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行有个弟弟,和喻嗔一样大,皮猴子丑死了,最近感冒还流鼻涕。
喻燃不言不语,目不斜视。
陈行急了,一咬牙:“我把大黄和弟弟都给你,你把你家小妞妞换给我当妹妹。大黄很能干的,还能给我背书包呢。”
说着,他把书包放在大黄狗背上。
喻燃垂眸,小丫头眨巴着大眼睛看他。
在一众小孩子视线之下,喻燃脱下书包,放在了小喻嗔背上,他慢吞吞给她背好。
她也不拒绝,要多乖有多乖,书包压着粉团子,她差点趔趄一下。
喻燃看陈行一眼,看见没,小蠢货也能背书包,不换。
小朋友们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可是又想不起哪里不对,是哦,小妹妹也可以背书包。
直到看见陈行牵着狗,狗驮着书包。
喻燃扯着他们家小团子的衣襟,小团子吭哧扛着哥哥的书包。
大家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喻燃你是不是有毒!
喻嗔上小学一年级时,发现自己人缘有多好,哥哥的人缘就有多差。
他们兄妹两个生来就跟互补一样。
喻燃小时候又瘦又黑,喻嗔则粉嘟嘟又白皙。
喻燃面无表情,喻嗔特别爱笑。
现在就连人缘方面,也成了可怕的对照组。
一年级的小朋友为了抢喻嗔同桌的位子,闹得不可开交。
三年级的喻燃,没人愿意和他一起坐,孤家寡人,坐在第一桌。
喻燃从小就特别要命,他在班上,不说话,不上体育课,也不做卫生,其他小朋友能满意他么?
大家暗暗排挤他,但很快发现,排挤他没有用的啊,他本来就是封闭式性格,说不定你越排挤越爽呢。
还有件让人生气的事,喻燃回回考试双百分,好气哦。
三年级的熊小子们商量一下,觉得应该打他一顿。
也不打重了,吓哭就行,最好还不许他告诉老师。
放学喻燃被堵住了。
大家看着他这张无波无澜的脸就生气,男孩子们团住他,不许他过去。
一个人大声说:“喻燃,你今天开口求饶我们就放你走。”
其他两个男孩纷纷点头,谁干这个坏事都是第一次。
喻燃老僧入定脸。
好吧,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打呗。三个人摁着他,犹犹豫豫揍他。
可是喻燃没哭,没求饶,平静地很,好像被捶的不是自己。
就在这时,三人团中一个被撞开,喻燃抬起眼睛,看见他们家小蠢货发挥小时候往他怀里拱的力气,泪汪汪冲上去打他们。
“坏蛋,不许欺负我哥哥。”
边哭边用小拳头捶呀捶,三人团一脸蒙蔽,看着小丫头的精致的脸蛋儿。
如果不是身上被打痛,他们还以为这个粉嘟嘟的小家伙在卖萌。
三人团面面相觑,咋整啊?能咋整,走吧,免得说欺负低年级。
喻燃围观了一遍他家六岁的小丫头如何英勇。下一刻,她“哇”的一声哭了。
喻嗔边哭边打嗝儿:“哥哥,我害怕。”
喻燃:……
头一回,他生出几分想笑的情绪。好在面瘫惯了,能忍住。
没过几天,一年级的小朋友发了红领巾,成为少先队员。
学校有个规定,周一升旗仪式每个孩子必须佩戴红领巾,不戴要被罚站的。
小丫头次次都戴,直到这次,喻嗔由于年龄不大,忘记带红领巾。
她慌得六神无主,眼看要去集合了,眼眶包住眼泪,可怜极了。她找了好几遍自己书包,确定真的没戴,天都要塌下来。
在孩子心中,小事也是天大的事。
喻嗔最后一个走。
喻燃从窗外看见她,没有吭声。
直到她快要路过他们班之前,喻燃走出去。
“哥哥?”
男孩没说话,他垂下眼睛,清瘦的脸颊,微微凹陷。他太瘦了,像一支老竹子。
女孩子揉揉眼睛,看他细细的手指,给自己戴上一条红领巾。
他摸摸她的头发,下楼去了。
那一次升旗仪式,一年级的小喻嗔,围着一条皱巴巴的红领巾。
三年级一班的喻燃,后来在国旗台下站了一节课。
番外二 闷骚哥哥小可怜妹妹
听说市里来了一个很好的医生, 或许能改善喻燃的病情,喻中岩夫妻俩一合计,怎么着也得带孩子去看看。
他们拿出积蓄, 到处托人预约医生, 终于拿到了看病的机会。
心理治疗分很多次,不可能来来回回往市里跑。
万姝茗看着沉默寡言的男孩,心里一痛, 咬牙道:“我带着小燃看病, 中岩你继续上班, 妈在家里帮我带一下嗔宝。”
后妈难做。
设身处地想, 如果这个自闭的孩子,从来不说话的男孩,是自己亲生的,万姝茗估计心都要碎了。
她做下带喻燃看病的决定,还因此辞职,一点儿也不觉得后悔。
喻中岩年轻时是个妻管严, 他是个二婚,本就矮万姝茗一等, 对她言听计从。
妻子做下决定以后,他没什么异议。家里老的老, 小的小,总得有人赚钱啊。
临行前, 万姝茗叮嘱喻嗔:“嗔宝, 妈妈带哥哥去看病,你在家要乖乖的, 听爷爷奶奶的话知道不?”
喻嗔点头。
小丫头扎了两个羊角辫,问万姝茗:“哥哥会治好吗?”
她希望哥哥能治好, 她从来没有听过哥哥说话,他时常一个人一待一整天,她还想看哥哥笑。
万姝茗摸摸她小脑袋:“会的。”
小姑娘抱抱妈妈,又抱抱爸爸,最后扑向喻燃时,被一支铅笔戳住肩膀。
兄妹两个大眼瞪小眼,大人们看得好笑,什么离愁别绪都没了。
喻燃上了船,看见小蠢货被奶奶牵着手,抻长脖子张望,冲他努力挥手。
她门牙掉了,说话漏风:“哥哥,尼要遭点会拉。”
喻燃没回头。
这一治疗,总共是两年。
对喻家人来讲,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在于,喻燃是孤独症中极少数人群,智商很高,聪明又早熟。
坏消息在于他这是娘胎里带的病,医生们断定他一辈子不会好。
这个典例引起专家们的关注,但他不言不语,冷漠地看着他们,不配合却也不排斥。
他们引导过,什么都做了,但他就是不开口。
心理医生觉得很棘手。
好在他社交方面好了些,别人和他说话,偶尔会得到回应。
“这个孩子的内心,像一扇封闭的大门,我们找不到一把平衡的钥匙,很难打开它。他哪怕没有表情,可是很不喜欢我们。”
“他聪明得很,觉得我们拿他做研究,所以什么数据都不提供。”
他们确实有这个想法,但是没想到一个十岁的孩子,能洞悉他们的一切。
专家们觉得无奈,又舍不得放弃这么好的典例。他们甚至免了喻燃的治疗费用。
一拖拖两年,进展却很小。
万姝茗天天期待,终于发了火,要带孩子回家。
小喻燃已经两年没上学了,哪怕她开小灶,可是孩子能耽误两年,能耽误十年么?
喻燃回家那天,一眼就看见门槛上坐着一个小丫头。
爷爷在黄葛树下和人下棋,奶奶喂兔子去了。
小姑娘眼睛亮得不行,飞快跑过来。
“妈妈!哥哥!”
两年不见,她瘦了一点,婴儿肥还剩一点点,喻燃淡淡看她一眼,有点明白奶奶为什么讲小丫头长得好了。
相对于她的热情,喻燃分外冷淡,仿佛不认得她。
晚饭时喻奶奶讲:“这两年小嗔宝望眼欲穿哟,放学就在门口坐着,丫头们叫她去玩她都不去,说要等哥哥治病回来。”
别看小丫头软绵绵的,可是打小就犟。
小时候的喻嗔很受欢迎,倒不是因为颜值,毕竟男孩子们还没有情窦初开,没有讨好女孩子的观念。
大家喜欢她,是因为她脾气好。
但属于“等哥哥”的时间,她一步也不肯走。
等了两年,才盼回哥哥。
但哥哥冷淡极了,甚至再也没有看她一眼。喻嗔很伤心:“妈妈,哥哥是不是不记得我了?”
“不会,哥哥只是不太习惯转变环境,嗔嗔对他好一点,他就知道这是回家了。”
小丫头害羞地笑了笑,点点头。
这两年妈妈不在家,奶奶带她,她害羞了许多。
喻燃晚上睡觉之前,门被敲响。
他睁着眼睛,双手平放在身侧,死板的睡姿,像一具僵尸。
门还在响,女孩子喊:“哥哥,哥哥……”
很烦。
他干脆闭上眼。
她失落地离开了,一大早,她又不计前嫌欢欢喜喜来找他。
小丫头坐在小马扎上,期待地说:“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你九岁的,还有十岁的。”
喻燃安静地看着书。
直到眼前出现一个文具盒和小汽车玩具。
文具盒是九岁礼物,下面的铁有一点点生锈,依旧看得出来很新。小汽车向后划拉再松开手,可以开很远。
对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姑娘来说,她攒了很久的钱,不吃一点零食,才能给哥哥买生日礼物。
他动作顿了顿,慢吞吞把玩具推开,幼稚。
小姑娘心里难免有几分委屈。
家里最近在讨论开学以后喻燃上几年级的问题,小喻嗔都快四年级了,喻燃本来该六年级,可这不是因为治病辍学了么,再去六年级跟得上不?
小孩子们则惬意多了,反正放暑假嘛,可劲儿玩。
涟水依山傍水,好玩儿的多得很。
喻嗔有了哥哥,就不和他们一起玩了,她特别乖,掐着时间提醒哥哥喝水。
有个人不满意了,是陈行。
十一岁的陈行情窦初开,看见小嗔宝就想欺负。
她守着哑巴哥哥,在院子下面给哥哥讲故事,小姑娘嗓音脆脆的,陈行在隔壁,和一群孩子玩儿,涟水的矮墙不隔音,陈行心里不是滋味儿,从另一边翻过来。
他拍拍手:“喻嗔,我们喊你玩点灯你咋不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然下次不喊你了。”
小姑娘当然不知道他的恼怒:“那下次不喊我了吧。”
“……”
陈行恼羞成怒,扯扯她小辫子:“不行,你必须来,我们这队还差个人。”
喻嗔看看低着头做数独的哥哥:“我不去,陈行哥,你别扯我头发,好痛。”
陈行哼一声,对她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很满意:“反正你要来和我、我们玩。”
小姑娘奶奶带着,平时很孝顺,脾气好得很,被陈行扯痛,眼泪汪汪,也没出声骂他。
陈行欺负喜欢的女孩子,觉得自己在她心里肯定特别不一样。
这时候喻燃默不吭声,起来走了。
陈行撇了撇嘴:“看吧,你这个哥哥根本不喜欢你。咱们不理他了。”
小喻嗔眨眨水汪汪的眼睛,好委屈。
陈行哥哥经常欺负她,有时候拽头发,有时候伸腿绊她,还往她书包里丢虫子。
结果没过两分种,喻燃又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个月饼盒子,打开盖儿,把盒子里面的东西倒进陈行衣服里。
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陈行反应过来跳起来。
“什、什么东西!”
冰冰凉凉,还在动,陈行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像是得了羊癫疯,拼命抖动。
一只小癞□□从他衣服里落出来。
喻嗔睁大眼睛:“……”
好恶心,她默默离陈行远一点。
陈行涨红了脸:“喻燃,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和你拼了!”
喻燃看他一眼,不懂么?
癞□□想吃天鹅肉。
陈行扑过来就要和喻燃打架,喻嗔慌了,刚要上前保护哥哥,喻燃用做数独的笔戳住她,不许她动,另一手拿起家里的渔网。
好一会儿后,陈行在渔网里奋力挣扎。
啊啊啊他要气炸了,喻燃这个奸诈小人!
喻燃慢条斯理把他捆结实,踹着他把他赶到了老爷子们下棋的树旁。最后在渔网里的陈行,被骂骂咧咧的陈嫂子领回家。
陈嫂子要给儿子讨回公道:“我儿子说就是你们家喻燃。”
喻奶奶看一眼“文弱”的孙子,完全不信:“陈嫂子,哪能啊,我们家喻燃现在连话都不说,怎么可能打架?”
万姝茗也不信:“小燃对外界发生的事都没反应,怎么可能打你们家陈行。”
喻中岩看了眼:“网是从里面打的结,也就是说,可能是你家孩子自己把自己关在里面的。”
围观的人不少,这么一分析,大家纷纷赞同。
“陈嫂子,你家陈行那么调皮,不会是故意冤枉喻燃吧。”
“对,平时陈行就喜欢欺负我家小子。”
众人七嘴八舌,最后认定陈行自己把自己关在渔网里。
一脸懵逼的陈行气得要死。
喻燃这个心机婊!
“心机婊”喻燃坐在角落,灰色的瞳无波无澜,应和了众人口中,对外界事情没什么反应。
晚上小姑娘探出个头,大眼睛亮晶晶的,扭捏道:“谢谢哥哥。”
他抬起眼皮子:“嗯。”
喻嗔吃惊地看着他,半晌欢喜成一个小傻瓜,哥哥说话了!
尽管只是个“嗯”字!
小少年常年不说话嗓音沙哑,像锯子拉扯木头。
谁也不知道,一群专家都没突破的难关,被一个小丫头突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