏,兴许还有转机。且现在裴渊还在沉思中,最容易逃跑不过。

一,二,三!

沈婠咬牙推开屋门,撒腿在雨中狂跑。裴渊竟是独自一人前来!屋外一个守着的人也没有!沈婠心中大喜,脚下更是加快了速度。

裴渊这时方回过神来。

他这次打的算盘本是让人掳了沈婠,之后他英雄救美,恰逢地处偏僻,而昨日蜻蜓低飞,想来今日会有场大暴雨,到时他与沈婠孤男寡女相处一室,待来寻沈婠的人发现后,沈婠这一生也甭想跟他脱得了干系,到时候她也只能乖乖嫁给他。

可是裴渊没有料到的是沈婠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且观她模样,也不像是假的,这让裴渊的认知受到打击。一心想要复仇的对象,忽然告诉自己,你报错仇了。这般打击之下,裴渊的脑子瞬间就懵了。

现在看到沈婠急急逃离,裴渊下意识地就追了出去。

倘若沈婠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么上天到底给自己开了个多大的玩笑。

沈婠跑得飞快,雨倾盆而下,她眼前的视线一片模糊。夜色漆黑,一道巨大的闪电划过,数道雷鸣随之而来,声音震耳欲聋,仿佛整个大地都在为之颤动。

身后传来裴渊的喊声,沈婠心里极是着急。

倏然,脚一拐,身子猛地往前扑去,恰好遇到斜坡,沈婠的身子扑腾扑腾地滚了下去。也不知撞到了什么,剧痛袭来,她还未完全反应过来,整个人的身子猛然一腾空,笔直地下坠。

噗通的一声,又是好一阵剧痛,沈婠疼得眼泪都掉出来了。不过万幸的是,她还是清醒着的,且此处黑幽幽的,地上十分干燥。

沈婠忍住疼痛坐起。

她慢慢地摸索着,手下的泥土干燥,四周的岩壁光滑,沈婠轻轻地喊了一声,有回音传来。她现在可以确定自己掉进了一个山洞里。

蓦地,沈婠想起一事,她连忙去摸自己的袖袋。

空的。

她的簪子掉了。

沈婠顿时有些沮丧。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道声音响起——“婠婠你在哪里?婠婠!婠婠!”是恒之的声音!

沈婠大喜,刚坐直身子,却不小心拉到了伤口。

她倒吸一口冷气,不禁□出声。

“婠婠?你在里面是不是?”

沈婠也顾不得疼痛了,连忙喊道:“恒之,我在这里。”不过须臾,裴明泽也跳了下来。他擦了火石,点上了一堆火。

沈婠这才发现裴明泽浑身都湿透了,墨发上的水珠不停地滴下,他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仿佛受了惊吓一般。

沈婠也不知怎么的,一见到裴明泽,心里就是一热,鼻子也开始发酸。

“恒之。”

裴明泽细细地打量着沈婠,发现她的手脚都受了伤后,眼里立马涌上紧张之色,“都是我不好,来迟了,让你受苦了。”

沈婠道:“没有,你来得刚刚好。我只是受了点伤,不要紧。”

裴明泽小心翼翼地捧起沈婠的手臂,心疼得都快要脸色发白了,“都肿成这样了。”沈婠转移话题,“你怎么找来了?是玉禾告诉你的么?”

裴明泽道:“不是,回到城内的时候,我想起有东西落在京山庙里便回头去拿。然后就见到了倒了一地的沈府护院,我心知你出事了,便跟着马车的痕迹追来,我和览古他们分头寻找,”他从怀里掏出一支发簪,“之后我发现了这个,便知定是你掉下来的。若不是在山坡那儿发现发簪,恐怕也寻不到这儿来。”

沈婠一喜,“我方才还在沮丧它不见了。”她刚想去拿过发簪,却又不小心拉动了伤口,疼得冷汗直冒。

尽管沈婠没有出声,可裴明泽仍是看出来了。

“我已是在洞口边留了信物,只要览古他们寻到这儿就能见到。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只能留在这里,”他看了眼沈婠身上湿淋淋的衣物,轻咳一声,“把衣裳给脱了吧。”

沈婠的脸微红。

裴明泽道:“我…转过身去,”似是想到了什么,裴明泽又道:“你受了伤,脱衣怕会扯到伤口,不如我来代劳吧。”

这话一出,裴明泽的耳根子也红了个透。

沈婠一瞧,心里的那一丝放不开也消失了,她轻声道:“也好。”

裴明泽避开了沈婠的伤口,小心翼翼地脱剩了里衣,隐隐约约瞧见里面的肚兜时,裴明泽的手颤抖得厉害,原本是耳根子红通通的,现在变成流鼻血了。

“恒之,你流血了!”

裴明泽捂住鼻子,仰起头来,连忙道:“不要紧。”模样颇是狼狈。

沈婠扑哧一笑,身上似乎也没有那么疼了。裴明泽有几分窘迫,过了好一会,鼻血方停了。他也脱了身上的湿衣裳,跟沈婠的衣裳并在一起,在火堆前慢慢地烤着。

沈婠道:“恒之,今日裴渊与我说了十分古怪的话。我不知该是信还是不信。”

“嗯?说了什么?”

沈婠一五一十地与裴明泽说了,末了,她又疑惑地道:“倘若他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么所遇到的沈婠又是谁?我上一世遇到的裴渊又是何人?我想了好久也不曾想明白。”

裴明泽本来也疑惑得很,但现在一听沈婠这么说,脑子里倏然灵光一闪。

他寻来三颗石子。

“婠婠,你看着,”裴明泽指着第一颗石子,“如果说裴渊的话是真的,那么也就是说裴渊的上一世与你所经历的上一世并不一样,我们暂且把裴渊所经历的上一世当作是这颗石子,而你的上一世则是第二颗石子,第三颗石子也就是现在这一世。在第一颗石子里,裴渊家破人亡,对你恨之入骨。”

沈婠睁大眼睛,“啊,他恨极了我,如同我恨极了他一样。若是他有重生的机会…”

裴明泽颔首。

“第一颗石子里的裴渊在第二颗石子里重生,他知道所有的事情,他欲要向你复仇。他复仇成功,你含冤而死,在第三颗石子里重生。第三颗石子里坠崖前的裴渊如同第二颗石子里的你,他不明你为何会恨他。他坠崖而死,重生后的裴渊是第一颗石子里家破人亡后的裴渊。”

沈婠看着第一颗石子,她恍然大悟地道:“所以若说我不是重生的,这一世的我仍会像第二颗石子里的我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对。”裴明泽道。

“可是…”沈婠蹙眉,“第一颗石子里的我又是谁?”蓦地,沈婠倒抽一口气,她望向裴明泽,“…是长公主?”

裴明泽说:“第一颗石子里的你,就跟第三颗石子真长公主一样,身体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魂魄给霸占了。所以这一世长公主会跟谢三郎有染,如同第一颗石子里所发生的情况一样。第三颗石子里的长公主有第一颗石子的记忆,兴许刚开始只是很懵懂,但是遇见你后就想了起来,是以才会问你这么多有古怪的问题。而长公主曾霸占过你的身子,她想起来之后对你心有愧疚,这也是为何京城贵女众多,却只有你入了她的眼。”

沈婠说:“那原本在第三颗石子里的裴渊…”

裴明泽道:“兴许真的死了,也有可能去了第四颗石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