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几年,他的生活中被死寂、黑暗侵占,身边只有一个严肃沉默的徐学民。

然而今天,被他年少时视作女神的女孩,竟不介意他这身血脉,还温柔得抱了他。

徐学民总算品出味儿来,合着他家小主子说了真相,没被人嫌弃?

他愣了愣,实在不敢相信。

缓过来,徐学民开始替柏正高兴,这几年,柏少多不容易,他全都清楚。她一点点青睐,就能让柏少完完整整活着。

一老一少站在人家楼底下,这时候有小区的其他住户回来,收伞以后,用惊疑不定的目光看着他们,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报警。

徐学民咳了一声:“您要不要先回去?”

这都快凌晨三点,守在这里,四处还没有光,会被人当成神经病的。

柏正说:“我怕我在做梦。”

那个拥抱太短暂,就被祝婉打断,柏正总觉得不真实。然而他目前这种状态,喻嗔就算陪着他一天一夜,他也不会觉得踏实。

得不到前还算好,这才沾手,就怕失去。

黄粱一梦,有时候也是件残忍的事情。

徐学民也觉得像在做梦,但他不能这么说啊,不然人家真报警了。

“我向您保证,这绝对不是在做梦。”

“我知道。”柏正说,他下了死手掐自己,血肉都青了,会痛,却让他高兴起来。但徘徊不去的忧虑,顷刻又涌上来,“但如果今晚以后,她又反悔了怎么办?”

要是明天天亮,喻嗔才后知后觉,觉得他恶心不堪,那怎么办?

徐学民知道自己没法改变他的思想。现在柏正就是一只尝到希望的惊弓之鸟,估计一步都不舍得挪窝。

“明天您可以找喻小姐确认一下,但您需要让自己状态好些,小姑娘都喜欢好看体面的男人。”

柏正顿了顿:“走吧。”

他还穿着宴会的衣服,淋了雨,成熟男人过了一夜,说不定还会有细小的胡渣。

徐学民说得没错,他能让喻嗔喜欢的地方,本来就不多了,要是外表还狼狈,她讨厌他怎么办?

徐学民这两年算是彻底学精,劝人多简单啊,你告诉他,怎么做喻嗔会喜欢他,平时杀伐果断的年轻男人,什么都肯试试。

两个人回去,柏正洗澡换衣服,强迫自己睡一会儿。

结果天还没亮,他按捺不住,又出门了。

他住在朗廷的别墅区,自然不和徐学民那个老家伙一块儿。此刻天亮,他倒是想起公司还有个生意今天要谈,给徐学民去了个电话。

“把时间延后。”

徐学民叹了口气,自然没什么意见。今天才年初五呢,本来也是休假时间。

今天小主子要去谈恋爱,他清楚得很,工作哪有喻嗔重要。

如果给柏正一个古代君王当,他能毫不犹豫为了喻嗔当昏君。

喻嗔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稳,三年前柏正离开的事情,成了她心病。

如今他愿意坦白,真相对他而言,过于残忍。

他瞎过,还聋过。

如柏正自己所说,未来会发生什么,他都不知道。

徐傲宸的基因有问题,他们家族富贵滔天,遗传病却一直存在,牧梦仪身体弱,表现正常,但是精神方面也十分脆弱。

早上喻嗔终于调整好状态。

柏正对自己血脉无比厌恶,她如果还跟着一起担忧,那才是愁人。人来到这个世界多么不容易,长大也不容易,两情相悦更是难。

她还喜欢他一天,就真不在乎他什么样子。

退一万步说,即便有一天他变成了一个疯子,只要是依旧爱她的疯子,那她就能照顾好他和自己。

她想通这点,脑海里紧绷的神经松了些许。

随即就是这三年都过不去的坎儿。

柏正不信她的感情,徐家人敏感又多疑,正是因为他的固执偏激,才让她白白等三年,他自己也受了不少罪。

这个真让人生气,要是下次又出什么事儿,她指不定又被他“抛弃”。

怪不得连梁乐智都看不下去,让她虐虐他。

真这么轻易原谅他,确实闹心,还担心他下次再犯。她要让他从灵魂深处意识到错误,深感后悔才行。祝婉受了惊吓,今天也起得早。

两个少女吃完早饭,好一会儿后,门铃被按响。

坐在外头的祝婉过去开门,门打开,露出男人年轻英俊的脸。事实上,柏正已经在外面站了很久,怕喻嗔还没吃饭,一直等着,他身上带着晨露。

他拿着一个文件夹,祝婉嘴角下意识抽了抽,什么嘛,别人男朋友一大早送玫瑰送早饭,喻嗔大美人的男朋友,一早就不解风情带了个文件夹?

柏正没看祝婉,眼睛直直看着喻嗔。

他眼里的光细碎,更多的是忐忑。

喻嗔看他这样:“进来吧。”

祝婉很识趣,回自己房间去了。但人不乏好奇心,祝婉耳朵贴着门,想听听他们讲什么。

柏正抿抿唇,眼神炙热:“你昨晚,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这话他第二遍问,喻嗔说:“你再问,那就是假的。”

他愣了一下,心脏紧缩,才发现她微恼,脸颊鼓鼓看着他,有几分可爱,却又无比鲜活。

柏正笑了,知道那是真的。

他笑起来其实很好看,只不过这两年都快忘了怎么笑。

他说:“我给你带了礼物。”

喻嗔从未见过他这幅讨好她的忐忑模样,以前他也喜欢讨好她,但是张扬肆意,还不许她反抗。

如今或许是觉得自己脏,她好几次看见柏正抬起头,想摸摸她,最后都收了回去。

柏正把文件夹放在喻嗔手中。

喻嗔茫然地翻看手中文件:“猫尾的股权转让书?”

柏正很镇定,甚至还问她:“嗯,你喜欢吗?我没有什么能给你,如果不喜欢,我手里还有其他股份,全部都给你。”

他说起来,就好像送一束花一样容易。天知道徐家那些滔天富贵,百分之一都足够让人疯狂。

房间内偷听的祝婉:???

wtf?那个她以为不解风情的文件夹,竟然是猫尾转让书!啊啊啊啊啊喻嗔这男朋友什么来路啊!

喻嗔也懵,她知道徐家很有钱,而且柏正说“我没有什么能给你”,也是发自真心。

昨晚才说开,她还没想好怎么让他知错,他今天就要给她送财产。

他是真的怕,怕她不够喜欢他,会反悔。

但往她怀里塞这么个烫手山芋算怎么回事啊?

喻嗔把文件还给他,她严肃着小脸,说:“我不要这个,你莫名其妙就离开三年,我昨晚想了想,我好像没以前喜欢你了。”

他猛然抬头,连文件落在地上都没捡。

喻嗔逼着自己把想好的话说完:“你要让我原谅你,像以前那样喜欢你吗?”

柏正想也没想点头。

“要。”

喻嗔说:“那你认错。”

“我错了。”

喻嗔绷住表情:“你认错这么快,知道哪里错了吗?”

柏正沉默了一瞬,他真的不知道,但不妨碍他顺从她:“哪里都错了。”

喻嗔一看他这样就明白,在他世界里,估计真没觉得做错了。她简直要被逗乐。

讲道理没用,他为了留在她身边,估计让他说他是狗,柏正眼都不带眨就会说。

她气哼哼笑:“我们出门。”

柏正也没问去哪里,她愿意和他在一起,他就很高兴。昨夜下了雨,空气湿冷。喻嗔换上小靴子,冲屋里的祝婉说一声:“祝婉,我先出去啦。”

祝婉应了一声。

柏正把文件撕了,她既然暂时不要,留着也没用。

地面湿滑,柏正看她好几秒,试探般哑着嗓音说:“我背……”

他顿了顿,换成问句:“我可以背你吗?”

喻嗔心软了一下,好在记得自己要做什么。她伸出手,他弯唇,在她面前蹲下来。

喻嗔以前乖乖的,这回她不。

让你不知错。

她来了个泰山压顶,几乎是跳起来砸在他身上。

柏正只是笑了笑,晃也不晃,稳稳把她背起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眼眶都热了。

不管怎么样,愿意让他碰,就是真的不觉得他恶心。

出气

s市一年四季都不冷。

大年初五, 家里热闹,外面倒是没什么人。喻嗔也没想好去哪里,就让柏正漫无目的背着她走。

她暖呼呼一团, 趴在他背上, 喻嗔觉得他脾气变好了。她在他身边时,完全看不出他有什么疾病。

或许人真的长大了,他吃过难捱的苦, 走过艰难的路, 再面对她, 除了年少的喜欢, 更有一分包容和溺爱。

失而复得,最容易唤起珍惜的情感。

不巧,他们走了没几步,遇见了梁小少爷梁乐智。

梁乐智心存庆幸,心情复杂,他心中更希望, 喻嗔和柏正没有和好,那他一大早过来, 还可以成功捡漏。

然而看见他们,他头顶的天空瞬间昏暗。

柏正停下脚步。

喻嗔以为他脾气变好了, 其实并没有,反正她在背上看不见, 柏正看梁乐智的目光, 又冷又刺,要把他活剐似的。

梁乐智这人就是贱, 他连他老爹都时不时撩着玩,一看到柏正这副介意得要死的神情, 就知道自己在他心中多膈应。

这证明了什么!

梁小少爷恨不得哈哈大笑,原来在徐家主心里,自己是这么强劲的敌人啊,他可真是误会小嗔宝了,自己在她心中还有一席之地。

梁乐智酸爽上头,也不怕手臂还在痛,深情款款看着喻嗔:“嗔宝,我昨天讲的事情,你再考虑看看啊,这个男的他又凶又毒,昨晚打我一顿,我全身都在痛。我就和他不一样,我特别温柔。”

柏正目光凝成冰,他忍住没说话。

背上的少女还在生他的气,虽然柏正不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但是他怕控制不住火气,坐实了“又凶又毒”的罪名。

喻嗔实在没忍住笑起来,她觉得梁小少爷是个活宝,他说什么,她一般都不当真,只觉得好玩儿。

“你如果还疼,记得去医院看看,手臂好些了吗?”

梁乐智哈巴狗一样,委屈可怜地摇头:“上次那些混账下手太狠了,昨天又莫名其妙被人打一顿,伤情加重,我的手臂会不会一辈子都不能用了?”

他口中的“混账”,心中冷嗤一声,只后悔当初怎么没再狠一点,废了他算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

梁小少爷胆子是真的肥,他爹梁总在徐家家主面前,都忙不迭低头,偏他皮厚,还敢往上凑。

柏正特别介意梁乐智。

不仅仅是他对喻嗔那个放肆的吻被自己看见,还有梁乐智性格的阳光。

这种阳光的感觉,一看就知道是个和美家庭养出来的孩子。自己以前张狂,却没这种灼人的阳光和快乐。

家庭不好的人,如自己、如牧原,身上从来不会洋溢幸福美满的气息。

听见背上少女的笑声,柏正更是不舒服。他甚至想直接就带着喻嗔走,回头就找人弄死梁乐智。

没曾想,两只软乎乎的小手,夹住他的脸,背上少女说:“柏正,你不该打梁乐智,给他道个歉吧,好不好?”

柏正抿紧了唇。

他不仅不后悔打了梁乐智,还想杀了他。

可是少女的气息又暖又香,他不忍她失望,还怕她不要自己。

“对不起。”

梁乐智差点一副吃了屎的表情,我去!徐家了不得的家主,给他道歉啊,要是让他爹知道,那得多风光。

不、会被打死。

缓过来,梁乐智笑容更贱:“我就知道嗔宝心里有我,最心疼我,不枉我在某人不在的时候,守了你两年。”

柏正知道这人在挑衅,冷淡地垂了眸,不再看梁乐智。

喻嗔没给这货留瞎想的空间。

“你别胡说,只是这件事,我们确实对不起你。”梁乐智挨了两顿打,手骨断了,家里生意还停滞,合同终止。但这个大男孩心思纯善,一点儿也不坏,甚至还在帮他们。

梁乐智何曾不知道,她觉得谁亲近,才会和谁称为我们。他低眸,苦涩笑了笑,再抬起眼睛,又是眉飞色舞的模样。

“反正你记得我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我一直在。”

梁乐智开车走了。

喻嗔感受到,柏正的身体紧绷,不知道在忍火气,还是在忍委屈。

她有点儿心疼。

但是论委屈,谁有三年前的喻嗔委屈呢?她一路从“庆功宴”门口哭到家,哥哥都没办法。

她年少一腔勇气,宁愿当父母眼中的“坏孩子”,也要和柏正在一起,他却漫不经心说不要她。

柏正如今知道难受就好。

喻嗔趴在他耳边,两只软软的手臂,环住他脖子。

“你生气啦?”

他声线僵硬生冷:“没有。”

喻嗔有点儿想笑。

“三年前你在庆功宴,说对我不感兴趣了,你身边当时坐着个女孩子,叫什么来着,丽丽吗?我也可气可气了。”

男人对女孩子翻旧帐,都有种超乎性格的敏锐。

这个话题不容他沉默,柏正立刻解释道:“你知道,我和她没什么,只希望你放弃我,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没看。”

那时候他快又聋又瞎,明白要失去喻嗔,心都碎了,哪有心情看什么丽丽。

“那梁乐智也没什么。”喻嗔和偏执的大混账讲道理,“你现在知道我以前的心情了吗?我也不是故意气你,梁乐智人确实不错,昨晚上,他故意让你说实话,他人不坏,他在帮我们。”

“如果可以,你不要为难他和他的家人了好不好?”少女气息软软的,纵然他听力不好,可是谁会拒绝她软绵绵的语气?

柏正心中不甘,依旧应了:“嗯。”

“你还介意什么,就讲出来。”喻嗔道,“你说了,我才会知道。”

她身上拥有的坦诚,一如四年前初见。

干净柔软,点点滴滴扫除隔阂猜忌。

柏正咬牙道:“他对你的称呼,你让他那么叫你的吗?”

“嗔宝”这个小名,亲昵极了,柏正以前也听过,在涟水的时候,喻嗔的家人就这样喊她。他初初听见就忘不掉,在心里模拟过无数回,可明明以前脸皮不薄,却偏不好意思叫出口。

没成想梁乐智叫得无比自然。

这点小心思,柏正谁也没说过。如今冬天快要过去,冰雪消融。她似乎笑了一声,很轻很轻,在他耳边轻声说话——

“我没让他喊,要不我让你喊呀。”

风吹动高大枯黄的棕榈木,柏正心跳如擂鼓。

刚刚的怒气委屈,很轻易就散去。他真喜欢她,本来能陪伴就算奢侈,他什么也不求,只要她这一刻的亲昵。

“嗔宝。”

她红着耳尖,吭哧把小脸埋进他颈窝。

柏正见喻嗔也不知道大过年的往哪儿去,喻嗔和祝婉的小出租屋实在不适合继续待,干脆把她带回朗廷。

上一次来这个别墅,佣人们只看见他怀里姑娘的一角衣服,这次因为过年,柏正没在家里留别人,干脆全把人放回家了。

诺大的房子,里面没一个人。

喻嗔扫视一遍,发现装修是灰色系,非常冷肃的色调。房子还很新,可以看出柏正确实回国不久。

“徐叔没和你住在一起吗?”

“他有住处。”

那老家伙跟了徐家两代主子,有钱得不行。

柏正说:“你现在住的地方不方便,怎么没有打算换个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