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石头上长蘑菇,玩出新花样来了。古处长曾经是正一门弟子,法号是泽古,这么说来我还是他的长辈了。我一脸不解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古处长有点尴尬的接着道:“石野,你坐下说话。其实我应该叫你小师叔,但我现在早已不是正一门弟子,所以这个辈份就免了。泽中叛出师门,正一门下了追杀令,这些事情我都知道,但我的身份不便插手此事,还好正一门的长辈亲自出手了。”

“你,你既然认为是正一门的长辈出手,为什么还要问我?”

古处长:“也怪我的手下办事不周密,将泽中的死讯泄露到外界,给你带来了麻烦。…我今天是特地来提醒你的,现在天下人都认为是你杀了泽中。”

“古处长,你能不能把话从头说清楚,你今天突然告诉我这些我一时之间接受不了。”

古处长倒也不再隐瞒,对我讲了他的身世以及他与正一门的关系。古处长的少年时期经历了一个动荡的年代。他的父亲本来是一个研究儒家经典的旧式文人,经历了历次运动,终究没能在二十年前“批林批孔”运动中躲过一劫。父亲死后,古处长成了一个游手好闲又不招人待见的游荡少年。此时,他父亲小时候的一个朋友不忍见他在乱世中荒度青春,征求他母亲同意后,将他带到了一个几乎是世外桃源的地方,收他做了弟子。

这个人就是正一门的和锋真人。和锋收小古入门,是念故人之情,也想保护这个孩子避过乱世的冲击。和锋教育弟子相当严厉,在他门下日子过地很苦,几年之后,泽古道法并没有什么长进,但是人却健健康康的长大了。十年动乱结束后,和锋告诉泽古:“你没有学习金丹大道的根基与缘份,还是回去奉养母亲吧。”

泽古离开了正一门。不是被赶出来的,也不是自己背叛的,他从来就没有真正地入门。他虽然丹道未成,在正一门还是学了一些粗浅的内家功夫,同时也了解了道法的神奇之处,会几手小的道术。泽古离开正一门之后无所事事,父亲的旧友送他去参了军,刚刚参军就赶上了对越自卫反击战,稀里糊涂的就上了战场。他虽然大道未成,但根基还是有的,被选拔做了侦察兵,凭着出色的军事素质立下了不少战功,后来提干,凭着年资和运气慢慢的一级一级混了上来。

八十年代我军在侦察兵队伍的基础上新建了特种兵部队,古处长也加入了特种部队。后来有关部门联合组建了一个特别的行动部门,也就是我参加的这个部门。古处长服从安排以中校军衔退役到了地方,加入到这个部门中。古处长最后说道:“是我自己要求留在芜城的,以我的年资有好几次提拔机会我都放弃了。因为我清楚芜城虽然在全国不太出名,但却是当今修行界的根本重地。我在这个位置上,可以尽量保持修行界与世俗的界线,这个部门太敏感了。我既要服从国家的利益。也要保护我曾经的师门。”

“那我…我当初加入这个部门是怎么回事?”

古处长:“石小真人的名字我早就听说了,你大闹齐云观,语惊广教寺,我知道你是个修行人。你不是我选来的,是秦师长偶尔发现的,他点名推荐你我也没办法。但我已经尽量将你的身份低调处理了,我明知道你的修为不俗,却只把你定为B级成员——因为A级成员是要受重点监控的。”

“泽中的事呢?泽中怎么会找到你?”

古处长:“泽中是主动找上门的,我也是不得不收留他。如果他找到别的地方去,麻烦可能会更大,在我手里还可以控制。但我有我的原则,我既不能因为我的私心插手修行界的事,也不能纵容修行人插手世俗的事情。所以我只能尽量压下泽中请求调往外地的报告,却不能把他怎么样。”

“泽中死了,你是不是松了一口气。”

古处长:“说实话我很替他惋惜,我是学道未成离开正一门的,而他却是学道有成自己选择了背叛。我明知道是谁杀了他,可是我不能说出来。…他死于正一门的独门道法神宵天雷,正一门中能够使出神宵天雷的除了守正真人就是我曾经的恩师和锋。”

听到这里我才知道古处长猜错了,他以为杀泽中的是和锋真人,所以选择了沉默。而我却清楚真正杀泽中的是守正,既然他为他的师父保密,我也不应该说出与我有师父之缘的守正,所以也没跟他解释。我问他:“古处长,你曾经是正一门弟子,那么在这芜城之中,还有和你一样的人吗?”

古处长:“正一门是当今修行界第一大派,根本之地就在芜城,散落的弟子当然会有。这样的人我不适合泄露他们的身份。但有一个人我可以告诉你,因为这个人和你很接近,他就是你们学校的老师唐卿。”

“唐老头!他也是正一门弟子?”

古处长:“解放前是,现在早已不是了。算起来他还是我的长辈,法号和卿,在门中排名和锋之后,却在和曦与和尘之前。现在的新一辈弟子中,已经很少有人知道曾经还有一位和卿师叔,甚至连和尘都没有见过他。”

“他为什么离开正一门?和你一样吗?”

古处长:“他和我的情况不一样。据我师父和锋评价和卿是一流的悟性,却没有学道人的最好的资质与性情。所以他领悟道法的天分很高,少年学道时守正很喜欢他,但过了两年,和卿却自己不愿意学了,他认为真正的大道不在山中。”

“还有这种人?他是怎么说的?”

古处长:“这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唐卿本来是个读书人,机缘巧合碰见了守正真人也算是缘份。但是他生在一个特别的年代,成年时恰逢新中国成立,他有一腔的抱负和热情。他认为真正的人间大道不应该仅仅是自己的修行,而是教化与引导所有的世人学会真正的面对这个世界。所以他选择了另一条道路,和芜城著名的教育救国论者柳子规成了朋友,在芜城中学做了一名教师,教书一教就是四十多年。”

我早就觉得我们学校的唐老头与众不同,他果然来历特别,居然是出自守正门下。我又问古处长:“照你这么说,和卿离开正一门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你是怎么知道的?”

古处长:“本来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当年离开正一门的时候,和锋真人特意告诉我我还有一位师叔在芜城。我将来有什么疑惑已经不能再回正一门了,但可以去请教芜城中学的唐老师。”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你今天来就是想说这些吗?”

古处长摇摇头:“我今天来不是想告诉你这些,但如果不把这些话说清楚你不会相信我。我是来提醒你的,你有麻烦了,有人给你设了一个险局。”

“什么人?”

古处长:“正一门和尘。”

“齐云观的和尘观主,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又设了什么险局?”

古处长:“天下都以为是你杀了泽中,和尘也是这么认为的。本来正一门已经下了追杀令,无论谁杀了泽中和尘都不能说什么,可偏偏你是例外。你不是正一门的正式弟子,而且你与泽中有私怨。所以你杀泽中和尘不会认为你是为修行界除害,而会认为是泄恨杀人。…其实我早就发现和尘在我附近跟踪泽中,我有几次创造机会让他与泽中单独处,但他却没有杀泽中,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师徒之情,下不了手?”

古处长:“我现在在这个机构工作,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利用官的力量调查一些个人隐私。和尘与泽中不仅仅是师徒,而且还是父子,泽中是他的亲生儿子。”

“什么!泽中是和尘的儿子?那和尘可是出家道士。”

古处长:“此事说来话长,前因后果你听我慢慢讲——”

道士也是人。二十多年前,和尘曾救过一个世间女子,后来就有了私情,也就有了泽中这个儿子。难怪二十年前和尘打过紫英衣的主意,原来他真有相好的。那女子不幸早亡,和尘就想办法把这个儿子带回了正一门收为弟子。所有的弟子中,他对泽中最为疼爱,甚至是溺爱,管教不严也是有原因的。

泽中死后,和尘很伤心,但是碍于正一门以及守正真人的关系,他也不能亲自来找我报仇。丧子之痛让和尘想了一个异常特别的办法。他去飞尽峰找到了终南派弃徒七叶,将正一门三十六洞天丹道中最后十二洞天境界的心法和口诀都传给了七叶。和尘知道七叶与我有仇,也知道七叶离开终南得不到更高道法的指点。七叶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只回答了两个字——石野。

七叶有天人之资,资质和悟性都在一流以上,其道法境界早已突破了终南派的九转金丹直指。他离开终南独自悟道。虽然也能够另辟蹊径,但这条探索之路终究不容易。风君子曾经在飞尽峰上指出过这一点,甚至提出来要收他为徒,但七叶没有答应。这下可好,和尘把七叶所学丹道的不足都给补上了,这对七叶来说简直是如虎添翼,将来要杀我更容易,而且和尘就是这个意思,他已经暗示了七叶。

和尘做的这件事情很绝,因为是他主动将丹道传给七叶,七叶并没有犯正一门的门规。只要七叶不将三十六洞天这最后十二洞天的口诀与心法传于他人,正一门就没有理由去找他算帐,要处罚也只能处罚和尘。这就像终南派当年只能逼七叶杀韩紫英,而登峰掌门不能亲手除妖情况一样。

和尘知道自己犯了门规,随后就回山向守正掌门请罪。具体的过程外人不知,不知道守正对和尘说了什么。反正和尘就再也没有离开。据说和尘自愿闭关,而且闭的是修行人谈之变色的生死关。所谓生死关就是闭关之后无非是两个结果,一是未得大道而天命已尽,二是修成大道羽化而去,总之一旦闭关就终生不再出关,相当于普通人的无期徒刑。和尘一入生死关一了百了,却在世间留下了一个七叶,是我石野的大患。

古处长今天来,就是特意告诉我这件事,提醒我一定要小心。他走的时候又对我说:“石野,出了这扇门,就算我今天没来过。以后你还是我的下属石头,我还是你的领导古处长。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谢谢你,真的非常感谢!”

古处长的来历,和尘与七叶的故事,对我触动很大,但却不是我现在最关心的问题。我本来就不是七叶的对手,七叶是否更厉害关系也不大。其实我更关心的是风君子找尚云飞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怎么把活佛也给扯出来了?这天晚上我参加完寿宴风君子和尚云飞已经走了,但是韩紫英却听见了他们出门前的一段对话。风君子居然要请活佛七天之后到昭亭山上去下棋。尚云飞当然不好替活佛做主,只是答应传这个话。

我拿定了一个主意。想去偷偷的看看。昭亭山的地形我熟,戴上锁灵指环,只要小心点,也可能不会被他们发现。我实在是很好奇风君子要玩什么花样?

风君子和活佛下棋的地方在昭亭山的一片空谷之中,也就是上次他和绿雪相斗后黑如意落地的所在。我以为我去的很早,然而却已经迟到了。晨雾刚刚散去,远远的我就看见了那一老一少、一僧一俗对坐的身影。风君子早有准备,不知从哪搬来两张矮凳和一张不高的棋案,棋盘棋盒都摆好了。

我没敢靠的太近,虽然有锁灵指环,但那两位都是当世一等一的高人。远远地站在一片杜鹃花丛后,听见他们俩正在说话——

活佛:“小施主费了这么多心思,就是为了请老僧到山野中来下一盘棋。山风清灵,老僧也乐意享受,只是这棋下的却不怎么样。”

风君子:“我对手谈之道也不是很精通,做做样子而已。…佛爷,你年长,请你持白,我先落子了。”

这两个人还真的一本正经的下起棋来。活佛披着一件大红僧袍,右臂裸露在外,仍然是我上次见到他时那一副普通而平和的面貌。一盘棋布局已成,还是活佛先开口:“小施主天未亮就摆好桌案等我,你就知道老僧一定会来吗?”

风君子笑了:“天下虚怀皆空谷,何处高峰不入云?我听说佛爷喜欢四处云游,那未尝不能到此一游。你若是真佛爷,你就会来,你若是假佛爷,来不来也就无所谓了。”

活佛也点头笑道:“就凭小施主的诗文意境,也值得手谈一番。你找我恐怕不仅仅是为了下棋吧?”

风君子:“此事说来话长,我本来是有问题想请教佛爷的。当时佛爷不在,等佛爷回来的时候,我认为我想通了。后来我又困惑了,但佛爷又出去云游了,我自己又解决了。等到现在,我发现其实我并未悟透其中的道理,所以最终还是请佛爷来了。”

活佛:“我四十岁那年,沿金沙江云游而上,见沿途风景时,也有过你这种感觉。小施主有什么话就说吧。”

风君子:“我不是佛家弟子,所以我想问佛门中人,然而尚云飞去没有给我答案。”

活佛:“难怪云飞那孩子有一天突然跑来问我——佛家讲六道众生,为什么没有草木。原来是你问他的。”

风君子:“这是我的第一个问题,后来我又想问的是——草木是否无情?”

活佛:“你刚才说自己想通了,怎么又来问我?”

风君子:“我想通的是草木之情与人不同。但后来我又想到六道之中其它众生之情与人也不同,那草木不在六道还是没有道理。”

活佛:“你的问题又回到起点去了。现在想明白了吗?”

风君子:“今天看见佛爷你,落子的时候我又想到了——草木之情,在有情与无情之间,可以有情也可以无情。这是为什么呢?我想请教佛爷。”

活佛笑了:“佛门弟子,大多不杀生而食素,这素从何来?素来自于草木。草木不入众生,却能滋养众生,它确实在有情与无情之间。你们道门中人,不是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不仁是不是在说天地无情呢?这老僧也不清楚,小施主怎么认为的?”

风君子:“天地当然是有情的,否则怎么会有众生呢?只是天地忘记了,而众生在追求而已。草木是取天地而滋养众生的,化无情为有情。”

活佛:“化无情为有情,看似无情,确是世上情之源泉——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问我?”

风君子的话锋突然一转,高声道:“我不是草木,我既然生而为人,就有人之情。追求也罢忘记也好,总之有就是有。…佛爷,说了这么多话,你口不口渴?”

佛爷:“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口渴了。只可惜这山野无茶。我们还是继续下棋吧。”

这时,远处的我,突然莫名的感觉到眼前一亮。山风变的柔和而气韵流动,周围的树木也凭添生机律动,连远处的峰峦曲线看上去也陡然间变地妙味十足。其实风没有变,树没有变,山也没有变,一切都是因为一个人的出现。不远处的山林中款步走出一位绿衣女子,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绿雪。

山神庙中的神像,可以说塑造地非常精妙,绿雪的身形五官几乎和神像一模一样,确确实实是一位宫装丽人。但是雕塑家的作品再好,也无法表达一种东西,那就是浑然天成的神韵。绿雪从山谷中走来,有一种天然的风采神韵从她身上散发,周围的一切都变的生动温柔,变的充满了清新地韵味。这样的女子,确实与常人不同,你很难说她美在哪里,因为描述不出来。

我想起了七心,摘下面具看见她的容颜,不论男女都会失神,因为那是天人的姿色。但绿雪与七心完全不同,你甚至不会注意到她的五官如何,因为你看见她时,周围的一切都是神韵流动的一部分,包括你自己在内,你也会觉得溶入其中。我看见她,我就明白风君子为什么偏偏对她念念不忘,为什么会在那一个月夜与她欢好。这是一个你看见了就无法忘记的人,尤其在这深山幽谷之中,她的的确确就是山神。

不提我看见绿雪有何感想,但活佛和风君子仍然在认认真真的在下棋,就当绿雪根本不存在,也根本没出现一样。绿雪也不打招呼,只是来到两人的近前,半跪在地上,开始摆起东西来。我这才看清楚她是捧着东西走出来的,有一个小炉子,还有一个小铜壶,她在烧水。绿雪似乎很认真地看着水壶,那两个人也是很认真的在下棋。水响了,水开了,绿雪不知在哪又拿出一个杯子,冲了一杯茶。举起纤纤素手将这杯茶放在了活佛手边。风君子变戏法一样从桌子下面掏出来他那把紫砂壶放在桌面上。绿雪不说话,伸手将茶壶拿了过去,又冲了一壶茶放在风君子手边。

茶冲好了,风君子端起壶冲活佛道:“佛爷,请用茶。”

活佛:“客气了…好茶,好茶。”

两人喝着茶又继续下棋。绿雪将铜壶放在一边,又拿出一个小钳子夹住什么东西在炉火上烤。我仔细看了看,绿雪在烤白果,也就是银杏的仁。白果烤熟了,外壳就会裂开,发出噼啵的声音,空气中飘荡着奇特的香味。绿雪将一枚枚烤熟的白果小心的剥掉外壳,将完整的果肉都放在一个木盘中,伸手将木盘递到了棋盘的旁边。原来不仅有茶,还有茶点。

两人一边下棋一边喝茶,同时也用着茶点。活佛说话了:“小施主,你今天这盘棋,还不如这一番清茶香趣。难道你还要问我草木之情吗?”

风君子:“我不问你了,但我现在又有了另外一个问题。”

活佛:“你说。”

风君子:“草木之情是否有伤人和?”

活佛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伸出了一根手指放在风君子的眼前。风君子皱眉道:“佛爷,你是黄教的活佛,怎么跟我玩起了禅宗的一指禅?”

活佛放下手指,又指着棋盘道:“我们这盘棋下出什么结果来了?”

风君子也低头看棋盘:“下来下去,无非是个黑白分明。”

活佛:“黑白分明之后呢?”

风君子用手指敲了敲脑袋,又把手伸到棋盘上,两人又不说话开始下棋了。然而此时的棋局却变了,我觉得他们的动作很怪,不是在往棋盘上落子,而是从棋盘上往下拿子放回到棋盒中,和刚才下棋的顺序完全相反。然而看他们的动作,仍然是标准的下棋动作,你一手我一手。我估计是按照刚才的落子顺序又将这盘棋子摘了回来,中间可能是一步都不差,因为我看见他们拿回棋子的同时也往上落了几个子,应该是刚才被吃掉的棋子。

第108回 昭亭言采薇,青青是子衿

这后半盘棋比前面半盘棋下的时间还要长。终于,黑白分明的棋子都已撤去,棋盘又恢复了初始时的空空荡荡,这一局奇妙的手谈下完了。太阳已经升起很高,阳光下的山谷一片明媚,静静半跪着的绿雪是这明媚的中心。葛举吉赞活佛站起身来,合什道:“这一盘棋下完了,老僧也该告辞了。”

风君子也举手施礼:“多谢佛爷赏光,您老人家好像还没有问我的来历?”

活佛:“正如你说——天下虚怀皆空谷,何处高峰不入云?不问也就不问了罢。”

风君子:“可是去年,你却问过尚云飞。”

活佛:“我那是担心石野这孩子,如果他误入歧途,将来不好向守正真人交代。”

风君子:“歧途?那你应该管好自己的徒弟。…原来你早就知道守正和石野有关系,为什么还要在广教寺逼问石野?”

活佛:“因为我知道,那天守正也去了齐云观,却没有现身。”

风君子:“守正也在齐云观?守正究竟是谁?是不是芜城中学的唐卿老师?”

原来风君子怀疑唐老头就是守正,他的确聪明,虽然没有猜中,却也不是毫无道理,唐老头曾经是守正真人的弟子。只听活佛答道:“他不是守正,不过你的猜测却很有意思。我既然不问你的来历,你又何必问我守正是谁?小施主自己事情还有很多,老僧就不打扰了。”说完话活佛飘然离去,山谷中只剩下风君子和绿雪。

风君子还是坐在那里目不斜视,没有看绿雪。这时绿雪站起身来说话了:“公子,你今日与活佛下棋,在棋盘上借高僧法力感应满山草木,绿雪就知道你想见我。我来了,可你为什么不看我一眼?”

绿雪的声音如黄莺鸣谷,甚是悦耳动听,她说话的时候我感觉连山风都悄悄停了下来。风君子却没有转头,坐在那里答道:“你不在我眼前,我怎么能看见你?”

眼前?风君子的眼前是棋案!绿雪闻言轻轻一展身躯,侧坐到棋盘上,转过脸看着风君子,两人的视线终于在空气中相遇。我看不见风君子的脸,也不知道他有什么表情,但我能看清他的动作。风君子突然狠狠的一脚踢在棋案上。棋案翻倒,绿雪摔了下来,正好落在风君子的怀中。她只发出一声“嘤咛”,嘴就被堵上了——风君子展臂抱住她,低头就吻了下去。

绿雪也不挣扎,而是仰起上身迎合…我有点不好意思看下去了。过了好久才听见绿雪低声说道:“上次我伤了公子,你还生我的气吗?”

风君子喘着气答道:“早就不生气了,其实上次是我故意让你刺中的,虽然很疼,却伤不了我。对不起,我折断了你的神木刺。”

绿雪:“已经春暖花开,我的神木刺可以再生。…公子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我以为你打算忘了我。”

风君子:“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以前都是我来找你,这次是在等你见来我。”

绿雪:“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公子教我读《诗经》,我已经都记住了。”

风君子:“记住了就好。我本想你不来见我,我就不去找你,今天你果然来了…”

这两人酸不酸?好好的对起《诗经》来了。风君子也真能找台阶下。这哪是绿雪来找他,分明是他堵在了人家门口。我在远处偷笑,听见绿雪道:“公子!不要在这里——花丛后有人…”远远看去,风君子的手已经伸进了绿雪的衣襟。

风君子:“我们去神木林,现在。”

靠!被发现了,我闪人就是了。少儿不宜的内容我也没兴趣偷窥。唉,风君子和绿雪搞对象,搞地高深莫测,到头来神木林中要做的还不是凡人那点俗事!…无论如何,他们和好如初,总是值得高兴的事。

接下来的日子风君子很忙,除了上课时间之外,几乎都见不到他的人影。也难怪,天天要往那么远的山上跑,能不忙吗?离夏至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五月份的时候,菁芜洞天内又多了四枚成熟的朱果,我都交给了紫英。是时间准备让风君子去取千年灵血了。

“石真人,我想和你商量商量,这一次炼制九转紫金丹,不仅需要千年灵血,还想和你借个人。”这是在绿雪茗间,凡夫子对我说的话。

凡夫子已经是这家茶室的熟客,他倒不是天天来,但每个月总要来那么两次,每次喝一杯茶,和柳依依聊几句。我告诉过依依不要收凡夫子的钱,搞地他反倒有点不好意思。我觉得绿雪茗间每天十杯绿雪茶的经营太单调了,增加了一些东西。首先是芜城最南端狮陀峰产的云雾茶,它虽然珍贵,却不像绿雪神茶那么难得,五块钱一杯也是挺不错的。其次是茶点,只有一样,碳火烤白果,这是那天我在昭亭山上和绿雪学的,免费,但是不多,每客只有一小碟。

这一次是凡夫子主动和柳依依打招呼要约见我,就是谈九转紫金丹的事情。他说要借一个人,我立刻想到了韩紫英或者是风君子,我问他:“什么人?”

凡夫子:“上个月我去过一次炼丹峰,见到了我师弟丹霞生。你又给了他两枚龙首丹,当时你拿出来三枚是不是?”

“是的。不够吗,不够我还有一枚。”

凡夫子:“够了够了。我知道这龙首丹是朱果炼制的独味丹药,我想问你,你当初用了多少枚朱果,炼成了多少枚龙首丹?”

“不是我炼的,我当初给了一个人五枚朱果。她炼成了五枚龙首丹。”

凡夫子赞叹道:“那龙首丹,就算我师弟丹霞生去炼制,五枚之中估计也就能成功两、三枚,而她却五枚皆成。这炼药的功夫,应该远在丹霞生之上,这个人就是韩紫英对吧?我想借的人就是她,丹霞生说过,如果让她来炼药,成丹的把握更大。”

“丹霞生不是天下外丹第一吗?”

凡夫子:“救人要紧,现在不是争虚名的时候。丹霞生确实不如韩紫英,这天下外丹第一的名号恐怕要改成第二了。石真人,你也希望这炉丹药能够成功是不是,那你就帮忙去求一求韩紫英。…我知道韩紫英如今在修行界的风评不佳,她可能会有顾忌。请她不要有什么担忧,轩辕派还是很佩服她的。”

“那好吧,我去和她说,她应该能答应的。…还有,上次对你说的事”

凡夫子:“炼制黄芽丹的药材是不是。轩辕派历年来确有收集,两炉不够一炉有余。等九转紫金丹的事情过去后,我会要本门弟子再去收齐药材。总之给你两炉的药材就是了。”

“两炉?一炉就够了。”

凡夫子:“石真人有所不知,轩辕派之所以有这么多黄芽丹的配药,是因为多年来的朱果都给了丹霞生夫妇,许久没有炼成黄芽丹了。我给你两炉药材,也有点私心,有个小小的条件。”

“什么条件,你尽管说。”

凡夫子:“我知道你有一炉要还给孤云门,如果另外一炉也成丹,请分我一半。我这次调动轩辕门所有入室弟子到黄山炼丹峰。这么大的动作好歹对门中好有个交代。”

“你调集弟子到黄山,为什么?”

凡夫子笑了:“九转紫金丹这种夺天地造化的灵药,成药之时难道就不怕被人抢夺?炼丹之时,轩辕派弟子将结成三层法阵,将炼丹峰围住。”

原来如此,凡夫子考虑问题很周到,他不仅想到了让韩紫英炼药更有把握,而且想到了调集门下弟子去炼丹峰布阵防护。想到这里我说:“那我也去帮忙好不好?”

凡夫子:“你去当然最好,你不要在山下守卫,而去山上护法。轩辕派弟子是不能上山的。”

“为什么轩辕派弟子不上炼丹峰?”

凡夫子:“人多了难免良莠不齐,像正一门这样的高门大派,也出了泽中这种叛逆。所以我下了严令,轩辕派弟子只在山下布阵,不放任何人接近丹霞夫妇的居所。而成丹之时最为关键,不仅要小心人,还要小心天,所以还需要有人在那里守护。”

“小心天?为什么?”

凡夫子:“天机难测,此等灵药,有移换炉鼎之功,恐于天命有违,不是那么容易成功的。具体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也说不清楚,总之一切小心不会错。”

“我什么时候去,我要和韩紫英一起去吗?”

凡夫子:“不必太早,炼制九转紫金丹进火九日,退符六日,前后要一十五天。最后三天成丹之时你到就可以了。”

第二天我去找韩紫英商量这件事,去的不巧,风君子前脚刚走,他来找韩紫英拿走了两样东西,一样东西就是丹霞生给我的寒露玉净瓶,另一样东西居然是紫英的法器切玉刀。

“他拿切玉刀干什么?”

紫英笑了:“当然是去取千年灵血了。普通人放这一瓶血,也要用刀割破手臂什么的。取千年灵物之血,恐怕只有用切玉刀了。”

关于切玉刀的来历,《周书》有记载:“西域献火浣布,昆吾氏献切玉刀。火浣布污则烧之则洁,刀切玉如蜡。”它是自古流传的法器,三百年前机缘巧合被韩紫英得到,据说是天下最锋利的宝刃。然而紫英以前只拿它当菜刀,我也没看出它有如何锋利,看来要用御器之法才行,普通人是没有办法用它切金断玉的。

我对她说了凡夫子的那一番话。紫英听完后微皱着眉头道:“请我去炼丹药,当然没有问题。只是成丹之时,恐怕会有麻烦。”

“什么麻烦,难道会有危险?”

紫英:“凡夫子已经说了,就怕到时候老天爷会来捣乱。如果真的有违天意,凭你的能力是抗不住的,需要请一位有通天彻地的神通高人才行。”

“请谁呢?难道去请守正真人,我和他不熟。”

紫英摇头:“那位老神仙恐怕很难请到,不过有一位小神仙你可以请。我是说风君子,我总觉得这个人神通广大,道法之玄妙不在当世高人之下。你去求求他,如果他也上了黄山,可能会更加稳妥。”

我和紫英姐在知味楼的二楼办公室里说话,正在这时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风君子。风君子的脸色有点发白,说话时喘气也不均匀。关上门之后,他从怀中取出寒露玉净瓶放在桌上,吸了口气说道:“你们要的鲜血,就在这里,拿去吧。如果不够,还有…但愿够了,不要再找我要。”

“这么快就拿来了?这就是千年灵血吗?”只见半透明的玉净瓶中装着满满一瓶红色的液体。看见这千年灵血我很是感慨。丹霞生收集九转紫金丹的药材,最难得的就是这千年灵血,然而现在,我只担心他这一炉能否成功,能成丹几枚。因为千年灵血还有,再搜集药材却不可能了。

韩紫英将玉净瓶拿到手中,看了半天,又打开塞子闻了闻,脸上充满疑惑之色。见状我有点担心的问道:“这是千年灵血吗?”

风君子坐在沙发上有点不高兴的说:“你管它是什么血,只要能用就行,韩紫英,这血究竟能不能用?”

韩紫英看看瓶子,又看看我,又看看风君子,沉默了半天终于点点头,说了两个字:“能用。”

风君子舒了一口气:“能用就行,够不够?”

韩紫英:“够了。”

风君子:“那好,我的事做完了,切玉刀也还你吧。…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他说完想走,我赶紧叫住他:“别急,我们还有事。”接着我说了成丹时可能会有麻烦,以及凡夫子与韩紫英的担忧。我希望风君子到时候能上黄山一趟,最好带着黑如意。

风君子听完之后笑了,他笑着说:“有人花钱请我暑假出去旅游,我当然高兴。这样吧,来回的路费,在黄山上的吃住门票缆车钱,少说也要两千。我就不占你们便宜了,就两千,本应该是花完了找你们报销的,可是我兜里没钱垫,就先拿了。”

紫英:“这不是问题,钱我现在就拿给你。”

风君子一摇手:“钱不用你给,我到柳依依那里去拿,只是和石野打个招呼而已。”

紫英也笑了:“离放暑假还有一个多月,你可别还没到时候就都花光了。”

我也笑了,如果风君子真肯帮忙,多花几千块钱算什么?我问风君子:“什么时候上山,我怎么接应你?”

风君子:“六月二十二日起炉,十五天后成丹,最后三天最为要紧。我会在最后三天赶到,你也不用接应我,我不想在轩辕派那些修行人面前露面。而你,提前三天到也就可以了。不要忘了,你还要上课,期末考试完了再走,耽误不了什么。”

风君子走了,紫英却把我留下了。她低着头有点犹犹豫豫地说:“石野,有件事我要和你商量。在我走之前,你能不能把柳菲儿请到知味楼来,她的事情,也应该告诉她了。不论九转紫金丹成与不成,都应该有一个思想准备。你也应该有个思想准备。”

“是啊,是应该告诉她了,可怎么说呢?”

紫英:“是很难开口,你放心,我来说,不会让她太担忧的。”

柳菲儿那里最近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我们班有一个小插曲。快到高中二年级结束的时候,学校照例要评选三好学生以及各项积极分子之类的称号。因为马上就要升高三了,这个时候很多事情很敏感,早有传言说得到什么级别的三好学生。高考能加几分云云,这个平时没有任何意义的评选竞争居然变的激烈起来。

评选的形式上当然还是民主的,全班同学不记名投票,每个人可以投一票,在纸条上写上一个同学的名字就可以。最终结果,我们班的校三好学生居然是风君子。不要误会,不是风君子的人缘好,也不是他得票高。实际上风君子只得了两票而已。其中有一票我知道是我投的,至于另外一票,估计是他自己。

然而民主只是一种形式,最终确定人选的还是班主任,班主任的权威在此时显露出来。柳老师就是把三好学生的名额给了风君子,没有管别人的得票高低。风君子笑嘻嘻的捧着奖状回家了,却引起了另一个同学的不满,这个人就是我们班的班花季晓雨。

季晓雨的父亲是滨江派出所的所长,而她母亲是市教委的办公室主任。季晓雨什么都好,就是喜欢对学校的事情说三道四,总觉得自己有发言权。这次她得票全班第一,一共是十二票,然而柳老师却力排众议把三好学生给了风君子,她当然很不满,跑到柳老师那里提意见。结果柳老师也没给她面子,板起脸来把她训了一顿,说的无非是“不要自以为是,要多发现同学的优点,多认识自己的不足…”等等冠冕堂皇的话,结果把季晓雨给训哭了,回到教室的时候眼圈还是红的。柳菲儿虽然脾气温柔,可是当老师的那一面威严还是有的。

也就是在风君子拿回三好学生奖状的第二天下午,我把柳菲儿约到了知味楼的君子居。她不知道有什么事,总之我约她的时候语气很严肃,她乖乖的答应了一定过来。

“菲儿妹妹,有一件事情我们一直没有告诉你。你最近一直没事,那十年阳寿对你也没有影响,并不是因为每天一杯的绿雪茶,其实最主要的是因为三天一枚的这种黄芽丹。”紫英说话的时候放了几枚黄芽丹在桌子上,屋子里都能闻到那特有的药香。今天紫英的话也有点奇怪,她称呼柳老师为菲儿妹妹。

柳老师的反应却并不是十分吃惊,她只是噢了一声,接着说道:“原来如此,我早就疑惑,依依给我喝的那种茶,每三天就有一杯茶味特别香,和另外两天的不一样。果然有问题,紫英姐,你今天告诉我这些有别的原因吗?”

紫英:“有的,这种药你总不能吃一辈子,万一以后有什么意外,你没有及时服药,或者药断了,早衰之症还是会发作的。”韩紫英很小心的说出了问题所在,却没有告诉她黄芽丹已经所剩不多,维持不了多长时间。

柳老师的脸色也变的凝重了,她用疑问的眼神看着韩紫英却没有说话。紫英笑了笑,尽量在缓和变的沉重的气氛:“现在有一个好消息,石野打听到世上有一种药,可以根治你的早衰之症。这个月末,我就要去找这种药,而下个月初,石野也要去帮忙。如果找到了,你就不用每隔三日服用这黄芽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