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初见的夜晚寒风凛冽,今夜也是如此。

T市的春天,很少刮这么大的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柏正双眸隐在头盔之下,他发了狠地想,最好别让我找到你,别让我再遇见你。

否则这辈子,一起完蛋吧。

他想过许多种路线,最后想到要想立即离开,一定会选择坐飞机。柏正一路骑到机场,眼睛不放过每一个人。

他在人群中穿行,广播声一路播报,柏正抬眼,搜寻去涟水附近的航班。

他查过,喻嗔应该会先去S市机场。

“乘坐南航G6489次航班前往S市的旅客请注意,现在开始登机,我们请携带……”

柏正疯狂往安检口跑。

工作人员拦住他:“已经过了安检时间,先生,您不能再过去。”

“让开!”柏正眼眶微微发红,为什么就差几分钟。

“您再这样,我们就报警了。”

两个工作人员拦不住他,一位女士连忙劝说道:“你现在就算过去了,登机口离这里那么远,那趟航班也已经起飞了。”

这句话一下子让柏正丧失所有的力气。

他退开,颓然蹲下。

他刚刚那个样子那么吓人,谁也不敢去拉他。

柏正自嘲一笑,倒是觉得无所谓了。

他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懂了几分他那位恶心父亲的心思,有些人最好不要撞在他手上,不然卑劣也好,歹毒也好,怎么会轻易放手。

他站起来,冷静了许多。

他这样偏执恶心,跑吧,最好别回来了。

喻嗔在候机室,她捏着自己的登机牌,忍不住往机场门口焦虑地看了几眼。

班主任赵诗文说,让她和哥哥去机场坐飞机回家。

可是她等喻燃等了许久,喻燃都没有来。

喻中岩并没有给两个孩子配备手机,彼此联系十分不方便。

喻燃不是不准时的人,喻嗔担心他出了事。

犹豫之下,她也错过了去安检的时间。

喻嗔看看手中报废的登机牌,心中焦急。哥哥没有来,她错过了航班,怎么回老家?下一趟要明天早晨了。

她期盼在门口看见喻燃的身影,然而喻燃没来,她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喻嗔不确定地喊:“柏正?”

柏正往外走的脚步顿住,缓慢回头。

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她。

她脱了校服,穿了一件浅紫色春装。

细软的头发散在肩头,带着几分诧异喊他名字。

他回过头,喻嗔才发现他很不对劲,少年眼眶发红,额上全是汗水。

她想到如今他身陷流言蜚语:“你没事吧?”

柏正低眸,看看她手中登机牌。

他走到她面前。

柏正看她一眼,嗓音喑哑:“如果我说有事的话,你能留下来陪着我吗?”

喻嗔下意识摇头:“不行,我今天一定要回……”

他笑了一声:“既然不能,你又问什么呢?”

喻嗔总算发现,他的精神状态也十分不对劲。

像是……整个人坏掉了一样。

她强忍住不后退,柏正低头打量着她。

“你怕了?你觉得我会对你做什么呢?”他甚至还能维持着微笑,问她,“你知道了对不对,我亲生父亲是个强-奸犯。”

夜风从门口吹进来。

柏正问她:“你现在还能说出相信我吗?喻嗔。”

喻嗔顿了顿,对上这双漆黑的眼睛,她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柏正偏头,伸手想帮她拿开粘在脸颊上的头发。

喻嗔吓得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他视线猛然一厉,把她拉了回来。

冷风吹起他的衣摆,扬起几分张狂,身前是无尽的黑夜,身后是明亮的灯光。机场催促登机的广播声响在耳边。

喻嗔胳膊疼了一下,柏正低头,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

含着绝望的血腥气。

他故意咬破了她的唇角。

少女的惊呼声被他吞咽下去,他掐住她下巴,另一条手臂撑在她身后墙上。

这个吻蛮横而无理,像野兽一样。

他似乎尝到了甜滋味儿,手掌收紧。

喻嗔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又羞又气,她狠狠踩他一脚,撑住他胸膛,一巴掌打了过去。

这一巴掌特别狠,柏正偏了偏头。

一晚上担心哥哥,担心奶奶,还莫名其妙发生了这样的事。喻嗔捂住唇,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

柏正垂眸看着她。

过了许久,喻嗔被一个颤抖的怀抱抱住,他拍拍她的脊背,却比她还颤抖得厉害。

“对不起,对不起……”他嗓音沙哑,“喻嗔,对不起。”

“我吓坏你了吗?对不起。”

他身上的疯狂和绝望散去,取而代之成了心碎的苦涩。

“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他闭了闭眼,艰难地承认,“会控制不住。”

他明明是想告诉她别害怕,可是她并不相信他,想到不久的将来,她连他是谁都会忘记,他几乎要疯掉。

于是那一刻,他竟然放任那个疯子的基因,在他身体里肆虐。

他看见她哭了,几乎想杀了自己。

“你别碰我。”喻嗔抽噎着说。

柏正手指动了动,慢慢松开她。

他站起来,把外套脱给她,走去门边,为她挡住夜风。

柏正回头,看了好一会儿,她还在哭。

他沉默下来,然后从门口走出去,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没过多久他回来了,在她面前蹲下。

“别哭。”他低声说,“是我不好。”

喻嗔闻到不对劲儿的味道,像是血腥气,然而不是她唇角这点破裂的小伤口能发出来的,她抬起眼睛。

鲜血从柏正脖子伤口处涌出。

他再次在牧梦仪划出的伤口上,加上一条划痕。

喻嗔吓得止住抽泣,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他笑了笑:“我不该伤害你,牧梦仪早就想杀了我,或许……你们才是对的。我本想让你动手,但是想想,你会怕。”

他忍不住轻轻摸摸她头发,这次她没有躲开。

“我那么坏,可我真的很喜欢你。”

喜欢到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喜欢到为你完成牧梦仪原本想完成的事。

喻嗔说:“你疯了吗?赶紧止血。”

她什么都没带,只能拉起柏正,去找机场的医务人员帮忙。

柏正低眸看着她。

他确实快疯了,他竟然故意用自残这种方式,换她的原谅和怜悯。

他成了他最讨厌的那个人的影子。

等柏正止住血,喻嗔才松了口气。她第一次见有人眼也不眨干这样的事,此刻手脚发软。

“你还是要离开吗?”柏正抬眸,因为失血过多,他唇色苍白。

喻嗔又气又恼,提起这个更加来气:“是啊,我奶奶病得很重,我和我哥必须回去看她,陪她最后一段时间。你以后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

柏正怔住,原来她不是想离开。

然而说起来,正因为这个误解,他才……

柏正视线落在她被他咬.破的红.唇上。

啊啊啊啊!喻嗔感受到他目光,想起自己初吻。

真想让他滚啊!

先他一步

柏正怕她生气, 率先移开目光。

喻嗔抿抿唇,坐在椅子上,也没心思想柏正的事, 她往机场入口看,期望能看见喻燃的身影。

晚上八点的飞机已经飞走,要是喻燃再出什么事,一家人估计都难以承受。

柏正坐在她身边,陪她等,没有说话。

八点四十五, 一个少年捂着额头走进机场。

喻嗔连忙跑过去:“哥哥!你怎么了?”

喻燃松开手指, 眉头皱得死紧, 喻嗔这才看见, 他额头上一片淤青, 还往外渗血。

刚好喻嗔还有止血工具, 让他先捂着。

喻燃身后,跟了一个打扮十分精致的女孩子, 喻燃沉着脸不答话, 她耸耸肩开口, 笑眯眯道:“这个小帅哥帮我扛了几棍子, 我让他去医院,他不肯。”

喻燃沉着脸, 他根本没想帮她,是这个莫名其妙的人, 死死搂住他脖子往他怀里钻, 那几闷棍根本反应不及, 他差点当场晕了过去。

喻嗔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女生约莫二十左右的模样,长着一双带电的猫儿眼, 见喻嗔看她,她眨眨眼,赞扬道:“小姑娘长得也挺美,长大不得了啊。”

喻嗔十分怀疑女生的话,喻燃竟然会帮人?他不是冷漠得路上看见一百块都不会弯腰吗?

猫眼女生见喻嗔惊疑不定的模样十分可爱,伸手想捏捏她脸颊,被一只手挡住。

“卿灵,你自重。”

卿灵抬起眼睛,看见柏正十分意外,真没想到,闹得满城风雨的八卦主角,竟然在这里。

她见过柏正几回,自然知道他原本的身份,是个让人忌惮的小二世祖。

只不过现在这小霸王自身难保,与她的狗血身世有种同病相怜的滑稽感。

喻嗔看看柏正,他脸色不太好看,警告地看着卿灵。

喻嗔便明白,他们认识。

卿灵举起手,笑盈盈道:“不碰就不碰,你别发火啊。”

她媚眼如丝,冲喻嗔隔空飞了一个吻:“小妹妹陪你哥哥去看看,确保一下他没事。”

喻燃抬起头看航班,眸中终于多了一丝波动。

喻嗔说:“飞机已经起飞了。”去s市的飞机,这是最后一班,总不能等到明天,现在耽误的每一分钟,对他们而言都是浪费。

喻燃垂眸,一言不发。

坐在一边的卿灵看看兄妹俩的脸色,嘴角的笑意没了,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耽误了人家的大事。

卿灵难得有心虚的感觉。

但她转眼想到,柏正还在这里,卿灵看看柏正:“柏少,想办法啊。”

尽管现在喊柏少这个称呼十分刺耳,柏正冷冷看她一眼。

他看看低落的喻嗔,手指微微颤抖,下了决定。

最后他说:“别怕,我想办法让你们回家。”

喻嗔并不看他。

卿灵却若有所思看柏正一眼,柏正走出去打电话。

没过多久,徐学民连忙开着车子过来。

徐学民看见柏正,松了口气,少年一个人站在夜风中,握紧的拳头不住颤抖。

整个T市都在谈论他这个奸生子,徐学民心中叹息难过,连“柏少”这个称呼都不敢喊,只能小声问:“他们人呢?”

柏正进去,他蹲下,对上喻嗔眼睛,低声道:“我带你们回家。”

喻嗔有几分不解诧异。

徐学民跟进来,弯了弯腰,道:“我们有私人飞机,可以去S市。”

卿灵瞅瞅徐学民,她不是没见识的人,却还是忍不住小声在心中赞叹道:靠,酷啊。

她就知道这小霸王身份不简单,不然仪夫人当年怎么会人间蒸发,柏天寇那样的人都找不到她。

喻嗔下意识看看喻燃,喻燃点头。

谁都知道,现在能最快回去就是最好的,兄妹俩跟着徐学民走。

私人飞机也停放在机场,t市没有通用机场,只能在机场租用。

短短时间,徐学民已经把一切安排妥当。

喻嗔和喻燃这都是第二回坐飞机,私人飞机和经济舱完全不同,像个小客厅。他们上去,卿灵也要跟上来。

徐学民笑盈盈拦住她:“卿小姐,我们柏少并没有邀请你。”

卿灵指一下自己,觉得有趣:“你认识我?”

徐学民但笑不语,言语虽然客气,但是神情毫不动摇。这位小姐本身也是个麻烦,豪门被调包的假千金,如今人家真的千金回来了,卿灵身份尴尬得不行。

卿灵性格本就咸鱼,闻言也无所谓,下了飞机。

下飞机前,她忍不住看了眼那个小帅哥,大声道:“你没事吧?有事记得找我,我叫卿灵,你别忘了。”

飞机起飞。

徐学民忍不住看了一眼柏正脖子上的包扎,血迹已经渗了出来。

他记得这个伤口,是柏正十三岁的时候,被仪夫人用刀子割伤的,当时闹得很厉害,徐学民连忙救了他,也是那天开始,柏正知道了徐学民的存在。

后来小少年在脖子上文了一只凶恶的穷奇。

去年他洗去穷奇,也变得爱笑了。

徐学民不知道,柏正在这样的情况下找自己,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这等于他承认了自己是个肮脏的存在。

徐学民让医生过来,给柏正和喻燃看看。

喻嗔连忙退开,医生检查了一下,对喻燃道:“我先帮你消毒,下了飞机,你有空要去医院拍个片子,毕竟受了重击。”

喻嗔守在哥哥身边。

柏正一个人坐在对面,医生给他处理伤口。

他沉默着,眼睛只看着喻嗔。

徐学民看见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酸又难过。

他偷偷看着柏正长大的,柏正小时候渴望仪夫人一个拥抱,后来明白那个女人再不会爱他,渐渐变得无所谓起来。

没人爱过他,也没人教他怎样去爱一个人。

徐学民对喻嗔温和道:“喻嗔,你能跟我过来确认一下,下飞机以后的路线吗?”

喻嗔点点头:“好的。”

她跟着徐学民过去,徐学民拿出一支笔,与她商量飞机降落以后,怎样去涟水。

确认好路线,徐学民这才道:“喻嗔,柏正让你感到困扰了吗?”

喻嗔抬起眼睛,她不习惯和长辈探讨这样的问题,轻声道:“您怎么会这样问。”

徐学民笑道:“我也算看着他长大,你别看他现在性格这么讨人厌,小时候也长得很可爱的,臭着脸不理人,眼睛却亮亮的,别提多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