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全校都知道桦光的张坤进了局子的事,衡越众人哗然,第一次意识到,柏正并非那么好惹,即便没了柏家这棵大树,他依旧是十五班恶龙。

这样的氛围下,伊庆难免有几分心慌。

他如今和柏正确实没什么关系,伊庆以为柏正不能翻身,连排球队和篮球队,他都改为加入罗启明的阵营。

周二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伊庆远远看着柏正和乔辉他们说说笑笑,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儿。

这种难受,持续到罗启明让他去买水。

伊庆不可思议地指指自己:“我去?”

“不然呢。”罗启明笑嘻嘻道,“反正你以前也帮柏正他们买过,帮我们买一下怎么了?”

“是啊是啊,伊庆你去买一下也没什么。”

伊庆咬牙:“好吧。”

他不想说,在柏正身边时,是几个少年轮番去做事,偶尔乔辉和庞书荣也会去买水,柏正时常请他们吃东西。

然而很快问题来了,柏正出手大方,罗启明给的钱却不够。

伊庆捏着薄薄几张人名币,怕把他们也得罪了,只能自己把剩下的钱贴补上。

伊庆隐隐有几分后悔。

他崇拜过柏正,在十八岁少年心中,柏正活得那样耀眼不羁,几乎是所有人想做却不敢做的人。

柏正不主动欺凌人,却没有一个人敢惹他。伊庆胆子不大,话也不多,好几回受了气,都是柏正一声不吭帮他出头。

然而正是因为柏正的气魄,才把身边的人衬得无比卑微。

伊庆一面崇敬柏正,一面又憎恶他,伊庆再清楚不过,自己其实想成为他。

伊庆努力在心里想柏正的坏脾气,告诉自己选择没错,柏正现在不是柏家太子爷,估计很快就落魄了。

他好不容易把心理建设做好,回家却被通知了一件晴天霹雳的事——他母亲不能继续住院了!

伊庆跑到医院:“为什么?当初不是说好,可以帮我妈治疗的吗?”

护士看他一眼:“帮你们给钱那个人不再继续缴费,你要想继续治疗,把接下来的费用先交了。还有一件事,之前给你们看病那个医生很忙,你们得换一个主治医师。”

伊庆嘴唇颤抖:“可是……可是陈医生是这方面最好的专家……”

护士遗憾道:“那也没办法,毕竟每天等着陈医生救命的人那么多。你试试看,找找其他医师吧,肯定也有不错的医生。”

伊庆脸色惨白。

这还不算完,他看到母亲药物费用,眼前几乎一黑。

他父亲早亡,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母亲得了病,从高一开始,伊庆母亲的医药费就是柏正垫付。

当时伊庆说,等他以后赚钱了还柏正。

柏正只拍拍他肩膀,轻描淡写说没事。

如今伊庆才看到,这些年医药费是多大一笔费用,以伊庆的家境,让他继续支付,根本做不到。

伊庆眼前发黑,几乎腿软,半晌,他蹲下抱住自己头,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他彻底后悔了。

五月阳关渐渐和缓。

T市的夏天,比起其他城市温和许多。

庞书荣讲起了运动员选拔的事:“国家运动员从明年四月开始选拔,我们学校名额很少,我们年纪只会向省里推荐十个名额。国家队实行选拔赛积分,我们省到时候也是这种方式。”

即便衡越再乱,可是终归是T市正规的体校,依旧有这个机会。

只不过大家当初来这里念书,只是图好玩,或者逃避家庭,没人真觉得自己能进国家队为祖国争光。

庞书荣说起运动员选拔,几个少年对视一眼,心跳却莫名加快不少。

柏正斩钉截铁道:“都去试试!从今天开始,严格按照标准训练,首选自己擅长的,实在不行,选相对竞争少的练习。”

少年们纷纷点头,乔辉也郑重道:“好。”

这是他们人生中的高考。

伊庆白着脸过来,小声喊道:“正哥,书荣哥,辉哥。”

乔辉一见他,讥笑道:“我当是谁,伊庆啊,你可别这么叫我们,担当不起,外人又说我们欺负你霸陵你怎么办。”

柏正冷冷勾了勾唇。

伊庆脸涨得通红。

半晌,他“扑通”一声,跪在了柏正面前。

“正哥我错了,我不该诋毁你。我不是人,我为我这段时间做的事情道歉,我会去澄清,真的,求求你原谅我吧正哥。”

柏正神色不变。

“正哥……”伊庆眼眶通红,去拉柏正裤腿,“你救救我妈,别不管我们。”

柏正起身,他懒洋洋笑了笑:“伊庆,在你看来,我人傻钱多?”

伊庆连忙摇头。

柏正道:“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继续给钱。”

伊庆唇色苍白,他颤抖着,半晌说不出话。

“之前你妈花的,就当我做慈善,以后你自己想办法。另外,不要来烦我,你散播的流言里,倒有一点没有说错。”

在伊庆惊慌的目光中,柏正弯起唇:“老子脾气相当糟糕,我再看见你这幅样子一回,以前你们欠的,也立刻全给我还回来。”

伊庆知道柏正没有开玩笑,他起身,大颗眼泪从眼眶里滚出来。

他已经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兄弟情谊、一个少年沉默无声的慷慨,还有自己和母亲光鲜活着的机会。

罗启明那样的人,连买水的钱都给不够,根本不可能出手帮他。

很多年后,当他想起这辈子的过往,发现活得最快乐体面的几年,竟然是跟着柏正他们的那几年。

等伊庆失魂落魄地离开,乔辉哂笑:“活该。”

柏正靠梧桐树旁,抬眸看了眼衡越的天空。

墙倒众人推、被背弃、被污蔑,换种方式看待,倒也不尽是糟糕。

人的一辈子大浪淘沙,随波逐流被冲走的是沙粒,留下的,便成了珍珠。

喻嗔前段时间离开,牧原偶尔会失神。

老方看出来,调侃他道:“你想做些什么的话,不如去找她。”

牧原有几分尴尬,道:“这样太突兀了。”

老方叹口气:“阿原啊,不是我说,你少了许多莽撞的勇气。年纪轻轻,怎么就一副老成做派。这几年的岁月,就是给人尝试、成长的机会。”

牧原耳尖微红,低低咳嗽一声。

老方知道他脸皮薄,也不多说,只善意提醒道:“你不如看看女孩子喜欢什么?”

牧原听说喻嗔前段时间回老家是家里有人出事了,估计她心里十分难过。

他知道六月初有一场演唱会。

那个男歌星大部分女孩子都很喜欢,他买了两张票。

五月初一放学,有人悄悄在喻嗔耳边道:“牧原说他在操场等你。”

喻嗔有几分诧异,旁边当背景板的余巧,悄悄移开挡住自己脸的数学书,看了过去。

她模模糊糊听见“牧原”两个字。

余巧顶着一张路人脸:我该不该当作没听见呢?

喻嗔收好书,往操场走。

余巧冲出去,站在走廊上,看着喻嗔背影,嘴角抽了抽,开始纠结。

余巧:那么,问题来了,我该不该当作没看见呢?

哄她

余巧在心中纠结好一会儿, 一个间谍的专业素养最后战胜了她和喻嗔刚刚起步的友谊。

余巧跑到厕所,拿出手机。

【柏少,我刚刚听到牧原约喻嗔见面。】

衡越那头, 柏正手机一响。

柏正低眸,旁边乔辉笑嘻嘻凑过来:“正哥,间谍那边儿又传信了啊。”

他们几个人现在几乎都知道,三中那边有个柏正的神秘间谍,尽管大家都不知道是谁,但这名间谍显然十分厉害。

柏正笑道:“滚。”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沉吟片刻。

乔辉挠挠头:“不是吧, 他们好学生不是不谈恋爱的吗?牧原干嘛挖你墙角。”

庞书荣埋着头, 低低咳了一声。

到底是谁挖谁的墙角还不好说。

乔辉说完, 生怕柏正生气, 没想到柏正垂眸, 只是沉默。

乔辉讪讪道:“说不定就是同学之间瞎聊几句呢?”

这话说出来他都不信,要是单纯聊什么, 在教室外面聊才叫光明正大好吗。

以前牧原和丁梓妍在一起的时候, 谁见过牧原这么主动。

柏正道:“训练去吧。”

他率先起身, 往器材室走, 如今也不用再去柏家的公司,柏正繁忙的日子一下子变得清净下来, 干脆所有心思花在了训练上。

他想过自己的未来,他得靠自己, 做一个让她瞧得起的人。

几个少年跟在他身后。

初夏的风吹得温柔, 乔辉看着柏正背影, 小声问庞书荣:“奇了怪了,正哥竟然没发火。”

以前像条喷-火龙一样。

庞书荣点点头, 以前要是看见这种消息,估计立马得炸,只能说经历许多事情以后,柏正渐渐稳重起来。

喻嗔去操场,牧原果然在等她。

这是牧原第一次主动约她见面,两个人对望一眼,牧原有几分赧然。

半晌,他想起老方的话,温声问道:“六一的时候,我们市有一场JESON的演唱会,你想一起去看看吗?”

话一问完,他耳朵先红了。

牧原心中难免有恼,这样的表现再明显不过。

喻嗔轻轻抿了抿唇,她又不蠢,之前能觉察柏正的心思,如今也能觉察牧原的心思。

喻嗔实在有几分头疼尴尬。

一来牧原是她真正的恩人,二来这么久了,最近发生的事情不少,她也没能为他做一些什么。

然而种种,不管是对柏正,还是对牧原,她都不可能用感情这种事报答。

喻嗔摇摇头,不好意思道:“六一我看看书,前段时间没有来学校,我抓紧时间把笔记补上。”

牧原眸中一黯,大家都是聪明人,他自然明白了喻嗔的婉拒。

牧原默了默,道:“我并没有别的意思,你前段时间回了家,我有些担心,可是没有帮上什么忙。JESON的歌很好听很治愈,我以前听过一次,很有触动。你来T市这么久了,可以去听听看,说不定心情会好些。”

他从兜里拿出两张票,一张分给喻嗔。

“你要是介意,可以自己去,我不去,你玩得开心一些。”

喻嗔愣愣拿着票。

牧原神色温和,见她呆呆的模样,低眸笑了笑。

他走了几步,喻嗔出声问:“你很喜欢jeson吗?”

牧原点点头,道:“还好。”

喻嗔犹豫了一下,扬了扬手上的票,道:“那一起去吧。”

牧原神情诧异。

喻嗔解释道:“我以前,很想等故乡建设好以后,邀请你去涟水玩。但是我奶奶去世了,我在涟水没有了亲人,可能很多年也不会重新回到涟水,我和你一起去看演唱会,也算圆了一个愿望。”

那就是把世上美好的东西,与你分享一些。

报答那只温热的手,带来的力量。

她说得这样坦诚,明眸干净带着笑,牧原一时也难以起旖旎心思,他像个朋友那样,笑着点点头。

喻嗔和牧原说定了这件事,吃完饭就回了寝室。

范书秋和朱弈叶出门了,寝室只有余巧一个人在。

余巧从桌子前抬起头,扶了扶眼睛,不经意道:“喻嗔,你回来这么晚呀?有什么事吗?”

喻嗔摇摇头:“没事。”

“哦。”余巧打量她一圈,忍耐住心痒痒的感觉,淡定地回身继续写作业。

离六一还有几天,余巧暗中观察,仔细揣摩,终于在五月三十一号晚上发现些许端倪——她眼尖地看见了喻嗔夹在书里的演唱会门票。

喻嗔翻书时一晃而过,余巧转头开始搜索:T市最近的演唱会。

第一条就弹出了六一JESON的演唱会信息。

黄牛倒卖票热火朝天。

余巧在心里默默为自己点了个赞,以后她要是读书不行,就去做私人侦探算了。

眼镜一戴,路人长相,湮没在人海中,探察一切真相。

余巧退出浏览器界面,把猜测告诉了柏正。

【明天六一,喻嗔要和牧原去看JESON演唱会。】

柏正从双杠上翻下来,就看见了这条消息。

乔辉:“卧-槽!正哥,演唱会啊。”

柏正脸色不太好,但尚且算是平静,他看一眼乔辉。

意思是演唱会又怎么了?

“跟看电影一个意思嘛,到时候灯一关,气氛一来,该滋生出来的不该滋生出来的,全都有了。”

柏正皱眉,抿紧了唇。

“我先回去了,你和庞书荣还有大光他们好好训练。”

他说完,拿了凳子上的外套往外走。

他一走,乔辉立马道:“庞书荣,大光,强强,过来过来,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啊,赌正哥会不会发火去搞破坏。”

其他人兴致勃勃凑过来。

大光道:“肯定会,正哥这暴脾气。”

庞书荣思索道:“我也觉得会,总不至于算了吧。”

庞书荣是一群少年的狗头军师,他一分析完,大家纷纷要猜会。

乔辉不满道:“都猜会,这怎么打赌。”

“辉哥,你猜不会啊。”

乔辉说:“我去!我看上去像那么蠢的人吗?”

其他人闷笑,你明显就是啊。

这头少年们打打闹闹训练,那边柏正已经回了家。

他躺沙发上,搜索JESON六月一号演唱会。谁他妈还买不到一张票不成?

黄牛界面占了整整一页,第二页才有关于他新歌的消息。

治愈、空灵。

专辑名叫做《安慰宝贝》。

这张专辑好评如潮,许多人说听了心情都晴朗了起来。

柏正闭上眼,把手机扔一旁。

想起在涟水,少女抱着膝盖,眼泪汪汪的模样,他抓了抓头发,低低骂了一声。

六月一号黄昏,在余巧的注视下,喻嗔出了门。

她穿着暖黄色外套,脚上一双白色板鞋,马尾绑起来,看起来青春又阳光。她没有刻意打扮,但是好看本就无敌。

余巧撑着下巴看她,叹息道,这个颜都可以出道了。

喻嗔第一次去看演唱会,以前小镇上没有演唱会这一说,倒是有集体电影,院子里一投影,十分热闹。

“余巧再见。”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