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计策上来说,除了太狠毒,还真没什么纰漏的。

只可惜,他运气不好。

这事儿让国君给搅黄了。

紫薇阁任何人中毒,燕王都会迁怒。

国君嘛…

俞婉摸了摸下巴。

教出那种十恶不赦的女儿,燕王心里貌似对他更有意见吧…

俞婉猜得没错,听说中毒的是国君,燕王的表情很淡定,牵着三个一脸懵圈的小黑蛋回屋困觉觉了。

国君不知女君为了挽回驸马所做的努力,自然就不能排除女君的嫌疑。

他当然也明白,那毒药不是冲着他来的,正因为如此他才更气了。

不是他临时起意,要来看几个孩子,他们就惨遭毒手了!

那么可爱的小家伙,一想到他们一个个…

国君不敢往下想。

国君气得浑身发抖。

连几个无辜的孩子都不放过,她的心是什么做的?

难道就因为他们是驸马与别的女人的后人,她就如此容不下他们?

她的心里连几个无辜的孩子都容不下,将来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她又如何容得下?!

国君坐在床头,雷霆电怒地说:“把女君给朕叫来!”

女君早在偏房候着了,王內侍查案时她就在一旁看着,她比谁都清楚自己遭人陷害了,不过她并没有怀疑自己的儿子,而是怀疑上了燕九朝两口子。

她担心是不是他们不愿意接纳自己,才故意演了一出苦情戏,可想想又觉得不可能,谁会拿儿子去冒险?

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让国君宣进了屋。

“父王…”

“孽障,给朕跪下!”

女君的心咯噔一下,愣愣地跪下了:“父君,儿臣冤枉啊——”

国君道:“东西是你让人买的,也是你让人送的,中途小厮去过璃儿的院子,之后就来了紫薇阁,紫薇阁的人没有接触过糖葫芦,朕是第一个。”

国君丝毫不给女君反驳的机会,将所有证据都摆在了她面前:“是不是你让璃儿给他们下毒的?!”

“发现了又怎样?人是女君派去的,东西是女君让买的,他们还能怀疑到本郡王头上不成?就算知道本郡王曾接触过那些东西,可本郡王是女君的儿子,女君还想把自己摘干净?”

南宫璃的计策奏效了,他动过手脚的事被人发现了,女君也成功被他拖下水了。

只可惜,怀疑他们的人从驸马,变成了国君。

这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女君膝行至床前,死死地抓住国君的手哭诉道:“父君,儿臣没有…儿臣冤枉…儿臣冤枉啊…儿臣从没想过加害他们…”

国君的眸光冷了下来:“这么说你是想害朕了?”

女君一愣。

国君自嘲地说道:“也是,你是朕唯一承认的女儿,是未来的国君,纵然一时失势也撼动不了你的地位,朕老了,没几年活头了,江山终究会是你的,那群没脊梁骨的下人早早地投奔你了,你要知晓朕的行踪,并不难吧…”

她在皇宫有眼线没错,国君身边不少人投靠了她也没错,但这一次她的确没与他们联络!没有、没有啊!

国君笑了。

民间有句传闻——宁见鬼哭,莫见鬼笑。

这话放在国君身上也一样,国君板着脸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他笑起来。

那是他最狠心绝情的时候。

国君望着窗外的黎明,喃喃地说道:“朕还不知,朕在你们心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女君摇头:“父君!”

国君懒得多费口舌,冷冰冰地说道:“来人,传朕旨意,女君无德,不堪重任,即日起,废黜女君之位!迁出女君府!”

第291章 大帝姬归位

南宫璃听说国君醒了,赶忙前往紫薇阁。

不料他刚进屋子,恰巧听见废黜女君的一席话,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知道国君会动怒,却不料如此震怒。

母亲是他从小疼到大的孩子,他说废就给废了吗?

废了之后呢?他打算让谁来继承国君之位?那个被他流放民间的孩子,还是宗室中其它的皇族血肉?

本朝倒也不是没有从旁支中过继的先例,只是一则,国君有自己的帝姬,二则,那些旁支的皇族并不如小帝姬优秀。

可如今,小帝姬不堪大任,外公就难免把退而求其次,把主意打到了他们的头上吗?

短短一瞬间的功夫,南宫璃的脑子里闪过了无数从前想也没想过的可能。

他的心底升腾起了一股巨大的恐慌。

他没考虑过国君会在废了母亲后,直接册立他这个皇长孙,因为这件事他也参与了,他也有污点,不论他是被唆使的还是自己主动挑衅的,他都不是能摘干净的那个。

母亲不能失势,否则他也没了继承人的位子。

念头闪过,他扑通跪在了地上,眸中含泪地望着国君道:“外公!这一切都是我擅作主张!与母亲无关!是我嫉妒燕九朝抢走了父亲!嫉妒父亲疼他比疼我还多!所以才想给他一个教训!”

这自然也是一部分实情,最直接的原因是女君被驸马耍得团团转,他不忍母亲继续被父亲蒙蔽下去,这才想了一出毒计离间二人的关系,但这个,就不好与外公说了。

母亲已经遭了外公的厌弃,若再让外公知晓她为了一个男人可以昏聩到这步田地,只怕越发不乐意让她做女君。

然而国君如何会信他?

国君冷冷地看向一旁的小帝姬:“出了事,竟让儿子替你顶罪,你可知羞耻!”

他是来替母亲脱罪的,怎么反而令外公对母亲越发失望了?

南宫璃慌得险些挺不住:“外公!母亲没有让我顶罪!我所言句句属实!毒是我下的!计策是我想的!母亲从未想过陷害他们!是我的主意!”

国君毫无动容:“我知道你一心为你母亲,这件事作为帮凶,你也脱不了各系,别以为将罪责全部揽到自己身上,我就可以原谅你们了!君不仁,则民心不稳,莫说你们生在皇家,原就该比寻常人更知理懂法,便是百姓家的孩子,也绝没这般恶毒的!”

南宫璃要疯了,他说的都是真的!是他一个人干的!母亲全被蒙在鼓里!外公怎么就是不信呢!!!

南宫璃又苦苦恳求了一番,甚至将自己如何将小厮骗去院子,如何趁他不备不下手交代得事无巨细,可在国君眼里,他仍旧只是一个帮凶而已。

没有女君的授意,他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也怪他往日里名声太好,装得太像个乖宝宝。

临了出了这等岔子,国君死活不信他是个幕后元凶。

屋外看热闹的俞婉,也是服气得不要不要的。

只见过脱罪脱得吃力的,没见过认罪认得这么绝望的,冤死了啊。

“限你们三日之内搬出女君府。”国君冷漠地说完这一句,连驸马都顾不上审问,摆驾回宫了。

女君从听闻自己被废的那一瞬起,便整个人都呆掉了。

“母亲,母亲,母亲!”南宫璃唤她,她也毫无反应。

南宫璃让人将扶回了自己的院子。

南宫璃单膝跪在她身前,握住她的手咬牙道:“母亲你放心,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出事的!还有三天,这三天…我一定能想出办法来!”

可惜,三天只是搬出女君府的期限,当夜国君便颁布了废黜女君的圣旨。

朝堂上下一片惊骇。

国君没细说是因为什么事,这引来不少人的猜测,有人说是因为驸马的确是燕王,女君勾结燕王引起了国君的不满;也有人说,是女君丢失圣物,罪不容恕。

国君没理会这些猜测,他一个头两个大,翌日起便罢朝了。

他一罢朝,热议的人便越发多了。

国君着实没料到自己做了君主这么多年,会在晚年迎来如此动荡的局面,莫非真如老国师说的那样,南诏气运将尽吗?

“乱象生,朝堂大乱,民心动荡,气运将尽也。”

这是老国师的原话,他曾问过老国师可有破解之法,老国师当时是怎么说的?

老国师望向身怀六甲的皇后与芸妃,道:“福祸双生,趋福避祸,或有转机。”

为了这个转机,他送走了襁褓中的大女儿,一心将福泽南诏的小女儿养在身边。

然而他还是没等来转机。

他望着灰蒙蒙的天。

只觉心下一片沉痛。

老祖宗的千秋万代,最终就要折损在他手里了。

对于女君被废,最高兴的当属老崔头了。

他让厨子烧了慢慢一大桌好菜,又亲自去酒楼买了陈年花雕,给俞婉斟了满满一大碗。

俞婉目瞪口呆地看着桌上的酒菜:“今天什么日子啊?这么丰盛。”

老崔头道:“女君被废啦,来来来,丫头,庆祝一下!”

俞婉撇嘴儿道:“这有什么好庆祝的?弄得像是她下台了,我要去做女君似的!”

一下呛住的老崔头:“…”

原来你是这样的阿婉!

南宫雁人品不好,抢了燕王,害了燕九朝,她倒台,俞婉这头就没谁不高兴的,南宫璃则不同了,一想到自己一手把女君的前程给作没了,南宫璃就悔得不要不要的。

早知道,他就不算计燕九朝了!

只是千金难买后悔药,如今再说这些也无益,只得想法子挽回女君府的一切。

他试图去找皇后,然而国君仿佛早料到他会出此一招,将皇后带出宫,去自己在城中置办的宅子里住下了。

南宫璃扑了个空,连皇后的影子都没见着。

南宫璃又找上朝中的几位元老,恳请他们出面,请求国君收回成命。

元老们却谁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触国君的霉头。

南宫璃一拳砸在柱子上!

南宫璃顺风顺水了二十年,从未如此绝望过。

他是天子骄子,是国君的长孙,是未来的继承人,他拥有全天下都羡慕不来的运势,当然他自己也足够争气,才学天分,他一样不缺。

这样一手好牌,怎么可能会斗不过一个病秧子?

病秧子回大周了还能继承王位,他如今却连郡王的位子都要保不住了。

他决不允许自己输给燕九朝。

也绝不将唾手可得的帝位拱手让给他人。

就在他几近绝望之际,脑海里忽然闪过国师的身影。

是的了,他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一颗棋子给忘了?

他乘坐马车去了国师殿。

国师这几日在闭关,对外头的风声一概不知,听说南宫璃来了,国师原本想出关之后再见他,然而弟子催了两回,道是郡王有急事相商,国师才免为其难地见了。

短短几日功夫,南宫璃的神色憔悴了许多。

“怎么了?驸马的事东窗事发了吗?”国师问。

南宫璃道:“不是我父亲的事,眼下还顾不上他,是我母亲。”

“女君殿下怎么了?”国师纳闷道。

南宫璃道:“没有女君殿下了。”

国师一愣。

南宫璃神色凝重地说道:“我母亲她…被废黜了,再有两日,就得迁出女君府,你也知道,女君府一旦迁出去,想再回来就难了。”

若只是被废黜身份,只要仍住在府里,在外人看来都有复位的可能,但拖家带口地地轰出去,这几乎算是釜底抽薪了。

南宫璃头疼道:“我外公他,可能会从旁支中过继一个孩子,你替我留意一下外公的动静,必要时想法子劝阻他。”

国师蹙了蹙眉:“有件事你可能不知情。”

“什么事?”南宫璃问。

“我也是近日才听说。”国师道。

“别卖关子了。”南宫璃催促。

国师问道:“南诏前段日子出了四位七丈蛊老的事,你可知?”

南宫璃点点头:“其中一位是府里的孟蛊老。”

“那你可知余下三位是谁?”不待南宫璃回答,国师就道,“是燕九朝的孩子。”

南宫璃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那、那三个牙都没长齐的小娃!!!”

“有赫连家,有蛊老殿,国君从旁支中过继的可能性不大。”

国君说着,站起身来,望了望夜空那颗最闪耀的星尘,“大帝姬,要归位了。”

第292章 他的女儿(二更)

南诏近日状况频发,先是女君当众出糗,颜面尽失,再是生物失窃,女君失职,随后又爆出了驸马乃大周燕王一事,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国君深感疲倦。

更疲倦的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儿竟不知几时成了如此心狠手辣之辈,他废了女儿的女君之位。

他不心痛吗?

当然心痛!

可身为国君,他的心里不能只有儿女私情。

他得先胸怀天下。

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毫无挑剔的国君,他年轻时也曾犯过不少错,但大是大非他明白。

然而也正因明白,心里才更苦了。

为避开朝臣以及女君府的打搅,他带皇后出了宫,住在置办的宅子里。

小帝姬是皇后的骨肉,废黜她的事不能瞒着皇后,皇后听说了消息后,嘴上并未责备他,却坐在房中以泪洗面。

国君感觉自己透不过气了。

午后,他坐上马车去了蛊殿。

蛊殿与国师殿齐名,并称南诏两大巅峰势力,不同的是,蛊殿偏居一隅,国师殿与国君更为亲近。

但只有国君自己明白,他心中待蛊殿与国师殿是不分轻重的,甚至老国师去世后,能与他推心置腹的人就只剩下蛊殿的孔蛊老了。

孔蛊老比国君还长了好些年岁,已至耄耋之年。

他早已不过问世事,安心待在蛊殿养老。

他有一处僻静的院落,白日里会有人前来打扫,并未他准备一天的膳食,除此之外,院子只他一人。

他身子骨还算硬朗,耳聪目明,并不担心怕摔倒。

国君来见他时,他正在后院犁地。

“这种事,交给下人去做就是,堂堂蛊殿,还能少了你一口菜吃?”

国君一边说着,一边迈步走上前,伸出手去拿他手里的锄头,顺带着将他搀扶回来。

孔蛊老笑了笑,将锄头递给他,搀扶就没让了。

他满手淤泥,恐污了国君的龙体。

孔蛊老笑着摆摆手,示意国君先行。

国君没执意去扶他,拿了锄头走出后院,将锄头放在角落里,不忘回头看缓步而来的孔蛊老。

孔蛊老到底上了年纪,不如年轻人步伐稳健,他走得极慢,略略有些蹒跚。

他走到水缸前,探出枯瘦如柴的手,抓起挂在树枝上的水瓢,打了半桶水,仔细洗过手后才请国君去了自己的茶室。

茶室轩窗大敞,光线明亮。

茶室里没摆多余的家具,只一个靠墙的柜子,一张至于中心的矮案。

地板擦得纤尘不染。

二人脱了鞋,迈步进入茶室。

孔蛊老迈着蹒跚的步子,来到柜子前,拉开柜门,取出一个垫子递给国君。

他这儿不常招待客人,只有一张垫子,是他平日里坐的。

国君接过垫子,在他对面铺着坐下了。

孔蛊老双手撑着矮案,缓缓地坐下来。

国君见他略有些力不从心的样子,叹息道:“下人还是打扫与做饭时才过来一趟吗?平日里不留个人在身边伺候的?”

孔蛊老打小不爱喝热茶,他这儿的茶都是凉的。

他拎起茶壶,给国君倒了一碗凉茶,用苍老却不失中气的声音说:“我还走得动,等哪日动不了,再请人来照看我吧。”

国君不是头一回劝他了,得到的答案总是没有个新鲜的。

国君于是不再多费口舌。

孔蛊老自矮案下拿出一个食盒,用不太灵活的手,慢吞吞地打开:“陛下运气好,今早刚有人送来了一盒桂花糕,我记得陛下小时候很爱吃这个,不知道现在还喜不喜欢了。”

“现在不吃了。”国君说。

上年纪后,御医便不让他碰甜食,早几年还想着,如今都戒了。

“啊,你上回好像说过来着,记性不好了。”孔蛊老自己拿了一块,饶有兴致地吃了起来。

桂花糕做得软软糯糯的,入口即化,他很喜欢。

国君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二人谁也没说话。

但并不感觉到尴尬。

国君的心里感到了一股久违的宁静。

桂花糕吃完了,孔蛊老问国君:“陛下的心事了了吗?”

国君以往来,有时一句话也不必说,他自己就能得到解脱,然而今日,他却摇了摇头:“还没有。”

孔蛊老伸了伸胳膊道:“帝都最近可是出了什么新鲜事?”

国君垂下眸子,半晌才艰难地说道:“我一生无子,这个命我认了,为保南诏气运,将亲生骨肉送出南诏我也认了,但为什么用心养大的孩子,还是会让我失望呢?”

孔蛊老喝了一口茶:“这个失望了,不是还有一个吗?等那个也让你失望了,再做出这副绝望的样子。”

“…”您老这样我没法儿接话。

国君叹息一声,道:“当年老国师有预言,‘南诏气数将尽,福祸双生,趋福避祸,或有转机,’如今看来,果真只是‘或有’而已。”

孔蛊老没接话。

国君来他这儿也不是真要讨个什么意见。

又静坐了一会儿。

国君开口:“蛊老是让我把当年那孩子找回来?”

孔蛊老喝了一口茶:“找不回来。”

国君一顿。

又听得孔蛊老道:“看能不能请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