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三位“高人”相处已经成为一种乐趣,但是对庄子所说的“樱宁”、“坐忘”还是毫无体会。我现在已经能够体会到什么是“虚极而静”,但是再进一步应该是什么境界并不清楚。这段时间风君子并没有教我什么,但是尚云飞总有点鬼鬼崇崇。一天晚上下自习回寝室的时候,云飞在路上拦住了我,问道:“你是不是在和风君子学道法?他都教了你什么东西?”

风君子没有告诉我这些事情不能告诉别人,再说从我看来,他除了给我一本《庄子》之外,并没有教我什么。于是我答道:“我确实想跟他学,但是他什么都没教我。”

“这怎么可能,我都看出来了,你以为你每天晚上打坐我不知道啊?你们寝室人都告诉我了。”云飞的语气显然不信。

云飞不信,而我这人并没有什么心机,也根本没想到像尚云飞这种“高人”会跟我打听什么秘密。于是将风君子教我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尚云飞。云飞听完之后果然直皱眉:“简直是胡闹,哪能这么不负责任,把鸭子放到水里自然会游泳,人可不行。他是把你当鸭子放了。不行不行,我得管管。石野,我教你一点禅定入门的功法,你愿不愿意学?”

第007回 神拳博一笑,乱弹筋斗云

(题记:义和团所谓的打神拳,还有西游记中的筋斗云,在现实中是否真的存在?或者只是愚昧的迷信与文学创造的神话?这些既不是迷信也不是神话,但是将神秘的面纱揭开之后,很多人恐怕会感到失望。原来真像如此!还不如不知道!所以世界上有些事情,还是保留一点神秘感比较好,传说总比事实有意思。)

有这样的机会我当然求之不得!风君子和尚云飞这两大“骛人”在我看来都是神秘的存在。而我现在还搞不清楚风君子的来历,总之觉得这个人江湖气重一点,他教我的东西真有点放鸭子的意思。而云飞不同,他可是大名鼎鼎的活佛的弟子,按照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正经的科班出身。他如果肯伸手指点,总比我自己瞎摸索强多了。

云飞教我的也很简单,但比风君子所教却要详尽多了,他教了我“七支坐法”和“止心随息”。

云飞对我说:“虽说行走坐卧都是修行,但是对入门者,打坐功夫是第一关,身不正心怎么能正,风君子连调身坐法都不教你,也太不像话了。”说着话云飞在路边找了一块平坦的地方,盘膝坐下,对我招手道:“我给你讲一讲最常用,也是最标准的七支坐法。”

所谓七支坐法,就是指坐姿的七种要点:(一)双足伽趺。(二)脊骨直竖。(三)左右两手圜结小腹之下,平放在胯骨上,两手心向上,把右手背平放在左手心上面,大拇指轻轻相抵。是谓佛家三昧印(定印)。(四)双肩舒展。(五)头正,微收颌。(六)双目半开半闭。(七)舌尖轻抵上腭。凡在静坐时,必须全身放松,微带笑容;不可以过饱过饥、不可坐于风口;初学静坐不可勉强太久。

云飞讲完了七支坐法,我也按照他的样子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可是模仿不了。我的腿关节太硬,没有办法像他那样盘上去。他是将右脚脚心朝上放在左大腿上,然后又将左脚脚心朝上放在了右大腿上,双腿像打了个节一样盘在一起。

云飞看我比划了半天腿也盘不上去,摇了摇头道:“算了,不要这么盘了,你把左脚放在右腿上试试,嗯,还勉强可以,这叫金刚坐,把右脚放在左腿上叫如意坐。你就先这么坐吧。要注意,有些人一开始练习打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觉得双腿酸痛难忍,要注意散腿放松血脉,然后再接着盘腿。很多人都盘不了,我小时候是师父用绳子把我腿捆起来的,我看你也需要捆一捆…”

靠!打坐还要用绳子捆?这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云飞教了我“七支坐法”之后,还教了我“止心随息”的心法。云飞对我详细讲解了佛家关于打坐调息的“风、喘、气、息”四相。风相:出入有声。喘相:虽无声,但出入有觉。气相:无声无觉,但心念粗糙。息相:无声,不结滞,不粗浮,出入绵绵,若存若亡。只有息相,才能形神安稳,方能入定。

云飞还说如果我这几天调心入静的功夫真有根基的话,止心随息可以求证“欲界定”或“初禅未到地定”的境界。云飞讲完之后还叮嘱我,今天晚上的事情不要告诉风君子。既然他好心帮我,不告诉风君子就不告诉了。反正风君子说一切随便,我想他也不会介意的。

事情的变化就出现在尚云飞教我“七支坐法”与“止心随息”的那天夜里。按照云飞所教“七支如意坐”入坐之后,调气入息,心念随息出入,似有似无,果然觉得“方便”了许多。就在这静坐之中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中:只觉得周围世界一片清静,时间好像停止了,气息到极细微处几乎不可察觉,随息的心念也不知寄于何处。正当我几乎忘了身体的存在时,一种暖洋洋、麻酥酥的感觉悄然出现,渐次遍布全身。

这种感觉不是发自身体四肢,而是从内心流出,让人觉得十分舒服又有几份留恋,几乎不愿意离坐而起,就想这么静坐下去。原来打坐也可以是一种享受?难怪那些和尚道士没事来这套了!就在我沉浸其中的时候,毫无先兆的,我的双肩不由自主的跳了一下。紧接着从肩往下,全身都不由自主的开始颤动。这颤动开始时极细微,感觉十分舒适,然而渐渐的情况就有点不对劲了。身体各部位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似乎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体内随意乱走不受我控制。还好我现在是盘腿结印而坐,否则的话可能会手舞足蹈起来。

我这一“动”,就动了许久没有停下来,直到上铺的黄健锋忍不住拍床板对我说:“石野,你不睡觉总翻身干什么?把我都吵醒了。”这时我才结束了那种奇异的状态回到现实中。这就是云飞所说的“欲界定”吗?说实话那种感觉真的很好,但是后来身体不受控制的乱动却出乎意料。出定之后,我才发现两腿由于盘坐过久已经完全酸麻了,伸直了按摩许久才恢复,而恢复之后觉得双腿的感觉很舒服,真的很舒服!

第二天我想找云飞问问这是怎么回事,然而清晨时分在体育场却意外的碰到了风君子。风君子这天反常的起了个大早,似乎就在体育场等我。远远见到我走进体育场,走过来开口问道:“石野,这几天调心入静怎么样了?已经是第十八天了,你还有一天时间,有体会没有?”

风君子这一提醒,我才觉得时间过的真快,从他给我那本《庄子》之后,居然已经过去十八天。我本来想问云飞,既然碰到了风君子问问他也没有关系,于是将昨天晚上的打坐经历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只是记起了云飞的叮嘱,没有对他说云飞教我功法的事情。

风君子听完之后居然笑了,他笑着问我:“石野,你练过气功吗?”

气功?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正是中国大陆气功热的开端。当时的气功宣传还不像后来那样神奇夸张,总之有气功治病的、有气功预测的、还有表演气功舞蹈的、气功书法的。我记得曾经见过一位气功师表演气功书法,他是闭上眼睛用手持笔在纸上随意挥定,据他说是气随意走。联想到我昨天夜上不由自主的动作,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如果这种动作仅仅控制在手上,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表演气功书法?

风君子见我没回答,接着说道:“说起来,你的情况就是自发动功。求证樱宁境界有很多种方式,而你自发而动早在我的意料之中。”

“早在你意料之中?”

风君子又笑了:“你八岁的时候被人用金针封住穴脉长达十年,虽然被我不小心解开但气血运行还是凝滞不畅。你在静中气机自然流转,游走冲击全身经脉,十有八九会自发而动。所谓樱宁,就是樱挠而后宁静。你现在已经体会到什么是樱挠,下一步就是在樱挠中求宁静。不过你如果总是樱而不宁的话,恐怕就可以去打神拳了!”

“打神拳?”

风君子点点头:“就是打神拳,你听说过义和团吗?就是一百年前号称扶清灭洋的那个团伙。他们自称义和神拳,所称的神通就是这种自发动功,不过他们称之为打神拳。自发动也是气功中一种功法,你如果决定往这条路上走,就可以加入义和团了。”

风君子真能搞笑,居然连义和团都给扯出来了。我有点莫名其妙的问:“你说我也可以打神拳?神拳怎么打?”

风君子:“既然你这么好奇,我就让你亲身体验一下。你现在的修为还不适合站着入静,不过想打神拳的话你站着试试。就这么放松站好就可以了,心法是一样的,昨天晚上怎么做的你现在就怎么做。”

站着入静我还从来没有试过,既然风君子要我试试我就试试。这一试问题就来了。还是止心随息,等到我心念一静之后双肩几乎是立刻一动,紧接着双手就不由自主的挥动起来。我当时是微闭着双眼,随着双手的挥动,腿步也不由自主的转着圈迈开,渐渐的动作越来越大,还真像打拳一样。

我在盘坐时自发而动还不觉得动作夸张,但现在将身体放开了四处乱走,就觉得身体很轻,几乎想飞起来。就在我手舞足蹈之际,突然听见风君子在耳边低声喝道:“筋斗云,起!”随着这一声低喝,我不由自主的前冲两步,腾空翻了个跟头,紧接着轻飘飘的落地(有点武侠小说中轻功的感觉)。一个跟头之后,紧接着又翻了两个跟头,这都是我平时做不出来的动作。这时又听见风君子低喝道:“够了,别耍了,收功吧!”

收功?我现在身体几乎不受控制,怎么收?风君子也没有教过我呀!大概风君子也突然想起来没有教我怎么收功,赶紧又大喝一声:“沉息坠肩、开眼吐气,收!”随着他的喝止,我的动作停了下来,睁开眼睛看着他。

“石野,你也太夸张了,连筋斗云都翻出来了,可以出马跳大神了。”风君子说话的时候神色明显很惊讶,但惊讶中还带着几分戏谑。

我吃了一惊:“筋斗云?你说的是孙悟空的筋斗云?那可是十万八千里呀,我刚才只是几个跟头而已。”

风君子叹了一口气:“说出来你大概不相信,这就是传说中的筋斗云,如假包换。什么十万八千里那是扯淡,真那样都快绕地球一圈半了,你以为你是飞船啊?小说里面的描写,当然都是文人的夸张。而筋斗云也不是凭空杜撰,它的现实依据就是你刚才翻的跟头。怎么样?有没有找到猴哥的感觉?”

“筋斗云是这么回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那么跳大神又是怎么回事呢?”

风君子故作严肃的说:“你以为那些跳大神的巫婆神棍,都是装模做样吗?我告诉你,有许多人是真的在跳!跳着跳着就可以请神上身了,请神上身其实也不难,不过请来的不是妖物就是鬼物,也就是现在那些科学专家所说的瞬发性人格分裂。你如果立志想当个巫婆神汉,我倒可以教你,加上你的天生异能,你有可能成为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巫婆!”

“呸!你才是巫婆呢。你就不能教我一点有用的、高尚的东西。”

风君子又笑了:“开个玩笑而已,从樱宁到坐忘,你必需要过这一关的。静极而生动,由挠动重归寂静,调心功夫就差不多了。其实我要教你的是丹道,你不要着急,时候到了自然会让你入门。由动入静比由静入动更难,气机收束从无序到有序是第一步。你的自发动过于剧烈,几乎就是在打神拳了,这不正常。如果云飞在这里,肯定会说你走入邪道了。”

“不正常!那怎么办?”

“也好办,那位高老爷子不是教你一套五禽戏吗?据我所知需要在动中入静,气机自然发动,这简直就是根据你这种情况量身定做的。你就练这套五禽戏好了。开始的时候就当是在打拳,在动中自然入静,气机就会自然收束不会乱走。五禽戏没练熟的话太极也可以,你试试。”

照着风君子的话,我又试着练习高老爷子教的五禽戏。开始的时候一招一式还是我自己在做动作,但随着心念越来越沉静,发现这种动作变成了不由自主,由体内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在推动。只是这一次我不是张牙舞爪的乱蹦,而是规规矩矩的打完了这套五禽戏,一段之后又是一段,直到五段完成,收功站好。感觉我虽然没有用力是身体的自发动作,但收功后全身也出了一层微汗。站在那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感。

我有点兴奋的对风君子说:“高老告诉我不必强记经脉导引的线路,功夫熟了气机会自然发动。我刚才找到气机发动的感觉了,是不是也可以修炼先天元气了?”

风君子冷哼一声:“先天元气?你以为就那么容易?别门别派我不知道,但是你要和我学丹道,至少要等到通督筑基完成,周天练形之后,还早着呢…你现在听不懂没关系,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什么才叫真气流转了…不要灰心,你今天做的已经非常不错了,真没想到你看上去笨笨的悟性还不错。记住了,今天静坐的时候如果身体再动的话,不要管它,自发而生自发而止,切记不要借助外力。”

这天我们俩早自习都迟到了,被巡视教室的司马知北老师逮到臭骂了一顿。中午下课的时候,云飞主动找上门来,问我昨天夜里打坐的情况如何。我又将昨天夜里静中发动的情况跟云飞说了一遍,但是没有提早上风君子教我打神拳的事情。我多留了一个心眼,就是想知道他与风君子有什么不同的指点。

云飞听完之后眉头紧锁,沉吟着说道:“石野,真没想到你能如此精进,按你的说法是入了‘初禅未到地定’,在此定中往往有‘动、痒、凉、暖、轻、重、涩、滑’八种感觉,称之为‘八触’。这八触之中最容易发动的就是‘动触’。动触自发本来也正常,但是听你的描述由肩而起、大动不已,恐怕就是‘邪触’了。世间有不少歪门邪道,什么打神拳跳大神,都是由此而起(原来云飞也知道打神拳)。好在你入魔不深,不要担心。今天夜里还是这样的话,你不要管它,我会帮你的。”

止心随息,气息已精微似无,心念无在又无所不在,定静中动触又自双肩发动,全身摇摆不止,难以自抑。这是当天夜里我打坐的感受。此时突然有隐约的诵经声从耳后传来。我是背墙而坐,墙后就是隔壁云飞的宿舍,听这声音发自云飞。这低沉的诵经声在我耳边异常的清晰,我虽然听不懂其中任何一个字,但感觉却如同来自天外的梵音,聆听中心情无比宁静。在这宁静中,我身体的动作已经悄然停了下来,眼前也被一层白光笼罩。

这白光渐起,如圆融圣境,将我沐浴其中。在此境中,心神无比安稳,自然生出一种其乐融融的感觉,只觉周身上下,无一处不舒适,无一处不安乐。在这一片安乐中,内心流出一股喜悦之感,如盛夏的冰雪,如严冬的暖炉,不可名状,不可言传。眼前的毫光之中,景物也变得剔透。我两眼微闭,而宿舍里的一切都在眼前,就连四周的墙壁也不再是障碍,整个宿舍楼、整个校园都依稀可见,一片玲珑世界…

“光明、喜、乐,还有天眼功德。你小子够厉害的呀!不愧是天生异能。”这是第二天黄昏,风君子听我讲完了昨天入定时的奇异感受,不阴不阳的说道。

我当时的情绪还很兴奋,没有注意到风君子在提到“天眼”两个字时,没有用“神通”而是用“功德”来形容。我又详细的和风君子形容了一番昨天入定时那种其乐融融、心生喜悦的感觉,这是我有生以来从未体会过的,简直是妙不可言!我说着说着,却发现风君子的神色不对,目光越来越严肃,皱着眉头盯着我看。我也觉得他奇怪了,打住话题问道:“怎么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风君子板着脸摇摇头:“没什么地方不对!我得恭喜你了。不过石野,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尚云飞那小子什么时候插手的,你没告诉我是不是?”

“风君子,你怎么知道云飞插手了,云飞叫我不要告诉你的。”听风君子点破,我也就不好意思瞒着了。

风君子反问道:“我是怎么知道的?你一说我就知道了。你刚才所说的定境,根本不是庄子所说的‘坐忘’,分明是佛家的‘初禅’。调心入静的境界有很多种,外人看起来都是打坐,其中的区别可就太大了。四禅八定第一关,定生喜乐为初禅。我可不相信是你自己求证的,除了云飞那个冒牌小喇嘛还有别人能教你吗?尚云飞都教你什么了,你最好都仔细说出来。”

风君子这么问让我很为难,云飞要我别告诉风君子,却让风君子给看破了,我犹豫片刻还是答道:“云飞教了我‘止心随息’和‘七支坐法’,他告诉我调心需要用调息和调身相配合。”

风君子冷笑:“我还以为他会对你讲《菩提道次第论》,原来是天台宗的心法。这小子,既然插手还想藏私!”说着话,他也就地盘膝而坐。这入坐的身法居然和云飞所教“七支坐法”一模一样。

我瞪大眼睛问道:“风君子,这七支坐法原来你也会,你怎么早不教我呢?”

风君子:“佛门修止观和丹道修性命当然不同,丹道入门自然有它自然的一套程序,还没有到教你的时候。唉——算了吧,这也没什么,佛门禅定也不算邪道,从禅定中炼精化气、采药归炉虽然没听说有人试过,但我想也不是不可以。过两天我就教你丹道的筑基功夫吧。”

风君子说给我十九天时间果然就是十九天。这十九天下来,我虽然没有体会到什么叫作“坐忘”,风君子却莫名其妙的说我印证了什么“初禅”。看样子他有点不满意,但还是能够接受我现在这个状况,终于决定传道法了。风君子说过两天传我丹道筑基的功夫,然而计划却没有变化快,意外的情况将风君子的打算退迟了。而这个意外,又将柳依依在青冥镜中所呆的时间大大缩短了。

第008回 十日观不净,一夜念菊开

(题记:知道什么是命算的最高境界吗?知道什么是心想事成吗?)

一辆轿车呼啸而来,到凤凰桥头仍然没有减速的意思,看型号是奔驰300。在当时,如今许多高档轿车还没问世,国内见到的就更少,这种小型奔驰在芜城已经算是顶极货色了。满大街跑的都是拉达、伏尔加、波罗乃茨,有一辆普通桑塔那已经很神气了,开奔驰的那更是牛逼的不得了。

刚刚下完了一场雨,桥头的路面坑凹不平有很多积水,轿车高速驶过溅起一路水花。路边很多人躲闪不急被浇了一身,不远处的我和张先生的衣服上也溅了几个泥点子。正在张先生皱眉的时候,桥上传来刺耳的刹车声,原来有一位占道摆摊的农妇起身躲避时不小心滑了一跤,菜筐也打翻了,挡住了奔驰的去路。

还好没撞着人!我刚松了一口气,就看见奔驰的车窗摇了下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探出脑袋对着农妇破口大骂。那农妇不敢吱声,缩头缩脚的收拾起滚了一地的东西躲到一旁。男人的脸和眼睛都有点红红的,看样子是喝了酒,等他骂够了,又发动汽车带起一路泥水而去。

“靠!有钱就了不起吗?横行霸道!”我坐在那里小声的嘀咕。一旁的张先生听见了我的话,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说道:“有钱?小子,你搞错了,算起来,你可比那个人有钱多了。”

“张先生,开什么玩笑?我比他有钱?人家开的可是奔驰!”

张先生的表情仍然似笑非笑:“我当然不是胡说,你确实比他有钱,据我所知你的钱至少比他多几千万!”

“几千万?我连几十块都没有!张先生你今天没事儿吧,是不是算命算的太多了,脑筋有点累了!”

张先生:“一早上就没几个来算命的,我怎么会累呢!刚才那个开奔驰的我认识,他叫王勇武,外号王老虎,是芜城国投建安公司的老板。这个公司是个挂靠单位,说不清是个人的还是国家的,反正是老板的。国投建安公司目前净负债几千万,而你兜里虽然只有几十块,是不是也比他多了几千万?”

原来是这么回事!这种算法我确实比那个人有钱多了。不过说起来我好像比他多了几千万,可我还是个穷光蛋,而人家还是开着奔驰满大街威风。看我一脸怅然的神色,张先生忍不住笑了:“小子,是不是有点失落感?看样子你还不懂这世上贫富的概念。一个人有多少财富,并不是看他名义上拥有多少钱,而要看他在这个社会中控制了多少资产与资源。就说那个王老虎吧,虽然算起来资产是负的几千万,但人家有一家大型的建安公司还在运转,有工程可以接,还有银行愿意给他贷款。他仍然可以过他的好日子,而你还是过你的穷日子。”

“可是这种人…也太不象话了!”

“怎么,你看他不顺眼吗?那我给你个机会让他倒霉,你干不干?”张先生若有所思的盯着我。

“张先生,你开什么玩笑,我哪有那本事。”

张先生微笑着说:“你本来是没有这能耐的,但是碰见我就有了。我是个摆摊算命的,你和我在一起时间也不短了,那么你知不知道命算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命算的最高境界?是料事如神?”

张先生神秘的一笑:“错!不是料事如神,也不是铁齿铜牙,而是传说中的金口玉言。世间神通,有道、法、术三种,术士虽然下乘,但修习到最高境界,也有了不起的神通。”

“等等,你说什么金口玉言?那不是皇上说话的意思吗,跟算命的又有什么关系?”

张先生:“皇帝的圣旨叫金口玉言,但这也可以是命算的最高境界。也就是说你开口说他如何他就会如何,不论他原先的命数是好是坏。有一句话你听说过没有‘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不服不行!’这就是命算的最高境界。我今天就给你一个机会,你开口说,你希望那个王老虎怎样?”

“张先生,你的意思是你已经到了命算的最高境界?”

张先生又高深莫测的笑了:“我可没这么说,金口玉言未必就是命算,也可以是世事人情。学道人百年辛苦可能会有些许神通,但是在这人世之中,神通未必从道术中求。我今天就给你上一课,你快说,希望他怎样?”

张先生一再追问,我也就开了口:“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他不再那么嚣张,这种人没了钱,不知道会是怎么一副模样,总之世界上少了一个祸害。那也是好事!”

“好!我等的就是你这一句。”说着话张先生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块黑色的砖头——大哥大!现在这玩意都叫手机,五彩缤纷小巧玲珑,价钱不贵可以换来换去。可是在那个年代,手机还是非常稀罕的东西,型号也大多就一种,黑乎乎的砖头模样,长长的天线,是模拟信号的,买一部也要两、三万,用起来话费也非常高,不是普通人的东西。张先生没有理会我瞪大的眼睛,而是拿起大哥大拨了个号码说道:“小李…对,是我…国投建安公司的信用担保我们不给做了…还有,这一次工程招标也把王老虎踢出去…行,没事了。”

张先生挂断电话一脸悠哉的对我说:“行了,过不了几个月,王老虎的公司就完蛋了。年轻人,不管你是什么人派来的,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曾受你洒水扫地之恩,按着我师门的规矩,要帮你完成一个心愿。现在该做的事情已经都做了,我就劝你别再有什么企图了…”

“企图——我能有什么企图?这和王老虎有什么关系?我又不认识他。你说我是什么人派来的?你是说我们班同学风君子吗?…有什么目的?是他要我跟你学道法的,我又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当时让张先生搞的已经有点蒙了,不由自主什么实话都说出来了。

“小子,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给我说清楚点。”没想到我的一席话把张先生也说的莫名其妙,他追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同学,还有什么道法,到底怎么回事?”

听张先生这么问,我只号告诉他:那天和同学一起到凤凰桥头,又经人提醒注意到张先生与众不同,于是有了好奇之心。张先生听完之后,长舒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样子是我多心了,不好意思。唉!我以为我藏身市井掩饰的很好,没想到一不小心还是露出了痕迹。谢谢你的提醒,我以后得注意点穿着了。真是好笑,那个王老虎真冤枉,都不知道自已是怎么倒霉的,这就是命吧!”

“张先生,你怎么多心了?我怎么听不懂?你那大哥大是怎么回事?你是怀疑我想偷你的大哥大吗?我也不知道你有这东西,你是多心了…”

张先生正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听见我的话喷了满地,差点没呛着,强忍着笑对我说:“小伙子,你可真逗!怎么回事你就别问了。你不是想跟我学道法吗?我师门传的是术数,门规所限不能教你…不过你也别失望,看在你陪我这么多天的份上,我可以教你另一套功夫,这套功法不是我师父教的,传给你也没关系。今天不摆摊了,你跟我走吧。”

看样子这位张先生确实是一位高人。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位高人还透着十分的古怪,不仅精通什么“术数”和“道法”,而且一个电话(居然还是大哥大),就让嚣张的王老虎彻底完蛋。虽对于张先生的来历我心里充满了好奇,既然他不愿意说我也就不问,高人的脾气都是特别的,行事也不能以常理猜度,认识风君子和尚云飞之后我就知道了这一点。

张先生领着我走过凤凰桥,沿着句水河的河堤一路向北行去,路上还打了几个电话。大概走了半个小时,四下里已渐渐看不见别人。张先生此时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远处河滩上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对我说:“到地方了。你走过去,就站在那旁边,睁着眼睛看着它,十分钟内不许闭眼,也不许动!”

我心中不解,但还是按张先生的话老老实实的走了过去。还没等我走近,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就“嗡”的一声如一片黑云飞起,天哪!都是绿头苍绳!在看地上,是一具动物尸体,具体是什么动物已经高度腐烂不可辨认,成团的蛆虫在白森森的骨骼和流着腐水的烂肉间拱来拱去。这情景恶心无比,我的胃一阵发紧,一股酸水忍不住的冒了出来,十分想呕吐!可是我还得强忍,因为张先生说的是不许动,不许闭眼,要坚持十分钟!

这十分钟恐怕是我有生以来最难熬的十分钟,落了满身的绿头苍蝇,我虽然强忍着没有吐出来,但是睁着眼睛神经都快崩溃了。过了十分钟,也许是十个小时,反正我觉得时间很漫长,张先生终于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身体一晃差点没坐下,此时觉得腿肚子都有点发软。张先生扶住我:“时间到了,看清了吗?你都印在脑海里了吗?”

我没有说话,脸色发白的点了点头。张先生又接着说道:“接下来的场景你还要瞪大眼睛看好了,一点也不能错过,要集中注意力印在脑海中。”说着话张先生划着一根火柴,丢在了那具腐尸上。就听见“砰”的一声,火苗立刻窜起来老高,就像这具腐尸浸透了燃油一样。烈烈的火焰在燃烧,满空飞舞的苍蝇也像着了魔一样都向这火焰中扑去,随即烧焦掉落。这把火异常猛烈,没有烟,火焰也纯净的几乎没有任何杂质。时间不大,熊熊火光已经熄灭,地上只留了一层薄薄的纯白色灰烬。一阵风吹来,灰烬随风而起飘散而去,露出了已经干燥的河滩,什么都没有留下。

说来也怪,我五脏六俯那种恶心难受的感觉也随着这把火烧掉了大半,胃里的酸水总算不再折腾。这时候我才想起今天已经是十二月二号,虽然芜城地处江南比较湿,可是野外哪来这么多苍蝇?会不会是张先生捣的鬼?我看了张先生一眼,他没有理会我,而是说道:“这里的事完了,接着跟我走吧。”

张先生又带着我离开河岸,向东面的野外走去。此地已经是市郊,不远处有一片树林,穿过树林走到了一个小山包下。张先生在小山包前停下脚步对我说,你绕过这座山,然后在你感觉最舒服的地方停下来,不要动,也不要闭眼,坚持半个小时。

绕过山脚,仍是树林,但是在林边山下,却有两块大石耸立,在这大石之间,有一股清泉顺势而下,在山脚积成一湾浅浅的水潭。潭中细石以及山脚的岩石都是纯净的乳白色,而这一缕山泉泻入潭间,荡起透明的波光,清冽无比。站在这山泉下,恍然乎周身污浊也被这清泉冲刷干干净净,感觉怡然无比。

直到张先生也走过来叫我,我才回过神来,这小小地方居然另有洞天,景色实在不凡!清风徐来,空气中带着香甜的味道,将我一切不适的感觉都已经吹散。我舒舒服服的深吸了一口气,就听张先生说道:“刚才你眼中所见,就是我要教你的心法,要诀在于一个‘观’字,它的名称叫作‘不净观’!…”

“佛祖教弟子四念处,分别是观身不净、观受是苦、观心无常、观法无我。修学四念处中的观身不净,是以观察死尸,以达到认清楚世间的真相。这个真相是:我们的身体是由皮肤、毛发、爪甲、血肉、骨骼,五脏六腑组成的,没有一样是干净的,最终是会变坏的,是不值得我们贪爱与执著的!放弃自怜自爱,不要把色身当作欲求的物体,必须培养从色身的出离欲…佛家有诗云:一兴颠倒想,遂有幻缘身;脓血常交凑,腥臊每具陈。纸粘皮囊肉,藤绊骨缠筋;毛覆丛丛草,虫居比比邻。内藏惟臭秽,外饰但衣巾;四大元无实,诸根岂有真?语言风自响,动转气相循;强号为男女,虚名立主宾。百年三尺土,万古一堆尘;贵贱空回首,贤愚共怆神。徒生复徒死,谁识本来人?”

这是尚云飞听了我对“不净观”的疑问后对我的解释。解释完了之后他又提醒道:“学的不净观要以禅定为根基,是为止观双修,只有在定境中才能有成就。还好你现在修禅定有一点基础,修观也无妨。但是这门功法,要连续坚持才有所得,一开始的时候会很难受,至少要十天之后你才会有所感悟。”

我问完云飞之后又跑去找风君子,风君子给了我与云飞不太一样的解释:“不净观?这我听说过。其实早在释迦牟尼之前,印度就有苦行僧侣修炼不净观。曾经有一群比丘修炼不净观,对色身之污秽不净极生厌患,于是自杀。石野你想干什么,想当苦行僧吗?小心别入魔自杀了!你把那位算命先生教你的功法详详细细的告诉我。”

张先生教我的功法有两套,分别在每日子、午时分打坐修行。

子时(夜里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修炼是火观不净。具体的功法是金刚坐入定,观想坐在如山的柴堆之上,周身污浊不净,腐恶不堪。随着心念深入,渐觉不可忍受。到无可忍受的极至时,观想座下火焰燃起,焚烧一切不净化为飞灰。飞灰散去,本相重现红色光明。这光明如炬,破一切秽暗。

午时(中午十一点到下午一点)修炼的是水观不净。观想略有不同,如意坐入定之后仍然是观身不净,但不可忍之时,观想已身坐于九天清流之下,接受这世上至清至洁的清泉冲刷。一切污浊随清流而去,周身纯净纤毫不染。现白色光明,光明中自有喜、乐随心,座身安祥无比,心念纯净无比。

这门观法,最紧要处在于两点。其一是在于定境深入,方能有观想之功,其二在于心念深入,才能观其境界。关于定境,我已经有一点根基,倒也不是太难。而对于观想的境界,我本没有什么体会,可是张先生领我出游的那一次经历,已经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中,所以观想起来也不是很困难。

风君子听我讲完这套功法之后长叹了一口气:“石野,看样子这是天意!你刚刚求证了初禅定境,就有人传你佛门修观的心法。你暂时不要学丹道了,先修炼这不净观再说。你这门功法自有奇妙之处,好象不是纯正的不净观,似佛而近道,有点易筋洗髓的意思。按我的分析它有心念力的神通,至于你能不能得到这心念力的成就就看造化了。如果真是心念力有成,那柳依依在青冥镜中就可以出来了。”

风君子突然提到了柳依依,我赶紧问道:“什么是心念力?这和依依有什么关系?”

风君子摆摆手:“有了你就知道了,现在问也没用。不过我要告诉你,这门功法你只需要修炼十天。如果十天之内没什么效果的话,那么再修一百年也没用。所以你也不用着急,十天之后自然会有结果。”

尚云飞说这不净观的心法至少要十天才会有所感悟。而风君子说这门心法最多修炼十天而已,如果练不出东西来那就不用再练了,这东西叫什么“心念力”。而这种心念力可以帮依依,看样子不管成不成我都要试试,想到这里我又想起另一件事,赶紧问风君子:“张先生要我子午打坐,这夜里还好说,可是中午怎么办?”

这确实是个问题,宿舍平时十点半熄灯,而到子时大部分人已经睡了,我在床上打坐问题不大。可午时恰恰是午饭和午休的时间,午饭时的宿舍里敲盆打碗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而饭后大部分人并不午休,而是在宿舍不远处的操场踢球,也是相当嘈杂。我自知定性还没有到那么高的程度,无法效仿毛泽东前辈在闹市中读书,更别提打坐入定了。

风君子也皱眉沉思片刻,抬头道:“确实是个问题,我就好人做到底吧,你跟我来。”我跟着风君子来到了学校南门外的状元桥。这已荒芜几百年的古迹四周十分冷清。风君子顺着池岸壁上的那棵香樟树下到桥底,我也跟着爬了下去,这下面就是我无意间得到青冥镜的地方。看样子风君子也来过很多次,他沿着池壁旁露出水面的池底走到了一处桥拱下,招手让我跟过来。

状元桥是一座三拱白石桥,由于数百年无人关照,从桥上垂下的长绿枝藤几乎已经掩住了桥洞。拨开藤蔓走入到最南边的桥拱下,发现这里积水不多,大多数池底已经露出水面比较干爽。在桥洞中间有一块白色的大石卧在那里,石面十分平整,似乎是与桥体一种材料。白石之上,放着一个红布包裹的藤草蒲团,而红布之上还有四个醒目的黄字:“九林禅院”。

风君子手指着蒲团对我说:“此地十分幽静,而且无人打扰,你中午就在这里打坐吧。”

这确实是个好地方,简直就是为修行人准备的“洞府”,看样子风君子找这么个地方花了不少心思。难怪他曾经说过我在状元桥下拣到青冥镜简直是走了狗屎运,他来过多次也没发现这个宝贝。我看着那个蒲团有点疑惑,九林禅院这四个字我听说过,芜城市区里最大的寺庙就是城北的九林寺,同城外十里的广教寺一样是芜城市最重要的佛教中心。我指着蒲团问风君子:“这不是九林寺的东西吗?你怎么搞来的?”

风君子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上次我去九林寺参观,在大雄宝殿看到小和尚打瞌睡,没人注意我,就顺手…”

“什么!这是你偷的?你到哪去偷东西不好,居然偷到庙里去了!”

“偷?不要说的这么难听,修行人的事情,也不能算偷。我还在九林寺的功德箱里放了五块钱,我对天发誓,当时我兜里只有五块钱,全给他们了,租个蒲团还不行吗?…你别管了,中午就在这里打坐吧,看来你这十天没法吃午饭了,不过少吃一顿也没关系。”

十天之后。校长室对面的花坛外,我正在静静的看着一丛丛含苞待放的菊花,心里在想风君子为什么把我约到这个地方来?正在疑惑间,身后传来风君子的声音:“已经阴历十月了,还好江南天暖,居然还有地方赏菊。石野,这菊花好看吗?”

“还没开呢,我怎么知道好不好看?”

说话间风君子已经走到身边,指着菊花问道:“想看花开吗?这也好办,现在需要考考你这十天修炼不净观的成果了。体会到什么叫心念力了吗?…没有体会?没关系,我给你示范一下——”说话间他伸左手握住我的右手,而另一只手指着一朵尚未开放的菊花念念有词道:“借神通一用,花开!”

又是这一招!不过这一次我的身体只是微微一麻,并没有像前几次酸软难受。就见风君子手指的那朵花盘,奇迹般的用一种几乎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渐渐的打开。长长的花瓣一根根的在晨风中舒卷展开,露出了粉黄色的花蕾。大概是一分钟,或者是三分钟,总之时间不大,居然完全绽放!

风君子松开手,看着一脸惊讶的我笑道:“这就是心念力神通,没有什么口诀,只需要在定境中运用心念,也就是传说中的‘心想事成’。我表演完了,轮到你了,你试试吧…”言毕他不再理我,转身扬长而去。

风君子走后,我定定的看着那朵菊花,用了很长时间才接受了“弹指花开”这个事实。不论它多么的不可思议,但毕竟就发生在我眼前!我学着风君子的样子,也伸手指向一朵含苞未放的菊花,运用心念让它开放。然而过了许久,这菊花纹丝未动,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看看时间,我居然在这里傻傻的站了一个多小时!

我有一丝沮丧,看样子我这十天修炼,并未得到风君子所说的“心念力”。风君子说过,如果十天之内不能修成再修一百年也没有用。而这心念力可以帮助青冥镜中的依依,我有没有神通没关系,依依怎么办?想到这里我突然又有了一点疑惑:风君子刚才的演示,他自己分明就有这心念力的神通,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去帮依依脱困,反道要我来修炼?还有,他为什么每次都要“借神通一用”呢?

这一天晚上我没有睡好,打坐时也心浮气躁无法入定。第二天早上还是早早的起了床,穿过校园准备去体育场练五禽戏。走过花坛的时候,我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却让我停下了脚步:只见满园菊花含羞未开,却有两朵迎风绽放于枝头。一朵是风君子昨天手指花开的那一朵,而另一朵居然就是我昨天用心念催开了一个多小时也毫无动静的那朵!这菊花难道真的随我的心念而开?只是时间却在一夜之后!

第009回 刍狗戏天地,布衣也封神

(题记:就算这世上原先没有神,但信的人多了,神也能凭空而出。于是有人开始造神,有人开始封神,封自己或者封别人。这样久而久之,世人已经无法确定,在我们自愿或被迫顶礼膜拜的神坛之上的,究竟是人、是神、还是鬼?终于有一天,有人站出来说道:“玉皇大帝封得,我为什么封不得?”)

“为什么心念力能够帮助依依?”这是在风君子确认那朵菊花是随我的心愿而开之后,我问他的问题。

时间是上午第二节课下课后,听见我悄悄的发问,风君子放下手中的一本线装古书,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悠悠的说道:“自从碰到你和那个小女鬼的事情之后,我就一直在想办法帮你们两个。现在你是没事了,但她还困在青冥镜里面,不放也不是放出来也不是。这一段时间我去图书馆查《道藏》,翻得我头晕眼花,结果有了一个重大发现。”

“什么重大发现?”

风君子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发现古往今来的修行之法浩如烟海,但各门各派流传于世的典籍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都是写给人看的,没有写给鬼看的!”

这算什么重大发现!我不禁好气又好笑:“没听说有写给鬼看的书,烧纸钱还差不多。”

风君子一摇头:“你听我把话说完。我发现道藏中没有鬼修之法,所以就去想别的办法。这几天我翻了不少明清时代的野史笔记还有神怪小说,终于给我想出了一条妙计。”

“什么妙计?”

“石野你看看这本古书,应该是一本明朝人的笔记。这书里记载了民间流传的很多鬼怪故事。其中有好几个故事都提到民间祠堂里面供的往往不是神仙菩萨,有很多是妖魔鬼怪。有不少鬼物附在没有开光的佛像和神像身上,接受香火供奉,久而久之也能增长修行。你知道接受香火供奉是什么意思吗?”

“香火供奉?就是老百姓烧香磕头呗。”

“是这么回事,但没这么简单。神是人供出来的,就算原先没有神,信仰的人多了,也能凭空造出一个神来。香火供奉,必有所求,有所求源于有所信。人间香火就是众人的心愿力。鬼物附于泥偶受人膜拜,就是依心愿力修行。依依只有阴神没有身体,炉鼎不在自然不能修我的丹道,但是可以找一个有香火的庙宇,附在神像之上,接受众人的心愿力功德,阴神说不定也能修炼成形,然后我们再想别的办法。之所以要你修炼心念力,到了地方自然有用。”

“你是说——找个庙——让依依——冒充菩萨!”

风君子微微一笑:“你也不笨嘛,我一说你就明白了。现在的问题是,上哪儿去找这么一座庙,你们乡下有这种地方吗?最好还是有香火的。”

风君子提了这么个古怪的问题,我眨着眼睛想了半天:“我只知道昭亭山的山中有一座山神庙,那里面的山神像好像是个女的。但这个小庙不大,早就荒废了,可没什么香火。”

“女山神?太好了,简直是给柳依依量身定做的。那座庙在什么地方?”

“离昭亭山的山脚不远,过了山门走一里多路就可以看见,旁边就是昭亭山有名的雪溪泉。每年还有不少游客到那边的。”

风君子一拍大腿:“你一提我还有点印像了。就这么定了,香火没有关系,我自有办法!石野,你回去准备一下,十天之后,你带上青冥镜,我们两个要夜访山神庙。”

“还准备什么,今天晚上不能去吗?为什么非要十天之后?”

风君子白了我一眼:“你也不看看日历,十天之后是什么日子?是一年的冬至,是阴极而阳生之时。你这十天还是继续修行你的不净观吧,现在你虽然有心念力神通,可是念力仍然微弱,能强一点是一点…还有你算一算,十天之后,距离你第一次看见依依是多少天?”

我掰着指头数了数,十天之后距离我第一次看见依依不多不少正好是四十九天,传说中的鬼魂还阳的七七之数,难道冥冥中真有天意?可惜当时我并不知道风君子的这种做法,不仅前人没有尝试过,而且是犯了修真界中的大忌。我一向把他当作高人,却忘了他年纪还小,昨天晚上才过了十五周岁的生日。

这天晚上下自习后,我看见风君子站在菊花坛外,对着那两朵提前开放的菊花摇头晃脑,口中还自言自语:“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于桃花一处开。造反头子也会写诗!还等什么他年,老子十天之后就去上山封神!”

世上的狗到底有多少种,我是没弄明白。大到藏獒小到吉娃娃,千差万别形态各异,有的看起来完全不像一种动物,但它们都是狗。但是不论什么狗,都是不会爬树的,会爬树的那是猫。可是我偏偏碰到了一只会爬树的狗。

那是一天中午,在状元桥的桥洞下面,我刚刚在蒲团上坐下,就听见有什么东西拨动藤蔓的声音。扭头望去,居然有一条小狗钻了进来。这条小狗不大,按照我们农村里土狗的体型,这么大的狗恐怕只有三个来月的年纪。它全身的毛发都是棕红色,毛茸茸的,跑起来像个满地滚动的小火球。

居然有狗能跑到这种地方来,它是怎么下到池底的?难道是不小心摔下来的?因为状元桥是没有栏杆的。我正在好奇间,这条小狗直接就跑到了我的面前,似乎一点也不害怕我这个陌生人。它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我,粉色的小鼻子还在用力的一抽一吸,好像在闻我的味道。大概是刚才跑累了,嘴里发出咻咻的喘气声。

小狗的样子十分可爱,我伸手去摸摸它的头,它也不躲闪,反而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我的手心,弄得我痒痒的。我突然想起来兜里有吃的,是牛肉干和巧克力。这些零食我是从来不会买的,都是风君子多事。昨天晚上我去韩姐的面馆时,看到风君子也在那里吃馄饨,一边吃还一边和韩姐说笑。韩姐见我来了就给了我一大包各式零食,说听说我这十天都没吃午饭,怎么也不上面馆来吃饭,这些零食都是她买给我的。也不知道风君子怎么对她说的,郁闷!韩姐把我当小孩子哄了。

看见小狗可爱的样子,我想起了兜里的巧克力,掏出来剥开,掰了一块放在手心。小狗立刻舔到嘴里,吧嗒吧嗒的吃下去,然后又眼巴巴的看着我,我又掰了一块给它。很快巧克力吃完了,可是看小狗的样子还是意犹未尽,不断用眼瞅着我刚才掏的兜,我兜里还有一袋牛肉干。

我掏出牛肉干逗它:“小狗狗,你叫什么名字?这牛肉干太硬了,你嚼得动吗?”没想到小狗似乎听懂了我说的话,嘴里发出咻咻的两声叫,看着我居然用力的点了点狗头。

“哦,你叫咻咻?”我接着逗小狗,没想到小狗又点了点头,眼神还是不离开我手中的牛肉干。我掏出一小块牛肉干喂它,它歪着脑袋嚼得挺起劲,吃完之后又看着我。时间不大一袋牛肉干也都喂完了,我拍了拍手,又把兜翻出来,示意它我没有了。小狗见东西吃完了,打了个哈欠,一纵身跳到我腿上。只见它四脚朝天,肚皮向上,打了个饱隔,居然在我盘坐的腿上睡着了!

有这条小狗捣乱我今天中午是没法打坐了。我小心的把狗捧起来,放在蒲团上让它好好睡,准备离开。可是转念一想,这条狗在桥底下怎么上去呢?它肯定是不小心摔下来的,没受伤已经是万幸了。于是我抱着小狗又爬到了池岸上,准备放它下地。没想到这只狗一睁眼从我怀里跳出来,顺着池岸边的那棵香樟树飞快的爬了下去,一溜烟又钻进了桥洞。我眼前一花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这是谁家的狗?居然会爬树!它是怎么做到的?

这天中午我没有打坐,夜里还是在寝室的床上静坐修炼不净观。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觉得枕头旁边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贴着我的耳朵。我吓了一跳,差点没叫出声来,扭头一看居然是昨天中午遇到的那条小狗。这小东西蜷成一团爬在我的枕头旁边睡的正香!它是怎么进来的?我记得昨天睡觉的时候宿舍的门是关着的,我又看了看窗户,发现窗户没有插上,被推开了一条小缝。小狗要进来只能从窗户了,可是我们宿舍在二楼!难道这条狗除了会爬树还会翻窗?那真不知道是猫还是猴了!

这条小狗从这天开始就经常跟着我,我不知道它是谁家的狗,看样子它全身上下十分干净整齐,不像是流浪的野狗。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就叫咻咻。咻咻很机灵,我们学生宿舍是不允许养宠物的,可是咻咻每一次钻进宿舍时总能避开舍监大爷不让他发现。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来找我又什么时候自己溜走,经常在中午桥下碰到它,偶尔半夜它会溜进宿舍跑到我的枕头旁边睡觉。我们宿舍里的其他人也都认识了咻咻,经常逗它玩,可是咻咻不太愿意理采别人,只是围着我转。我没有那么多巧克力牛肉干喂它,可是后来我发现咻咻几乎什么都吃,只要是我喂的就行,连萝卜干都啃的津津有味,快赶上耗子了。

冬至那一天很快就到了,是我与风君子约定上山的日子。这一天是星期五,我们两个都没上晚自习,下午一放学就溜出了学校。我只背了个书包,书包里装着青冥镜,而风君子却拿了个大包。我们两个刚走出校门,一团红影就从地上滚了过来,居然是咻咻。咻咻看见我就噌的一下窜到我身上。

风君子也看见咻咻了,好奇的问我它是哪来的。我告诉他这是我在状元桥底下拣的一条狗,名字叫咻咻。风君子想去摸咻咻,可咻咻扭来扭去的不愿意让他碰,这让风君子有点不高兴了,突然一伸手揪住了咻咻后脖子的皮毛,把它像拎小鸡一样拎在了空中。咻咻悬在半空中使劲挣扎,我有点看不过去了想劝风君子放手,不料风君子将咻咻的耳朵提到嘴边对它悄声的说了几句什么,咻咻立刻老实了。

风君子见咻咻不挣扎了,把它抱在怀里摸了几下,咻咻闭着眼睛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风君子觉得无趣,又把咻咻还给我抱着。我问风君子:“风君子,你刚才和咻咻说什么了?它好像能听懂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