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姝茗说:“这回我们才安家,没法回去,下次暑假带你和哥哥回老家。”

“妈妈,我明白的。”

一家人能团聚,本身就是件幸福的事情,不能奢求太多。

柏正依旧没回家。

冬夜的风很冷。

他站在T市最繁华的“泗水年华城”楼顶,双腿悬空,一个人抽了好一会儿烟。

一年也只有这个时候,没人会陪着他。

纵然乔辉他老子喜欢骂人,一言不合就吵架,但乔辉有温柔的母亲。

伊庆的父亲喜欢赌博,可是很爱自己儿子。

他们都有家,柏正也不知道自己家在哪里,他七岁以后就没有家了。

手机铃声一直响,柏正烦躁地接起来。

“有完没完了啊你。”

柏天寇笑骂道:“臭小子,你这个语气是在跟谁说话。我派人去接你回家,结果都说你不在,你人呢?”

柏正漫不经心看了眼楼底。

城市在他脚下,夜风把手掌吹得冰凉。

“我在外面浪,不回。”

“过年你总要回家吧,外面再好玩,你平时还没玩够吗。”

柏正扯了扯唇:“算了吧,我回来就得吵。”

他一回去,佣人走路都小心翼翼。

柏天寇说:“阿正,你母亲精神状态确实不对劲,这些年我带她治疗……”

柏正不想听这些,他烦躁打断了柏天寇的话:“行了,我玩我的,你管那么宽做什么。”

电话那头轻轻叹息一声,柏正挂了电话。

少年摁灭烟头,倒下去一躺。

城市楼顶夜风很大,不敢燃放烟花。

压抑的天幕倒映在他瞳孔,有那么一刻,他多希望柏天寇真是他爸。

老柏总如果真是他爸爸,那该多好。他一定是个很好的父亲。

可惜不是。

他真正的父亲,甚至玷污了柏天寇妻子。

柏正心里很难受。

他起身走下楼,戴上头盔骑车离开。本来是想着漫无目的乱晃,路过街道旁的橱窗,他又倒了回来。

大多数店铺都因为新年关门了,这家店竟然还开着。

柏正盯着那对情侣吊坠看了好一会儿。

看着看着,他忍不住笑了。

一条盘龙,一条被它圈在怀里的小鱼。小鱼散开的尾巴上一滴水,上面嵌了钻石。

如果它们分开,就是两条吊坠。

老板见骑着摩托车的少年停下,盯着那条链子看。他不以为然,没觉得柏正买得起自家东西。

那链子可不便宜,好多人觉得漂亮都没买。毕竟单单水滴钻石就很贵,何况做工还精细无比。盘龙栩栩如生,那条链子将近十万,是一个西方设计师的作品。

直到两分钟后,老板被打了脸。

他笑盈盈给少年用礼盒包好:“您收好。”

柏正嫌弃道:“这盒子丑死了,换一个。”

这盒子还丑?明明是及其上档次的盒子。

但是今天老板赚翻,于是对着少年金主从善如流:“您想要什么盒子?”

柏正想了想,弯起唇:“有红包没?”

老板也没多问,拿了两个红包给他装上。

柏正骑车到了喻嗔家楼下。他心想,给了红包就离开。

楼上亮起温暖的光,人影子都看不见,柏正总算意识到一个问题。他见不到她。

柏正低低咒骂了一声,却没舍得走。

这一等,就等了快一夜。

他忍不住想,妈的小姑娘和他没默契啊,他在外面都快冷成冰坨子了,她怎么就不心灵感应一下。

万家灯火不灭,除夕夜家家户户本就守岁。

不知道是哪家人买的鸡没杀,天蒙蒙亮时,鸡叫声都响起来了,柏正依旧没有见到喻嗔。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有耐性,发了狠要等到一个人。

来都来了,必须看她一眼。

这都多久了,半个寒假都没见过喻嗔。

六点钟,他等到了喻中岩。喻中岩端着一个铁盆下楼,到了花坛边,这时候天还没完全亮。

柏正:“……”

他不自在地往后面站了站,还是舍不得走。

终于,喻中岩回头喊了一声:“嗔嗔,出来点香烛。”

柏正抬起眼。

门口,出来一个睡眼惺忪的少女。

她穿一件浅褐色外套,蹲在火盆旁,少女半晌揉了揉眼睛,拿起香烛点燃,又往铁盆里烧纸钱,行祭祀礼。

柏正远远看着,本来等了一夜很烦躁。

可是当火光照亮她带着几分慵懒困倦的脸颊,他发现自己什么脾气都没了,仿佛所有的不圆满,在那一刻圆满起来。

新年第一天,他像是收到了一份礼物。

心里开始快活起来。

晨露凝结在枝头。

喻嗔点香烛,喻中岩先一步回去。

喻嗔听见一声口哨声,她转头,就看见站在远处的少年。

一瞬间,瞌睡都吓醒了。

喻嗔回头看看,喻中岩已经回家了。粗心的男人知道他女儿还在外面吗?

喻嗔走过去,小声问他:“你怎么在这里呀?”

“等你啊。”

喻嗔看看他衣服上结的霜,半晌说不出话。

柏正看她一眼,眼里带上几分笑意,说:“你刚刚烧了纸是不是,靠近点成不成,让我沾点热气。”

他知道小姑娘在认定他是个好人的情况下,心肠特别好。

她果真犹豫着靠近了一步,带着火焰的温暖,让他舒服得想喟叹,还有股浅浅的香。

喻嗔脸蛋儿被火光烤得微红,穿得也十分温暖。柏正心里某个地方也一瞬柔软下来。

“喻嗔,说句新年快乐来听听。”

喻嗔倒是不吝啬祝福,然而她仰头,就看着他盛满笑意的双眼。喻嗔愣了愣。

或许柏正自己都不知道,他越来越爱笑。等了至少大半个夜晚的人,身上才会结霜。

喻嗔看着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喻中岩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下学期她就去衡越念书了,不再是他同学。

她答应过会把决定告诉邢菲菲和桑桑,后来想了想,这件事也应当告诉柏正。

她低头,把自己脖子上的红线扯出来,上面系了一个平安结,她解下来。

“柏正,你伸手。”

柏正伸出带着手套的右手。

他低眸看她,少女温声说:“这是我奶奶做的平安结,镇上有百家布的说法,她用好几个百岁老人家的布缝好,我戴了好几年,你不要嫌弃,很有用的。它保佑过我在地震中被救出来,我把它给你,希望你一辈子平平安安。”

少女把带着她体温的平安结放进他掌心,眼睛弯了弯:“柏正,新年快乐呀。”

喻嗔抬眸看着他,想接着说出来要转走的事。

柏正一双眼睛漆黑,他收紧掌心,直勾勾看着她。他这是被送礼物了吗?

“我……”

喻嗔才说了一个字,就猛然被拉进一个冰冷的怀抱。

露珠滴下枝头,天空渐渐亮起。一月的早晨,带着冬季寂灭的冷。

这是他第一次抱喻嗔,手指轻轻颤抖,却带着比想象中更紧的力道。

远方鞭炮声炸响。

喻嗔待在世上最冷的怀抱里,却听见了如鼓点的心跳声,响在她耳边,甚至盖过了鞭炮的热烈。

这是少年的感情。

“你平安结我收了。”他笑着说,“换我来,守护你这辈子平安好不好?”

喻嗔愣住,有几分慌,她不是这个意思。

她反应过来,还有几分被轻薄的羞恼,她连忙推他:“松开。”

怀里姑娘香香软软的,还暖和。

柏正心跳声剧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他松开她,怕少女说些伤人的话,胡乱从自己兜里拿了个红包塞到她兜里。

“你要是觉得生气,打我骂我都可以。”他扬起唇,“别净说些伤人的话。我知道你现在不喜欢我,我努把力,让你将来喜欢我成不成?”

他摸了摸她头发,声音带上几分温柔:“新年快乐。”

我的珍宝。

喻嗔抬起眼睛看他,久久失语。

她明明要说一件严肃的、可能让他更加不高兴而伤人的事情,可是他不许她讲。

她有点儿着急:“我其……”

“嗔嗔,你还在外面吗?吃汤圆了。”

柏正跨上车,把她平安结往兜里一揣:“走了啊,开学见。”明年,他会更努力给她一个氛围很好的校园。

“喂,柏正!”

他车子已经骑走了。

柏正回味抱她那一下,心率简直失常,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骑出老远,才低低喘息。

他笑起来。

想起自己刚刚把吊坠也送了出去,柏正拿出另一半,从红包拿出来,倒在掌心。

手套上,本该是男性的黑龙,结果变成一尾漂亮灵气的小鱼。操!

与此同时,喻嗔拆开红包,看见一条张牙舞爪的大黑龙,凶巴巴看着她。

“……”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合一了。

关于喻燃的情况解释一下,我查过资料,自闭症患者在社交、生活某些方面存在障碍,少数通过治疗和努力可以过上颇为正常的生活,能去普通学校上学并且遵守规则,还有部分患者会在某方面特别出众。所以喻燃的情况可能存在,只是概率特别小。

读者:接下来……恶龙咆哮?

【读者小剧场(萌版那个连载,感谢小天使)】:

时间像水一样流走,混乱之地在-日日变好,期间公主又坚定的拒绝了恶龙的示爱,恶龙委屈的憋嘴,晃晃尾巴,还是继续对公主好冬天到了

公主在混乱之地的小教堂祷告时遇见了一个走南闯北的商人,商人聊起教堂唱诗班新的诗歌,公主没听过这首诗歌

即使会喷火,作为一只(划掉)大蜥蜴(划掉)龙,恶龙也需要冬眠了,懒散的恶龙往年热爱静谧的长眠,今年却有点不爽。与此同时,国王和王后抑制不住对公主的思念,又一次派了人,带走了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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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票下章整理感谢。

转学

过完年, 喻嗔履行承诺,给邢菲菲和桑桑说自己要转学的决定。

关于这件事,喻嗔思考了许久。

她舍不得在衡越遇到的老师和同学们,可衡越到底是一所把体育当做主课程的学校,并不适合文化生就读。

在万姝茗和喻中岩看来,喻嗔转学是板上钉钉的事。

喻嗔试图和父母最后一次商量。

喻嗔问:“我一定要转走吗?”

万姝茗连忙道:“你是要急死妈妈吗?一想到你在那里读书,咱们不说成绩, 只说可能遇到的危险,就让妈妈焦心。”

不管是作为一名老师还是一名母亲, 万姝茗都清楚衡越体校不适合女儿就读。

万姝茗继续道:“你爸爸把手续都办得差不多了,你去三中和哥哥还有个照应。”

喻中岩也说:“嗔嗔, 换所学校同样能收获友谊, 只是需要时间适应而已。你目前的学校环境实在太差了,爸爸也赞同你去读三中。”

喻嗔便明白, 在她十七岁这年, 有些事情并非她能主宰。

她拨通邢菲菲电话说这件事, 邢菲菲反应颇为平静:“知道了。”

然而桑桑在那头, 语调都带上了哭腔:“喻嗔你以后还回来吗?”

喻嗔被她的难过感染, 眼眶也红了红:“会, 放假我就回来看你们。”

“那可说好了,你一定要回来。”桑桑说。

她知道, 喻嗔向来说话算数,心里好歹有了些安慰。

喻嗔说:“桑桑,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你说吧,我都能做到。”

喻嗔忍不住低眸笑了笑。

“开学的时候,你帮我给柏正说一声,我转去三中了。谢谢他这学期做的一切。”

桑桑听见柏正的名字:“……”早知道就不轻易答应了,那大魔王多吓人啊,她还没敢主动和柏正说过话呐。

然而这既然是喻嗔最后的请求,桑桑怎么也会同意,她脆生生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春寒料峭,开学季总算到来。

冬天的干冷消退些许,三中离家也不近,因为上晚自习的原因,喻嗔依然得住校。

喻燃不会等人,在妹妹和继母忙着收拾东西的时候,他已经背上自己的包出门了。

喻中岩拿他没办法,让他照顾妹妹估计是不可能了。

喻嗔憋住笑,看着哥哥的背影。

收好东西,万姝茗送喻嗔去报道,之前手续交接过,所以去交钱就行。

喻燃他们在六班,喻嗔被分到了七班。

高二(7)班的班主任是个眼神锐利的中年女人,叫做赵诗文,赵诗文倒是十分欢迎喻嗔到来。

“我看过你的成绩,期末考试成绩总榜排名第五对吧?”

喻嗔点点头。

赵诗文道:“以前你在衡越那种地方读书真是可惜了,现在来我们班,能更好地学知识,相信不久你成绩会更好,说不定还能考年级第一。”她语气里带着对衡越明显的轻蔑。

喻嗔心里不太舒服,看着老师:“衡越挺好的。”

赵诗文拧起眉头,万姝茗赶紧打圆场:“赵老师见谅,我女儿才转学过来,可能不太适应,喻嗔她以后在你们班会听话的。对不对嗔嗔?”

喻嗔顿了半晌,在母亲殷切的目光下点头。

赵诗文心中已经有几分不满,喻嗔一来就为衡越那种破学校说话,该不会已经被带坏了吧?

她看看少女出色的姿容,想起什么,意有所指强调道:“三中严禁早恋。”

他们三中,可不是衡越那种破学校,抽烟打架早恋,统统都不允许。

万姝茗连忙道:“放心吧赵老师,我女儿不会早恋的。”

万姝茗的态度倒是让赵诗文颇为满意,神色也柔和了几分:“好了,你们先去办理住宿手续吧,明天正式开始上课。”

走在去寝室的路上,喻嗔说:“妈妈,我不太喜欢班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