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羽珩定了定心绪,伸手将怀里的弟弟揽住,轻轻地道:“怎么会不想,姐姐每一天都在想子睿,只是子睿要求学,只要学到了真本事,将来才可以保护自己。”

子睿从她怀中仰起头来,补充道:“不只保护自己,还要保护姐姐。”说完,似乎知道凤羽珩要问什么,便压低了声音小声对她说:“是班走哥哥把我接回来的。”然后音量提高了些道:“因为全国多省暴发山洪,好多同窗的家中都遭了难,山长便决定让整个书院休沐一个月。”他说完,从凤羽珩怀里挣脱出来,然后转向凤瑾元,很是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子睿拜见父亲。”彬彬有礼,却也失了亲近,就像是对着个陌生的长辈一般,父亲二字于他来说,形不成任何概念。

凤瑾元看着这个半年多没见的儿子,不由得生出几番感慨。打从凤子皓死了之后,他对这个儿子是越来越满意,也越来越想要上心。可无奈,人家是师帝叶荣的入室弟子,是当今圣上承认的师弟,常年都在云麓书院求学,他别说想上心对待了,就是连见一面都难。

他心中感慨,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想要抱抱这个儿子,却听子睿又道:“子睿回来匆忙,直到进了京才得知祖母离世的消息,心中十分悲恸。”说完,转过身冲着灵堂就跪了下来,实实在在地磕了三个头,然后再道:“不孝孙儿子睿给祖母磕头了,子睿常年求学在外,没能在祖母面前尽到孝道,是子睿的不是,还望祖母在九泉之下莫要怪罪。”

凤瑾元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有些尴尬,可子睿是在给老太太磕头,他又不好说什么,只好一脸阴沉地把手放了下来,然后说:“你刚回来,先去歇着吧。”

子睿没起身,只是回过头来跟凤瑾元说:“子睿不累,子睿今晚给祖母守灵。到是父亲应该回去歇着才是,牢里日子清苦,父亲刚刚才出来,定然疲惫。”

凤瑾元心头火起,冲口就问:“你听谁说的为父入了大牢?”

子睿摇头,“谁也没听谁说,父亲身上还穿着囚服呢,猜也能猜到也是刚刚回府。”

凤瑾元这才想起自己回来之后都没来得急换身衣裳,不由得懊恼起来,再也顾不上说别的,转了身匆匆走了。

一见凤瑾元走,那金珍想了想,竟是一咬牙也跟了出去。安氏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真不知道他们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凤羽珩轻笑,“管他们呢,爱想什么想什么,只要别把主意打到我们头上,就好。”她说完,上前把子睿给拉了起来,指着程氏姐妹说:“子睿,见过两位母亲。”

子睿也不多问,凤羽珩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当即便给那二人行礼问安。程君曼对子睿喜欢得不得了,又碍于老太太大丧,她身上也没揣什么好送的物件儿,便只得说:“好孩子,回头母亲再把礼物补给你。”

凤子睿瞧得出他姐姐跟这两位母亲关系亲厚,便也没有客气,当即点了点头,“多谢母亲。”

凤羽珩劝着程氏姐妹和安氏:“你们先回去吧,今儿头一晚,理当小辈们守灵,我亲自带着子睿和想容留在这边,明日一早再来换我们就行。”

人们对此到是没有什么意见,毕竟这是规矩,只是程君曼说:“县主明日还要进宫,今晚还是好好休息,这灵守不守…没事的。”

凤羽珩摇了摇头,“不碍,这灵是我心甘情愿来守的,毕竟那是我的祖母。”她说完,挥了挥手让三人回去,没再说什么,拉着子睿又跟想容一起跪了下去。

那三人见她执意如此便也不再阻拦,只嘱咐了几句便离开灵堂。想容许久不见子睿,正用手跟他比划着,小声说:“你又长高了。”

没有长辈在,子睿总算也恢复了些小孩子该有的活泼,毕竟老太太于他姐弟二人来说并没有多亲厚,他是想挤出眼泪也挤不出来,干脆作罢,拉着想容很是嘴甜地说:“三姐姐越来越漂亮了。”

想容喜滋滋地捏他的小脸,“真是会说话啊!”

这一宿,姐弟三人,到也没有守得多煎熬,只是子睿舟车劳顿,到了下半夜时靠在凤羽珩身上睡了起来,一直睡到次日天蒙蒙亮才醒了来。

程氏姐妹来得很早,子睿这边才刚醒她们就到了,到了之后赶紧赶人:“天亮了,你们快回去睡觉,这里有我们在就行。”

安氏也很快就来了,凤羽珩见没什么事,便拉着两个孩子回了同生轩。

子睿和想容累得不行,倒头便睡,凤羽珩却只是眯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又起了来。她没时间睡,今日要去景王府,还要进宫去给云妃看诊,昨天接了谷贤妃的礼,总得过去支会一声,这么一圈下来怕是又得到晚上。

她留了忘川在这边照顾子睿,自己则带着黄泉出了门去。县主府门外,班走亲自赶着宫车停在那里,看到她出来,面无表情地扔了句:“孩子给你带回来,怎么谢我?”

凤羽珩白了他一眼,“什么孩子,那叫弟弟。至于谢你,要不我给你放几天假吧?”

班走摇头,“那你还是别谢了。”然后指指身后宫车:“上车吧!”

凤羽珩正准备上车呢,这时,就听到凤府那头突然传来凤瑾元的一声大喊——“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第460章 下等人,你凭什么跟本县主说话?

凤瑾元这一嗓子用了老大力气,嗓子都喊劈了,凤羽珩抬起来的腿刚踩到马车下面的脚踏凳上,被他吓得一下踩了个空。她拍拍胸口,紧着问了句:“这是让狼撵了吗?”

黄泉也一脸鄙夷地说:“怎么就跟当初沈氏似的?泼妇骂街啊?”

她这一说泼妇骂街,到是把凤羽珩心底的八卦潜质又给说出来了,她扯扯黄泉的袖子,“走,咱们过去看看。”

班走十分无语地看着那两个女人步步走远,恨得牙根儿都痒痒,不过他到也有些好奇缘何凤瑾元叫了那么一嗓子。于是赶紧从宫车上下来,把车交给门口的御林军,一闪身,追着凤羽珩就去了。

凤羽珩到了凤府门前时,里头有一堆人正被往外赶,不只是人,连同他们送来的东西也被扔了出来。她低头一看,哈!有送点心的,有送茶叶的,有送鸡蛋的,居然还有几棵大白菜也被一并扔了出来。再瞅瞅那些被赶出来的人,一个个虽也穿得立立整整,但跟考究二字可搭不上边儿了,虽然也有着官服的,但多半也是正五品以下的小官,甚至有的不过是官员派来的代表,她一眼就认出了里面有京兆尹许源泉的幕僚,那人正从地上把被扔出来的一盒茶点拾起来,然后大声道:“凤大学士家中老夫人离世,我等前来吊唁,你不领情也就罢了,居然还扔了我们的东西把咱们都赶出府门,真是不可礼遇!”

他这话一出,其它人也跟着嚷起来——“这是嫌弃我们送的礼寒酸呢,可我们也送了奠仪银子,是,我只出十两这并不多,可我一个区区正八品知事,一个月的俸禄也才二十两,这些茶点已经是额外的了,你还想要多少?”

“对!”又有喊道:“我是吏部从九品司务,我随了八两,这个月就剩二两银子过日子了,还一家老小等着吃饭呢,你还嫌少?”

又有一位老者,颤抖着手说:“凤老弟,是你们府上把贴子给咱们送来的,说实在话,咱们家里过得实在不宽裕,今日过来也是打肿脸充胖子,要不是接了贴子,这一趟是根本不会走的。”

“就是就是。”

越来越多的人们跟着附喝,就听府门里又传来凤瑾元的一声大喝——“谁是你老弟?你跟谁称兄道弟呢?凤家不欢迎你们,滚!都给我滚!”

终于在他的强制驱逐下,所有前来吊唁的人都被赶离了凤府,人们一边走一边不屑地道:“什么东西!还当自己是左丞相呢?要不是有济安县主给撑着,就凭千周人刺杀皇上一事,这凤家早就被抄灭九族了。”

正说着,有个人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呀!咱们可不能就这么走了,凤瑾元收了银子就把我们赶走,我们好心好意来给老太太上柱香,居然被他骂了一顿,凭什么?就是走咱也得把银子要回来!”

“对!把银子要回来!”

这一提醒,人们立即反应过来,纷纷又返回身冲回凤府,大声喊道:“还银子!凤瑾元,把银子还给我们!”

黄泉看得直乐,“这凤瑾元也真是的,有银子送来就收着,左右除了这些下阶官员也不会再有多体面的人前来吊唁,不如就充个场面。”

凤羽珩失笑,“眼下他正恼羞成怒,哪里想得到那些。正所谓,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他一下子从正一品大员变成了区区五品官,转不过来这个弯也是正常。”

二人就站在府门口不远的地方看碰上凤家的下人按着礼单把一份一份的银子又退还回去,好不容易堆起来的一只小筐又空了回去,凤瑾元的脸色愈发的不好看了。

终于,人们散了,凤府门前又复了空寂。

凤羽珩无意再看,正准备离开,凤瑾元到一眼把她给看到了,又是大喝一声:“孽畜!你给我站住!”

凤羽珩停住脚,扭头问他:“牲口,你叫我干嘛?”

凤瑾元差点没抽自己一嘴巴,他怎么又没记性骂这丫头是畜生了呢?上次就已经吃过这个亏了,人家说的没错,人是他生的,若骂凤羽珩是畜生,那不就相当于骂自己是牲口么?

他一脸青紫地走上前来,也不计较她那句回骂,只是指着凤羽珩的鼻子尖儿问:“是你教唆管家把丧贴往那些下等人家里去送的?”

凤羽珩不可意议地看着面前这人,他真有心去量量凤瑾元的脸皮是有多厚,下等人?很好——“正五品的下等人,是谁给你的胆子来这样与本县主说话?”她眉眼一挑,周身气场立即迸发出来。

凤瑾元一愣,随即瞪圆了双眼,直指着她道:“我是你父亲!”

“那又如何?”她目带轻蔑,“我正是依着父亲你的思维逻辑来与你说话,在你眼里,所有官阶比你低下的都是下等人,那么,我是正二品的县主,你不过正五品的大学士,又有什么资格这样与我讲话?”说完,不等凤瑾元反驳,又继续道:“你可别说我这县主是白捡来的,我凤羽珩给大顺练兵,给大顺炼钢,单凭这两点,正二品的县主都是亏待我的,就正别提我还冒着生命危险出城镇灾、安抚难民。下等人,你——凭什么对我指手划脚!”

凤瑾元就掰不明白这个理了,“你就算当了皇后,我也是你的父亲!”

“哟!”凤羽珩一下就乐了,“看来父皇把你官降五品还真是对了,枉你当了这么多年的丞相,居然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宫里头那些个娘娘,怎么,父亲认为娘娘们见了娘家的双亲,还要跪地磕头?哪一个臣子,不管官阶多高,只要女儿送进官,不都是得跪地相见的吗?凤瑾元,你存着的到底是怎样的心思?”

一句一句,把凤瑾元堵得再没话说,因为他女儿说的都是对的。

凤羽珩又问:“当年你做丞相时,下阶官员送来的请贴,你可曾去过?”

这一句,凤瑾元更没话了。世事轮回,总结来总结去,这一切都是报应,都是报应啊!

他干笑了两声,转身回府,经了府门时告诉何忠:“不管谁来,以礼相待。”

何忠苦着一张脸点点头,直到凤瑾元走远,这才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声说了句:“大清早的就闹了这么一出,哪里还会有人来啊!”

凤羽珩回到宫车上,班走亲自赶着车往景王府去,凤羽珩却又想到了一个关键的事情,她问黄泉:“怎么说我现在也是重孝在身,就这么去串门子,好吗?会不会有什么讲究?不如咱们先进宫,待老太太丧期过了再去吧!”

她想起来这个话的时候,宫车都快到了景王府门口了,外头的班走耳朵尖,把她的话听了去,扬声就道:“你想起来也晚了,掀了车帘子看看,景王殿下正站在府门口等着呢!”

凤羽珩一愣,赶紧起身走了几步到了车厢门口,黄泉将帘子一掀,果然看到玄天麒正乐呵呵地在景王府门口站着。

宫车加速,到了王府门前停住,还不等她说话,就听玄天麒先开口道:“弟妹!本王可是在这儿恭候多时了。”说着话,竟是亲自上前,伸出手来——“来,让大哥扶你下车。”

凤羽珩有些不好意思,“大哥何必这么客气。”还是把手搭在他腕上,由着他扶了下来,却没往府门里走,“方才我还在问丫鬟,凤府眼下重孝在身,我出来串门子怕是不好,万一犯了忌讳就糟了。大哥,不如过些日子我再来吧!”

“哎!”玄天麒麟一摆手,“哪来的那么些个说道,在我这景王府可没那些规矩。更何况,你是谁啊!你是本王的大恩人,什么地方是你去不了的。走走走,快快随大哥进府去。”

大皇子把话说成这样,凤羽珩再不进去就显得她娇情了,于是干脆不再提这个丧事,左右她也没扎孝带子,只是穿了身素净的衣裳,看起来到也没什么。

玄天麒一路引着她到了景王府的堂厅,做为大顺朝皇长子,这景王府相对于其它皇子的宅院来说,是最大的,也是最气派的。再加上玄天麒这人擅于经营,府里上上下下全是好东西,墙上随便扣下来个东西那都是宝石。凤羽珩瞅得那叫一个开眼,不由得惊叹道:“大哥,你是真有钱啊!”

玄天麒的确是有钱,而且钱多得他几乎可以不在乎任何东西。什么皇不皇位,他才不稀罕,他就希望将来天武帝离世之后,能够有一个靠谱的兄弟把皇位给继承了,让江山继续稳固,大顺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他就可以继续经他的商,赚他的钱。现在侧妃和小妾都怀孕了,不管生的是男孩儿女孩儿,他都有了奔头,至少赚来的钱知道将来该留给谁花了,还有什么比这样的事更加美好的呢?

玄天麒眉开眼笑地看着凤羽珩,很是大方地说:“弟妹你要是喜欢,别说钱财,你就是把这景王府都要了去,本王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她扶额,“大哥,我在你们的心目中,就那么的贪财吗?”

玄天麒呵呵地笑,连连摆手,“哪有,咱们弟妹是神医,大哥就算是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也及不上你出手救治之恩。”他话语真诚,到是说得凤羽珩也有几分动容。

“昨日送过去的那些东西,已经够让阿珩惊叹了。”她苦笑摇头,“只怕是大顺国库里也找不出那么多的好物件儿。”

玄天麒笑呵呵地没多说什么,只是冲着下人摆手:“快去,把三位侧妃请进来。”说完赶紧又跟凤羽珩解释:“听了你的话,新纳了两个小妾,既然都有了身子,本王就将她们抬成侧妃了,这也是母妃的意思。”

凤羽珩点点头,“这是应该的。”然后端起桌上茶盏喝了起来。

景王府的茶里也不知添了什么东西,特别好喝,她一口气喝了两碗才放下来,而这时,刘太监也带着三位侧妃往这堂厅走了过来——

第461章 一枝红杏爬墙头

凤羽珩今日来此的目地就是给这三个怀孕的女人诊脉,见人到了,赶紧就行动起来。

京城中经了几次风波,人人皆知济安县主乃当世神医,盛名早就在她祖父姚显之上,这三位侧妃能怀上景王的子嗣,那更是小心翼翼,光是诊喜脉的太医就换了五六个,可还是放不下心。直到听说济安县主要来,心里总算有了些底。

凤羽珩为三人依次诊脉,堂厅内所有人都将期待的目光向她投了去,直到她收了手点了头,说道:“三位确是喜脉。”人们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来。

玄天麒哈哈大笑,赶紧又跟凤羽珩问了些需要注意的事情,凤羽珩无奈地又与他说了许多,下人们认真地记了下来,这才又把三位侧妃给送了回去。

凤羽珩告诉玄天麒:“最近凤府事情多,宫里云妃娘娘也有点小风寒,大哥这边我怕是也不能常来。不过没关系,这景王府与我的县主府离得并不远,大哥要是有什么事只管去叫我就行。”

玄天麒又是千恩万谢,又张罗着给她找好东西,好不容易才被凤羽珩给拦住。他无奈,只好安稳地坐回来,搓搓手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谢你,若不是有你,怕是本王这辈子都偿不到有子嗣的滋味。本来我与母妃都已经放弃了的,请遍名医都无济于事,却没想到,弟妹妙手,居然真的就被你给治好了。”

凤羽珩笑着道:“我这人从不出狂言,能治就是能治,不能治就是不能治,我治的,就一定能治好,这是我的原则。”

“恩。”玄天麒点了点头,“我知道。”而后皱着眉沉思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却是转了话题:“弟妹你知道,本王半生经商,这做生意,最好之处便是国境附近。两国通贸易,不管是开放的还是未经开放的,皆有利可图。而我不是普通的商人,我还是一国皇子,我散布在外的生意上也留了不少暗探在。就在几日前,你们还在城外镇灾的时候,我的暗探冒雨递来了一封信,信上说,宗隋有位公主离家出走,似乎跑到了大顺,宗隋皇室正在秘密的派人找她,至今没有找到。”

“宗隋?”凤羽珩脑子突然闪过一丝讯息,那讯息来自多日前的一个雨夜,她刚出城没多久,那晚,玄天华到诊帐去看她,身边带着俞千音。她当时就觉得俞千音走路时的背景有些眼熟,可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过。如今一想,那种熟悉的感觉似乎也摸到了一丝根源,源头竟是来自玄天歌。俞千音走路时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那种嚣张与无所畏惧跟大顺的郡主十分之像,细想想,那种骄傲与贵气是与生俱来的,装不得,学不得。莫非…就是她?

“谢谢大哥。”凤羽珩由衷地说,也不道明缘由,玄天麒却像是都懂一样,只轻轻地笑。

离开景王府,凤羽珩的宫车一路往皇宫赶,进宫之后先是礼节性地谷贤妃那里谢了恩,谷贤妃对她已然没了从前的介怀,一个劲儿地感谢她。

终于得以往月寒宫去时,已经快到了晌午。黄泉摸着干瘪的肚子直嚷着饿,凤羽珩也觉得自己挺饿的,于是加快了脚步,诱惑黄泉:“到了月寒宫就有饭吃了。”

然而,世事总是难料,她没想到啊没想到,那月寒宫还没等走到呢,才刚刚踏上通往宫门的那条小径,就听到一阵阵狼嚎一样的歌声——“你在大山的那边!我在大山的这边!你在大河的那边!我在大河的这边!姑娘啊姑娘啊,你怎么不多看我一眼!”

这充满魔性的歌把黄泉都给唱迷糊了,“这谁啊?这么嚣张?大顺虽说民风算是开化,但也还没开化到这种程度吧?再说,这里是皇宫啊,谁有这胆子跑皇宫里来唱情歌?”

凤羽珩扶额:“敢在皇宫、特别是月寒宫门口唱情歌的,除了咱们那位皇帝,还能有谁?”关健是,你唱就唱吧,可这唱的也太难听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正想着,歌声的方向又有一个尖锐几近如女声的动静传了来,也是在唱着——“郎啊我的郎,你翻过山就能看到我,你渡过河就能娶了我,郎啊郎啊,你怎么不快点到我身旁边!”

凤羽珩把耳朵捂上了,转身就想走,谁知黄泉的八卦劲儿上来了,一把将她给拽了住,央求道:“小姐,咱过去看看呗!千载难逢听皇上唱一次歌,再说,跟他对唱那女的是谁,小姐难道不好奇么?”

凤羽珩都直翻白眼,“对唱那女的是谁你听不出来吗?除了跟他同流合…不是,除了跟他时刻保持在同一战线上的太监章远,还能有谁?”

“哟!那章公公唱的可比皇上好听多了,小姐,咱们去看看嘛!”

凤羽珩拗不过黄泉,自己的好奇心也被挑了起来,于是,两人掂着脚猫着腰,连呼吸都放轻了,偷偷摸摸地往前摸了去。可还没等靠近呢,就被两个御林军给挡了住,其中一个还压低了声音跟做贼似的问:“什么人?”

凤羽珩冲他们招手:“我,我,济安县主。”

宫里头几乎没人不认识她,一见是凤羽珩来了,御林军赶紧把挥出去的长枪给收了回来,刚刚说话那人又叫声道:“县主,您来啦?皇上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打扰他给云妃娘娘唱歌,适才皇后娘娘来过,都被撵回去了。”

凤羽珩点头,也跟做贼似的小声回了他:“不打扰,我就看个热闹。”

那将士说:“好!县主小心些,千万别被发现了。”

她就这么的突破防线,带着黄泉又往前走了几步,一出了一条小路,就看到天武正站在月寒宫门口扯着脖子唱呢。章远就站在离他差不多五六步远的地方,也扯着脖子一句一句地搭腔,时不时地还提醒天武:“刚才那句你唱跑调了。”

开武这回没跟章远抬杠,说他唱跑调了他就倒回来重唱一遍。看得出,他是很努力地想要把歌唱好,但这歌说实在的,调挺怪,很难把握,有点像山歌,又比凤羽珩前世回听过的山歌多拐了好多道弯。

凤羽珩小声问黄泉:“这是什么歌?”

黄泉摇头:“从来都没听过,八成是皇上自个儿琢磨出来的。”

凤羽珩不信,“他哪有工夫琢磨这个,没准儿…是章远给琢磨的。”

身后有位御林军听到了,凑过来为她俩解惑:“这是皇上当年在外头刚认识云妃娘娘时,娘娘母族那边的人经常唱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

天武的歌声还在继续,又唱了一会儿,感觉有点累嗓子了,便冲边上一个侍候局儿的太监招手:“润喉!”

那太监赶紧端着茶盘就过去了。

天武等不及下人侍候,自个儿拿起茶壶亲自倒水,一连喝了三大碗茶才算缓过来,然后又倒了一碗递给章远——“赶紧喝两口润润,刚才那遍你最高的那个调儿都没上去。”

章远接过来一口就给干了,一边倒第二碗一边说:“皇上要是真的心疼奴才,就别唱了。您说您唱了半个多时辰,里头也没听有个动静,咱们改天再来吧!”

“改什么天改天?今天没动静,改天就能有动静了?反正朕相信她一定听得见,出不出来是她的事,唱不唱是朕的事。朕的决心和态度就摆在这里,人心都是肉长的,早晚有一天她会感动的。”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章远还能再说什么呢。赶紧的又喝了两大碗,然后站回原处,开始新一轮的对唱。

凤羽珩实在看不下去了,但天武帝堵在门口,她进不去,云妃的病又耽误不得,这事儿该怎么办呢?

她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月寒宫,用眼睛测量了下宫墙,然后拉着黄泉,小声说了句:“撤!”

二人小心翼翼地绕着月寒宫进行了圆周运动,在一众御林军的注目礼下,终于绕过了大半边宫墙,来到了一处比较背静的角落。

说背静,但其实不过是人少,天武那边狼嚎一样的歌声还是能听到的,只不过声音小了许多。黄泉不明白为啥到这边来,凤羽珩指着高高的宫墙问她:“能翻上去吗?”

黄泉不解:“能到是能,但是咱们为啥要翻墙?”

凤羽珩直拿白眼翻她:“母妃要治病,可皇上堵在门口,你敢从正门儿进啊?就算是后门、小门、侧门,也都有他的心腹给看着呢!咱们想要进去就只有一条路,翻墙。”

黄泉觉得她说得也对,只是有些为难地道:“奴婢的轻功跟忘川比,还差着那么一截儿。这么高的墙,要是忘川来了,她能带着小姐一起飞上去,但奴婢就不行了。不过奴婢可以自己先上去,然后再顺根绳子给小姐。”

“好。”凤羽珩点头,伸手入袖掏了根麻绳出来。黄泉对她这种要啥有啥的行为已经有一定的接受能力了,问都不问,接过来一纵身,嗖地一下就蹿到了半空,然后脚在中间借了两次力,终于上了宫墙。

麻绳从上头顺下来,凤羽珩虽然没有古人这么厉害的轻功,但跟黄泉两人也差不了太多,绳子不过是给她借个力,她轻轻一握,身形灵巧地就也蹬了上去。

终于两人都坐在宫墙上了,凤羽珩就纳闷:“月寒宫不是有很多女暗卫吗?为何有人翻墙她们都没反应?”

话刚说完,忽然就听正门那边又有天武帝的一句唱词传来,老大一声——“就见一枝红杏坐墙头,依儿呀嘚喂!”

凤羽珩吓得一哆嗦,没坐稳,一个猛子就往墙上头扎了去——

第462章 你来唱我来弹

“啊!”凤羽珩尖叫一声,毕竟轻功只是精浅会些,没达到那么炉火纯青,这么短的距离她也提不起来丹田气啊,只能认命闭住了眼睛等着落地,她甚至都开始考虑是摔左半边屁股还是右半边屁股了。

可惜,意料中的“砰”地一声,和疼痛并没有如约而来。反到是落进了一个人的臂弯里,耳边还传来阵阵嗤笑。

凤羽珩一下就明白了,眼睛还没等睁开呢就开了口——“我说怎么翻墙都没人拦着,敢情玄天冥你就在墙底下等着我哪?”她睁开眼,目光却递到接住她的这人身后——“七哥,你也跟着他起哄。”

果然,玄天华就站在后头,一身白衣,手摇折扇,正冲着她苦笑摇头。

抱着她的臂弯紧了紧,就听玄天冥说:“媳妇儿,你胆儿挺肥啊,月寒宫的墙都敢翻。”

凤羽珩心里也是苦:“我到是想走正门,关键真走不了啊!父皇想混进来的招数真是层出不穷。”她叹着气从玄天冥身上跳了下来,然后再冲墙上面招招手:“黄泉,下来。”

黄泉一偏身飞了下来,给两位皇子行礼。玄天冥拉着他媳妇儿说:“走,咱们赶紧进去,母妃被唱得实在烦了,这才叫七哥进来给她弹琴。”

凤羽珩看了看玄天华身后的下人正抱着一张古琴,心里想着也不知道这琴律能不能盖得住天武的大嗓门。

此刻,云妃正在床榻上靠着,身后垫着一只大软垫,精神看起来好了很多。一见他们进来赶紧就招手,却是冲着玄天华:“华儿,快,快给本宫弹琴,老家伙再这么唱下去本宫的命都快被他给唱没了。”

玄天华失笑,也不多说什么,下人将琴置于早已准备好的琴桌上,他坐下来,轻轻拂起。

凤羽珩则照旧给云妃诊脉、输液。

不得不说,玄天华的琴声实在玄妙动人,如走玉落珠盘,又如抓不住的夜幕流星。几个弦起音落,便将云妃烦躁的情绪缓解了许多。

凤羽珩不是第一次听玄天华弹琴,但每一次他的琴音都有所不同,能随环境而变,能带着人的情绪往他的旋律上游走。凤羽珩想起曾经听过的一个传说,据说古时有一种琴师,他们弹琴不是为了陶冶情操,不是为了给人助兴,亦不是为女子修养。他们把琴当成一种武器,指尖拨动下,曲谱和琴弦翻腾间,音律化做巨大的力量,能似尖利暗器,亦能敌千军万马。

有许多国家花费重金聘请这样的琴师助阵,往往都能得到制胜的效果。可惜,这样的琴师少之又少,普天之下能寻到一人两人就已是万幸。

这是她前世翻查野史时看到的传说,本来只当故事去听的,可现下听到玄天华的琴音,不知为何竟把这传说想起,竟觉得或许传说也未必是假的,玄天华这一手或许就可以。

她这样想着,听得便更加沉醉。可这时,外头天武帝的歌声竟像是要跟这琴声做较量一样,琴声高,他歌声也高,琴声低,他歌声依然高,甚至不惜干脆就用喊的。

老是那一个调调,唱着唱着,也不知玄天华是故意的还是被带动的,琴音竟开始跟着外头的歌声走,一来二去的还没怎么被人注意,可久了,就成了玄天华弹着琴给天武帝伴奏,父子俩配合的那叫一个相得益彰,竟然显得天武帝的歌声也不是那么太难听了。

于是云妃就有点儿崩溃,赶紧挥挥没有输液的那只手对玄天华喊停,无奈地问他:“你到底在干什么?”

玄天华耸肩苦笑,掌心置于弦上,琴音止。

凤羽珩就又觉得,大顺有一天若是有大战,靠的应该不是玄天冥出兵、不是玄天华弹琴,而是天武帝唱歌!这也算是御驾亲征吧?

这时,外头的动静好像停住了,有宫人进来禀报说:“皇上说了,今儿就唱到这,明日…还来。”

云妃气得脸都青了,扯着嗓子大喊了声:“谁能把他给整走,本宫赏银一百万两!”

这话音一落,凤羽珩“嗖”地一下就把手给举起来了——“我!”

玄天冥扶额,太丢人了!

云妃却不觉如何,只对凤羽珩道:“还是阿珩最乖,那这事儿就交给你去办了。办好了本宫赏你一百万两,再让冥儿也赏一百万两。”

玄天冥一脸苦色地看着云妃:“你自己破财也就财了,怎么还让我也出一份呢?”

云妃白了他一眼:“给你自己媳妇儿还心疼,真是没出息。”

玄天华亦在后头淡淡地笑,然后说:“就也算上我一份吧!”

凤羽珩笑得眼睛都弯了,三百万两啊!这一下就到手三百万两,这笔生意简直太划算了。

从宫里出来时,玄天冥问她:“你到底有什么招儿能让父皇明日不来?”

凤羽珩贼兮兮地说:“很简单,明儿我让爷爷进宫来就好了。”

玄天冥恍然:“聪明!”

因凤府正在办丧事,她没让玄天冥再往那边送,两人在一个叉路口分开,凤羽珩坐着自己的宫车回家去。

黄泉捂着肚子饿得都没了精神,好在凤羽珩掏出来的一块儿点心拯救了她,总算能坚持到凤府门口。

凤羽珩清早外出,快晚饭时间才回来,怎么也得先到灵堂去给老太太上柱香的。她带着黄泉往府门里走,凤府冷清得小厮们都在打瞌睡,就连在院子里行走的丫鬟一个个都没精打采的,再加上全体丧服,看起来…黄泉说:“小姐,凤府怎么阴嗖嗖的?”

凤羽珩点点头,何止阴森,看起来就像是坟地。但这话她没说,只加快了脚步往灵堂走去。

她们到时,凤家所有人都在,就连子睿和想容都来了,只除了接二连三被暴打的凤粉黛。

看到凤羽珩回来,凤瑾元一直就不好看的脸色更差了,就听他质问道:“家里大丧,你居然出府一日不归,凤家怎么会有你这种女儿?”

凤羽珩没与他辩驳,只是平静地阐述事实:“母妃病了,我进宫去看病。”

“可家里是你祖母死了!你到底知不知轻重?”凤瑾元根本没理什么母妃不母妃的,他只知道这个女儿让他看一眼就心烦,而且这次他还占了理,于是伸手指着凤羽珩的鼻子就开骂:“你个小贱人,你祖母生前那样疼你,现在她去了,你连守个灵都做不到!居然还去给别人看病,我凤瑾元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女儿来!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他越说越来劲儿——“我叫你给别人看病!看一个死一个!”

这话一出,正好也在灵堂里的何忠一步上前,伸手就把凤瑾元的嘴给捂上了:“老爷啊!快别说了!这话要是传出去,凤家人就是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呀!”

凤瑾元到底力气大些,挣了几下就把何忠给挣了开,然后怒声道:“你干什么?”

凤家其它人也反应过来了,韩氏吓的脸都白了挺着肚子尖声道:“老爷!快别说了!快别再说下去了呀!”

凤瑾元气得跺脚:“你们都被这个小贱人给收卖了是不是?凤家大丧,居然还有人找她看病,真真是恬不知耻!没有教养!都该死!统统都该死!”

程氏姐妹的脸色也不好看了,程君曼本来是跪着的,此时也站了起来,瞪向凤瑾元大声地道:“老爷可莫要害了咱们全府上下!”

安氏干脆明说道:“二小姐都说了进宫是给母妃看诊,二小姐的母妃那可就是云妃娘娘啊!”

凤瑾元一句骂堵在嗓子眼儿,差一点就冲出来,可还是被生生地逼了回去。而后一阵后怕,后背瞬间冒出一股冷汗,衣裳都浸湿了。

他怎么就忘了这档子事?怎么就口不择言把云妃也给骂了进去?

凤瑾元惨白着脸看向凤羽珩,他知道,这个女儿肯定是又要翻脸了,这一次又要闹出什么花样呢?

意外的是,凤羽珩并没有翻脸,也没有他想像中的那样不依不饶,相反的,她到很是淡然,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凤瑾元从脑袋瓜凉到了脚心底——“黄泉,通知宫里,因凤大学士反对,明日起,本县主不能进宫去给母妃看诊了。”她说完,从容地给老太太上了三柱香,行礼,磕头,然后拉着子睿和想容的手说:“饿了,咱们回同生轩去吃饭。”再对程氏姐妹道:“小辈们本就是晚上守灵,我是把自己睡觉的时间挤出来给母妃看病,麻烦母亲把这个规矩和思维逻辑给凤大学士讲一讲,他在自己家里闹笑话不要紧,可千万别出去丢人。”

凤瑾元腿肚子都是哆嗦的,见凤羽珩要走,赶紧踉跄着往前追了几步,颤着声道:“云妃娘娘的诊,你可得继续看啊!”

凤羽珩没理他,黄泉到是回过头来说:“凤大人不是不让我家小姐去吗?不是说她不知轻重么?怎么,现在小姐随了您的心思,您还不满意?”

凤瑾元不理黄泉,只是对着已经走到院子里的凤羽珩喊道——“我没那个意思,云妃娘娘的病可耽误不得,你要是不去,那就是你自己没有孝心!凤羽珩,你别不知好歹。”

凤羽珩左边拉着的小手颤动一下,她扭过头去,就见子睿紧皱着眉,脸上已然现了怒意。她轻捏了捏这孩子的小手,道:“没事,不用理他。”

子睿还想说些什么,这时,就见院子外头有个小厮匆匆地跑了进来,到了灵堂门前对凤瑾元道:“老爷,京里定丰钱庄的人来了,说是…讨债!”

第463章 无抵押贷款

凤瑾元现在是一听说跟钱有关的事就头疼,家丁“讨债”二字一出,他脑子里嗡嗡地就开始转了,拼命地回想着自己什么时候借钱借到了定丰钱庄?还借了二十万两?这不可能啊!他没印象啊!

凤瑾元心头生奇,凤家其它的人跟他也差不多的想法,程君美开口问他:“是老爷借的债?”

那家丁把话接了过来:“这回真不是老爷,来人说,银子是老太太生前借下的,还立了字据,上头按着手印儿呢。”

凤瑾元一听说是老太太,心里到是松了口气,虽说钱财依然紧张,但好歹这个面子问题是保住了。他对那家丁道:“你去将人带到这边来。”

家丁有些为难,看了看灵堂:“这…不合适吧?”

程君曼无奈地摇了摇头,做主道:“还是咱们到前院儿去吧!”

灵堂这边只留下人看着,凤府一众主子往前院儿走了去。子睿摇摇凤羽珩的手:“姐,咱们是回去吃饭,还是去看热闹?”

凤羽珩说:“当然是去看热闹。”说完还不解地质疑道:“老太太这笔钱到底是拿什么借来的?凤家连地契都没有,她抵押的是什么呢?”

带着这样的疑问,她们几人也到了前院儿。定丰钱庄是京城里最大的钱庄,按说钱庄背后的大股东是某位皇子,但具体是谁,这么多年人们猜来猜去,也没猜出个究竟。

今日上门来的是个年近四十的男人,一身青布长衫,看起来有几分儒雅,但目露精光,是个极其聪明的人。这人一见凤家人出来了,赶紧上前行礼,先是冲着凤瑾元和程氏姐妹抱拳躬身问了好,然后再半转了身子,对着凤羽珩直接跪了下来,高呼:“草民叩见济安县主!”

凤羽珩没说什么,只抬了抬手道:“起来吧。”

那人起身,跟凤羽珩点了点头,这才又对向凤瑾元,伸手入袖,从袖袋里拿了一张纸出来。“凤大人,这是贵府老夫人去世之前在定丰钱庄赊借银两的凭证,当时一试三份,我们两方各执一份,送入府衙留存一份。虽说借期还未到,但老夫人已经去世,按规定,这一纸凭证要凤府如今的当家人立即兑现归还。”

凤瑾元拧着眉毛把那凭证接了过来,果然,上头清清楚楚地写着所借数额,还由老太太按了手印和自己的随身印章。他有些懊恼,整整二十万两,老太太借这么多银子到底干什么了?

这时,安氏说了话,她说:“暴雨停后第二日,老太太就将老凤桐县老家那边来避难的二叔公三叔公两家人给送走了,走时妾身也在府门前送了一阵子,好像听到二叔公跟老太太致谢,说是谢谢老太太给他们的安家费。当时妾身还以为老太太是用体己银子贴补的,如今看来…八成就是这一笔吧?”

程君曼立即吩咐下人:“去点点舒雅园那边留存下来的东西。”然后再对凤瑾元说:“安妹妹说得有几分道理,当初我也奇怪为何那么急着就给送走了,但如果有这么大一笔银子傍身,到也是不愁到别处去安家立命。”

韩氏一听这话就又炸了:“怪不得那帮老东西乐呵呵的走了,敢情是拿了咱们家这么大一笔钱!”她面带惊慌地抓着凤瑾元:“老爷,你可得把他们追回来,他们一定是威胁老太太了,如果老太太不给钱,他们就赖着不走。老太太想着如今府里不比往日,又要忙着搬家,被逼无奈只好去借银子给他们,这算什么?是敲诈啊!可怜老太太临去前还要被人这样子威胁,真是想想就让人心酸。”她说着就抹起眼泪来,可惜也只是做个样子,眼泪里哪有泪水流出。

那钱庄来的人看不下去了,又道:“凤大人,至于凤老太太到底为什么借这笔银子,借来的银子又花到哪儿去了,这是你们凤家的事,请先把银两归还了,其余的事你们自己行商议吧!”

凤瑾元冷哼一声,说了句强盗不如的话:“谁跟你借的银子你就找谁去!”说完,把那纸凭证往那钱庄人的脸上一呼,大手一挥——“送客!”

“慢着!”那人大喝一声,拼命地挣开了已经上来拉扯他的家丁,然后冲着凤瑾元,一脸难以置信地道:“凤大人,您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虽然您现在官居五品,可您从前可是丞相啊!一朝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样的话怎么能是您这样身份的人说得出来的?这凭证上白纸黑字写着的,借期一年,但若在借期之内借债人意外离世,这债务就自动转给挚亲,官府都是有备案的,您可不能不认啊!”

他先是给凤瑾元戴了一顶高帽,然后又把大顺律例抬了出来,堵得凤瑾元实在是没话说,可他同样也实在是没银子,这老太太挖下的坑他就是有心去填,也苦于没土啊!

他为难地看向程君曼,想让她拿个主意。可程君曼也拿不出这么一大笔钱来,只好冲着他摇了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一时间,众人就僵在这里,谁也不知该怎么办。

不多时,往舒雅园去的下人回来了,到了程君曼跟前跟她禀报道:“回大夫人,舒雅园的库房里除去还有些老太太多年收集的物件外,就只能翻出不到五十两的碎银子,银票一张也没有。”

凤瑾元心都凉了,他心中暗骂老太太糊涂,打发老家那群叫饭花子,犯得着花那么多银子吗?可老太太已死,再埋怨也是没用,他看着这一院子家眷,继上次地契一事后,再一次感到了无助。

这时,让人万没想到的是,凤羽珩竟然开口了,她问那钱庄的人:“凤家现在不过是正五品官员之家,甚至连这宅子也是圣上要收回去的。本县主问你,老太太是拿了什么做抵押才从你那里借到的钱?”

那人答:“回县主,没有任何抵押。”

“什么?”韩氏尖着嗓子叫了一声:“没有任何抵押?那你们还敢借钱?定丰钱庄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想当年我们舞彩楼用一个作坊跟你们抵十万两银子你们都没干,如今竟然敢什么都不押就放银子?”她口无遮拦的,一着急就把当初进凤府之前在风月巷子里的旧事就给说了出来。

这话一出,那简直就是在打凤瑾元的脸,京城里谁人不知舞彩楼是什么地方,虽说前些年在他暗里的打压下舞彩楼已经逐渐的销声匿迹了,可毕竟也红火过那么多年,一谈起来,还是人人皆知。

如今他凤瑾元的小妾就当着外人的面堂而皇之的说“我们舞彩楼”,这不就是明摆着把自己的出身公之于众吗?凤瑾元再不能忍,一个巴掌就往韩氏脸上呼了去,韩氏被他打得眼冒金星,要不是边上有丫鬟及时扶住,只怕就得摔到地上。

可她什么也不敢说,她也意识到自己之前说错话了,这样的错误几乎是致命的,如果不是她正怀着孩子,她真怀疑凤瑾元会不会派暗卫来当场就把她给杀了。

韩氏挨打,谁也没有劝没有拦,更谁也没有半分怜悯,程君曼冷着脸告诉她:“要记清楚自己的身份,你若实在喜欢从前的生活,等孩子生下来,我会安排人送你出府,从此以后,你跟凤家再无瓜葛。”

韩氏吓得脸都白了,哆哆嗦嗦地跟两个丫头架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凤羽珩无意看这出闹剧,又跟那钱庄人问道:“既然没有抵押,你们为何会放银?”

那钱庄人说得理所当然——“因为她是县主您的祖母啊!凤家老太太来到咱们定丰钱庄时,就是以济安县主祖母的身份与我们说的话。县主您当时还在城外济世救民,凤家有困难,咱们可不能不帮。”

这人说话时一直看着凤羽珩,不躲不闪,不急不躁,语音平和,字腔肯定。凤羽珩看得出,他说的都是真的。

她无奈苦笑,原来自己的面子还挺值钱,原来,凤家老太太一点都不傻。

凤瑾元一听这话就来了些精神,眼巴巴地看着凤羽珩,问她:“阿珩,这事儿你怎么看?”

凤羽珩挑着唇道:“还能怎么看,自古以来欠债还钱,难不成父亲还想把这笔银子赖掉?祖母过世,这个家挑大梁的人自然就是父亲,但是父亲如今挑不起这个大梁,做为凤家嫡女,那我就必须得挑起来。更何况,这笔银子是给二叔公和三叔公两家人安身立命的。人家大老远的把祖宗牌位都送回来,这点银子,凤家掏得一点都不为过。”她伸手入袖,直接从空间里调了二十万两银票出来,交到黄泉手上,“你随这位先生走一趟,到官府去把凭证换回来,这笔钱本县主出。但是——”她再看向那钱庄人,沉了面色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若下回再有人胆敢借着本县主的名号出去诈骗,你们钱庄若再敢借,本县主定会把定丰钱庄一把火烧了。我说到做到,不信就试试。”

那钱庄人吓得脸都白了,他可一点都不怀疑凤羽珩这话的真实性。这位县主是九皇子未来的王妃,别说烧个钱庄,她就是要烧半个京城,怕是九皇子都不带眨眼的。

他赶紧给凤羽珩磕了个头,跟着黄泉二话不说,溜溜的走了。

凤瑾元长出了一口气,还没等说两句场面话呢,就听程君曼扬声道:“来人!去取笔墨来,请老爷给二小姐立个借据!”

第464章 父亲你就是个败家子儿

程君曼这一句话把凤瑾元给喊蒙了,他怔怔地问:“立什么借据?哪来的借据?”

“自然是欠二小姐二十万两银子的借据。”程君曼眨眨眼,郑重地告诉他:“银子是老夫人借的,花在了凤家人身上,二小姐如今才十三岁,未及笄,没有负担家债的义务。更何况即便她及笄,那也是嫁作人妇,入皇家族谱,更不该承担凤家债事。今日二小姐将这二十万拿了出来,是解凤家燃眉之急,咱们应该心存感激,但绝不可以就这么理所当然地接受。所以,老爷必须写下借据,定好期限将这笔银子归还,这才不至于落人话柄,也不至于让子女们瞧不起。”

她这话说得凤瑾元的脸是一阵红一阵白,他都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可偏偏这时候子睿又开了口,来了句:“子睿半年多未回京,这个家,已经被父亲败得连区区二十万两银子都拿不出了么?”

凤瑾元张了张嘴,正准备反驳,子睿的话又来了:“我记得当初千周那位长公主进门之前,是听说父亲动用了好大一笔银子去给她添置。”他一边说一边摇头,“父亲,您是一家之主,可是为何您做事都只想着自己,就不能为儿女们多想一想呢?”

子睿年纪最小,个子最矮,可说出来的话却也更像是个大人。被这样小的一个孩子给数落,凤瑾元的这张老脸简直就没法要了。他哆哆嗦嗦地指着子睿,就想骂上几句,程君美却抢话道:“少爷是皇上的师弟,老爷可得三思而后行。”

凤瑾元觉得自己活得十分憋屈,一个女儿是县主,打不得骂不得,一个儿子还是皇上的师弟,更拿人家没招儿,正妻和平妻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平时只能捧着唠,就只有个老太太能跟他说说话,可如今,老太太也去了。

他心里难受,终于鼻子一酸,哭了出来。

这是老太太过世后他第一次真的流泪,一边哭一边往灵堂走,直到跪在老太太的灵前,哭声转为嚎啕。

其它人也跟了回去,就静静地站着那里看着他哭,直到他哭累了,声音小了,程君曼这才道:“如果老爷不愿承担这笔借债,那就用老太太留下来的两处庄子抵了吧。”

凤瑾元没有意见,胡乱点了点头,这事儿就算应下了。

凤羽珩淡然地看着这一屋子各怀心思的人,心中冷笑,继而开口道:“两处庄子,一处给想容,一处给粉黛,算是我给妹妹们将来出嫁添妆吧。”说完,再度拉起子睿和想容的手,回了同生轩。

路上,想容同她说:“二姐姐,那庄子是你用银子换来的,想容不要。”

她没什么好心情,只摇了摇想容的手说:“既是给你的,你就收着,将来不管嫁给谁,总是嫁妆多一些才好看,也不至于到了婆家被人欺负。老太太去借银子若做它用,这事儿我便不会管,但她也是一番好心,是给老家的叔公们拿去安置新宅的。当初我们回凤桐县祭祖,老族长待我不错,这笔银子我出得也不亏。”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想容再拒绝也就显得娇情,便点了点头,由衷地道:“谢谢二姐姐。”

几人回了同生轩,子睿一进府就直接往里面冲,凤羽珩抬头去看,就见姚显正张着双臂等那孩子往身上扑呢。

看着子睿被姚显抱起,祖孙二人原地打转,她好像回到了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被爷爷抱着,不停地转啊转的,她还会揪着爷爷的胡子叫他神仙老头儿。这一切仿佛就在昨日,可是一眨眼,却已隔世而居。好在老爷怜悯,她跟爷爷能在大顺团聚,这才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走上前,拍拍子睿说:“外公年纪大了,你这么重,可是要把外公累着的。”

子睿搂着姚显的脖子死不撒开,认真地道:“那子睿今天开始少吃一些,让身子轻下来,这样外公就可以一直把子睿抱在怀里。”

姚显哈哈大笑,抱着子睿就往姚氏的院子里走,边走边说:“你就敞开了吃,多重外公都抱得动。不过现在你得去看看你娘亲,他可想你了呢!”

凤羽珩看着一老一小走远,面上的笑容久久都褪不去。想容扯了扯她的袖子:“二姐姐,我好饿。”

凤羽珩也饿了,原本想回府来就吃饭的,谁知凤府那边事多,这么一耽搁,天都全黑了。

她赶紧吩咐下人准备饭菜,然后带着想容回了自己的院子。

这边饭菜刚端上来,姚显也到了,三人就凑在一桌一起吃饭,想容一边吃一边盯着姚显,到是把姚显盯得有些不自然。他放下饭碗摸摸自己的脸,无奈地道:“三丫头,你再这么盯着,外公可就吃不下饭了。”

想容“噗嗤”一声就乐了,赶紧帮着姚显把筷子又拿起塞到他手里,笑着道:“外公吃不下饭可不行,想容只是想念外公,自打外公带着舅舅和表哥们离京之后,没多久姚夫人跟二姐姐也走了,想容在府里天天盼着你们回来,现在终于都回来了,我好开心。”

一提起从前的事,几人不由得又生出感慨。姚显拍拍想容的头,无奈地说:“怪只怪你们那个爹不是个东西,自家的儿女不好好疼,一心就想着攀龙附凤,纵是如今落得这般田地,我看他也不见得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