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望着颇受打击的小皇帝,太皇太后轻叹,然后将小皇帝揽入怀中,轻轻抚摸着对方单薄的背,柔声安慰:“景暄别伤心,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是大乾的皇帝,要为天下人表率。”

“皇太/祖母……”小皇帝依偎在太皇太后的怀中,默默地流泪。

“不哭不哭。”太皇太后瞧着心都碎了。

赵景暄:“九皇叔会不会对我失望?”

“不会的。”太皇太后说:“你九皇叔只会心疼你。”

赵景暄点点头:“皇太/祖母……”他咬着嘴角踌躇了很久,仍是红着眼睛轻声央求道:“别杀了他们好吗?”

“我可怜的景暄……”太皇太后见曾孙这般难过还要维护那些狗东西,不禁也红了眼睛:“他们伸手敛财的时候,可曾想过你的处境?”

“……”赵景暄浑身颤了颤,说不出话。

“贪财恋势,狼子野心。”太皇太后字字诛心:“这等对你不忠不义之人,死一万遍也不足惜!”

小皇帝年幼丧父,母族又总是拖后腿,每每叫他难堪,此时闻言泪流不息。

“你是个仁爱的性子,跟你父皇一样。”太皇太后哀叹:“罢了,你九皇叔会留他们一条性命的。”

赵景暄抓住太皇太后的衣袖,泣不成声:“谢皇太/祖母。”

*

崔氏贪污一事自不能对外公布,即便是眼下也只是秘密扣押,朝中的官员们并不知晓此事。

因为公布出去,实在有损官家的威信。

赵允承接到太皇太后的传话,果然,最终还是要留崔家的性命,这可难倒赵允承了。

如果真这么做了,黑衣只怕会不满意。

容王略头疼,思来想去,只想到把崔家的人关得远远的法子。

于是拿起地图看了看,一眼就看中了位于边边角角的崖州。

崖州这个地方地处偏远,且是个海岛,用以流放崔氏非常适合。

为免黑衣派人追杀崔氏,容王连夜下达命令,次日一早押送崔氏前往崖州。

宫中的崔太妃听闻此事的时候,她的父亲母亲等一众亲人,已经在流放的路上。

“什么?”崔太妃犹如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心下大骇,又惊又怒:“怎么会这样?我娘家怎么会被流放?”

报信的宫人道:“太妃娘娘,是真的,崔大人从皇城司传出的消息,今天一早已经被押送上路了。”

“皇城司?”那不正是摄政王赵允承的地头吗?

崔家惹上这尊煞神,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呢?

身体娇弱的崔太妃一阵头晕目眩,连忙道:“我要去求见太皇太后。”

“可是太妃娘娘……”一个宫婢小声提醒:“您还在禁足中呢。”

崔太妃顿时一巴掌甩在宫婢的脸上,怒道:“都这时候了谁还管禁不禁足!”

不多时,寿安宫,宫婢向太皇太后通禀,说是崔太妃求见。

太皇太后闻言,幽幽说了一句:“她不是还在禁足吗?”

宫婢不语,垂首等候吩咐,等了片刻功夫,只听太皇太后又道:“撵回去。”

宫人努力绷着脸唱喏,退出去之后才掩嘴轻笑。

倒不是太皇太后不给官家的生母体面,而是这位崔太妃,实在是太能折腾了。

“太妃娘娘,太皇太后不便见您,您请回吧。”宫婢出来回话道。

崔太妃恨恨地揪了一把手中的绣帕,满脸着急,但是太皇太后不见她,她也不能硬闯。

“不见就不见罢。”瞪了寿安宫的牌匾一眼,她扭身气呼呼地走了:“去福宁宫,我要见我儿。”

却不想,福宁宫的门口她也没能进去,反而还被小皇帝传了一句话:“你若是再这般不思己过,以后都别想踏入福宁宫半步。”

这事在六宫传开之后,给各位主子添了不少笑料。

庄太后听完身边女官的讲述,微微一笑,端起茶盏吹开汤面,浅抿了一口:“好了,崔氏一事不是你我能探究的,吩咐下去,都谨言慎行。”

“喏。”

历经了两朝风风雨雨,庄太后自是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

不该听的,不该看的,绝不过问。

*

话分两头,洛阳沈氏的家主沈淮谦,突然接到太皇太后口谕,要召见他。

按照辈分,沈淮谦要喊太皇太后一声姑姑。

却不知道这位身份尊贵的姑姑,突然喊他进宫做什么?

不过不管如何,被宫里召见是一件大事,沈淮谦自是不敢怠慢的。

整个沈家宗族很快就知道,沈淮谦要进东京城,去觐见太皇太后。

他的长子沈泓亦想同去,可是太皇太后的口谕里只召见他爹。

沈淮谦自然也想带长子出去见见世面,但是现在看来,只能等下次机会。

次日一早,沈淮谦快马出发。

从洛阳城到东京城,到底还是走了两天。

又在城内修整了一夜,第二日才精神抖擞地入宫觐见。

算起来,沈淮谦也有很久没有见到这位姑姑了,心头不免有几分惦念和紧张。

太皇太后倒是自然,握着年过半百的侄儿的手,笑谈往事。

一番下来,沈淮谦就不紧张了。

“怀谦,还记得你二弟怀城吗?”太皇太后提起这位英年早逝的侄子,面容有些百感交集。

“怎会不记得。”沈淮谦点点头:“怀城走了二十年。”

太皇太后:“你们这些年有没有想过,给怀城过继一个子嗣?”

沈淮谦愣了一下,然后点头:“倒是想过,可是过继子嗣得结阴婚,这阴婚的人选可不是那么好找的。”

“不忙。”太皇太后笑道:“我这儿有个人选,即便怀城不结阴婚,想必也能受了他的香火。”

沈淮谦就不解了,忙开口:“请姑姑示下。”

“是允承那孩子。”太皇太后说道,想了想,随口编造了一段:“德音大师说他和沈家有缘,我便想,让那孩子在沈家族谱上个名,就记在怀城名下。”

“您是说……摄,摄政王?”沈淮谦大惊,诧异得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半晌才道:“您在开玩笑吗?”

那可是摄政王,绍宗皇帝的儿子,他们沈家怎敢……

太皇太后虎着脸:“怀谦,莫非你觉得允承配不上?”

沈淮谦连忙惶恐地否认:“不不不,绝无此意!”

分明是沈家配不上!

“那就照办吧,回去选个好日子。”太皇太后道:“在六月二十之前,把沈辉这个名字添上去。”

沈淮谦点点头:“那摄政王……会否到场?”

太皇太后被问住了一下,随后挥挥手:“他政务忙,随后我将他的贴身物件和一些惯用的东西收拾给你,你且带回去给他置一个院子。”

沈淮谦忙说:“是,姑姑。”

离开宫廷的时候,沈淮谦的脚步仍是飘着的。

老天爷,一位权势滔天的王爷,要上自家的族谱。

辈分还是自己的侄儿……

沈淮谦冲着苍穹深呼吸几口气,这才睁开眼睛:“怀城啊,哥哥恭喜你了,摄政王的香火,想必是阎王爷也不敢克扣你的。”

说着,一时老泪纵横,悲喜交加。

两日后,沈淮谦小心翼翼地带着赵允承的一些旧物,回到洛阳城沈家,立刻吩咐下去:“把怀城以前住的院子修葺一下,换个新的格局,要快。”

夫人张氏不解道:“怎么突然要修葺院子?”

张怀谦便把那事说给张氏听,张氏也是半天回不过神,震惊至极:“竟有此事?”

如果是真的,那倒也是怀城的福分。

张氏感怀道:“怀城弟弟生前,背着药箱云游四方,治过瘟疫,救过洪灾,如今……倒也无憾。”

沈怀谦又道:“六月二十日,咱们的沈辉侄儿要在东京城大婚,你看着给未来侄媳妇送点礼过去,可别怠慢了。”

张氏一惊,随后笑应:“正该如此,我这就去办。”

沈辉侄儿大婚啊,那他的子嗣不就姓沈吗?

怀城弟弟,你可有福了。

三日之后,秦府又迎来了一队喜气洋洋的人马,惹得左右邻里出来瞧热闹。

沈家的人在门外唱道:“洛阳沈氏前来拜访——”

这一嗓子喊出来,便是证实,秦员外家的三女儿和洛阳沈家结亲的一事,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秦员外听说,未来大伯家送礼来了,腾地一下就起来迎接。

有了接见宫中贵人的经验,秦员外此时已是稳重熟练。

这次来的只是沈氏的管家,单纯来送礼来的。

秦员外收下六大车的礼,招待了各位一顿酒菜,好生送出门了。

王氏听闻此事,自是红光满面,已不像之前那样惶惶不安。

试想,宫中太皇太后和沈家本家都齐齐赏赐送礼,说明这桩婚事是一桩受到认可的好姻缘。

亲家和太皇太后,都未曾因为秦嫀是商户女,而有所怠慢。

秦嫀见母亲笑成这样,打趣道:“这下您该放心了吧?”

王氏嗔怪:“没良心的小东西,阿娘还不是为了你。”

秦嫀低头笑着,然后将绣帕的最后一针绣完,以牙咬断绣线:“好了。”

可是她却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夫婿具体住在哪里。

真是乌龙。

赵允承不是不想告诉秦嫀自己住在哪里,只是南城的那套宅子还在修葺中,暂时还不能透露出去。

不过每日里,他都会差人给秦嫀送点小东西。

有时候是书信文玩,有时候是首饰胭脂。

这日那送东西的人再来,秦嫀便把人留住:“沐芮。”她笑着遣丫鬟将那装有手帕和书信的盒子交给那人。

那人是太皇太后拨给容王差遣的人,容王下半月才启用他,平时就放他假。

因此黑衣摄政王并不知道白衣摄政王身边都有哪些人。

盒子递到赵允承手里,赵允承夜里回到卧房才打开。

见到一方精致的帕子,他微笑着拿起来,凑到脸边闻了闻,正是秦小娘子身上的馨香。

不若花那么香,却是有种……令人感到温暖眷念的味道。

好生感受了一下,容王这才拿起秦嫀写给他的书信,倚在床头,半边脸盖着绣帕,半边脸映照着烛光看信。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黑衣的戏来了,这章继续发50个红包哦~

第10章 第 10 章

环境使然,秦嫀练就了一手簪花小楷,还算拿得出手,只不过跟赵允承的字比起来,还是差了些。

所幸赵允承只看书信的内容,从不会挑剔秦嫀的字写得如何。

这夜看完信,容王怔怔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将那信仔细折起来,装回盒中。

再过三日,就是黑衣回来的日子。

秦小娘子送来的东西,断不能留在摄政王府。

容王想着这些,起来披了件薄衫,走到书房,取出宣纸,又自己磨了墨,开始书写接下来半个月,要给秦嫀的书信。

一连写到深夜,足足有七八封的样子,容王才面露满意。

这些书信,他交给自己的心腹,吩咐下去,隔日给秦府送去一封。

至于秦小娘子的回赠,先收在南城的宅子。

同天下午,秦嫀收到未来夫婿的回信,里面写着,他现在住在国子监,而南城的宅子最近在重新修葺,不远,就隔着两里路。

秦嫀看了眼那胡同的名字,还真不远,便笑了。

男人还在信中说,感谢她送的那方绣帕,他会随身带着的。

算了算,二人也有四五天没见,所以说古代就是不方便,通个书信还得折腾大半天,想见也不能随便见。

秦嫀心中想念他得紧,便提笔回信,邀请沈郎君到广聚轩吃酒。

大乾朝纵然民风彪悍,也没有婚前总是见面的道理。

可是这秦小娘子,总是语出惊人。

容王把信中那几段思思切切,反反复复,仔细看了几遍。

想到接下来有半个月的时间空白,什么也不能做,心头绷紧;然而转念一想,醒来就能拆阅好几封信,快乐是成倍的。

再者,醒来就差不多成亲了,这样想想倒还能接受些。

容王记下时间,第二日中午,他仍着一身白衣,骑马到广聚轩赴未来妻子的约。

还是那间小厢房,一道窈窕的身影在里边候着,倚着竹榻上,手中握着一本书,却是坊间话本。

此人正是秦嫀,正看到小姐和书生园中私会的桥段,看得津津有味。

丫鬟沐芮守在广聚轩门口,时而翘首以盼,时而有些紧张心虚,这未来姑爷,怎地还不来?

忽地,一道高大英武的白色身影终于出现,沐芮上一次见他,并不知道这位郎君就是三娘子的未来夫婿。

此刻自然是知道了:“沈郎君万福,奴婢沐芮是三娘子的丫鬟,请沈郎君随奴婢来。”

赵允承亦不多话,颔首随她进去。

守在厢房门口的月英,远远看了一眼容王,便赶紧垂着眼,不敢多看。

“三娘子就在里边,沈郎君请。”沐芮恭敬道。

闻言,赵允承整了整自己的衣襟,这才推门进去,然后便对上一道横卧着,正在娇笑的背影。

那禯纤得衷的背影,轻纱薄布地纠缠着,起伏有致,曲线玲珑,好比赵允承最爱的山水图。

可是会笑的山水图,他却是第一次欣赏。

男人窘了窘,转身关上厢房门,以免春光外泄。

“笑笑。”他喊了一声。

秦嫀在竹榻上听到这把声音,先是愣了一下,回头明眸善睐地睇了一眼赵允承,旋即浅笑开来。

头上的步摇,随着女郎的动作,微微晃动,明亮亮的,衬得女郎的面容灼若芙蕖,柔情绰态。

“修晏来了。”秦嫀放下书本,细腕上的碧色玉镯轻轻碰撞,发出金石之声,清脆悦耳,却都不及她的黄莺之声,令人神怡。

容王何曾跟哪个女郎这般亲密过,更不用说有人甜甜地喊他的字,顿时脸上一热,垂眼行了个叉手礼:“小娘子。”

“你……”秦嫀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好笑地轻叹了声:“你呀。”她走到容王跟前,面露无奈:“我们都快成亲了,郎君还是这般多礼。”

容王微笑:“礼不可废。”

秦嫀也笑,双手握住容王的手:“好,你守你的礼,我自疼我的夫君。”

这话说得……容王的眼帘都颤了一下,正琢磨着呢,忽而瞧见女郎云髻上斜插的一支步摇,在眼前晃动,而后感到左手背温热,一抹柔软的触感稍纵即逝。

“……”容王屏住呼吸,漆黑的眼珠子瞧着秦嫀,忘了动弹。

因为他怎么都没想到,小娘子竟会亲他的手背……真是……匪夷所思。

离奇的是,他竟是受用的。

秦嫀亲了亲容王的手背,然后握着这双男子的手细细摩挲,发现心上人的掌心处有些薄茧,想必是练武留下的。

真是个名副其实的世家子。

但即便如此,它仍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称得上赏心悦目。

于是秦嫀执起容王的另一只手,把右手背也笑着亲了。

“四五日不见,奴家想郎君得紧。”她抬头笑道,然后望着桌子那边:“郎君快入座。”

容王堪堪回神,只觉得双掌和脸颊都烫得很,有些恍惚,浑浑噩噩地就随着未婚妻坐下了。

不多时,伙计送进来一桌酒菜。

均是精致新鲜,适合夏季吃酒的清爽小菜。

秦嫀拿起酒壶,给身边的男人倒了酒,素手执起杯子,笑吟吟地送过去:“郎君,吃酒吧。”

“多谢……”容王俊容窘迫,双手抬起,很是犹豫了一番,想了想,这才直接握住小娘子的柔荑,在掌中合拢,然后吃酒。

反正婚期已近,他和自家小娘子迟早是夫妻。

这般也不算唐突。

想通了这点,容王的身体不再紧绷,而是心安理得地享受小娘子的侍奉。

听着小娘子的柔声细语,嘘寒问暖,心情大好。

如若这就是成亲的感觉,赵允承倒是有几分遗憾,怎么没早点遇到小娘子。

容王在广聚轩,吃了三壶酒。

回府的时候,天色已是不早,高远近身伺候,闻见王爷身上的阵阵酒味,一片诧异:“王爷出去吃酒了?”

之所以敢这般问,自是因为王爷此时红光满面,神情疏懒,瞧着没有砍头的危险。

再说了,该紧张的日子还没到呢。

现在慌还早了些。

“嗯。”容王笑笑:“去备水来,本王要沐浴。”

高远也眉开眼笑,赶紧点点头:“王爷稍等,小的马上去准备。”

这是五月下半月的最后一日,待今晚子时一过,白衣便不再是白衣。

容王想到这儿,一个激灵,从榻上爬了起来。

想到还没有写信的事,他的酒意吓醒了一半。

“差点忘了……”容王喃喃,起来披上衣服,去书房写信。

半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挑重要的一一写下来,写得容王手腕发麻。

然后回头一看,因为时间紧迫,而且喝了酒的缘故,这信通篇都是龙飞凤舞的狂草……

容王汗颜,也不顾上黑衣看不看得懂,便将信折起来,往枕头底下一塞。

就寝。

按理说,意识在睡着的时候换过来,也不会惊醒。

至少白衣每次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