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我不知道,可是有人知道,知道的还清清楚楚,还写了本书呢!”

“谁呀?这么有见识!”

阿秀很鄙夷的一皱眉:“就是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方周梓。”

“什么书,怎么会扯到这些?”

阿秀递过来一本书:“风君子前两天还好好的,那天上他上课不听课,在桌肚里翻这本书看,看着看着脸色变的跟锅底一样了。…后来我好奇,就把这本书偷来了,一看才知道原因,你自己看吧。”

这一本书是市旅游局和文化局、市委宣传共同组织人编写的,是一套介绍芜城风土人情的宣传读物,主要在芜城市各旅游景点赠送与销售,也是芜城各级领导与外地交流时赠送的礼物。方周梓挂名做了个编委之一,而且主编了其中的一册,就是我手里拿的这一册。这本书名很俗,叫作《历代名人与芜城》,其中有很大的篇幅专门介绍了李白与芜城。

诗仙太白一生游历天下,曾经多次到过芜城,而他每一次来都要去昭亭山游览。芜城当地传说他一生曾经九入昭亭山,而有明确史书记载可考证的就有七次。书中也提到了昭亭山绿雪的传说,也就是《芜城州府志》所记载的“月下待茶”那一段。这些都没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方周梓自己的编撰与发挥。

方周梓以一个“文化人”的身份在那里胡发感慨。他说他也多次去过昭亭山,怎么也想不通这表面上普普通通一座山,对雅量高致的李白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当他在史书中看到李白与绿雪的传说之后,又作了多方考证,同时寻问了很多山中长者,搜集了大量可以印证的民间传说,终于知道了答案。而他的答案就是:李白是到昭亭山与绿雪幽会的。

书中专门有一个章节叫作“李白与绿雪”,与“李白与谢眺”,“李白与汪伦”等章节并列而且篇幅最长。看其内容,简直就是二流半的玄幻小说加三流半的伪色情小说。书中详细描写了李白如何在月下举杯吟诗,吟的又是哪一首诗;山中一个叫绿雪的女子又是如何被诗仙的风采所打动,而现形相投;两人如何欣赏对方,又如何情意缠绵…甚至连“温柔而有力的手”,“微热而婉转的唇”这样的句子都出现了。就像作者提着摄像机埋伏在一边一样。

书中还猜测为什么李白一生九到昭亭山,而史书上只记载了七次,据说那两次李白是悄悄来与绿雪偷情的,孤身一人而来,没带随从也没有告诉其他人。书中还说李白一生不能忘记昭亭风月,临死之前还看着水中月色想着绿雪的容颜。方周梓可比现在的狗仔队厉害多了,一千二百年前的名人绯闻都让他给发掘出来了。他这么写,旅游局不会有意见,到昭亭山的游客也更加看的稀奇,不过,风君子看了恐怕会气吐血!

不过我认为风君子也有没想明白的地方。他又不是不知道方周梓是什么人?那种人写出来的东西风君子难道还要以此与绿雪计较吗?除非方周梓的杜撰都是真的!话又说回来,就算绿雪曾经与李白有情,那时间已经过了一千二百多年,风君子今日再遇绿雪,无论如何也没有道理去追究这件事情。

看风君子最近的样子不是一般的郁闷,成天到晚一副苦大愁深的表情。他不愿意和人说话我也没法直接劝他,还是再找明白人问问。韩紫英在世已有五百年,也许她更了解这种事情,我打算去问问紫英如何相劝。

“风君子和绿雪的事情,我已经听阿秀说过了,也觉得实在是…石野,你知道他和绿雪是如何定情的吗?这些我们都不太清楚。”这是紫英听了我的问题之后,问我的一句话。

风君子和绿雪如何定情?这我还真的知道。那天他破了七心的七情合击,自己情绪也很燥动。后来他跟我借了三十块钱,买了两瓶老春黄要上昭亭山喝酒吟诗。第二天晚上他又忍不住找我喝酒,告诉我他在昭亭山上“失身”了,那是他的第一次。我记得当时他说了一段话“我在山上面对着月亮喝酒,喝着喝着就喝多了,喝多了我就开始念诗,念着念着她就来了。…她煮茶给我醒酒,我念诗,她唱歌,后来…后来我就躺在山石上,枕着她的腿。…我觉得月色好美,她在月光下更美…”

紫英听完了之后神色很复杂,沉吟了半天才问了一句:“小野,你知道一个女人让一个男子为她伤心,怎样才能办到吗?”

“你什么意思?”

紫英:“男人为女子伤心,主要就是因为那个女子的心。…风君子会吃醋,并不是因为这本书上写的那些东西,而是这书上描写的情节,就是他和绿雪定情之夜的场景。如果把李白的名字换成风君子,那简直就是真人真事。所以风君子会想到一件事。”

“他会想到当年绿雪和李白也可能也是如此?”

紫英:“不是这么简单,那已经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真正让风君子吃醋的是,他会疑心绿雪当时和他欢好时,是想到了另外一个男人。真正让绿雪动心的是李白而不是他风君子,因为这些出现在同样的一个场景中。风君子只愿意绿雪喜欢的是他本人,而不愿意是因为他做了与李白一样的事情而让绿雪触景生情。风君子伤心的是情之真假,而这情是真是假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老天,居然这么复杂!那怎么办,他这个样子可不行。”

紫英突然笑了,她侧脸看着我:“先不要说他,我问你一个问题。我在世已经五百年了。假如五百年前,我也曾经与人有情,你知道了,你会不会也像风君子那样?”

“这——,我也不清楚…”紫英突然问了我这样一个古怪的问题,我还真不好回答。

紫英笑了:“我不需要你回答。因为你是我这世上的唯一,我再不会为其它任何男子动心。但是,有一个问题你需要想清楚,对于柳菲儿来说,你有别的女人。这个女人是我,她会怎么想?如果她也像风君子那样,你又该如何?”

“这——,我还没有想清楚。紫英,你告诉我。”

紫英轻轻叹了一口气,投身到我的怀中,抱着我说道:“修行人若有男女之情,在于‘无伤’二字,要与彼此无伤。如果因为我,让你和她之间有伤,此情就是障。如果因为她,让你与我之间有伤,此情也是障。如果彼此能容不相伤,就可以共处,这不可勉强也不可教条。你与她之间,对我无伤。但如果因为我,她有伤的话,就需要你选择。如果真是这样,不需要你选,我避就是了。”

紫英的话说的像绕口令,但我听明白了。我不清楚柳菲儿知不知道我和紫英的关系,我想聪明的她应该是能看出一点什么的,可是她选择了什么都不说。俗话说事不关已,关已则乱,我想不明白自己的事情,却想明白了风君子的事。绿雪与李白的“传说”对风君子有伤,所以风君子觉得不可接受。但事实究竟如何呢,恐怕只有绿雪自己才知道,她如果不说清楚,风君子恐怕永远都解不开这个心结。但,绿雪能说清吗?

我也轻轻搂住紫英:“先别说我的事,别忘了我们在谈风君子。你说应该怎么劝他。”

紫英:“其实我很清楚,民间传说是以讹传讹牵强附会,绿雪可能见过李白一次,但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她留情于风君子,也与李白无关。这件事,我们这些外人帮不上忙。…你也别急,风君子虽然神通大,但心性毕竟是少年,他忍不了多久的,一定会上昭亭山逼问绿雪。”

“如果他上昭亭山找绿雪,会有什么结果?”

紫英:“这结果就难料了,这两人都是非常之人,都有惊天动地的神通。但愿不会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情来。不过我想绿雪是有分寸的人,她有一个秘密一直不愿意告诉风君子。其实她说了,也就没事了。”

“什么秘密?为什么说了就没事了?”

紫英:“她的秘密我当然不方便说,…女人的心思有时候你是不懂的。”

我和紫英是在知味楼的君子居中说话。就在这时,君子居门外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她一出现就用力敲门,大声音喊道:“哥哥,紫英姐姐,不好了!快去昭亭山救风君子,绿雪要杀他!”君子居外听不见屋内的声音,而里面却可以听见外面的声音。我和紫英赶紧开门,看见的是一脸惊慌的柳依依。

紫英猜风君子会上昭亭山,风君子真的上了昭亭山,紫英说绿雪会有分寸,而绿雪却失了分寸,这是我们都没想到的。就在我和紫英说话的时候,风君子已经到了昭亭山上,和绿雪起了冲突,居然被神木刺所伤,生死难料。柳依依目睹了这一件事发生的过程。

柳依依今夜到昭亭山神木林采茶,这是绿雪答应她的,所以才会放她进去。她刚进神木林,就听有人在神木林外喊道:“绿雪,你出来,我有事问你。”

柳依依回头望去,就见绿雪的身形出现在神木林外,背朝她,面对风君子,款款答道:“公子,原来是你,你已经有很多天没有来了。有事吗?”

风君子废话不多,开口就问了一句:“绿雪,你认识李白吗?”

绿雪反问了一句:“李白是谁?”

风君子的语音有点发颤,还是尽量平静的说道:“你怎么能忘呢?一千二百年前,也是一个月夜,也曾有一人在昭亭山中与诗酒相偕,你曾现形相见。”

绿雪:“公子,难道你忘了,草木与人的不同。岁岁枯槁,岁岁新芽。那么久以前的事情,我当然忘了。”

风君子:“岁岁枯槁,岁岁新芽?你…!可你这神木林中,四季如常,无有春秋。我初遇你时至今,山中已经枯荣变换,你怎么还认识我?”

绿雪仍是款款而答:“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公子非我,不知绿雪之春秋。”

风君子顿了顿又道:“好一个小年大年,你的口才真好!”

绿雪:“难道公子又忘了?这是你教我的文章。”

风君子长叹一声:“庄子逍遥游,确实是我教你读的…我记得当时你就在我的怀中。现在我只想问一句——世间再过一千二百年,你是否连我也会忘记?再有人问起你时,你也不知风君子是谁?”

绿雪的声音仍然很柔和,柔和中似乎还隐藏着不易查觉的东西:“公子,绿雪也不知道。”

风君子:“你是不知有我,还是不知答案?”

绿雪:“一千二百年前的事,你问我,我已经忘了。一千二百年后的事,你问我,我无法给你答案。”

风君子:“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非要让我不高兴吗?”

绿雪:“公子你应该知道,绿雪不会撒谎。”

风君子:“既然你不知道答案,那么今天我就告诉你答案。你会记住我的!”

绿雪:“一千二百年后,绿雪还在吗?就算绿雪还在,公子还在吗?如果你我彼此不在,公子又何必苦苦追究呢?”

风君子:“你说的对,那我就不追究千年前后,只追究今生。…既然今生不能相忘,我今天就要带你走。”

绿雪:“公子已经试过了,你带不走我的。”

风君子:“武则天封你为昭亭山神,但如今昭亭山神之位我已经给了柳依依,连山神都可以易位,我怎么会带不走你绿雪?你听说过人世间有一种行为叫绑架吗?我今天就是绑架,也要把你绑出昭亭。”

绿雪平静的声音终于开始发颤,在空气中起伏不定:“草木可用不可欺,公子不能逼我。你能绑走这座昭亭山吗?”

风君子:“传说中的仙人,有移山之能。我今天就要试试,我要平了这座昭亭山!”说着话他从怀中缓缓抽出一物,正是一尺多长的黑如意。黑如意在手,四面山野中都隐约传来了龙魂咆哮之声,神木林中的柳依依也不禁打了个寒战。

柳依依只能看见绿雪的背影,不知道她脸上的表情如何,但想来也是神色大变。风君子刚刚拿出黑如意,只见绿雪身前就飞出一道树藤卷向他的右手。风君子和绿雪的距离至少有五丈多远,而这树藤似乎是有形无质之物,就像一道凝虚而成的光影,刹那间已到眼前。绿雪显然很忌惮风君子出手,要抢在他放出龙魂之前阻止他。

然而风君子却根本没有出手,他取出黑如意只是虚晃一下,并没有放出龙魂。见树藤卷来,风君子手一松,黑如意跌落在地,他的人也没有躲闪,只是看着绿雪。那树藤似乎与绿雪心意相通,风君子松开黑如意,树藤在他面前打了个旋,擦着他的身体去势就要回缩。然而这时风君子却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似乎对绿雪的出手早有准备。树藤卷到面前,他的手松开黑如意的那一瞬间,手腕向上一翻,居然抓住了这有形无质的“神木刺”。这时候绿雪的神木刺尖端正在向回收卷,避免伤到风君子,没想到被风君子凭空抓住。神木刺的尖端没有收回,向后一卷正刺入风君子身体右侧的腰肋之间。紧接着柳依依听见了三种不同的声音。

第一声是“啪”的一下如爆裂般的脆响,神木刺居然被风君子的手折断了,尖端刺入风君子的体内不见!第二声是无比尖厉的惨叫,发自风君子的口中,接着只见他倒地人事不知。第三声发自绿雪的口中,开始时是压抑的痛呼,紧接着变成了惊惶的喊声:“风君子——!”

柳依依也发出一声惊呼:“绿雪姐姐,不要杀风君子!”然后她就觉得身形一晃,被一股力量送出了神木林,而神木林外风君子和绿雪的声音都不见了。她再回头时,神木林的去路已经消失,绿雪不再放她进去。

这便是柳依依从头到尾所见绿雪和风君子冲突的经过,她立刻就来到知味楼找我和韩紫英。我与紫英闻言之后,也是大惊失色!柳菲儿的事情还没解决,风君子可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几乎没有多想,我和紫英就立刻离开知味楼,连夜赶往昭亭山,老天保佑风君子可千万别死!

在昭亭山的深谷之中,黑如意静静地躺在地上,它的主人已经不见。我四下张望,只有夜色下的山野,甚至看不见神木林的所在。这时就听见韩紫英站在那里向山野中施了一礼,恭恭敬敬的说道:“绿雪前辈,韩紫英求见。”

“韩紫英,你来了?你已入人世,感受如何?”从山谷中传来一个声音,这声音听不清方位远近,就像四面空谷回音。这是一个柔美的女声,柔美中带着几分哀叹。我听过这个声音,想当初风君子在山神庙封神时,就是这个声音在野桃林中说话,当时那人果然是绿雪。

紫英:“淡不上好也淡不上坏,但是遇到了石野,此生便不再后悔。”

绿雪的声音幽幽道:“后悔?我原来不知道什么叫作后悔,今天我终于知道了。”

紫英:“前辈的意思是…你不应该以神木刺去伤风君子?”

绿雪:“从来只有人伤草木,何曾有草木伤人?我根本无意伤他,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以身受刺,一定要让我伤他。”

紫英:“风君子也许只想告诉你,你虽草木,他也可以为你所伤。”

绿雪:“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始终说服不了我,所以才会这么做。他是想告诉我人和草木有什么不同,草木有枯荣却不会自伤,人可以趋避却宁愿选择身受。我以前只告诉他草木与人有何不同,他现在也要告诉我…”

我拣起黑如意,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们的话:“风君子现在怎么样了?”

绿雪:“他昏绝不起气若游丝,我如何施法都救不醒他。…韩紫英,你善于疗众生之伤,你救救他。”话音未落只见满山草木之影婆娑晃动,有一个人躺在地上被草叶的波浪推了过来,正是紧闭双眼的风君子。

我赶紧伏下身去接住,将他靠在我身上,口中道:“风君子,你没事吧?”这时韩紫英也伏下身来,伸手去探他的脉门,小声说:“先别急,让我看看。”

我和紫英都围着风君子,突然发现他的表情有点不对。他没有说话,但嘴角突然露出了笑容,睁开一只眼睛向我们眨了眨,又闭上了,继续“昏迷”。

靠!难怪绿雪怎么也救不醒他,他分明是在装死。他现在这样,难道就是传说中泡妞大法之一的“苦肉计”?韩紫英显然也发现了风君子的小动作,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也忍住笑冲风君子眨了眨眼睛。这时就听见绿雪的声音又问道:“韩紫英,他的情形如何,有没有办法救他?”

紫英站起身来抬头道:“绿雪前辈一千六百年的修行,远胜于我。难道你就没有发现他的伤势如何?”

绿雪:“被神木刺所伤,无论什么人都会有切肤裂髓之痛。我没有发现他的伤势,开始以为他是因疼痛晕厥。后来我无论如何也救不醒他,才想起我的神木刺断在他的体内。我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也不知如何救他。”

紫英:“如果我救不了他,那怎么办?”

绿雪的声音好像有点发颤,我总觉得她带着低泣之声,虽然我没有听见她哭,但她的话断续了好几次:“如果他死了,就把他的遗体葬在绿雪身边,也算满足了相伴的心愿。…他会鬼修之法,应该知道怎样凝聚阴神长留此处。…一千二百年后,仍然可相认彼此。”

紫英:“如果我能救他,你又怎么办?”

绿雪:“你提什么条件,只要我能做到,我都会答应你。”

紫英:“我不是说我,而是说你将如何对他。”

绿雪:“如果他没事,神木林就是他的神木林,绿雪就是他的绿雪。但是,你应该知道,我…”

紫英:“我知道,你不入人间。风君子的切肤裂髓之痛,恐怕是白受了。”

绿雪:“也不算白受,他已懂草木之情,至少现在,我也懂了人间之情。——韩紫英,你究竟能不能救他?”

紫英:“前辈吩咐,紫英不敢不办,我可以向你保证风君子平安无事。…石野,你立刻背风君子下山,我还有话和绿雪前辈说。你不要偷听,这是女人间的私房话。”

紫英告诉我不要偷听,实际上是在告诉躺在地上装死的风君子不要偷听。这种场面让我哭笑不得,只好背起风君子,在夜色中下山。柳依依还在绿雪茗间等我们,是紫英吩咐她等在那里的。一走出“古昭亭”的山门牌坊外,我就把风君子扔在了地上。

“出了昭亭山了,你就别装死了,自己走路。”

风君子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腰腹很不满意的道:“我刚受伤,你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风君子,你这么做倒底是什么意思?我觉得你有赚女人眼泪的嫌疑!那绿雪对你是真不错,你也不能逼她随你到人世。”

风君子突然笑了:“她不随我到人世,也随我下了昭亭。不要忘了她的神木刺已断在我的体内,那是她元身所化的一部分。那切肤裂髓之痛,受的值!”

“神木刺是什么东西?在你体内!你没事吧?”

风君子回头看着夜色下的昭亭山:“没事,我已经没事了!这根刺,倒是解了我的心结。不过,下次要我如何见她?不行,我一定要等她主动来见我。她不来,我再也不去神木林。”

听他的话语,虽口中说是解了心结,好像一股气还没有消。居然说出再不去神木林的话,也不知道说给谁听的。

接下来的日子,风君子果然恢复了“正常”,还是一个嬉皮笑脸的风君子看着更顺眼。几天后,教导主任方周梓同志上厕所的时候莫名其妙摔了一跤,跌落的地方非常不雅,一时之间成为全校师生笑谈。

风君子没事了,我也找到机会和他说了泽中的事情。商量的结果,现在有两件大事要办,一是找丹霞生夫妇求九转紫金丹,二是杀了泽中。风君子和我都认为一定要杀了泽中,不能留这个人在世上,否则有很多人会有危险的。至于怎么杀泽中,倒没想好什么办法,因为泽中不知去向,只有等到他回到芜城向古处长报道后再说。

很快到了这一学期的期末,期末考试的结果让我很意外。当然风君子仍然是考了全班第二,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搞的,从来都是如此。你们猜全班第一是谁?居然是我!这个学期我是标准的不务正业,不仅仅跟着风君子学丹道,还和七叶相斗、开知味楼、泡图书馆、接柳依依、杀汤劲受伤等等等等,几乎没有几天消停。但就这样我还考了全班第一,我并没有作弊,原因我也说不清,我就是觉得试卷变得简单了。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学会了耳神通中的声闻成就,老师在课堂上讲的东西我过耳能详,连一声咳嗽都记得清清楚楚。

放寒假前还有一件事。高中二年级第一学期结束时要文理分科了,学生要选择是学文科还是学理科。柳老师问我的意见,我则问她要继续带哪个班,她告诉我她还是理科班的班主任,那我当然选理科。尚云飞选了文科,下个学期他就要从这个班分出去了。

风君子学的也是理科,继续和我一个班。这让我感到有点意外,虽然最近他打死也不会再像以前一样自称有太白遗风,但对于文史的爱好与精通还是一如既往。后来我才知道原因,原来风君子学文学理根本不由自己作主,是他父母帮他选的,而且不让他提反对意见。他父母都是学理科,一定要求儿子也学理科。

放寒假的那一天,父母带着妹妹进城了。他们是来打年货的,顺便也进城看看新开张的知味楼,他们还没来过。我陪着他们逛市场买过年需要的东西,阿秀也非得缠着我一起凑热闹。她和我妹妹是自来熟,在大街上有说有笑指指点点,看见什么都是好奇的模样。父母以前进城不愿意向高档的商店走,这次不一样,我和阿秀几乎是强推着他们进了芜城最大的商业中心。

第101回 思行常问我,浮游悬星河

当地的风俗,大年三十放完鞭炮后,全家人要换新衣服吃年饭。我家不太宽裕,去年我没要父母给我买新衣服,只给妹妹添了一身。但今年情况不一样了,我给父亲母亲还有妹妹都从上到下买了一套新的。虽然不是很高档,但对他们来说已经觉得相当奢侈了。他们好奇我哪来的钱,我就说知味楼的生意很好,我现在挣的钱不少,等来年还要给家里翻修新房呢。其实这不是知味楼的钱,回头我就拿发票给古处长让他全给报了,就算我上次在繁昌乡执行任务的费用。

晚饭当然是在知味楼吃的。父母一进知味楼的时候几乎被惊呆了。他们原先只知道我帮着紫英姐在芜城又开了一家比较大的饭店,但没想到是这样一间精雅高档的酒楼。紫英姐很热情,专门安排了一个大包间,亲自下厨做菜。我觉得我父母始终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吃饭的时候,柳老师和柳依依也来了,柳依依一直想见见我的父母和妹妹是什么样子?柳老师我家人认识,介绍柳依依的时候就说她是柳老师的堂妹。还有一个闻讯赶来蹭饭的,当然就是风君子。

一屋子人吃香的喝辣的,却没有我的份,因为风君子罚我三个月不许我吃饭,现在时间未满。这很难向父母解释,我干脆推说有事要办没有陪他们吃晚饭。我心里也在发愁,一旦回家,我如果天天不吃饭,家里人会怎么想?我在外面发愁的时候,屋里有人帮我解了围。

韩紫英很委婉地提到我春节不能在家里过了,因为有事要办。柳老师虽然不知道我春节要去做什么,但她很自觉地配合了紫英姐。她告诉我父母,学校选拔我参加国际中学生奥林匹克数学竞赛,将在寒假期间到北京集中学习培训。这简直就是个弥天大慌,但在我们班主任柳老师嘴里说出来,我父母却不得不信。

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简称奥数,现在很多学生家长都知道。但我父母只是普通的农民,没有听说过这个,柳老师怎么说就怎么是了。总之一顶帽子戴的很大,我不回家过年简直就是为国争光。再加上我这个学期真的考了全班第一,我父母也搞不清楚状况。非常高兴又小有遗憾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等待而无所可为的心情是很难受的,有一天我忍不住问风君子:“你说有什么办法,让我一睁开眼睛,就到了大年初一呢?”

原本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风君子却一本正经的答道:“有,当然有。比如九林禅院的法海,六十年前就入定不出。如果今天睁开眼睛,不仅国内战争打完了,抗日战争也打完了,新中国成立了,十年动乱结束了,改革也开放了。他什么也没看见,至于有没有菩提我不知道,但至少他什么也不必去烦恼。”

“这是什么境界?”

风君子:“我不是法海,我怎么知道?”

“我是问你有没有办法?”

风君子:“有,当然有,丹道中有一门道法叫真空练形。只要你一入坐,别说是十几天,就是一百年也有可能。有很多人是由此悟道的,他睁眼一看,世事已变,桑海苍田,亲戚爱人不在。这一念之间,如果能够把持,他可能会进入一种新的境界。”

“山中方一日,世事已千年?”

风君子:“是的,千年虽然有点夸张,几年是完全正常的。民间传说‘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其来源就在于此。我如果教你,你想不想学?——对某些修行人来说,这是一条捷径。”

“我还是不学的好,想一想就觉得这滋味不好受,我不敢想像我明天早上一睁眼,就要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这就是修行人要追求的大道吗?”

风君子摇头:“不是,当然不是。我总感觉我们所谓的道,不应该是睁开眼看见陌生的世界,它应该是我们很熟悉的东西。但刚才所讲的这种经历,也是追求道的过程之一,最重要的是经历了这个过程之后,可以看破红尘笼罩下原先看不破的东西。用这种方式去悟道也是一条捷径。”

“修行人都要经历吗?你经历过没有?”

风君子:“你看我的样子像千年老不死吗?我当然没有这么夸张的修行。但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类似的过程,这个过程就是我所讲的‘真空天劫’。你躲过去了,但这人劫还是要经历的。其实你要经历的境界,不是一闭眼千百年,而是‘真空’这个境界。”

“真空是什么境界?”

风君子摇头苦笑:“不要问我,我说不出来。”

“你说不出来,我怎么经历?”

风君子:“作为人劫数,你应该已经有一点点感受,你在青冥镜过了多长时间你知道吗?”

“不知道,感觉可能是一秒钟,也可能是一万年。”

风君子:“世间的一秒钟或一万年,对青冥镜里面的你毫无意义。”

“有意义,怎么没意义?如果我不出来,我父母怎么办?紫英和阿秀不是要急死了?柳依依在人世间不是很孤苦吗?还有你,肯定会上蹿下跳的。而柳老师,她的心也会不好受。”

风君子:“这些都是他人,不是你。你在青冥镜中感受不到这些,所以与你无关。”

“怎么与我无关?这一切都是与我有关的事情,一切都是因为我造成的。”

风君子:“你所说的‘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我’?是青冥镜中那个‘我’,还是世间众人牵挂的那个‘我’,还是有了那一切所作所为的那个‘我’,还是当时躺在床上的那个‘我’?这是每个修行人都需要思考的问题。‘我’是什么东西?如果不想明白的话,你的修行境界也只能到‘金汤’为止。真人之后是真我,找到真我才能继续去修炼四门十二重楼中的‘胎动’与‘婴儿’的道法。”

“你说的那些‘我’,都是‘我’!我也知道其中的不同。这些不同的‘我’中哪个才是真我。也许哪个都不是,也许哪个都是。…你也不教我。”

风君子笑了:“丹道次第中的种种境界,我都可以教你,唯独只有这‘真空’即没有心法也没有口诀,需要每个人自己去经历,所以才叫‘真空天劫’。不过你刚才能说出那样一番话来,我觉得你已经有所感悟了。你在金汤境界中静坐修行,说不定哪天就会入了真空。等你能突破这个真空的障碍之后,我才能继续教你其它的东西。”

“不对呀,你不是还要教我外炉鼎与房中术吗?”

风君子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个,我本来是想教你来着,可是我自己还没研究透,等我再研究研究…”

靠!这种事情怎么研究?这不是一个人能研究出来的事情,他也只能去找绿雪去研究。这小子前一段时间赌气说绿雪不来找他他就不再去神木林,这段时间确实没去。看来暂时也研究不出什么。

黄山距芜城不远也不近,大约有三百公里左右的距离。要坐车去的话也就是一天的时间。但要找到丹霞生夫妇还比较麻烦,关键是我也不知道他们的洞府在哪里,丹夫子没有告诉我具体的位置,只说是在炼丹峰半山腰的隐秘之处。

我不能去早了,去早了他们不在,丹夫子只说大年三十肯定在。但那一天我不能去,自古以来就没听说过除夕夜登门做客的。我只有大年初一一大早登门拜访,算是拜年吧。过了腊月二十三灶王节,我就开始准备东西了。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我从菁芜洞天取出了四枚朱果,包括刚刚成熟的那一枚。

腊月二十三,是传统的祭灶的日子,北方有些地方也称之为小年。但现在年代不同了,城里人不会去祭煤气灶,只是当个热闹节来过。知味楼这一天的生意非常好,吃晚饭的时候紫英还在忙上忙下。我本来不吃饭,可是阿秀说今天紫英姐要祭灶,也拉我来看热闹。我们两个人在君子居里坐着闲聊,阿秀问我:“石野哥哥,你春节要去黄山炼丹峰,也带我去好不好?”

“阿秀,你还是留在这里帮你紫英姐,还有柳依依那也离不开人照看,她几乎什么都不懂。我又不是去玩,是去办事,能不能办成还不知道呢。你就留在这里好不好?”

阿秀撅着嘴点点头:“那好吧,我听石野哥哥的。对了,你去过黄山吗?”

“没去过。”

阿秀:“我听说那个地方山势很险,冬天峭壁之上落雪结冰,行走百丈悬崖时你一定要小心一点。”

阿秀这一句话突然提醒了我一个问题——我怎么能在冬日封山之际登上炼丹峰?那座山峰据说自古以来除了黄帝之外没人上去过,因为根本无路可攀。现代人想要上到山顶其实也不难,坐直升飞机就可以。我没有直升飞机,而且丹霞生夫妇也不是住在山顶,而在绝壁之中。我虽会神行之法,普通的艰难山路自然没有问题,但我毕竟不会飞,怎么上去呢?不对,修行人肯定有自已的道法,不然丹霞生夫妇怎么会在那个地方一家相聚?

我沉吟着问阿秀:“行走百丈悬崖?这我不会呀!那丹霞生夫妇是怎么上去的?”

阿秀瞪大眼睛很奇怪的问了我一句:“石野哥哥已经金丹大成,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没有人教过你吗?”

“教我什么?教我在天上飞吗?”

阿秀:“天上飞?为什么要在天上飞?黄山又不在天上!在地上走就可以啊,那天我们一起去飞尽峰,哥哥分明已经学会了缩地之术,登上峰顶比谁都快。”

“缩地之术?不是,我那叫神行…是我自己起的名字,其实是一种内息之法。…”

阿秀笑了:“不要跟我谈什么名字,其实都差不多。哥哥已经学会了御物,而且也到了真人境界是不是?”

“是啊,这样就可以飞上山了?”

阿秀:“不是飞。哥哥我问你,你会御物,那么可以御山吗?”

“当然不能,山怎么能搬得动!”

阿秀:“炼丹峰你当然搬不动,可是每一块山石呢?那是你神识所能及的。”

“炼丹峰上,每一处山石与山峰一体,就算我神识能及,也搬不走啊?”

阿秀:“不是要你把山石搬走,你把自己搬走不就行了吗?…”

阿秀说到这里我突然明白了,这就是所谓“御天下大块之形”的道法。风君子教过我,但是他教的境界太高深,直接教我“采日”。而我的神识所及是无法真正的触碰到太阳的,只能是以“观”的方法取其用而已。但一座山不一样,每一寸山石都在我的脚下,我可以御其形,我当然搬不走那么一座山,但如此御物,动的不是山,而是我自己。

我是在到达“还转”境界之后,才学会“御物”的,随后领悟了“神行”。我一直以为我的“神行”道法就是内息之法,现在想想,其实其中的道理也是无意中御物,所御之物是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阿秀说这是缩地之术,只是另一种称呼而已,其中道法的原理是一样的,可能只是每人的修习心法略有差别。修行界的高人能够登高越壁一定是因为这种道法。我不禁想起了守正真人,据风君子说守正曾经偷偷跑到他家阳台上去了。想那老前辈的身份,肯定不会是爬下水管上去的!这上楼和上山的原理是一样的。

“阿秀,真是太谢谢你了!你一语点醒了我,否则我还真不知道怎么上山呢!”

阿秀坐在那里,双手托腮,眨着一双闪亮的眼睛看着我:“石野哥哥,你真可爱。…你明明有此境界,却不会运用,你师父也不教你。…你其实非常有悟性,只要一句话点透你立刻就明白了。”

“谢谢你今天点透了我,你是怎么知道的?谁教你的?”

阿秀调皮的摇头:“没人教我,我天生就会!人有生而知之,有学而知之。我是生而知之,至于石野哥哥,不用学,一点就悟了。…我差点忘了告诉你,柳依依要你明天上午去一趟绿雪茗间,她有事找你。”

“依依,你有事找我?我几乎天天都来,你还要特意打招呼干什么?”

柳依依:“我怕哥哥这几天忙没时间来,所以要阿秀把你叫来。”

“什么事?你这么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