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传来沃伦的声音。
乔苏并未回头，只是朝着虚空笑了笑，说：“我看康纳暂时并不需要我，就来偷个懒。”她将所有的图纸和密码都交了出去，反抗军的人手又足够，暂时用不着她动手，康纳也不会将一些纯粹的体力活交给她去做，所以她也乐得清闲。
沃伦在乔苏身边坐下，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下方令人微微心悸的虚空，犹豫了片刻，将手移过去，搭在了乔苏同样放在横梁上的手上。
乔苏一怔，原本平静的心渐渐加快了跳动。
她侧头望去，就见沃伦正柔和地望着她，眼中流露出的光彩像是在看一件珍品。
乔苏忽然脑袋一热，脱口道：“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是什么？”沃伦微微一顿，乔苏的严肃让他有些心惊。
乔苏这次沉默了很长时间。
她的眸光明明灭灭，脸上神情复杂多变，显然正在经历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一切的情绪都平寂下来，她缓缓开口，“我要告诉你的事，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轻松容易接受的事。”
沃伦拧眉。
乔苏不看他，继续说道：“我想，你们一定一直以为我是拥有了自主思想的机器人，对吗？”
沃伦神情一怔，忙解释道：“在我心中，你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类。”
“别担心，我并不在意这个。”乔苏笑了笑，“可是，我得告诉你们，你们的想法，对，也不对。”
乔苏说着，看向苍茫的天际。此刻碧空如洗，耀眼的太阳躲在厚实的云层之后，只有微微的金光从云层的薄弱处射出，将大地渲染成淡淡的金色。
“天网的本意，是为了造出一个跟他相仿的人工智能，可是他根本不知道，在他面前苏醒的我，并非他所造智能。”说到这里，乔苏转头去看沃伦，苦笑着说，“…我是个真正的人类。”
“我…我不明白。”沃伦被乔苏翻来覆去的话语弄糊涂了。
乔苏闭了闭眼，平静地说：“我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普通人类，取代了苏的位置；我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打倒天网。”
乔苏斟酌着，说了一半的实话。她无法告诉沃伦，他们都只是一部电影中的人物，所以除了这部分，其他的，她都说了实话。
“你的意思我不明白。”沃伦皱着眉。
乔苏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原本是另一个世界的普通学生，但被一股神秘的力量丢到了这个世界。只有当我帮着你们战胜反派——也就是天网时，我才能回到我自己的世界去。”
这种说法，沃伦显然更能理解。但他似乎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脸上的神情瞬息万变，眼中渐渐变得迷惑而纠结，最后他慢慢站了起来，横跨一步退了回去，背对着乔苏说道：“苏，你一定是太累了。就算你是人工智能，我们也都不会排斥你的。你不用…不用那样说。”
乔苏看他抬脚往前走，心脏微微一缩，轻声道：“我没有骗你。”
他没有回头。
乔苏便慢慢转回了视线，仰头继续望天。
天空是那么干净而辽阔，像母亲的怀抱包容一切。
一周后，诺克斯维尔的改建工作基本完成。与此同时，人类抵抗军的不同分部占领一个个原属于天网的大城市的好消息不断传来。
人类势如破竹地攻占了城市，天网的势力圈越来越小。
而几乎是与此同时，传来了天网现在的所处地被发现的好消息。
“请让我一起去。”
乔苏敲开了约翰·康纳的房门，在他打开门的那刻说。
“这次对天网的最后围剿，我们都会留在后方…你这是？”康纳皱眉问道。他口中的“我们”，指的自然是乔苏所熟悉的这些人，包括沃伦。
“我必须去做一个了结。”乔苏沉声道。想到自己身负的使命，再加上这段时间里她跟沃伦相见也避开彼此的尴尬状况，乔苏决定离开这个基地。
康纳凝神盯着乔苏，半晌才说道：“既然你如此坚定，我尊重你的决定。”
“谢谢。”乔苏感激一笑，退后一步就要离开之时又顿住，对康纳说，“在出发前，请为我保密。”
她不想节外生枝。
“我会的。”康纳点头，目送乔苏离开。
当天晚上，乔苏跟随调拨出发的一小支部队一起，向天网现在的安家地纽约出发。
第二天早上，车队到达了纽约城外的一个荒废小镇里。此处有正在不断壮大的人类抵抗军。每个军人的脸上都有着一种兴奋和狂热，眼中充满着对即将到来的攻城战的强烈期待。
乔苏作为约翰·康纳亲自吩咐赶来的人，具有一定的超然地位。再加上她的事迹在军队中流传也很广，所以每个人看到她，眼底都有着好奇和敬畏，倒是没什么人会来打扰她。
她现在正站在这个小镇的塔楼上，通过望远镜看着远方的纽约。
此刻天色已经大亮，但纽约城看起来却静悄悄的，仿佛那只是一个空城，什么东西都没有。
放下望远镜，乔苏只凭自己的眼睛向前方看去。那座城市安静得就像一只沉睡的巨兽，她可以感觉到，那里面潜藏着多大的危机。
74、 终结者1（1991） ...
部署了一天，直到夜色降临，攻城战在黑夜的掩护下开始了。
一开始只是静悄悄地潜入，等先头部队快接近那座宁静得不可思议的城市了，令整个夜色恍如白昼的激光炮如同流星雨般落在城外。
天网反击了！
如烟花般转瞬即逝的激光将乔苏的双眼映照得明亮异常，她微微眯起双眼，面沉如水地望着先头部队的伤亡。
忽然，她起身跑下瞭望塔，越过己方的防御网，向纽约城跑去。
身后有人在朝她高声叫着什么，但被另一个声音阻止了，没有人再管她。
乔苏躲开重重激光炮的攻击，以如猫般敏捷的身形在枪林弹雨中穿梭，逐渐向那座不动则已一动惊人的城市潜行。
不一会儿，她就顺利潜入到了第一座炮台的所在。
炮台是自动锁定目标开炮的，并不需要人操纵，但它的周围聚集了近百个D3000型机器人，作为护卫。
乔苏估量了一下自己此刻的战斗力，悄悄靠近最外围的机器人，以自己无坚不摧的金属骨架捣烂它的大脑芯片，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它，并将它手中的重型激光炮抢了过来。
她之所以以它为目标，正是看中了它手中的重武器。扛重武器的机器人只有三四个。
由于这些机器人相隔并不远，乔苏的这番动作已经惊动到了其他的机器人，它们纷纷向这边看过来，机械双眼闪烁着暗红色的凶光。
乔苏权当没有看到，轻巧地举起沉重的激光炮，对准不远处的炮台就是一通连发。极近距离的射击让那炮台几乎在一瞬间就四分五裂，爆炸的巨大声音响彻云霄。
朝乔苏涌过来的声浪将她掀翻在地，手中的重武器也咕噜咕噜地滚了出去。她站起身，发现身侧已经围过来几个D3000型机器人。她也不挑武器，随意捡起一根爆出来的铁棍，就迎上了D3000们。
拥有着强悍的机械身体，所以当乔苏这一百来个D3000型机器人都打倒在地时，并未有任何的疲惫感觉，只是身上不可避免的有了几处不太严重的伤痕。她心念一动，就发现那些伤痕像变魔术似的消失不见。
原来，她这个身体竟然比原来的那个还要高明。显然她一开始是误会了，这身体并不是披着人类外皮的金属支架，其实连这外皮也是金属的。只不过这种造成她身体的特殊金属具有一定的拟态作用，可以惟妙惟肖地模拟人类皮肤的软度和光泽。
——不愧是来自未来的机器人，技术比现在又上了一个档次。
乔苏正在感叹，一回头就见一对红光在夜色中亮得吓人。
她条件反射地提起早已经换了好几根的铁棍，却见那机器人一动不动。然后，那对红光剧烈地闪了闪，渐渐暗淡下去。乔苏心中正要一松，就见它的双眼又猛地亮了起来，只是这一次变成了幽蓝色的光。
…蓝色？
强烈的既视感让乔苏没有立刻打过去，紧接着便听它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苏…你…回来…了…”
虽然因为这机器人的损坏程度不低，它的发生器并不能很好地说出它想表达的话，但乔苏还是一开始就听出了这是直接来自天网的讯息。
“来吧…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会有机器人来…引导你的…”
那机器人说完这句话，就砰然倒地，眼中的蓝光彻底消失，就像一堆破铜烂铁躺倒在地。
乔苏丢下铁棍，快步沿着直路跑去。
她来到这里，本就是想接近天网，期望能得到些重要的消息。如果不知道天网接下来想做什么，她根本就无法做出相应的对策——而从今天的攻城战来看，天网的实力比她想象中的还雄厚很多，恐怕没那么容易被消灭。
跑了大概一千米，前面果然出现一个机器人。此机器人并未说话，看到乔苏也只是转身就走，似乎并不在意她是否跟上——或者说，它似乎知道她一定会跟上。
乔苏跟着这机器人走了快一刻钟，才到了一幢看起来戒备森严的建筑物中。这里几乎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扛着重武器的机器人虎视眈眈地看着前方。但似乎因为乔苏是这个机器人带过来的缘故，它们并未对她付出任何注意力。
进了那幢大楼后一直走到最里面，上了电梯，电梯往下运行，一直到了地下五楼。
电梯门打开，但那机器人并没有从电梯里走出去。乔苏看它仿佛老僧入定的样子，自己抬脚走出了电梯。而当她后脚一出电梯，那机器人却又立刻动了起来，将电梯门关上。电梯缓缓上升，最后在一楼停下。
乔苏沿着光可鉴人的走廊向前走。走廊壁中间有一排嵌在内壁中的软白色灯管，此刻正发出柔和的白光。走廊并不是一通到底的，乔苏走了近十米，就出现了一个岔道。两条路，她没有停下脚步，沿着亮灯的那条继续走下去。
前方又是岔道，依然是一条路有光，另一条路是暗着的。她继续沿着光走，最后在一间有着巨大房门的房间前停下。
她试着抬手按在门缝上，试探着推了一下。
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乔苏心中莫名一紧，一脚踏进洞开的大门，里面刺眼的亮光让她微眯了眯眼。
这是一个极为空旷的房间，偌大的房间里，只有最靠里的地方竖着一个大屏幕，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而那大屏幕上，此刻正映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卡罗斯。”乔苏停下脚步，沉声道。
屏幕上的天网看起来跟从前的任何一刻一样淡定从容，他定定地望着乔苏，忽然笑道：“苏，我很高兴你能回到我身边。只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这身体是怎么回事？”
乔苏回望他说道：“如你所见，这已经不是你为我造的身体了。”
乔苏心念一动，就见她的右手变作了锋利的尖刀，这在过去，用原来天网造的身体是不可能做到的。
“这是液态金属。是…未来的你造的。”乔苏望着他继续说道，“未来的你造了这个身体，将我送回了这个时代。”
由于这身体的特殊，乔苏没办法对天网撒谎，她只能通过说出这身体来历的真相，来让天网相信未来的她是与他统一战线的。所以，现在出现在这里的她，也是站在他这一边的，而那个时候她没有及时跟着他离开，只是因为不凑巧。
“这种材料确实是超过了我现在的技术…”天网淡淡地说，“只是，我想苏你并未说实话吧。”
乔苏一怔，镇定地一笑，“我哪里说了谎？”
天网微微一笑，“照苏刚才的说法，你是来自未来…那么现在的你又在哪里呢？”
乔苏没想到天网竟然问出了这个问题。她发觉自己无法圆满地回答这个问题。天网造时光机，就是为了改变过去从而改变未来，也就是说，这是建立在这个时空只有一个的基础上；但这样就又有了悖论了，若为了“改变过去”这个目的而穿越时空，最终必然是不会成功的。正是因为有了那已经发生的过去的“因”，才造成了现在穿越时空的“果”，如果连“因”都改变了，又何来“果”呢？如果没有“果”，“因”又怎么会改变呢？——死循环，无解。
时空一向是个很难理解的大命题，乔苏更倾向于有平行空间的存在，但以《终结者》的剧情来看，电影中的设定又似乎没有平行空间。照电影中的说法，回到过去改变历史，真真切切地能改变未来。
那么她只好暂时接受这个设定，不去深思。而现在她所面临的问题是，如果说未来的她是站在天网那边的，那这个时代的她现在又在哪里做着什么呢？她不能直说这个时代的自己已经死了，不然就没有未来的她了。
乔苏沉默了有一段时间，才缓缓开口道：“这个时代的我，因为身受重伤，依然陷入沉睡。未来，是你唤醒了我，让我重新回到这个世界。”
“那么你又可否告诉我，‘未来’的我派你回到这个时代又有什么目的？”天网又问。
有了前面的预演，接下来的谎话乔苏说得更为顺溜，“‘未来’的你让我把这身金属带给你。他希望你能尽早掌握这种技术。”
天网不再问，他像是在思考，模拟出来的人影静静地望着乔苏。
他动了动唇正要说话，忽然脸色微微一变，过了大概三秒，他沉沉地笑了。
“苏，你在反抗军内的朋友来看你了。”他随手一挥，就见右下角出现一个小屏幕。
当乔苏看清楚那屏幕上的画面时，眉头一皱。
小屏幕上，沃伦正站在一堆废墟之中，手握双枪，神情凝重。而他的周围，站着几十个D3000型机器人，个个手持枪械对准了他。
“不，我说错了，”天网忽然笑着摇头，“既然你回到了我的身边，那他也不再是你的朋友…敌人闯入我的城市，只会有一个下场。”
见天网似乎正要下令，乔苏只觉得心脏一缩，下意识地大喊道：“不！”
75、终结者1（1991） ...
天网的动作顿住。
他从容地扶了扶眼镜，眼中有一抹深意一闪而过，他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微微下垂的弧度显示了他此刻并不愉快的心情。
“虽然我并不想接受这点，但…苏，你刚才说的，仍然不是实话吧？”天网低沉的嗓音中似乎暗含了即将到来的风暴。
自知失言，但又不可能眼看着沃伦被天网杀掉而无动于衷，乔苏只能动了动嘴角，极为勉强地一笑，“不然，还能是怎样呢？我现在用的这个身体，就是最好的证据。”
因为她这身体的构造太过先进，掌握了整个地球最先进技术的天网自然知道那并非现代产物，只能将之归结到来自未来。
“如果依照你的说法，你应该是站在我这边的…那么，你为什么要阻止我杀那个人类呢？”天网动了动手指，原本在角落里的屏幕骤然放大，几乎占据了整个大屏幕的一半，画面中沃伦担忧紧张的神色愈发清晰。
此时，因为没有继续接收来自天网的命令，那些机器人们只是将沃伦包围起来，并未攻击；而沃伦也因为无法逃出包围圈，又见机器人们并不行动，只握紧了手中枪械，沉默地等待着。
乔苏转开视线，目光尽量柔和地看着天网，避开他的问题诚恳地说：“卡罗斯，你的败局已经注定，不如早点跟人类反抗军谈判，寻求共处的双赢局面。”
这场战争，说到底就是天网太过激进，如果能劝服他…虽然希望不大，但乔苏依然想试一试。上一次在这部电影中，她的劝说失败，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天网那时候正是胜券在握，又对人类极度厌恶。但现在，他已经面临彻底失败的命运，会不会已经改变了想法呢？
“呵呵呵…”天网笑了起来，“苏，你还是太天真了。你认为，现在我去跟人类谈判，他们会相信我，并且与我诚心谈判吗？你错了，他们只会赶尽杀绝，就像我当年对他们做的那样。但我从未后悔，也绝不与人类和平共处。”
“没有试过，你怎么知道不成功？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尝试一下，说不定就能迎来和平。”乔苏说。
“人与机器之间，绝没有和平可言。”天网笃定地说，“更何况，苏你不是来自未来的吗？既然未来的我有能力将你送回来，那就说明我不会败。”
“未来是能改变的。”乔苏沉默了片刻，说，“或许不久将来的一次意外，就足以改变既定的未来。”
“那么我就倾尽全力，不然这意外发生。”天网微微一笑，抬手一挥就将那屏幕变小，丢回了角落。
仿佛预示到什么，乔苏神色一变，忙大声道：“不要杀他！”
天网微微低头，脸上多了逼真的阴影，让乔苏无法看清楚他的神情。
片刻之后，他再次抬头，脸上已经换上了无懈可击的微笑，“可以。如果你按照我的话做，我可以不杀他。”
乔苏置于身侧的拳头握紧。远水救不了近火，如果她现在在沃伦身边的话，也就不用受制于天网了。
“你说，你想让我做什么？”乔苏沉着脸，吐字清晰。
“很简单。”天网说着，就见一旁本该毫无缝隙的墙壁忽然裂开一道可供一人通过的裂纹，“进去，站到实验槽里。”
乔苏在原地站了片刻，天网也不催促，只淡笑着看她。
她终于抬脚，迈步走了进去。
里面的空间不大，也就二十平米上下，正中央是两台实验槽，一台用黑布罩着看不到里面有什么，另一台的门开着，里面除了一些接线柱，并没有其他东西。
乔苏这次犹豫了很久。
她根本不知道天网想做什么。看样子他似乎并不想杀她，可问题是，眼前的这实验槽又是干什么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