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让朕收回成命,也不必了。”

国君一连堵住了两名巩固大臣的嘴,殿内冒进的气氛稍稍有些收敛了。

国君扫了众人一眼:“朕最新颁布的诏书中已经解释得十分明确了,驸马的确就是大周燕王,帝姬这么多年来一直将朕蒙在鼓里,她犯了欺君之罪,朕废黜她,天经地义,尔等是在质疑朕的决断,还是在质疑南诏的王法?”

南宫雁毒害几个小黑蛋时,国君没说,到底是给她、以及给南诏皇室留了几分颜面。

有拥护女君的,自然就有反对女君的。

“帝姬触犯欺君之罪在先,丢失南诏圣物在后,此等行径,实在不配做我南诏的储君!”

说话的是一名姓岳的武将,他父亲曾是牛蛋的部下,当初反对将大帝姬送走的一波官员里,他父亲也赫然在列,只不过,他父亲没牛蛋与国君那种过硬的交情,让小帝姬外祖家的人排挤着排挤着,过早辞官了。

他没受父亲的荫庇,是凭本事进军营,坐上将军之位的。

与神将赫连北冥没法儿比,但在武将中也算说得上话的。

他一开口,立时有不少同僚附和。

这些同僚中,好几个不服女君,被驸马用手段打压过的,这会儿找不着驸马,便将气一股脑儿地撒在女君头上了。

国君头疼。

“都别吵了。”他说道,“该罚的罚了,该废的废了,朕今日上朝,是有一件事想问问诸位大臣的意见。”

他要提的是将大帝姬接回南诏的事。

哪知不等他开口,一名內侍神色匆匆地赶来了,跪在金銮殿外,胆战心惊地开口道:“陛下!奴才有事要禀!”

忽然被打断,国君的神色有些不虞,但他也明白若非十万火急,奴才们没胆子闹上金銮殿。

他沉声道:“快说。”

內侍道:“蛊殿走水了!”

国君腾地站起身来:“你说什么?蛊殿走水了?人有没有事?”

“还不清楚。”內侍害怕地说。

蛊殿与国师殿并称南诏两大神殿,它们是受蛊神庇佑的地方,不论哪里出事,似乎都不是简单的事。

国君即刻派了御林军前去蛊殿,一方面是帮着救火,另一方面也是弄清伤亡情况以及走水真相,哪知,御林军前脚刚走,后脚国师殿也递来消息,那里也走水了!

两大神殿双双走水,这是不是意味着什么?

国君眉头一皱:“退朝!宣国师觐见!”

国师来得很快。

适才遭受火灾,他连衣衫都来不及整理,就这么蓬头垢面地见了国君。

御书房中,他拱手行了一礼:“陛下。”

国君看着他烧了一半的袖子,问道:“国师没事吧?”

国师摇头:“臣没事。”

国君问他道:“国师殿为何走水?”

国师想了想,说道:“据臣所知,是库房突起大火。”

“何人纵的火?”

“没有人。”

“你的意思是,它自己着的火?”

“恐怕是这样。”

国君冷冷一笑:“荒唐!自己怎么可能会着火?是不是有人纵火,只是没让你们发现?”

国师拱了拱手:“臣仔细查过了,当时没有人靠近库房,里头也没有可以自己燃烧的火折子。”

“陛下!”前去蛊殿查探的御林军副统领回来了,在国君冲王內侍点了点头后,他被王內侍放进了御书房。

他抱拳道,“启奏陛下,蛊殿的大火是从孔蛊老的屋子烧起来的,那会儿他老人家正在附近打水,侥幸逃过一劫,否则若是在院子里,只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国君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孔蛊老年纪大了,身子却还算硬朗,他是活到百岁高龄,若是突然死在大火里就太令人扼腕了。

“可查出起因了?”国君问。

“莫名其妙起的火。”副统领道。

孔蛊老的院子鲜少有下人走动,若说纵火也容易,但要说纵火了还能不让御林军们发现蛛丝马迹,那就难了。

御林军可不是吃素的。

蛊殿那么多死士更不是。

国君如此在意孔蛊老的安危,哪怕院子里没给安排多少下人,四周却放了十几号武功决定的死士。

国师顿了顿,上前一步道:“陛下,这恐怕是大凶之兆。”

国君拧了拧眉毛:“国师此话何意?”

国师没着急答话,而是躬身行了一礼:“容臣为陛下算一卦。”

国君沉吟片刻,点头应允了。

国师取出占卜用的铜钱,口中念了几句咒语,往桌上一抛,就见六枚铜钱摆出一个十分诡异的图阵。

国君不懂卦象,问他道:“卦象怎么说?”

“陛下。”国师的面上掠过一丝惶恐,“此乃凶卦。且看卦象,祸端侵入南诏已久,怪只怪臣没能及早发现。”

国君仔细品了品他话里的含义:“祸端?你是说,南诏近日接连遭遇不平,都是事出有因?”

“恐怕是的,陛下。”国师虔诚地说道,“圣物失窃,君臣失和,父女决裂,夫妻反目,天下大乱,都只因东南方藏了祸端。”

“东南方?”国君走到御书房的大门口,望了望国师所指的方向,“那不是赫连府的方向?国师是想告诉朕,赫连府刚认回来的大小姐与姑爷,以及二爷、二夫人还有那三个孩子,就是这些事情所谓的祸端吗?”

“臣不敢妄议。”国师道。

国君摇摇头:“怎么可能?他们朕都见过了,都是极为正直之人,绝不会是你说的祸端。”

“恳请陛下将他们的生辰八字要来,臣为他们仔细卜算一卦。”

一旁的王內侍心里却忽然咯噔了一下。

赫连家的大小姐长得神似大帝姬。

小帝姬生辰之日时,宫里给赫连家递邀请,赫连家却一口回绝,道是要给二夫人庆生。

二夫人的生辰与小帝姬是同一日。

这些曾让他忽略的事一下子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国师口中的祸端,该不会就是赫连家的二夫人吧?

而这位二夫人,该不会就是南诏的大帝姬吧?

她才来了南诏几日,南诏就出了这么多事。

陛下会不会认为,一切都是她这个灾星克的?

第295章 身世曝光

王內侍被自己的猜测深深地吓到了,想当初大帝姬就是因为祸国灾星的命格才被送出南诏的,南诏这些年不说毫无波澜,但也算得上国泰民安,真若说让国君头疼的事,是小帝姬的亲事。

小帝姬为了个男人与国君赌气,一走数年,回来时生米煮成熟饭,不仅男人有了,儿子也生了。

那一回,国君结结实实气坏了。

原本按照国君的打算,小帝姬安安稳稳地接受了他的赐婚后,他便要立她为女君,结果因着这事儿,国君气了她许多年,一直到她寻来圣物,国君才算顺杆下来,把储君之位传给她了。

除此之外的坎坷都是正常国君会碰到的风浪,不足为道。

这次却不一样。

不必国君反复挂在嘴边,王內侍自己心里都挺惴惴不安的。

圣物失窃、女君中蛊、女君被废、女君与驸马决裂,一桩桩、一件件,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女君府逼上了绝路。

王內侍就不明白了。

怎的倒霉的都是女君府呢?

女君府干啥了?

还是说,大帝姬就是来克小帝姬的?

呸呸呸!

瞎想什么呢?

都还没证实赫连家的二夫人就是大帝姬!

太师椅上的国君陷入了沉思,俨然是在思索这件事,毕竟关系到江山社稷的安危,由不得国君不重视。

沉吟半晌后,他沉沉地开了口:“王德全。”

“奴才在。”王內侍躬身走上前。

“赫连家的生辰八字,府衙可都有?”国君问道。

王內侍想说没有也不成啊,谁还不登记个户籍的?至于说新被认回赫连家的那几个,也都在俞邵青与赫连北冥交代实情后,着人将户籍上上去了,就连路引也就这两日的功夫便能给办下来了。

“奴才…去拿?”

王內侍察言观色地问。

国君点点头。

王內侍再不甘愿,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去了。

他知道小帝姬的生辰八字,而大帝姬不过是早了小帝姬两刻钟而已,他暗暗祈祷着不要是申时。

偏偏造化弄人,他翻开户籍薄的一霎,眼珠子都瞪直了。

白纸黑字,明晃晃地写着——申时!

王內侍几乎能断定赫连家的二夫人就是被流放民间的大帝姬了。

这可怎么办呐?

这下别说国君,就连王內侍都开始怀疑女君府是让大帝姬给克的。

不过克就克吧,王內侍不爽小帝姬许多年了。

起因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小帝姬那会儿还是个未出阁的少女,因功课没做好挨了国君的训,便拿他们这些低贱的奴才出气。

奴才嘛,给主子做出气筒是应该的,可她说的那番话,却十分地侮辱人。

她长大后收敛了性子,为人处事变得圆滑许多,不再轻易地暴露自己的暴脾气,可不知怎的,王內侍对着她,就是生不出对国君那样的忠心。

明明她如今待自己比国君待自己还要和善几分…

相较之下,王內侍反而更同情那个大雪天被送走的孩子。

唏嘘过后,王內侍趁人不备,提笔在申时后多添了两个字——六刻。

这个时辰,比小帝姬的生辰更晚,这应该不会让国君怀疑是大帝姬了吧?

王內侍压住心中忐忑,不动声色地将生辰八字拿去了御书房。

他有心在里头等着,可见国君没有让他留下来的意思,他只得在门外等了起来。

左不过八字被换了,这下该查不出祸国灾星了。

哪知这念头刚一闪过,御书房内便传来了一声铜钱破裂的声音。

紧接着是国君的疑问:“怎么会这样?”

王內侍偷偷地朝里瞄了一眼,就见国师吐着血,将手中刚刚算过的生辰八字递给了国君。

国君看过之后,面色大变:“…十月三十…申时…这…这是…”

“大帝姬的生辰八字。”国师虚弱地说。

王內侍整个人都懵了。

他不是改成了申时六刻吗?怎么又变回申时了?

王內侍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

但他看了看自己指尖不小心染上的墨迹,他提了笔没错。

他改了。

是有人又把八字给改回去了。

这个人是谁,不用猜也知道了。

他这一路捧着八字来这里,没经过任何人的手,国师是第一个碰到它的。

王內侍难以置信啊。

这可是南诏国师,最受国君的宠臣啊,除了孔蛊老,国君最倚重的人就是他了!

没想到他竟做出这等事来!

依他看,什么狗屁大火,什么飞来横祸,都是这狗逼国师搞出来的!

王內侍气得想叉腰往他门口大骂个三天三夜!

可惜他不敢。

随后他想到自己大概要完蛋。

国师既然有心将责任嫁祸给大帝姬,那么自己改了她的生辰八字,国师发现了,一定会暗算他的。

王內侍其实多虑了。

国师尽管发现八字不对劲,却没怀疑是王內侍干的,他也是最近才从南宫璃的口中得知大帝姬与俞婉的身世,原来当初在南诏没有认错人。

他是被那伙人给蒙混过关了,既然他们如此诡计多端,为避免大帝姬身份暴露,难保不会递交一个假的八字。

国师来之前便做好了这个设想,因此他的衣袖中早就备了一份真正的生辰八字,所谓的让王內侍去取八字不过是走个过场——若是正确的八字,他顺水推舟;若是假的八字,他再悄悄地替换。

如今看来,他的准备是派上用场了。

国君的脸色变幻莫测,他怔怔地坐回了椅子上,半晌回不过神来。

她不是嫁去鬼族了吗?

怎么会成为俞邵青的妻子?

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太过震惊的缘故,他连女君府的事都顾不上了。

还是国师巧妙地将矛头转了过来:“臣看到八字时,亦十分惊讶,本想着或许与大帝姬毫无干系,但从臣卜算的卦象看来…”

国师一脸沉痛地说到这里,仿佛再也说不下去。

王內侍嘴角抽到飞起,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国君按下了心底的惊诧:“或许不是她,只是一个八字与她相同的人。”

他是不论如何也不信自己的女儿会违抗他的旨意,逃了他给指的婚,跑去大周嫁给了一个乡下人。

虽说俞邵青是赫连北煜,可那会儿不是不知情吗?

待在鬼族,好歹是个王后。

在乡下是什么?

农妇!

他当初流放她,也没想过真让她变成一个野丫头,他留了银子和下人给她,她是让人伺候着长大的!

她为何如此作践自己!

嫁给一个乡下泥腿子,她想做什么?报复他这个父亲吗?!

国君整个人都不好了。

国师见自己强行拉回来的话题压根儿吸引不了国君的注意,明白国君是遭受的打击太大,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也罢,等他当真见了她,兴许就不会怀疑她的身份了。

“朕想一个人静一静,这件事先别声张。”国君头疼地说。

“臣领旨。”国师拱了拱手。

“你先退下。”国君脑子乱得很,不想再说卦象的事了。

国师识趣地退了出去。

国君将王內侍叫了进来。

他按了按酸胀的太阳穴,疲倦地说道:“朕记得,你当年随小帝姬一道去过族里,你可见过那孩子?”

王內侍眼神一闪:“见…倒是见过,可只远远地瞥了一眼,又过去这么多年,早没印象了。”

国君喃喃道:“是吗?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你觉得会是她吗?”

这让王內侍怎么说?

他觉得是就是?

那他还觉得国师是个狗东西呢,国君信吗?

王內侍以为国君会将人召来皇宫确认,哪知国君并没有这么做。

国君也没再追究卦象的吉凶。

然而这件事最终还是走漏了风声。

先是有个去过族里送嫁的元老当街认出了大帝姬,元老吓到中风,大帝姬来了南诏的消息不胫而走,几乎一夜之间传遍是大街小巷。

再是有人看见大帝姬进了赫连家的府邸。

民间开始有不大好听的声音了。

“她来了之后,南诏祸事频发,先是圣物失窃,再是女君中蛊,如今女君被废,父不成父,夫不是夫,众叛亲离,都是她克的!”

“我听说西府的老太爷也出事了。”

“可不是吗?”

“把这样的灾星弄进家里,大将军怎么想的?”

“就是啊,还不赶紧赶出去啊!”

又是小黑蛋去买糖葫芦的一天。

紫苏与茯苓牵着他们。

三个小家伙一蹦一跳地走在巷子里,快活极了!

啪!

一颗臭鸡蛋砸在了大宝的头上。

第296章 当街下套(二更)

大宝被砸得懵了一下。

这颗臭鸡蛋来得毫无预兆,别说几个小黑蛋没留意到,就连一旁的茯苓与紫苏也万万没料到。

也是近日府里出了点事——俞邵青与赫连北冥拌嘴,一不小心提到铁蛋,让老夫人给听见了。

老夫人得知自己在乡下竟然还有个小乖孙,急得不行了,非说要见他,还让下人把她的东西收拾了,她要亲自去找他。

这可把赫连北冥和俞邵青吓坏了。

别说她老人家上了年纪,吃不了舟车劳顿的苦,便是能吃,可眼下大周正值冬季,千里冰封,万里飘雪,这么一路折腾过去,大老爷们也给脱层皮了。

老夫人想铁蛋啊,为这事儿,府里上上下下着急坏了,因此没功夫去理会民间的传闻,不知外头早已传出大帝姬的身世,以及大帝姬克了女君府的事。

若是知道,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放几个小家伙出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