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乐智叫声实在凄厉,喻嗔知道他能作,连忙过来看一眼。

她从猫眼里看一眼,两个男人在打架。

不,是梁小少爷在挨揍。

喻嗔拉开门:“柏正!你干什么?”

她连忙推开柏正,把毫无反抗之力的梁乐智拉起来。

柏正动作顿住,她质问的声音,像跟尖锐的刺,让他心里委屈又难受。他像个局外人一样,与他们泾渭分明。

梁乐智站在少女身后,觉得自己像朵男白莲,默默为自己点了个赞。嘶,这徐家的疯子,揍人太他妈疼了。

柏正忍气吞声,他咬住口腔里的肉,血腥味蔓延口腔,他说:“我来坦白。”

喻嗔控制住讶异的表情。

“进来说吧。”

柏正走进去。

喻嗔看了一眼梁乐智,梁乐智摸一摸自己青紫的脸,他笑了笑,用口型告诉她:去吧。

喻嗔愣住。

梁乐智推她一把,把门关了。

自己站在门外,梁小少爷舔舔唇,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做过如此委屈自己的好事。

可他要她幸福。

喻嗔那么乖,他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她该那样笑。

刺-激人是多么简单的事,只要有效就行了。梁乐智走在小雨绵绵的夜色里,心里有几分酸楚。

啊,她长大了啊。

多想也像柏正那样,看看她读高中的时候什么样子。

比不要脸,他梁乐智还没输过呢。可惜遇见的时间晚了点。

“说吧。”喻嗔在柏正面前坐下来。

今晚她重新刷新了对梁乐智的认知,本来以为他只是搞笑,可是梁小少爷真的很有自己的想法。

这一出连喻嗔也没想到,可梁乐智就是干了。

柏正的心不停下坠。

他不得不承认,没有哪一刻,他有现在慌乱。

喻嗔很好,是他许多年前就知道的事情,曾经他就想过,要变成最好的人,让她记一辈子。

可是这么好的她,也会有其他人喜欢。

他在她生命中空缺三年,是无论如何也填补不了的漏洞。

除了现在徐家家主的身份,他拿什么与别人争?

他过去多骄傲啊,可他这些年越来越害怕。

他不敢讲自己的身世,他觉得卑微肮脏。可是他又不敢不讲。

人类的爱是会变的。

他们和徐家的疯子不一样,认准一个人,死了都要纠缠她一辈子。

门外还站着梁乐智。

那些原以为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的事,在害怕彻底失去她的恐惧下,什么都不值一提。

此刻喻嗔干净漂亮的眼睛看着他,柏正喉咙干涩,尽管难堪,他还是听见自己一字一句说:“过去两年,我在做手术。五感出现问题,第一年我看不见,听不见,后来做了手术,眼睛恢复得很好,听力依旧有问题。”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柏正低下头,不敢看她的表情,怕从她脸上看见震惊恶心嫌弃之色。

这些东西,都足够杀了他,或者让他的心就此死去。

他说这番话,心脏一阵紧缩,无异于把自己放在了尘埃踩。

“我生父叫做徐傲宸,生母是牧梦仪。徐梦仪是徐傲宸亲妹妹,小时候被人带走,长大后才认回来。”他艰涩道,“我是个……乱……”

乱-伦产物。

一个这辈子随时可能出现任何问题的肮脏产物。

柏正红了眼眶,他觉得自己像个可怜的囚徒,等着她的判决。

他不敢抬头,可喻嗔为什么还没说话?

时间滴滴答答,每一秒钟,对他而言,都像是凌迟。

是啊,他这么不堪,为什么还要回来,还要打扰她的生活,还会嫉妒她与梁乐智在一起?

他手指颤抖,难受到快死掉。他喜欢她,那么喜欢啊。曾经堵上一条命,巨石落下来,他也不敢动。

和好

柏正身体微微颤抖。

这些判自己死刑的话, 除了难堪,更强烈的感受,是浓烈的恐惧感。他不敢抬头看她眼神, 甚至不敢听见喻嗔的声音。

他甚至后悔与她说这些。

明明有更好的方法, 他还有时间的,不该被梁乐智的出现一激就这样冲动。

如果给他时间,说不定想出解决办法, 就不会让她知道这样肮脏不堪的自己。

柏正喉结动了动, 发现自己在说完那些话以后, 悔意铺天盖地。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

“你要是觉得恶心。”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我以后、以后不会……”

下一刻,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摸摸他头发。

柏正僵住。

即便有了少女这个善意的举动,他依旧不敢往过于美好的可能想。一旦落空,失落感会成千上万倍放大。

直到一个小小的、温热的怀抱拥住他。

女孩子的怀抱,并不如男人那般宽广。

小得可怜, 娇娇弱弱的,她甚至揽住男人肩膀都很吃力。可是她怀里很香, 又软又暖。

房子外面,依旧下着雨。

她自己才是小小一只, 却轻轻摸摸他的头。

喻嗔想过很多种可能性,唯独没想到这件事竟然和柏正的身世有关。要说不震惊完全不可能, 毕竟那样的事, 从未在身边听说过。

因此听到以后,喻嗔缓了好一会儿。

少女气息也是暖呼呼的, 她轻声说:“我没有觉得恶心,我知道, 你也不想的。你就是你呀,这些事都不怪你。”

她似乎怕他没有被安慰到,把他抱得更紧一些。

柏正眼眶通红,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在他和徐学民眼中,概率连万分之一都不到的事,竟会成真。

然而理智压制住快要决堤的情感,她或许根本就不明白,他这样的血脉,意味着什么。他几乎是残忍地咬字给她听:“违背人伦的产物,没几个正常。我五感不好,曾经看不见,嗅觉触觉都很迟钝,现在听力也有问题。甚至……未来谁也说不清会有什么病。”

他绝望又心肠柔软地想,能被这样抱一抱,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此刻死了也不亏。但他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那般爱她,又怎么真舍得叫她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和自己绑一辈子呢?

柏正狠下心肠,冷着嗓音道:“我随时可能会发病,这辈子不会有孩子。”

少女突然松开了他。

柏正鼻子一酸,他委实算得上硬汉,这辈子打落牙齿和血吞,也就在三年前的“庆功宴”上,背对着她,落了一回泪。

正常人都知道这情况怎么选,喻嗔明白以后,放弃他也是正常的。

这情况他早就预料到,所以强忍着情绪,打算体面一点离开,免得她为难。

喻嗔凝视柏正,柏正从没这样过。

他曾经多张扬啊,在赛场上逗她,整个人神采飞扬。此刻心里得多难受,才连看她一眼都不敢。她早就注意到,柏正语气和缓冷静,但他盯着客厅茶几一角,垂着眸子,视线几乎都没离开过。

喻嗔干脆松开他,把他脸颊掰过来。

猝不及防对上男人的眼睛,她看见他红得可怕的眼尾。他倒不是会哭,反而像个隐忍到极致的疯子模样。

柏正微微错开目光。

喻嗔捧着他脸颊,眨巴了下眼睛:“这些我现在知道了,柏正,我特别生气。”

他指节发白。

“我以前就说过,你要是发生了什么,可以同我讲,我不愿意在你最难过的时候,什么也没有为你做,那样想起来,会十分遗憾。但你似乎并不相信这些话,你的感情是感情,我的感情难道都是假的吗?你过去如果早点与我说,我会陪你度过那些难熬的日子。”

柏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猛然看着她。

那目光太过炙热,难以置信。喻嗔气是气,本来还想说话也气一气他的,但柏正这个模样,让她一下子心软。

说出自己最难堪的事情,本身就是一种残忍。以后会让他慢慢知错的,至于现在,就原谅他一晚上吧。

她轻轻弯了一下眼睛,十分温柔地问:“曾经没有陪着你,我现在陪着你,还来得及吗?”

他没有回答,空气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房子里有扇窗户没有关,雨点击打窗户的声音格外清晰,喻嗔不明白他看着自己那是什么眼神。

她甚至有点儿受不了如今的氛围,想说自己先去关窗户。

还没起身,突然被按进一个冰冷的怀抱。

说“按”这个字一点也不为过,喻嗔当真觉得,那是用揉进骨血的力度,呼吸有片刻窒闷。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喻嗔听见他这样问,她还没回答,他低声说:“你不知道也没办法后悔了。”

他已经完全当真,即便这是一个梦,他也不要醒来。

如果她说出了这样的话还想反悔,不如现在就把他杀了,说不定还要好受些。

喻嗔忍住窒闷感,这时候也不想刺-激他,伸手抱了抱他。

以前就知道他是什么人,她说出的话,自然明白会有什么后果。

小小一团乖巧在他怀里,柏正后知后觉,心里缓慢染上几分欢喜。渐渐的,微弱的欢喜绽放开,侵蚀了强烈的阴暗与痛苦。

温柔的水光,一层层铺满他的眼底,他的动作温柔下来,好像怀里拥着易碎的宝贝,生怕她不舒服。

喻嗔在他怀里窝了一会儿,平时这个时间点是她直播时间,只不过她也没让柏正放开。

梁乐智不解,她为什么不虐柏正个爽。

但是生活哪里和电视剧一样啊?明明能解释的误会,大可一次说清楚,能包容的过往,也可以大度些,她又不是虐剧女主角,没必要折腾了别人,又来折腾自己,让自己活得那么累。

她想让柏正反思过错,有无数种方式,没必要用最戳他心窝子那种,让他发疯让他受不了那种。

就在这时候门被打开,祝婉欢快道:“当当当当!惊喜吗,喻……”

祝婉的声音卡了壳。

大年初四,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怀里圈着她的美人室友,抬眸看着她。

男人一腔情感还没收敛,或许只有喻嗔不怕这个样子的他。

祝婉对上那双黑到几乎阴森的瞳孔,笑容一瞬僵硬。

太、太}人了。

她下意识想关上门说,对不起打扰了。

恐慌以后,祝婉又想到,哎不对啊,这表情,这么病态,要笑不笑,又激动又疯,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她们都没听说喻嗔交了男朋友,这男人不会是闯进他们房子里,意图对喻嗔不轨的坏蛋吧!

“我、我警告你啊,赶紧离开,你要是敢对喻嗔做什么的话,我会报警的。”说完,她还真掏出手机,准备打110了。

柏正没理她,他下巴轻轻抵在怀里少女颈窝处,她肌肤又软又香,吹弹可破。

他只烦祝婉在这个时候回来。

喻嗔推开他的头,咳了咳:“祝婉,你回来啦?他不是坏人。”

“他不会是你……”

这句话,让屋子里两个人都看着喻嗔。

喻嗔唇角上翘,声音甜甜的:“现男友。”

于是,三年没有笑过的男人,笑意第一次从眼睛,感染到嘴角眉梢。

祝婉看得瞠目结舌,明明上一刻还觉得那男人阴森可怖,可是他一笑,这、这太帅了吧。

哪来的阴森,简直是错觉啊。

祝婉还没反应过来,茫然笑了两声。

柏正已经打横抱起喻嗔,要带她走。

多了个祝婉,他们说什么都不方便。

喻嗔拍拍他结实的手臂,有点儿尴尬:“先放我下来,我得留在这里。你先回去吧,有什么我们明天再商量。”

柏正舍不得放,他现在有多高兴,就有多害怕,生怕这就是一场梦,或者现实中的自己已经疯了,才臆想出这一切。

然而看着怀里姑娘的水汪汪的眼睛,谁会舍得拒绝她呢?

他本来就怕她的爱意不够,不敢流失任何一分。

今晚就算让他去死,估计柏正眼睛也不带眨的,因此他什么要求都会满足。

柏正放下她。

喻嗔冲祝婉招招手:“祝婉,你进来吧。”

祝婉连忙跑进来,柏正已经站在门外。他几乎贴门站着,不进来,也不舍得走。

祝婉没胆子关门,喻嗔只好过去把门关上。

她忍住笑:“柏正,回去吧,徐叔会担心的。”

他眼里的温柔便多了几分。

喻嗔知道,这一刻,天底下再也没有比柏正更好哄的人。她的一句关心,他都可以受用许久。过去他想要的很多,如今他要的实在是太少太少。

他依旧是那个他,却变得敏感脆弱起来。

祝婉完全懵逼状态。

她看见喻嗔直播,才想着大年初四回来给喻嗔一个惊喜。她老家不好玩儿,这两年过年没什么人气儿,爸妈去旅游,祝婉心想,干脆过来和喻嗔一起玩。

没成想开门就是一个暴击。

也不知道是谁给了谁惊喜。

喻嗔大致解释了下情况,祝婉便明白,是那个传说中的前男友啊。

祝婉委婉道:“不是我说,你男朋友,有点儿可怕啊。”

喻嗔都不忍心告诉她,那个被她说可怕的男人,是她们老板。

她今晚要梳理的事情也不少,刚刚安抚柏正,自己心脏也在一直狂跳。徐家那个简直是惊天爆炸大新闻,哪个女孩子听到估计都得懵。

喻嗔其实也没想清楚,可是喜欢是一种本能,就像他本能保护她,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本能不让他的心破碎。

那你认错

喻嗔说得不错, 徐学民一直在等柏正回来。

跟了徐家主子,徐学民这辈子可算是操碎了心。他倒不怕柏正出什么事,而是担心柏正把梁家那傻小子给砍了。

按理说这个点已经凌晨, 街上一直下着雨, 宴会都散了,可是柏正还没回来,徐学民坐不住, 连忙去寻自己的小主子。

来的时候, 徐学民心中想了无数次, 可能会发生哪些情况, 该怎么善后。

最大的两种可能,第一是喻小姐真看上梁小子,柏少黯然神伤。

第二,则是柏少给人家说了真相,被人抛弃。

总之没有一种是好的,徐学民之所以现在来找人, 也是不想直面柏正情场失意。别人情场失意会好,徐家这几位失意要命。

柏少最好自己先冷静一下。

到喻嗔家小区, 徐学民一眼就看见站在屋檐下的柏正。

外面的天黑黢黢,借着小区灯光, 勉强看清男人高大的背影。他仰着头,一动不动地望着楼上。

三楼灯光已经灭了, 徐学民跟着一看, 浑浊的老眼什么也看不清,不知道柏少在看什么劲。

徐学民叹息一声, 还是被人抛弃了吧。

他撑伞走过去,本来以为, 会看见心如死灰的柏正,没想到对上一个唇角止不住上扬的男人。

徐学民:……

稳重如老徐,此刻也慌了。这莫不是被刺-激到疯了吧,柏正都多久没笑过了?上一次笑还是三年前,徐学民都快不记得他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徐学民,我这是在做梦吗?”他低声道,“我好久没有这么快活。”

心脏像是被注入兴奋剂,让他浑身每个毛孔都在战栗,这是快活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