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心:“我如果不愿意出手呢?”

七叶:“如果你不顾你的情郎生死可以走,这样我也明白你不敢以七情合击对我,风君子恐怕也没有与我一战必胜的自信。”

七心:“大战在即,你又何必如此行险呢?”

七叶:“当日之耻,是我终身之憾,若今日再不领教,以后恐无机会。你还记得你当年说的话吗?”

七心:“我当年说过,你可以随时再来领教,我也随时恭候。”

七叶:“那就选在此时如何?你若言而有信就不能回绝。”

七心:“以你今日修为,想杀我不难,想破七情合击却没有可能,请问你想如何破法?”

七叶:“就隔着一条淮河,听你的七情合击之音,你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我绝不还手就是。”

七心取出了七情钟,在空中呜呜旋转有声。她看着七叶问道:“你想好了没有?若今日破不了七情合击,昭亭山一战你将有死无生。”

七叶:“我准备好了,若今日破了七情合击,它日有生无死。…”

我曾亲眼在句水河边看见七心对风君子施展七情合击,七情合击应该是七情钟奏出一种乐章,从头到尾不多不少一个时辰时间。七叶与七心隔淮河而奏,七情钟没有悬在七心身前,而是高悬在河水中央的上空。钟声所及的范围,恰恰笼罩住整个淮河水面以及两人的坐身之处。

七情合击十分神妙,七心可以控制钟声的范围,但隔河向七叶施法,她和七叶之间的这一片水面与天空都在七情合击的威力之内。七叶毫无表情,闭目垂帘,默运一身神功相抗七情合击之音。七心摘下了面具,双手置于膝上,手心向上十指连弹,七情钟发出的一连串有节奏的奇异声响。

当下游第一条死鱼浮出水面时,七心的脸色一沉露出痛苦的神情。七情合击伤人也伤已,如果只伤一个七叶还受得了,但今日七叶选择的场所却出人意料的狠毒。七心一时之间竟然落入了圈套。

有生以来,七心唯一一次对人施展完整的七情合击就是在一条河边,那是芜城的句水河。七心当时安然无恙,那是因为不仅风君子没受伤,也没有让她伤任何生灵。当七心发现情况不对时,却很难再做选择——要么将钟声停下来,那七情合击就不攻自破了;要么继续斗下去,可是隔河相斗必然伤及水中生灵。这是她事先没有考虑想到的。

死于七情合击的水族鱼虾越来越多,天空也不断有飞鸟向这片地方聚集,一旦接近七情合击的范围,也纷纷落在水面上死去。如果一鱼一鸟之伤,恐怕还反伤不了七心的根本,但成千上万的生灵被灭,七心自己所受的伤也会越来越重。这窄窄一线水面怎会有如此多的生灵聚集?正常情况下这是不可能的!

七叶的脸色也越来越沉重,显然静坐相抗七情合击很是吃力。他也守信用,并没有一丝一毫反击之力,但口中念念有词,手中的呈风节对着水面也发出奇异的震颤之声。他在做法,却不是针对七心,而是招集附近几百里水中所有的鱼虾龟鳖。难得此人的心机,在运功相抗七情合击的同时,居然还分出余力作法招集水族。

七叶与七心出自同门,显然在非常了解这七情合击的破绽。七情合击再神妙,也要七心这个施法之人发出,只要七心自己被七情合击反伤无法继续弹奏,这七情钟声也就不攻自破了。七叶不惜牺牲十万生灵,也要在七情合击奏完之前破了这种法术,这样才能显得比风君子更加高明。修行人很少无故杀生,一次杀生十万是莫大的罪业,可这罪业不算七叶的,因为飞鸟鱼虾都死在七情钟之下。

七心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白皙的皮肤上宛如蒙上了一层铅灰色的阴云。时间刚刚过去不到半个小时,七心与七叶的脸上都有承受不住的表情。七心咬牙叹了一口气,眼中露出一丝凄绝的神色,然后痛苦的闭上眼睛,手指也停止了弹奏,整个人就像凝固了。七心静了下来,然而七情钟声未止,仍然空中不弹自鸣。七心元神退守,只以神念击钟,此时七叶的脸色变了。

没想到七心横下心来竟如此刚烈坚决!不惜五内俱伤也要使钟声不断,就算她死了也要将七情合击奏完。又过了半个小时,七叶脸上终于露出了恐惧之色,双肩也止不住的颤抖。他眼中露出一丝狠色,一挥呈风节敲在面前的沙地上,一股旋风升起带着一道沙柱将他的身形裹住,沙子在空中摩擦发出嗡嗡的噪音。然后,在噪音裹挟中七叶的身形飞退。

七叶最终没有破得了七情合击,当他发现这一点时,立刻走了。七心并不知道七叶已走,实际上,这钟声已经停不下来。

七叶的身形刚刚消失,天际就射来一道黑线,远远的还跟着一线红光。黑云去势不止,直接落在七心的身前,红光越过淮河的时候却被无形的声波震了回去,远远的落在对岸。七情合击之威,如果小辣椒不出手反击也无法直接相抗。小辣椒不知道怎么回事,正要出手攻向七情钟,身后又有声音传来:“辣椒妹妹,快住手!”这时我和紫英也飞天赶到。

我驾御紫英衣与紫英一起飞天,速度当然快不过风君子,可路程却近了三千里,所以几乎是同时赶到了。七情合击还在演奏,我和紫英也受不了,赶紧一拉小辣椒退到对岸远方钟不及之处。

“这是什么法术?怎么这么厉害!”小辣椒不解的问。

“这叫七情合击,据说天下无人能够静坐相抗。…如果反击,会伤了做法之人,我们帮不了忙,看公子怎么办。”

只见风君子挥出黑云,在空中绕着七情钟盘旋了良久,仍然打断不了钟声。后来他在七心身前跪了下来,双手心按在了七心的手心上,手指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大喝一声:“借七情分伤!”

钟声突然停了,空中的七情钟似乎失去了法力驾御,直落到淮河中心,没入浪花间不见。这时七心的身子一软向后就倒,风君子赶紧拉住了将她抱在怀中。我和紫英拉着小辣椒赶紧过河。

风君子的脸色就像北极的冰川一样冷,而七心双目紧闭已经失去了知觉。风君子没有抬头只说了一句话:“韩紫英,你看她的伤势如何?说实话!”

紫英扣住了七心的脉门,七心的手软软的垂了下来。紫英哆嗦了一下,张嘴没有说出话来。风君子厉声道:“说!”

紫英:“经脉尽绝,五内皆碎,炉鼎已经毁了。有仙人血护住元神,神识未散。…以你的神通,尚可送她转世重生。”

风君子伸手轻抚着七心的脸颊,目光不知看着什么空洞的地方,口中喃喃道:“你这个痴情的傻子,就算让七叶破了法术又能如何?”

第174回 洞房还情尽,金榜冷翠屏

听见紫英说七心一世性命将尽,我小心翼翼的颤声问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救她吗?”

风君子似乎清醒了一点,自言自语的答道:“世间神通,唯一不能逆转的就是生死。就算我能让她起死回生,也挽救不了那死去的十余万生灵,此业力不可消!”

紫英也颤声问道:“凝聚元神还来得及,要想知道她的去处,就要赶紧送她去了。”

风君子突然抬头,看着紫英道:“我还想见她一面,把‘五更留’给我。等她醒来后,你们不可露出悲痛之色,我要陪她这一世最后一天一夜。”

五更留,是一种丹药,是用九串仙人不留果炼制的独味丹药,也是炼制九转紫金丹所用。韩紫英怕药材年久失效,将收集到的灵药都提前经过了一番炼化,比如朱果可以炼成龙首丹。五更留本身也是一种非常奇特的神药,据说可以留人一命。

俗话说“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而这种丹药名字就叫五更留,只要有一口气在,可以暂时留人一命以争取医治的时间。很多伤病不是不可治,而是发作的太快来不及治,所以五更留这种丹药也是天下至宝。韩紫英求来九串仙人不留果也只炼成一枚,而风君子知道她有。

韩紫英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枚粉色的药丸,口中小声道:“七心的伤不可治,仙人血加五更留可以留她一天一夜,但这一日之中她如普通人一般再无任何法力,伤势也不会发作。时辰一到,性命立衰,你要注意不要错过送她往生时机。”

风君子毫无表情的道:“送药!”

七心现在牙关紧闭人事不知,自然也无法开口服药。紫英用手指一捻丹药,丹药碎成了粉末。她又吹了一口气,粉末化成了烟雾。这烟雾向着七心的面门而去,分成几股钻入七窍之中,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的看着七心。只听七心轻轻哼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君子,你怎么在这儿?”

风君子:“我是闻讯赶来的,七叶破不了七情合击已经走了,而你受了伤。”他说话时面带微笑。

“我怎么觉得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我的七情钟呢?”

风君子:“我知道你祭起七情合击不尽不休,可我自有办法打断它。七情钟已经落入淮河了,石野等会帮你去打捞,你不要乱动,现在也不能使用法力。…我要带你去个地方。你现在跟我走。”

七心:“我奉掌门之命要回终南派的。”

风君子:“不妨事,就一天,一天之后我会亲自送你到要去的地方。”说着话横抱着七心站起身来,又转身对我道:“石野,青冥镜给我。我要借用菁芜洞天。”

我把青冥镜递给了他,他又转身对小辣椒道:“小辣椒,你回凝翠崖。我不去找你,你不许到芜城来。”说完脚下升起一团黑云,飘飘然飞向半空,去势很是缓慢,生怕惊动了七心。

七心在他怀中道:“你还是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站住。”

风君子柔声道:“我还是想抱着你,你不要乱动。”

风君子抱着七心走了,我与紫英呆立当场,没想到一不留神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小辣椒不知前因后果,好奇的问:“那个女人是谁?死之前公子还要留她一天?她长的好漂亮啊!”

没有心情说太多的话,简单的和小辣椒解释了一下七心与风君子的关系,以及他们之间与七叶复杂的纠缠。小辣椒听完之后立刻就要去找七叶,又被紫英拉住了:“公子刚才已经悲愤至极,你没看出来吗?他要你回凝翠崖也是在生你的气,只是当着七心不发作而已。你现在去找七叶那就是根本不懂他的心思。公子一定是要亲手杀七叶的,今日七叶没有破七情合击,在昭亭山上也不会有取胜的机会,你千万不可再生事端!”

七心之事,风君子有必杀七叶之心,同时也会迁怒于张枝。以他的脾气,悲愤之下多多少少也生小辣椒的气——如果不是和小辣椒玩你追我赶的游戏,也不会来迟一步。小辣椒无辜也不懂风君子的脾气,经紫英这么一解释,也老老实实地回凝翠崖去了。这一天一夜不知风君子带着七心去了何处,但我想肯定会去菁芜洞天,那是一个安安静静没有人打扰的地方。

紫英精通天下药性,也是最好的疗伤高手之一,她很清楚七心的伤势。七心之伤已不可治,炉鼎已毁也不可留,风君子要在这一天一夜之间送她转世重生,这样来生才有再相见的机会。否则元神遁去落入轮回,就不知要上何处去寻找了。我要下水去捞七情钟,却被紫英阻止了:“这样的法器,就让它留在淮河水底吧。”

我们回到芜城时,张枝和柳依依还在绿雪茗间。风君子和七心刚才来过了,七心还喝了一杯茶,两人有说有笑,临走时风君子拿走了柳依依的瑞兽舍利。张枝到现在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刚才七心红着脸和她打招呼,风君子虽然春风满面却一直没有看她一眼。听我和紫英解释了所发生的事情,张枝也被惊呆了,看表情是被吓傻了,坐在那里就跟个木头人一样半天不动也不说话。

风君子同时拿走了青冥镜和瑞兽舍利,天下再没有他人能进得了菁芜洞天,他是决心不让外人打扰他和七心最后相处的时光。七心对风君子一直痴心一片。风君子对七心也很好,但明显不是七心那种痴情。也许在最后的时刻,他觉得这一世亏欠她太多。

从此之后,世人再也没有见过七心和她那天人般的容颜。我后来曾几次开口想问风君子关于七心的事,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明知道是怎么回事,又何必再问呢?

那天夜里,紫英在我怀中哭泣了一夜,直到天明才沉沉睡去。

再见风君子,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天半。那是七月七日早晨,他像中国所有的高三学生一样带着文具盒和准考证来参加高考。从他的脸上,看不出其它考生的紧张或兴奋,表情空洞洞的如梦游一般。他和我不是一个考场,虽然我们都在芜城第四小学考试,但却隔了一栋楼。在考场外我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就像没听见一样走了过去,不理任何人。

在高考时,考生们各种情绪都有,所以风君子虽然反常也没有引起别人太大的注意,甚至他的父母都以为是因为高考的影响。一考就是三天,接下来就是估算分数填报志愿。说实话,三天高考我一直心神不宁,考的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差。估分的时候估了六百分,在一九九二年本省这个成绩可以报全国任何一所重点大学。

我没有心情理会这件事,一切都是柳菲儿替我操心。她精挑细选之后,给我报了华夏科技大学,赫赫有名的全国重点,而且离芜城是最近的,就在本省省会淝水市,从芜城坐车当天可到。而风君子的志愿报的很远,远在几千里外的东北,滨海理工大学。没过多久,成绩出来了,我考了596分,这个成绩足以让我第一志愿录取,也是全班第一。风君子仍然考了全班第二,很快接到了录取通知书。

纯粹从世俗的眼光看,其乐融融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风市长的公子高考顺利,不需动用老子的关系就成功进入了全国重点,按照当地的风俗是要摆酒席请客的。就算风家不愿意摆,也会有好事者去煽动,更何况他父母本来就很高兴。风君子接到滨海理工的录取通知书以后,风家订了十桌酒席,地点选在了知味楼。

那天是高考后我第一次见到了风君子。本来知味楼是不对外包出大堂的,但听说是风家的酒席紫英答应了,来联系的人还以为知味楼是给风市长的面子,却不知是风君子的面子。那一天一楼不对外营业,来的全是风君子家的亲朋好友,甚至没有接到请贴的也来了。十桌根本不够,临时又加了七、八桌。不用客人吩咐,知味楼早就准备好了。

一群人都说着恭喜或恭维的话,风君子的母亲满面红光,风市长也像年轻了好几岁不住的劝酒。然而风君子直到酒席中途才出现,对叔伯长辈的恭喜也很有礼貌的笑着回应,话却说的不多。他的笑容淡淡的,看上去很腼腆,有隐藏不住的忧郁,好像一直有些走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和紫英在二楼君子居中坐着,身边还有一个愁眉苦脸的客人,就是荣道集团的董事长张先生。张枝无心的一句话,闯了大祸。事后风君子什么都没说,但却不再见张枝,就算碰见了也就像不认识这个人一样。张先生来找我和紫英,重新问了一遍前因后果,也是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处置。

七心之死,当然仇在七叶,可如果没有张枝说的那句话结果又会如何呢?没有办法去假设,风君子最近连小辣椒都不理了,何况张枝?风君子若想报仇,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昭亭山斗法时杀了他。此事就算传到修行界中,人们就算不耻七叶所为,但七叶犯的也不是死罪。表面上看上去是七心斗法不敌,却要以死相拼,七叶没有还手也没有逼她。其实到现在,我也不能完全明白七心当时是怎么想的,只能隐约去猜测。

风家的酒席将散之时,风君子却没走。他嘴里叼着一根烟走进了君子居,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抽烟,一根接一根烟瘾还挺重。张先生见风君子进来,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一脸歉意的想张嘴打招呼,却没说出话。

风君子吐了一口烟说道:“张先生你来了,坐。”

紫英给风君子倒了一杯茶问道:“下面热闹,你怎么上来了?”

风君子:“你们好像忘了一件事,根据芜城的风俗石野家也应该摆酒席请客,为什么不摆,是请不起吗?”

我答道:“最近心情不是太好,还是算了吧。”我们都小心翼翼的没有提七心。

风君子摇摇头:“这种酒席不是为你摆的,也不是为你的心情摆的,是给父母亲戚师长摆的。过几天你也摆几桌酒席吧,把能请的人都请来。”

紫英:“知道了,我明天就去准备请贴。…还有什么事吗?”紫英已经知道风君子是我的师父,自然也成了她的长辈,他说出来的话轻易不敢违背。

风君子:“有一件事要请你们办,石野,我这里有三封信,你分别替我送给守正真人、广教寺活佛还有九林禅院的神僧法海,明天就去送。…张先生,另有一件事情想求你帮忙。”

张先生见风君子有事求他,赶紧答道:“尽管说,我一定办。”

风君子:“听说你和终南派掌门登峰的关系很好,我有一封信麻烦你跑一趟交给终南派。”

张先生:“我明日就动身去终南,一定亲手交给登峰掌门。…其他的事,唉!昭亭山一战之后再说罢。”

风君子:“韩紫英,也托你一件事。还有一封信,你去送给孤云门掌门绯寒。”

紫英:“我一定送到。”

说完从怀中取出了五封信,都装在牛皮纸信封里,三封递给了我,两封分别给了张先生与紫英。最后说道:“石野,什么时候酒席准备好了,别忘了请我。一定要在下个月十三号之前!”今年8月13日,是农历七月十五,也就是风君子与七叶决战的日子。

九林禅院就在芜城,风君子逛街拐个弯就能到,然而他不亲自上门却让我送信。法海接到信之后做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再度闭关。而法源与法澄则赶到了七心与七夜斗法的淮河岸边,两人夹河对面而坐诵经三天三夜,超渡无辜身亡的十万生灵。

广教寺葛举吉赞活佛收到了风君子的信,做了与法海一模一样的选择——闭关不出。

我将最后一封信送回石柱村给了金爷爷,金爷爷当着我的面打开了信封读了那封信。这信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在他看一眼之后化为飞灰,仍然完好无损。金爷爷又将信折好放回信封小心的收到怀里,开口问我:“原来你是风君子的道法传人?”

“是的,他一直不让我说,今天在信里亲口告诉你了?”

金爷爷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早应该想到了,天下高人除了他,谁还能调教出你这么奇异的弟子?”

“我奇怪吗?”

金爷爷:“你不觉得自己很特别吗?”

“可能吧,但我自己没感觉到。”

金爷爷:“你知道他在信中都说了什么吗?”

“不知道,我没偷看。”

金爷爷:“他托广教寺的活佛以双塔之力镇住九连山与芜城平原的连接之处。托法海以一身定力镇住芜城地脉的地眼前端。托我率正一门弟子在飞尽峰上结成伏魔大阵,镇住九连山。他与七叶要在昭亭山斗法,不想惊动芜城地脉,所以才会有此安排。我问你,青冥镜是不是在他手中?”

“是的,七心临终前青冥镜被他拿走了,一直没有还我。”

金爷爷:“他既想镇住地脉,又想借地脉之力。这一战,七叶必死无疑。”

“您那么肯定吗?”

金爷爷:“七叶的修为再高,斗得过华夏九千里山川吗?风君子用此心机已经至极,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就是不知人算天算之间究竟会发生什么?”

“以你的修为,也看不透吗?”

金爷爷:“只是隐约一丝感应而已,我岂能看破天机,何况我根本就没有看透风君子。”

“你说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是什么意思?”

金爷爷:“七叶的狠毒之处,不仅在于修为,而在于心机之深。他能看到他人的破绽,也深谙自保伤人之道。当年将韩紫英打落深崖是如此,忘情宫之会胜法海也是如此,以伤为饵反算抱椿老人更是如此,借十万生灵之死去破七情合击心机已用其极。和这种人为敌是可怕的。你认为风君子会象他那么做吗?”

“风君子不会像七叶那么做。”

金爷爷:“是啊,原本他是不会的,但他今天做了,他的心机比七叶更绝更狠,不再留一点机会、一丝余地。七心之死,对他影响很大啊!”

“时至今日我也有点疑惑,风君子与七叶一战,究竟是为大道一战,还是为私情一战?”

金爷爷摇头:“七心死后,已经分不清了。风君子已经不再关心胜负高下,只想杀了七叶。…小野,你还记得在善结大会上你自己说过要替和锋受罚吗?”

“当然记得,你想怎么罚我?”

金爷爷:“七月十五闭门思过,不许离开知味楼一步。你能答应吗?”

“我…”

金爷爷:“不必吞吞吐吐,是风君子在信里这么说的。”

阴历七月十四这一天,知味楼已经停业,不再对外开放。但这一天知味楼里面还是热热闹闹,它被我自己包了。石柱村石野家大摆宴席宴请亲朋好友,庆祝我高中科技大学。我是多少年来我们村唯一考上全国重点大学的孩子,也算村中的喜事。

我特意包了两辆客车,一大早就将村中的亲邻接来了。不论平时的关系如何,人家要上门来恭喜我父母总是会欢迎的,令我赶到意外的是金爷爷居然也来了。我本人请的客人不多,包括学校的各位任课老师、张家父女。

各位老师与校领导当然坐头桌,两张头桌的另一桌是给长辈坐的,金爷爷与我的父母当然坐另一桌,而风君子居然大模大样的坐在金爷爷身边。知道的人当然了解风君子是不折不扣的长辈,不知道的以为我是给市长公子面子也不说什么。我们村的石村长也挤到这桌来坐了。唐老头没有坐老师那一桌,而是坐在金爷爷的另一边,一向肆言无忌的他今天规规矩矩,老老实实陪着笑一直给金爷爷倒酒。

气氛非常热烈,我们家祖上多少代也没有过这么长脸的场面,父母是老实人只知道不住地劝酒劝菜,不会说太多的话。倒是柳菲儿在酒席上张罗了不少事,她毕竟是班主任,我又是这个班的状元,她出面多一点别人也能理解。

酒席是中午十一点半开始的,一直持续到下午四点多钟。之所以安排在白天是为了方便村民来回,四点半的时候客人几乎都走了,石柱村的村民仍然由两辆大客车送回去。我父母跟车回家了,金爷爷也告辞离去,却没有与村民一道。柳菲儿喝多了,我送她回家休息,韩紫英告诉知味楼所有员工停业放假两天。

当我回到知味楼的时候发现大家都在等我,张枝还在,紫英、柳依依没走,知味楼里还多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她是一位穿着白色纱裙的女子,黑色长发挽了一个很古典的发髻,赤着一双白玉也似的足踝,却一尘不染。她手中拿着一根白色短杖,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像云中仙子,正是忘情宫云门弟子云中仙。

“云中仙,你怎么来了?”

云中仙:“公子招我来此,说是有事交代。他在君子居中等我们,师兄,我们一起上去吧。”

我与云中仙一起走进君子居,风君子端着一壶酒正在自斟自饮,已经喝的醉熏熏的,见我们进来也不抬头:“云中仙,你把门关好。…石野,你站到我的身后来,你是我的门下大弟子,今天你就站在我旁边听着,不许说话也不许多问。”

我走到他身后站好,听云中仙问道:“公子将我从忘情宫招来,有什么吩咐?”

风君子:“仙子可好?”

云中仙:“天师很好,天师在我下山时告诉我,说她心里什么都清楚。”

风君子:“好好好…有一件事情要交给你去办。不久前,有一修行人转世重生,投在芜城西北八百里外的景心镇。她前一世临死之前曾造十万生灵杀业,这一世在人世间也将历尽苦厄磨难,我欠她的,因此要将她救出红尘。在她五岁那年,家中将有大变。这个小女孩将会流离失所,你要在那个时间去找到她,将她带到忘情宫。”

云中仙:“请问我如何去找?她又如何肯随我去?”

风君子:“以你的神通,去了自能找到。你告诉她你叫云中仙,而她的名字叫玄星子,她自然会跟你走的。”

云中仙:“玄星子?听这名号公子是要将她收在忘情宫为星门弟子?”

风君子:“是的,前世的她曾告诉我,她喜欢坐在终南山中看天上的星星。…还有一个人,从西昆仑而来,原名昆山子,我叫她小辣椒。如果有一天她拿着呈风节来到浮生谷,那枚九转紫金丹就是留给她的,但是先不要给她。此人一身邪功修为通天,不散去修行不能入终究大道,你要注意看护这个人,她若有难及时救她一命。那枚九转紫金丹可以帮她重筑炉鼎,恢复本来容颜,但时机未到你不要去找她。她若正式拜在忘情宫门下,也是我的弟子,赐名火神儿。”

云中仙:“我知道了,她是火门弟子。请问公子还有弟子在人间吗?”

风君子回头看了我一眼,淡淡的笑道:“有一人,此生喜欢兴风作浪。如果来世有缘,我赐她一个名字叫水无波,收在门下为忘情宫水门弟子,并赐她碧水烟帔,也算言而有信。只是机缘未到我也无从把握,将来就交给石野了去办了。”

云中仙:“谨遵公子法旨。”

风君子:“你去吧,记住我的吩咐,走之前将楼下的张枝叫上来。”

云中仙走后,张枝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低头看着风君子不敢说话。风君子醉眼看她:“张枝,把门关好,你过来,到我身边来。”

张枝关好门,走到他的身边,期期艾艾道:“风君子,我知道你恨我,我,我,我愿意偿七心一命。”

风君子:“偿命?又不是你杀了她!你虽有错,却无罪。…我问你,有男人碰过你吗?”

张枝:“没有…当然没有,你知道我的仙霞刺。”

风君子:“撒谎,我不是碰过你吗?我还陪你一起去参加过荣道集团的舞会,搂着你跳了一晚上的舞。”

张枝:“是的,还用说你吗?”

风君子眯着眼睛红着脸,吐着酒气站了起来:“你知道亲吻的滋味吗?”说着话人已经凑了过去。

张枝不知所措也不知如何闪避,脸色通红身体发抖眼角的余光却瞄向我这边。风君子这是想干什么?是要借酒耍流氓吗?也不能当着我的面呀?看张枝的反应并不是拒绝,只是我在这里真不方便。可风君子什么都不让我做,我只能闭上眼睛侧过脸去。

眼睛闭上了可耳朵还能听见,我听得清楚——风君子伸手把张枝拉过来一把抱住,张枝只唔了一声嘴唇就被堵上了,然后我只能听见含糊不清的喘息声。风君子真地吻她了,而且是强吻,听张枝的反应几乎没怎么挣扎。足足过了有一分多钟,突然听见张枝发出一声惊呼,然后砰的一声有一个人摔坐到椅子上。

我睁眼看去,张枝还站在那里,而风君子已经醉熏熏的坐回到椅子上。两人的嘴唇上都沾着血迹,分不清是何人的血。张枝瞪大着眼睛,脸上的红晕还没有消失,却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风君子说话了:“给你一滴仙人血,借你满身仙霞刺,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今后你的仙霞刺在我的身上,天下男子你都可以接近,独独我除外。我借走你这身仙霞刺,只让你一人不能近身,你的结,需要你自己去解。”

张枝:“为什么会这样?我宁愿你杀了我,也不要你这样做!”

风君子:“其实我是在保护你,也是保护我自己,你终究会明白的。要解了我的仙霞刺,你只能自己去修行,当这护身法术大成之日,你自可收回。…你去吧,叫韩紫英上来。”

张枝一跺脚掩面而去,韩紫英很快走了进来。她主动关好门,隔着桌子站在风君子对面。

风君子抬起头,说话似乎是半醉半醒:“韩紫英,你天生聪慧更难得心地善良。你和我这种人不一样,以我的神通已经可以窥见些许天机甚至能对老天爷作弊,而你全凭自己的眼睛去看人世间。石野是天性淳朴之人,将来如果遭遇变故,希望你能好好劝慰他。”

韩紫英的表情带着疑问,却仍然很恭敬的答道:“应该做的,我一定尽力去做。”

风君子:“柳菲儿是普通人,寿数有限。你不要和她争,就让石野陪她过完这一世。”

韩紫英低头小声道:“我知道,我根本没想和菲儿妹妹争什么。”

风君子:“柳依依孤苦无依,又是我最喜欢的门下弟子,我将她托付给石野,你能容得下吗?”

紫英:“我也喜欢她,何谈容不下?柳依依是于世无争也无求之人,眼里只有他的石野哥哥。”

第175回 天书传半卷,无梦化神游

风君子点头:“那就好,那就好。阿秀与你情同手足,将来如果能回来,也不用我操心。…我知道你想炼九转紫金丹,等你集齐药材的时候可以叫石野来取仙人血。上次那枚五更留我给七心用了,还没谢谢你。不过我麻烦你再多炼一枚交给云中仙。”

紫英:“知道了,只要果果肯给我仙人不留果。”

风君子:“对她说是我的意思,果果不会拒绝。我不白拿你的丹药,其实九转紫金丹中有九味药材别处十分罕见,忘情宫中却有。你将五更留交给云中仙的时候,云中仙也会将那九味药材交给你。…你是聪明人,不用我再多说了,下去吧,叫柳依依上来。”

听着风君子交代这些话,我有一种强烈的不祥之感,难道昭亭山一战会有什么不好的结果吗?风君子提前安排了这么多事?可风君子不让我问,我只有干着急没办法。柳依依进来的时候,风君子坐直了身体,表情已经没有了醉意。他和颜悦色的对依依说:“依依你坐,我有一句话想问你。”

柳依依坐下:“什么话?”

风君子:“我在昭亭山背诵半卷天书那个晚上,除了你、韩紫英、咻咻、云中仙之外,绿雪是不是也在墙外偷听?你是昭亭山神,和绿雪关系又好,不可能不清楚。”

柳依依:“是的,绿雪姐姐就在墙外,将树枝伸过了墙头。但她不让我告诉你…”

风君子叹了一口气:“行了,我知道了。”

柳依依:“有什么不对吗?”

风君子:“但愿没有,我不可能知道天下所有的事。将来你要好好照顾你的石野哥哥,明白吗?”

柳依依:“当然了,我当然会照顾石野哥哥。”

风君子:“那我就没什么问题了。我曾说过在决战之前要教你和石野世间三梦大法最后一层境界。说来惭愧,这最后一层无梦境界我也是最近几日才参悟透彻,今日到这最后一刻才能传授于你们。…我还从未正式受过石野和你的跪拜,今天你们两个就跪下听法。”

我和柳依依都领命走到风君子身前,搬开了桌子,并肩跪下听风君子讲法。世间三梦大法有入梦、化梦、无梦三重境界,其中第一梦“入梦”包括“入梦、辨梦、出梦、实境、明境、神境、破实、破虚、破妄”九层功法,第二梦“化梦”包括“转阴、托舍、化梦”三层功法。第三梦也就是最后一梦“无梦”却只有“无梦”一层功法境界,无梦境界也称神游。

无梦神游的境界,是人世间神仙术的极至,风君子创立世间三梦大法时所设想的最高境界。这门道法本意并不是为了得道成仙,而是为了在人世间逍遥,以凡人之身享受仙人的乐趣,一切都在梦中,运用种种奇异的梦境。那么何谓无梦呢?就是醒时梦中再无分别。阴神在人世间行走拥有梦境一样的所有神通,因此称为神游。

我的情况和柳依依不太一样,我学的是丹道,等到了阳神境界,阴神出现与阳神合一,自然而然就有了很好的铺垫根基,不必像其他人那样小心翼翼的去摸索磨练阳神,境界一到自然俱足。这就是风君子既传我世间三梦大法也传我四门十二重楼的目的。它不是我的正道,只是一种辅助,但对我来说足够神奇。

而对于柳依依来说,如果领略了无梦境界,就可以阴神之身游于世间。她已无炉鼎肉身,就像一个梦中的孤魂,但最终能够将这种梦境与人世合一,她也就做到了重回人世。死后阴神留形于世,是一种很特别的情况,就算世间高人也不能刻意做到这一点。我现在已经知道。风君子本可以送柳依依往生转世,可柳依依和我当时不明白,她自己要留下来。风君子不勉强,封神传法,留下了柳依依。

世间神通唯一不能的就是逆转生死,但这世间三梦大法简直是在和老天爷作弊!究竟是将梦境化入人世,还是将人世化入梦境?就像蝴蝶是庄周、庄周是蝴蝶?

世间三梦大法的总诀是《庄子》中的一段话:“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如果能够参悟“无梦”的境界,理论上就能掌握万物变化的玄机,所以风君子曾在昭亭山神庙背诵半卷天书化形篇。

为什么天书只有半卷?倒不是说那一本书只有一半还有另一半找不到了,而是说更高的境界无从口述,不可得自于师传只能自修而悟。所以风君子能够让柳依依阴神凝聚成形,但最终一步还需要柳依依自己去修行。如果有朝一日柳依依最终三梦大法修成,她也可以像风君子一样去背诵那半卷天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