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君子居中风君子告诉我的,他和张枝之间近日发生的事情。听完这段话我有几个没想到:第一就是没想到风君子的九转紫金丹不是给绿雪的,而是准备给张枝的。第二个没想到就是绯焱可能是从张枝那里得到的消息,而张枝是从风君子这里得到的消息。听到这里我也很感慨,我不能恨张枝,也没法去怪风君子。杀咻咻的人是绯焱,还有一个帮凶是七叶,如果这两个人不出手抢夺,咻咻就不会死,要算帐,不能找别人。

想了想我还是劝风君子道:“也有可能绯焱是从别的地方听说的消息,毕竟张枝并不完全知道事情的始末。就算是她告诉的绯焱,错也不在她。你不必这样。”

风君子叹了一口气,喝了一大口酒说道:“其实我清楚,如果怪张枝的话,只能怪我自己嘴欠。石野,你不恨我吧?”

“恨你?恨你干什么?谢你还来不及。我只恨绯焱和七叶。”

风君子:“可是这一枚九转紫金丹,我是没法送到孤云门去了。张枝和我吵翻了之后,就离开芜城去了孤云门她师父那里,绯焱也回了孤云门。我总不能把九转紫金丹送给孤云门弟子。”

“那你打算怎么办?给绿雪?还是给七心?”

风君子:“你还不明白吗?这是仙家宝物,不能空手予人,一般人不是那么容易承受的起。你想想,柳老师曾经无端受了多少磨难?还有丹霞生的孩子,他从生下来到现在,连着他的父母一起又受了多少折磨?这枚丹药,我决定了,让云中仙带走,献给她将要事奉的人,让那个人去处置,只有这样,才真正符合我的心意。”

“云中仙,这枚丹药你带在身上,到了那个地方,交给你见到的人。我既然收你入门,就应该赐你法器。这锁兽环和拦妖锁,困了你一年,今天就赐给你了。”

“多谢公子赐名、赐法、赐器。只是我如何前去,那位前辈又如何会收留我?”

风君子:“你修成龙形,又化为人身,于这世上十分难得。我收你为云门弟子,现在就传你腾云之术。只要你腾云而去,天师见到你施展这种法术,自会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会留下你的。你要好好地事奉她。”

云中仙:“天师?那位前辈的名字叫天师吗?”

风君子:“不是。她以天为号,曾为我师,我不敢直呼其名,所以敬称为天师。以后,就请她代我指点你修行吧。你见到她,就说弟子风君不肖,不能随侍左右,只能在人世间为她祈福。献上九转紫金丹一枚,祝天师早成大道。”

这是风君子在龙泉洞中与云中仙的对话,我只听了这么多,后来风君子就让我回避了。因为他要传云中仙“腾云”的法术,不想让我听见。

腾云驾雾!那是传说中的神仙才有的神通。风君子居然开口就要教云中仙,他怎么从来没有教过我?听得我心里痒痒的。我现在隐约能猜到他要送云中仙去的地方就是忘情宫,他是让云中仙去跟随天月大师修行。那么风君子曾经的门派就是忘情宫了,他很可能是风门弟子。这小子有意思,不知道为什么被天月大师赶了出来,现在又将云中仙和九转紫金丹送了回去,而且断定天月不会拒绝。

腾云术估计是忘情宫云门的法术,所以风君子教云中仙不让我一起听。他曾经对我说过,他被逐出师门后,以前师门中所学的一切道法都不可以传授给我,他教我的都是自己另创的,包括他教给我的辟谷之术,虽然取法于师门,却是另一套功夫。我对别的东西不感兴趣,却对腾云驾雾在天上飞非常好奇,就算不是学道之人,谁不梦想能有这种神通?

风君子传完道法,从龙泉洞中走了出来。我迎上他问道:“你教她腾云术?就是腾云驾雾吗?有没有在天上飞的法术能教我的?”

风君子看着我笑了:“如果有这种法术,能教你的话,我也要先教给韩紫英,可别忘了与你携手飞天是她的梦想。所有的道法,都喜欢起一个夸张而且好听的名字,所谓腾云术,和你所学的御天下大块之形的神行法其实差不了多少,就是走的快一点而已,能在空中飘而已。”

“能飞起来,那也很爽啊!”

风君子:“苍蝇能飞,人不能飞,难道人的能力还不如苍蝇?如果说修炼腾云术,连我都赶不上云中仙合适,别忘了她是白龙化身!如果按照四门十二重楼的丹道境界,有朝一日她有相当于阳神境界的修为,那就真的可以腾云驾雾,至于现在,还差地远。”

“如果我有朝一日也到了阳神境界呢?”

风君子:“用不着想的那么远。等你的修为突破‘胎动’境界,达到‘婴儿’的境界之后,你自己就会知道如何御器飞空了。那天你和七叶相斗时,曾经看见七叶裹着赤蛇鞭中的赤蛟红云从天而降,我断定他的修为至少已经超过了正一三十六洞天中的第二十九洞天——苦海洞天。”

“什么是苦海洞天?”

风君子:“丹书有云:‘婴儿现形,脱离苦海’。苦海岸边欲离未离之际的境界称为苦海洞天,这是正一门的丹道。至于四门十二重楼就简单了,就是一层婴儿境界,在换骨天劫之后。”

“那你教云中仙腾云之术,可不可以飞天而行?”

风君子:“以她现在的修为,真正的腾云驾雾当然不可能,在半空中飞来飞去还是没问题的。”

“白龙化身占了这么大便宜,那她为什么不干脆还做一条龙,而是要化成白衣女子呢?”

风君子:“龙?那不过是大一点的四脚蛇而已,哪能比得上人身的灵性?众生之中,人是最特别的。在生物学家那里,人叫什么来着?”

“这我知道,叫裸猿,就是不长毛的猴子。”

风君子:“对,就是裸猿。但是在天下懂修行的众生口中,人还有另一种称呼,叫做类神。无论古今中外的神话传说还是宗教经典中,天神或者仙佛的样子,就是人的样子。人的身体最适合修行,这是其它众生比不上的,所以很多禽兽妖物甚至是草木,修行有成后都会化为人形,而且更想化成人身,连咻咻那样的瑞兽望天吼都不例外。对了,关于类神的说法,在西方的《圣经》中甚至都能找到痕迹。你知道是哪一段吗?”

“我知道,上帝按照自己的样子创造了亚当,这就是人。但是我们学校的唐老头认为,是人按照自己的样子创造了上帝。…你刚才又提到咻咻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守正真人会有什么办法救阿秀?”

风君子:“我还是跟你交点底吧,省得你总问我。瑞兽舍利已碎。很麻烦,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如果真地能成功,也算是因祸得福。”

“因祸得福?也许咻咻不这么想呢?你不是望天吼,你不会知道做望天吼的好处,咻咻真地愿意变成真正的人吗?”

风君子:“这我也不知道,但是,对她确实有好处。石野,我问你,韩紫英修行了多少年?”

“你怎么问这个?五百年啊,你应该知道的。”

风君子:“韩紫英修行了五百年,你和我学道法,还不到两年。如果现在你们两个人动手,你也有一半的胜算。明白了吗?这就是人的好处。…你别天天缠着我,宗门大会已经结束了,你可以去正一门找守正了。”

“我想明天就去,你看可以吗?”

风君子:“想去就去,有什么不可以的!你现在就去也行。提醒你一件事,如果守正真人询问我的来历,或者问你是谁传你的道法,你可千万别把我供出去。”

“为什么,守正已经见过你。”

风君子:“那是两回事。想当初你见到咻咻的时候,就当它是小狗,认识那是望天吼吗?”

风君子把自己比作狗,我忍住了没敢笑,风君子又问了一句不沾边的话:“石野,你们村的金爷爷叫什么名字?”

“金爷爷?他叫金三山。”

风君子:“你确定他叫金三山?不叫金五岳也不叫金六福?”

“就叫金三山,你问这个干什么?”

风君子摇手道:“没什么,随便问问而已。”

运瓮之法我已习练多日,这真空之瓮在定境中越运越大,直到有一日,瓮没了!什么叫瓮没了?就是无所谓大,一片真空。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法澄所教五蕴空禅的境界,但有一点,这确确实实就是真空。瓮,是定念中空与有的边界,当这个边界到达无以复加时,也就消失了。其实人的定念是有限的,但可以无边。

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这是庄子所说的坐忘,坐忘中无我,我去了哪里呢?“我”随着“瓮”的消失一起化入了真空之境。这便是丹道中真空炼形之法。

我是在准备出发去正一门的那天凌晨于定境中求证真空的。当我走出绿雪茗间时,觉得一切都有所不同。这样的感觉我曾有过两次。第一次是我刚刚丹道入门领悟了“内照”境界,发现我们的眼睛不仅可以看见外面的世界,静坐中还可以反观己身发生的一切。第二次是我初次求证“灵丹”境界,走出家门时发现一切都变的生动起来,我可以用一只看不见的手去触摸。这是第三次,我觉得天地突然变大了,万物突然变小了。当然不是真正的天地万物在变,而是我的感觉如此。一刹那间很多往事涌上心头,我突然觉得我很笨,很傻!这时一只飞鸟飞过天空,我笑了。

我并不清楚我还发生了什么其它变化,此事我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但风君子所说的修为精进,我并没什么体会,我只是觉得我还和以前一样,只是轻松了许多。就这样,我从芜城出发了,去正一门求见守正真人。我不知道正一门的根本重地在何处,但我知道齐云观是正一门的道场,要寻正一门的所在,先去齐云观。

坐公交车来到齐云乡,步行走过青漪湖边,沿山路上行,远远的来到了齐云观的大门口。暑期,齐云观仍然游客如云,门外的空地上还停了不少旅游车,就像去年春天我第一次来时一样。但也有不一样的地方,远远的我就看见一个青衣道人站在大门口,他也看见我了,向我稽首施了一礼。那人我认识,是泽仁。

“石小师叔,师祖早就料到你这几日会来,特意吩咐我在此等你。”泽仁微笑的说。

守正真人料到我会来,这我一点也不意外。我也客客气气的和泽仁招呼:“泽仁你换衣服了,这身新道袍很好看,你什么时候做了齐云观的观主?”

第115回 云深不知处,善藏山于泽

齐云观的道士我见过,都穿着一身青灰色的道袍,而今天泽仁穿了一身青紫色的道袍,服色明显与他人不同。我只看了一眼,就猜到他的身份可能已经是齐云观的观主。泽仁果然答道:“小师叔,你猜的不错。和尘师叔闭关后,门中长辈就把齐云观的俗务交给我打理,让你见笑了。…请随我来,我知道你要去什么地方。”

泽仁领着我走入齐云观的大门,这回没人查票了。穿过游人来来往往的几重院落,走入挂着“游客止步”牌子的月牙门,又来到我曾经与泽中起冲突的那个院子。院墙上被我撞出的大洞早已修补好,依稀还可见当日的痕迹。我们没有在此停留,而是又穿过一重院子,来到了齐云观的后院门前。

这里需要介绍一下齐云观的结构。齐云山朝着九连山脉的一侧山势平缓,而朝着青漪湖的一侧壁立如削,仿佛整个九连山脉到此为止被一刀切断。齐云观在齐云山的半山坡上,大门前十分平缓开阔,而后院的围墙就紧贴着悬崖而建。也就是说,除非你会在天上飞,否则不可能从后门进来。其实连飞鸟也进不了齐云观的后门,因为齐云观后院的悬崖一直到百丈之下的青漪湖水面,终年被浓雾紧锁。那么,齐云观留一道后门干什么?

这后门不是给普通人走的,它应该是留给正一门的修行弟子一条神秘的道路。我正在这么想的时候,泽仁已经打开了后门。这门一推开,立刻看见了外面的白雾弥漫。齐云山青漪湖一侧的白雾很怪,终年紧锁山崖,浓的几乎都化不开,是地地道道的白云愁雾。这白云愁雾似乎也有灵性,只在门外弥漫,一丝也不飘进齐云观。

泽仁不意察觉地笑了笑,对我招手示意:“三山门户已经开启,小师叔请随我来。小心脚下!”言毕转身走入到虚空的浓雾之中,随即消失不见。

靠!这好像是在考我呀?路在哪里也不明说一声。普通人谁也不会就这么一脚踏进悬崖外的白雾之中,真要是一脚踏进去,那绝对是摔地尸骨无存。修行人呢?

我站在门槛前,将神识的灵觉延伸到最大范围,去搜索感应浓雾中的一切。我笑了,我的神识触摸到了道路,面前确实是凌空的悬崖,但是一丈开外似乎从对面延伸出一个平台,是坚实的可以落脚之地。对于修行人来说,神识到了就可以了,没必要一定要亲眼看见。我一纵身跳了过去,落在了那个平台上。

跃入浓雾之中站定,突然眼前一变,这雾中居然无雾!我立足的地方很像昭亭山的望天石,是一处山壁上远远斜伸出的一道石梁。在石梁上回望来处,白茫茫一片白云浓雾紧锁,居然和齐云观后门前见到的景象一样。见此情景我心中一动,想起了一个地方,那就是梅氏禁地菁芜洞天。走进菁芜洞天门户之后回头望,来处也是这样一番景象。

这道石门在山壁的半腰处,然而并不孤悬。面前的山壁被人工开凿出一线道路,有一条白色的石阶劈山向上。泽仁不在,我面前只有这条路。我沿着石阶节节而上,尽头处走入到一片异常开阔的、三山环抱的山谷之中。这山谷草木青翠,泉流灵秀,可望见有三座山峰高耸,一座远远的在我的正面前方,而另两座分居左右。

石阶尽处立着一个汉白玉的牌坊,牌坊上横书四个大字“正一三山”。泽仁就站在牌坊下等我。看见这牌坊,我又想起菁芜洞天,这石阶,这汉白玉坊,与菁芜洞天确实有太多类似之处,只是规模大了许多。这是什么地方呢?应该是修行人的洞天结界。但它与菁芜洞天是不一样的,菁芜洞天藏在龙首塔下的山中,而整个正一三山却藏山于泽,座落在青漪湖中却能避开世人耳目。九连山之所以叫九连山,看来古时确有九座主峰,只是后来有三座山让正一门给“藏”起来了。修行界千年第一大派,果然手笔不凡!

泽仁见我来到,点头笑道:“正一三山门户开启之处,只要修行到灵丹境界的弟子就可以查觉道路。但入此门来却是一种考验,自古以来正一门弟子入山的规矩都是无人带路的,让弟子自己进来。很多初入门的弟子站在门前心中惶恐,迟迟不敢跃入虚空之中,然而门户在一柱香的时间之后就会关闭,这样的弟子永远都没有机会再进入三山。然而小师叔果然天资过人,抬腿就过来了,没有丝毫闪念犹豫。”

听得出来,他这是在夸我。我心中有些好笑,这有什么好闪念犹豫的?菁芜洞天现在就等于是我石野的,像这样的洞天门户我进入多少次了!我笑道:“无人带路?今天你不是给我带路了吗?那么开宗门大会的时候,天下修行人都进这个门户,正一门也无人引路吗?”

泽仁:“在青漪湖中,正一三山另有入口,宗门大会之时,天下修行人不是从此路进来。…闲话少说,祖师爷还在等你,请随我来。小师叔,刚才入门时的考验对你来说没什么,但这一路之上,还会遇到另外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刀山火海吗?不会这么夸张吧?”

泽仁:“当然不会如此,一会儿你就明白了,我们走吧。”

沿着山谷中一条两人多宽的小径缓缓前行,头上是蓝天白云,脚下是绿地如荫,四周还传来各种奇花异草的清香,也算得上是人间仙境了。我正在欣赏美景,左侧出现了一片连绵的树林。林间有一条岔路口,有一个青衣道士正站在岔路口等候。

这道士三十来岁的年纪,宽肩厚背,身材十分高大。他面色红润,前额饱满,五官甚是庄严,眼神相当锐利,让人有一种不敢逼视的感觉。他见到我和泽仁来到,施礼道:“石真人你好,贫道在此守候多时了。”

泽仁停下脚步,有点无奈的向我苦笑了一下,介绍道:“小师叔,这位是我和锋师伯座下的大弟子泽东。”

正一门弟子泽东?这个名字我听说过,居说他在正一门泽字辈弟子中修为最高,在七叶没出现前,大家都认为他最有希望在宗门大会上斗法夺魁。但是他在四强之战上就输给了七叶。没有进入最后的对决。据说那一战七叶苦战了很久,如此说来,这泽东的修为也是相当不俗。只是泽东在这里等我干什么?还有,他称我为石真人而不是像泽仁一样称我为小师叔,语气有点不善啊?

泽东听见泽仁介绍。从背后缓缓抽出一把精光闪闪的长剑,举剑施礼道:“奉家师和锋真人之命,特向石真人请教,请石真人赐招。请石真人点到为止,不要伤了晚辈。”

这是什么意思?要跟我动手?怎么会有这一出?我有点不解的看向泽仁。泽仁的神色有点尴尬,向我小声解释道:“就是请教请教,也让正一泽字辈的弟子们领略一下小师叔的修为。点到为止而已,并不是真正的出手斗法。”

听到这里我突然有点明白了,正一门这好像是验货的意思。守正真人虽然承认了我与他有师徒之缘,但正一门其它的弟子也从来没见守正真人真正与我接触过,而我本人甚至都不认识守正。泽仁叫我小师叔那是他为人宽厚同时与我私交也好,正一门其它弟子不一定会服气,况且我石野石小真人的江湖名气也不是太好听。泽东这是来试我的深浅来的,很可能是他师父和锋真人的意思。看来要见守正真人,不露两手真东西是不行的。

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当,想到这里我暗中叹了一口气,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就切磋切磋吧。你是晚辈,请你先出手。”面对一个见面就拔剑的人,我也不想太客气。

泽东也一点都不客气,朗声道:“石真人,小心了。”话音一落他就出手了。只见他一举手中剑,剑尖向天,左手一捏法诀,口中似乎还念念有词。他的道法不是发自于剑,而是来自于半空。半空中闪现一道闪电,青蓝色的电光撕开我面前的空气,带着细小的分岔向我劈来,还伴随着丝丝的爆裂之声。

应该说泽东出手相当凌厉,这闪电又快又急,没有劈向我的面门,而是打向我的下半身。如果换作一年前,我躲都躲不开,但今天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反应快了许多。他一举剑时,青冥镜就从我怀中飞了出来,我没有用手去拿,而是将右手平伸在身前,手心向下,以手背虚空前托着青冥镜。青冥镜在我手背前一尺左右的地方旋转,白日里散开一个明亮的光圈,几乎掩盖住天上太阳的光芒。

看见泽东出手,我就想起曾经我见过守正的背影出手,当时守正施展的是神宵天雷。泽东此刻施展的应该是与神宵天雷类似的法术,如果说守正真人的神宵天雷就如灭绝九天的金蛇,那么泽东施展的雷法与之相比就像树梢上挂下的泥鳅。不是说他不厉害,而是说我见过比他高明太多的。

闪电劈在青冥光环中,青冥镜一阵震动,我身体里就像有一股电流四处乱窜,击得我全身酸麻。但我还是稳稳站在那里,脚下一步未退。紧接着我的手腕一翻,青冥镜转了一个角度对准泽东,光环一收,从中心射出一道一模一样的闪电,直劈泽东的胸腹。这一手我已经玩的非常熟了,不要忘了,我在黄山炼丹峰上,和老天爷劈下来的雷网斗了整整一夜。泽东如此出手,我还手的时候连想都不用想。

闪电劈回去,却把泽东吓了一跳。他宝剑回转,左手扶住剑身,双手托剑挡在身前,剑身上发出一阵青气,笼罩住他身前的范围。闪电劈在青气之中,只听泽东蹬蹬蹬向后连退几步才站稳。我一招手已经收回了青冥镜,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这一出手高下已分,我赢了泽东,既然是点到为止,就没有必要再纠缠了。

我感觉泽东的修为,已经是金丹大成的真人,三十六洞天的境界我不太了解,但按我所学的四门十二重楼,他应该在金汤以上。如果换在一个多月前,我恐怕并不能胜他。但是刚才一出手,我感觉我的修为确实精进了。并不是丹道的境界有所突破,而是精神力量似乎变的比以前强大的多,青冥镜在我的操纵下威力也大了许多。这就是佛门禅定境界所俱有的神通吗?我记得我最早学的就是佛家不净观的功夫,由此得到了心念力,而学习五蕴空禅之后,我不自觉中拥有了一种可以对抗外界的精神力量,它平时并不存在,但能随我的心念而生。

泽东站住脚步,也收起了宝剑,脸上露出了愧色,还有三分惊讶,他恭恭敬敬道:“多谢小师叔手下留情,泽东献丑了。”

他这回老老实实叫我小师叔了。我也淡淡一笑:“承让了,泽东,我可以过去了吗?”

泽东:“当然可以了,泽东就不打扰小师叔了,有空再请师叔指点,您请。”他让开了道路。

我与泽仁又一路前行,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想:看刚才泽东出手,修为确实不低,但是与七叶相比还是差的太远。我怎么听说在宗门大会上,七叶与泽东苦斗了很久才获胜?以七叶的修为,要想赢他用不了多长时间。虽然刚才我与泽东不是真正的动手,但如果是真的斗法,也照样能赢得了他。而就算我现在修为精进,七叶仍然强我很多,胜泽东更不在话下。

想着想着我突然明白了,不是泽东厉害,而是七叶手软。天下宗门大会就在正一门召开,当着天下修行人的面,七叶总要给东道主留点面子,一番苦斗之后再胜泽东,正一门也好下台阶。高门大派的弟子往往容易心高气傲、自以为是,也是有原因的。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路边出现了一条小溪。这小溪由山泉汇成,水流清洌,连河底的水草都看的清清楚楚,其间还有各式各样的游鱼穿梭。小溪边也站着一位青衣道士。泽仁远远的看见他就和我打招呼:“这一位,是我师父和曦真人座下的大弟子,我的泽平师兄。…泽平,快过来拜见小师叔。”

泽平和刚才所见的泽东道士形容完全不同,泽东身形高大魁梧,面色冷竣目光锐利。而这个泽平,身材矮小敦实,长的着一张娃娃脸,脸上带着笑,神色中有几分狡慧。他听见泽仁招呼,抢步上前鞠躬抱拳,笑眯眯的道:“泽平在此恭候石小师叔多时,给小师叔见礼了。…小师叔已经见过泽东师兄了吧?泽平也是来请教的。”

看见他的时候我就猜到他是来干什么了。和锋真人派了个徒弟考我,这和曦真人也一样,估计都把门下最厉害的弟子找来了。我微微感到意外的就是原来泽仁不是和曦真人门下的大弟子,和曦门下最厉害的应该是这个泽平,否则也不会由他代表和曦出面了。见他态度谦和,我也笑着道:“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我还要赶时间,你出手吧。”

泽平:“既然如此,泽平得罪了。”说话间毫无征兆的,他笑眯眯的就出了手。

他挥出的法器是一柄拂尘。白色的马尾在空中散开,如千万道银丝,根根银丝的尖端都发出一道道细小而又锐利的气旋,飞舞着就向我胸前卷来。这来势铺张很难闪避,但还不是最厉害的,最厉害的是拂尘手柄中间无声无息射出一道急速的气箭,后发先至,眨眼已到了我的小腹。有明有暗,有掩护,有奇兵。这泽平出手够阴的,直到现在他脸上笑容未消。论修为泽平可能尚在泽东之下,但要是动起手来,只怕更加难防。

看他施法,我突然觉得很像在炼丹峰上遇到的风刃雨箭。心中一笑,站在那里动也没动。我连闪都没闪,泽仁在我身后发出一声低呼,大概是被我吓了一跳,然而低呼过后一切风平浪静。我和泽平都规规矩矩站在那里,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其实刚才的事情还是留下了痕迹,我上衣的正面就像被无数小刀片划过,虽然没有碎裂,却留下了很多细小的口子。而泽平没有动,因为他不敢动,我的青冥镜就悬在他的头顶上,就算不动手施法,当铁饼砸也能把他砸趴下。

泽平陪着笑开口了:“小师叔气度不凡,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泽平佩服佩服。”

我也一笑,收回了青冥镜。我不动声色就占了上风。并不说明我有多厉害,而且我取巧了。泽平刚才出手,不像泽东那样刚劲猛烈,所施展的法力并不强,关键在于诡异难防。而我干脆不去防,这种法术破不了我的金龙锁玉柱。而他出手见我没有反应,一时之间也愣住了,我趁机把青冥镜悬在他头顶上晃晃,算是吓唬吓唬他。

泽仁也上前笑道:“小师叔的气度,我早就很佩服,师兄今日终于领教了吧?以后有时间再多请教吧,小师叔还有事呢。”泽平也让开了道路。

沿着小溪继续一路前行,已经到了正一三山正中的那座高峰的山脚下。溪流在这里拐了一个弯,横在了面前。小溪上架了一座青石拱桥,桥栏上还刻着各式各样的瑞兽装饰,很是古朴典雅。在桥头的路中央,放了一张桌子,有一名青衣道士坐在桌子后面,正在很认真地一笔一画练着书法。

泽仁远远的看见这个道士,微微皱了皱眉头,指着他对我说道:“坐在那里的,是我和光师叔的座下大弟子。我和光师叔长年在正一三山中修行,因此外界所知的人不多,小师叔可能没听说过。但和光师叔的道法修为在门中的长辈中也是很出色的,他座下大弟子法号泽名,生性好风雅,看来是在以诗文迎接师叔呢。”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到泽名近前。泽名长相甚是富态,阔口宽鼻、广额大耳,身高约有一米七十几,身材有些肥硕。他站在那里一直低头挥动手中的一支黑白节鼠须毫,很投入的样子,好像根本就没注意到我和泽仁。书桌一侧放着一方寿金石蟠龙墨海砚,一对墨玉纸镇左右展平,当中铺的是檀皮撒金宣纸。正一门果然是正一门,就看人家用的这文房四宝,件件皆非凡品!

泽名不是在作诗,而是在临帖。他在默临颜真卿的《麻姑仙坛记》。小时候金爷爷教我临过这一帖,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泽名的书法,一笔一画写得倒也工整,只不过——他的字体并不似大气厚重的颜体,而是,而是,怎么说呢,老干部体。所谓老干部体,并非指一种字体,而是多指有那么一批老少大干部闲来无事练几笔书法,写来写去也能写出个笔画工整,但终究学养不足、根基薄弱,难以领悟中国传统书法真正的意境。这种书法被戏称为老干部体。

有些人练一辈子书法,到头来也只能是个书法爱好者,成不了真正的书法家,学道也是一样。如今大大小小的书法展览中,最常见的就是这种老干部体。看泽名的做派,在这山水间挥毫很有几分高人风采,然而却写出这样一笔书法来。我差点没笑出声来,真是好气又好笑。

泽仁见泽名还在那里装腔作势,咳嗽一声道:“泽名师兄,小师叔到了。”

“哎呀,不好意思。泽名醉心笔墨,竟然没有发觉小师叔到来。怠慢了,怠慢了,请小师叔见谅。”泽名一副这才清醒的样子,忙着向我施礼。

“你是泽名?…刚才看你很认真的样子,本不想打扰,可是你的桌子挡住了我的去路。”

泽名:“不好意思,我来此正想向小师叔请教。我这一幅书帖用笔如何?请小师叔指点一二。”

“指点?恩,笔墨纸砚都不错,都是上品!”我开口只夸文房四宝。至于他那书法,我实在不好评价。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我还是给他留几分面子吧。

没想到泽名自己不知趣,哪壶不开提哪壶,又问到:“我想请教的不是文房,而是书法…小师叔请看这几字如何?”

说着话泽名又提笔写起字来,这一帖《麻姑仙坛记》已经写到“有目以来,已见沧海三为桑田”一句,落笔处正是一个“沧”字。三点水旁三笔点下,周围突然安静下来,风停草住,流水无声。紧接着人字头左右两笔落下,空气中并没有丝毫的法力波动,然而我却感觉到没来由的心头一震。四周的景色变了,静止的山风、无声的流水、满谷沉默的草木、还有他手中挥动的那支笔,一切都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将我包围。

泽名并没有与我直接相斗,而是以书为引,用精神力量向我发起了攻击。山风流水其实未变,一切变化都是他施法强加给我的感受,让人面对他时不由自主感觉到那种承受不了的威压!

我看了泽名一眼,轻轻笑了笑。泽名脸色一变,本来充满自信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提着笔,手中似乎是提着千斤重物,又写下了横折那一画。周围不再是寂静无声,有无数厉啸从极近处传来,来势汹涌凌厉,就象要把我撕成碎片。仿佛人的心智飘迷,几为其所夺。

这时我说话了:“泽名,你的字迹臃余,这不是颜体书法的精髓。古来风雅天成,由内而默化,不必故做附庸。”

我一开口,泽名的手一抖,“沧”字最后一笔的“口”(繁体)笔锋没有收住,成了一个开口半圈,整个字构架写破了。败笔一出,泽名也就败了。我周围的无形压力消失了,泽名面色如灰,额头冒汗,侧身道:“师叔境界高超,泽名受教了。”

泽名派头不小,花样也不少,可惜是个绣花枕头!他使用的这种精神攻击手段,在外行看来高深莫测,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气势,很能唬人。可是在真正的修行高手面前,和耍宝也差不了多少。我根本就没出手,倒不是客气,而是怕反击时伤了他。我现在的精神力量比以前要强大的多,就算在没有突破真空境界之前也不在他之下。但我并没有使用我的力量,只是站在那里入了真空之境,他对我所有的攻击自然都落空了,这就是境界的差别。

泽仁在一旁道:“小师叔一路前来,已经指点过泽东、泽平两位师兄,令我等晚辈受益匪浅,泽名师兄也领略了师叔的风采。…这桌子可以搬开了。”说完也不等泽名动手,袍袖一挥,桌子就到了路边的草地上。如果此时一眨眼,真会错以为这张桌子根本就没有动过,连砚中的墨汁一丝波动都没有。这只是普普通通的“御物”法术,但能够运用的如此巧妙,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至少他比刚才出手的泽名强多了。泽仁不经意间也露了一手,只不过不是针对我。

走过青石桥,远远的来到了正中的那座山峰脚下。泽仁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正一门弟子众多,修为当然参差不齐。但本门声名显赫,有的门下弟子难免有时有浮傲之心,让小师叔见笑了。等见到守正师祖,他老人家自会与你细细分说。”

泽仁虽然没有点名,但听的出来他主要是在说泽名,同时也在委婉地请求我,见到守正真人时给他们这些泽字辈弟子留点面子。我这一路都没怎么说话,因为我在想一个问题——我怎么这么厉害?

以前我与人斗法,不论对手是谁,从来没有胜的这么干脆利索。大多数时候一旦动手就是狼狈不堪,甚至险象环生!这样的情况经历的多了,我常常以为自己很没用,就算是金丹大成的真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在修行界不过是个总受欺负的小脚色。今天一进正一三山,出面与我切磋的都是泽字辈的精锐弟子,然而我轻松的连过三关,不仅大获全胜,连气都没喘!看来我还是很厉害的,至少在他们面前算得上是“前辈高人”,我自己以前怎么没有发觉?

想着想着我想通了,主要原因在于我以前遇到的对手。我第一次真正与修行人动手斗法,是被风君子做饵引七心上钩。那时我修为尚浅,手中又没有法器,加之七心是终南门下除七叶外最出色的弟子,我不是对手很正常。后来几番相斗,对手都是号称当今修行同辈弟子中天下第一的七叶。最近一次,与七叶联手的又是一位天下第一,号称修行女子中第一的绯焱。在他们面前,我自然不敌。

今天我斗法取胜如此轻松,有两个重要的原因。第一是经验。几次与七叶这种高手相斗,见惯了风君子这位更深不可测的高人出手,甚至亲眼目睹守正真人施展神宵天雷。在黄山炼丹峰上那一天一夜的激斗经历尤为可贵,修行弟子与同门切磋的经验可能很足,但恐怕很少有与天相斗的机会吧?所以今天在泽东、泽平面前,虽然我不是高出他们很多,但一出手就占了上风。我以前一直以为我的经验不足,可在别人看来已经是十分难得的眼界了。

第116回 沧浪清浊兮,襟袍守正一

我今日轻松取胜的另一个原因是境界的突破。这个变化是今天凌晨刚刚发生的,我在修行中领悟到真空境界,潜移默化中修为精进。胜泽名不必多说,至少几天前我想胜泽东、泽平不会象今天这样轻松。知道吗,我现在的感觉是什么?自信,还有从未有过的轻松。

面前出现了一块巨大的五色岩石。岩石的一面被削平,上面刻着“中正峰”三个斗大的篆字。泽仁在五色岩下停住了脚步,向我示意:“小师叔,这便是中正峰的山门,转过此石,就可看见上山的路。没有许可,普通弟子不得擅入此间,泽仁也只能送你到此了。请师叔独自步行上山,此处不许飞行…掌门师祖在大殿等你。”

“知道了,多谢你这一路护送,辛苦你了!”泽仁告诉我此处不可飞行,是高看我一眼了,我现在还根本不会飞。

告别泽仁,转过五色巨石,面前有一天三米多宽的石阶蜿蜒而上。这石阶居然全是由五色条石铺成,山势陡峭,每一级石阶也是很高很陡,向上如一条五色长龙看不见尽头。头顶上高大的树木冠盖交叠掩映、遮天蔽日,两侧奇花异草夹道,中间还生长着不少珍稀药材。四下无人,我的脚程很快,简直就是健步如飞,就是这样也走了半个时辰。

在长阶的尽头,矗立着一座半透明的金色石坊,石坊上横书“垂天门”三个大字。我不是没有见过黄石冻,但是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整块黄石,连想都想不到。材质如此纯正的黄石冻,常常用来做篆章,巴掌大的一小块就价值不菲,甚至超过等重的黄金。正一门的气派着实不凡,就这一道石坊也算人间至宝。

走到石坊下,面前豁然开朗。迎面是一片宽阔的广场,在山势环抱中,有一个足球场大小。广场两侧有两排厢房式的建筑,建筑前端是飞檐长廊。而隔着广场面对的是中正峰如翠屏般的峰顶,峰顶下是一座大殿。三面建筑的顶端都铺着明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在山下很远处就看见峰顶隐隐有金光闪耀,原来是从这里发出的。这个广场,我想,应该就是宗门大会召开之地吧?

穿过广场来到大殿门前,大殿的正门敞开着,我一眼就看见正中神坛上供奉的正一祖师像。我从未见过正一祖师,怎么就能认出他的塑像呢?很简单,正一三宝都在塑像身上。那是一位长须道士,剑眉星目、风采如神,面目依稀有三十多岁年纪。塑像的发髻中横插着一枚四寸长的剑形发簪,不用问,那代表雷神剑。右手背在后面,左手在身前斜端着一柄尺许长的黑色如意,与真正的黑如意一般无二。在他的胸前正中位置,挂着一面镜子,圆形的,有半尺方圆,那应该就是青冥镜了。我能看见的是正面的镜面,不知背面的花纹图案如何?

守正真人就背对着我站在香案供桌之前,正在给祖师上香。我怎么知道他是守正?因为这个背影我见过。他满头银丝长发,发簪正是雷神剑的模样,身穿青布道袍,右手边的香案上放着一柄金色的拂尘。守正应该听见我已到门外,他上完了香,呵呵笑道:“小野,你终于来了,我已经等你好久了。”说着话转过身来——

他的道袍正中有一个白色的圆形大补丁,大小与位置与正一祖师像胸前的青冥镜一样。他为什么叫我小野?这是我的父母长辈还有最亲近的紫英才会称呼我的名字!我听见他的声音就愣住了,紧接着就看见他那张慈祥而熟悉的面孔。

按照礼节,我此时应该拱手抱拳深施一礼,说一句“晚辈石野拜见守正真人。”然而,我却张着嘴怔怔的说了半句话:“金爷爷,怎么,怎么是你…”

守正真人果然是我十分熟悉的人,他是看着我长大的,也可以说,如果没有他,我甚至很难平安健康的长大。我从小生活的石柱村,村中的老中医金爷爷,就是正一门的当代掌门,传说中修行界第一人的守正真人!刹那间前尘往事涌上心头,在意料之外,一切也都在情理之中。除了他,还有谁能够替我易筋洗髓连我自己都不曾发觉?金爷爷用金针封住了我的天生异能,当风君子无意之中解开的时候,也忽略了我身体其他的异常,因为这种情况世间罕见!

金爷爷经常去山中采药,一去就是很久,那是去了正一门。守正真人据说经常闭关修行,常常见不到踪影,那是回到了石柱村。在我还没上学之前,金爷爷就教我读书写字,守正真人说我与他有师徒之缘也顺理成章。守正真人很了解我,很关心我,很爱护我,如果他是金爷爷一切都好解释了,我和金爷爷的关系一直就和亲人一样。金爷爷是守正,又一直这么关照我,却没有传我修行道法。而我成年后遇到的风君子,阴差阳错成了我的丹道上师。这种事要是被别人听见,恐怕也会觉得太奇妙了。

金爷爷看见我的反应,似乎在意料之中,笑着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不要在这祖师殿中说家常话。你既然已经到此,那就在正一祖师像前焚香礼拜…然后随我出来。”

恭恭敬敬拜过正一祖师,我随着金爷爷,不,守正真人走出大殿,来到广场一侧的飞檐回廊下。这里放着两把香檀木短椅,中间的小几上两盏白玉杯盛满了山泉水。守正招呼我坐下,递给我一杯水。喝一口,如甘露清凉,让人神清气爽。

“守正——爷爷——真人——前辈——”我说话有点结巴,不知如何称呼才算恰当。

守正一笑:“你现在还不是正一门弟子,就叫我金爷爷吧。”

“金爷爷,我从小就认识你。真没想到,你居然是当今修行界第一高人。”

守正:“第一高人这四个字只是仰仗正一门所得的虚名,我本人万不敢当!天下之大,藏龙卧虎。在我之上者,未必为众人所知。…小野,你一定很奇怪,你金爷爷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守正真人呢?”

“我确实好奇的很,正在等金爷爷你告诉我。”

金爷爷喝了一口水,看着远处的山峰悠悠道:“我出生于书香人家,幼年也是读圣贤书长大。不瞒你说,我十八岁那一年就参加乡试,还中过清朝光绪年间的举人。只可惜生逢乱世,报效无门。眼见天下昏昏,我也就放弃了科举及第的念头。有一句古话是怎么说的?我教过你。”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你对我解释这句话的意思是君子处世,遇治则仕,遇乱则隐;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我当时年纪小,不太懂,现在明白一点了。”

金爷爷:“难为你到现在还记得这么清楚,我就是那么想的。还有一句古话叫做‘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不能治民生疾苦,就去治众人病患。于是我在乡间行医,有悬壶济世的抱负。可惜在我二十岁那一年,家园被动乱所毁,全家人只有我一个被路过的高人所救侥幸逃脱。”

“什么动乱?洋鬼子打来了?”

金爷爷:“不是,不是那几次,而是流民劫掠。”

“流民?”

金爷爷:“就是你们学校课本上说的起义军。…救我的那位高人问我:‘你若行医一世所救之人,可有今天所见一日杀人之多吗?’我摇头。他又问我:‘天道者,何为生?’我当时忽然有所悟,跪地请教。他对我说:‘我见你资质、悟性、性情都是上上之选,不如随我到世间仙山中修行。’于是我就随他也就是我师父来到了正一门。这一修行,到今日就是一百零八年。”

“一百零八年?您老今年有一百二十八岁高龄了!那您,那您怎么又成了石柱村的金爷爷?”

金爷爷:“正一三山是人世间洞天,不是天上仙界。正一门弟子来自于人世间,当然也要行走于人世间。四十年前,芜城疫病流行,我下山行医,以流落异乡者的身份在石柱村落户。从此,当山中无趣之时,我就到世上行走。不如此,怎么知道世事如何?又怎么能认识你呢?…不谈我的陈年旧事了,还是说说眼前吧,你这一路前来,是不是三番为人所阻?”

我笑了:“好像你的徒子徒孙们想试探我。”

金爷爷:“你误会了,他们不是主动去挡你的路,而是我的意思。我这么做,其实不是试探你,而是在试探他们,更是在试探他们的师父。”

听到这里我总算彻底明白了。我是守正掌门要等的客人,泽东那些晚辈怎么会有那么大胆子拦我的去路?原来是守正自己示意的。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金爷爷又接着问道:“你一定有些不解,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听说过康熙传位给雍正的民间传说吗?”

“有一种说法,康熙特别喜欢孙子弘历,就是后来的乾隆。他传位给雍正,也暗示雍正将来传大位于乾隆。这叫因孙而传子。”

金爷爷:“不错,我指的就是这个传说。天下动荡百年有余,如今稍有安定,正一门也在我手中开枝散叶。弟子多了,难免良莠不齐。我门下的和尘犯下大错,而他又调教出泽中那种忤逆,为师者有过也。…这一次你进入正一三山,我有意让和锋、和曦、和光三人谴门下最得意的弟子向你请教,也好考察他们的形容举止,为正一门将来打算。你对那三人评价如何啊?”

守正的用意再明白不过了,这是借弟子在考师父。因为他将来不论将掌门之位传于谁,下任掌门一定都会将掌门再传于门下最得意的弟子。他有这个心思,而陪我前来的泽仁猜出来了,曾委婉地提醒我。这话还真不好乱说,我想了想答道:“泽东、泽平虽然性情不同,但假以时日,都有领袖一门的能力与手段。只是这两人品行中各有偏颇之处,泽东心胸大却未必能容异己,泽平心智深棱角却过于圆滑,还需要多多修炼。当时,这只是我一面之辞,说说而已,您老不必太当真。”

金爷爷:“你单单不提泽名。我也清楚,我那弟子和光,自己的境界不错,可是过于避世独修,对于道法传承却不擅长。那么,在你看来,泽东与泽平二人相比又如何?中正峰上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守正真人今天真是奇怪,正一门下的人怎么样,他自己应该比我这个外人清楚多了,偏偏非要我说出个一二三来。如果换成别人问我,我真不愿多嘴,可他偏偏是金爷爷,我不好不认真回答。

“其实要我看,还有一人,在我所见泽字辈众弟子之上。他就是一路送我前来的泽仁。”

金爷爷呵呵笑了:“泽仁?就是曾经一袖将你打飞的泽仁?你的眼光果然不俗!让泽仁接替和尘任齐云观观主,也是我的意思。…不说他们了,说说你吧,你的性情无私,评论他人时也无偏私。我问你,如果你加入正一门,做我的关门弟子,你年纪要轻的多,修为境界又高,继承正一门衣钵是否更加合适?”

绕了一大圈,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现在天下修行人都知道守正真人与我有师徒之缘,现在收我入门也算是顺水推舟。金爷爷嘴上说不是在试探我,其实这一路最重要的目的还是在考察我。对于加入正一门的问题,其实我想过,虽然风君子不曾反对,但我自己并不感兴趣,我所学道法并非传自正一门,如果风君子同意,我宁愿有朝一日开宗立派。

仔细想了想,我很认真说道:“金爷爷,我一直十分敬重您,知道您就是守正真人后,对您就更加感激。这一辈字,我都是你的门生、晚辈,不敢有丝毫不敬。但这一切,在你我之间,与正一门无关。我虽然修为不高,但也算是金丹大成的真人,我所学道法,另有师承,并非传自正一门。不论任何人在我面前问及您老人家,我都会感激师徒之缘,爱护之恩。我是您的弟子,然而,让我加入正一门,不太合适。”

金爷爷看着我似笑非笑,表情有点高深莫测:“小野,我果然一直都没有看错你,我给了你修行人最大的诱惑,而你毫不动心,只是依理行事而已,也不枉我当年一番苦心。…我二十岁学道,其实也不算晚。俗话说‘长不习武、少不炼丹’,我在你幼年时为你易筋洗髓打下炉鼎根基,本想等你成年后再传你道法。这样你多一些人世间历练,对大道会更有体悟。不料另有高人捷足先登,教出你这一身成就,你确实与道有缘。我自问,就算我亲自传授,两年之内,也不可能调教出你这样的弟子。我对那位高人,十分佩服,也是十分好奇。”

话题终于说到了这里,风君子早就告诉我不许说,而守正真人也是非问不可的。既然避不过去,我只有实话实说:“金爷爷,我知道你一定会问这个问题。本不该对你有任何隐瞒。但是传我道法的那位,那位高人,他早有吩咐,不许我说出他的身份来历。”

金爷爷还是似笑非笑,话锋一转,没有继续纠缠:“既然如此,我也不能为难你,不说就不说罢。其实那日你在齐云观闹事,我也去了,我的身份不便直接出面,但可以暗中帮你一把。你撞破东游殿的壁画,动静很大,我一时好奇,也过去看热闹了…”

“等等,金爷爷,我在东游殿没有看见你呀?”

金爷爷:“我当时就在你们头顶的房梁上。我既然不想现身,你们又怎能发现?我一时好奇,却错过了另一场好戏。有高人趁乱偷走了瑞兽,顺手把伏魔大阵也给偷走了!如此神通,不在当世之下。等我再去的时候,只看见张枝那丫头在厨房放了一把火。小野,我问你,破阵之人,是否就是传你道法之人?”

我没说话,微微点了点头,算是默认。金爷爷又道:“后来广教寺活佛召集众人请你见面,我明知他的用意如何,还是派和曦去问你话。因为我也想知道你怎么会结识那样的高人?不料一来二去,你居然把我的样子说了出来。事后,我也只好替你认了,否则我那些徒子徒孙会找你麻烦的。”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发誓,我真不是故意的,只是被他们逼问的不得已,随口而说。无心之中将您老人家牵扯进来,巧合,实在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