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祖辈的旧识都疏远了,同在东京城生活,却其实没什么来往。

而最近那些疏远了数十年的旧识,倒纷纷想起了秦家这个小门小户来,一个个削尖了脑袋,想讨一张请帖。

秦员外性格倔强如牛,十分拎得清,又岂会给这些人有机可乘?

请帖自是紧着向来关系好的亲朋好友。

当然,大闺女和二闺女的夫家,那是必然得请的。

当年她们议亲的时候,因为秦府已经衰落了,女儿们懂事地挑选了家底丰厚的夫家,嫁过去难免伏低做小。

这件事一直是秦员外心里的疙瘩呢。

如此一对比,果然是三女婿这种大家子弟更加恭谦有礼,从不仗着自己出身高门便瞧不起人。

大姐和二姐各收到请帖和一车礼,在夫家把这事儿一说,好教府里上上下下都知晓一件事,她们姐妹同气连枝,但凡敢让哪一个不舒心,哼,那就要掂量掂量了。

*

皇宫正门,德宣门外,是一条笔直宽敞的御街。

这御街两旁诸多衙署林立,其中就有赵允承常驻办公的皇城司。

皇城司位于开封府左承天门内,出门就是御街。

却说这日,曹峰奉太皇太后之命,领着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从皇宫运送家具前往外城。

这一景象,可谓是声势浩大。

毕竟家具都是大物件,用红绸布裹起,瞧着喜气洋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主子办喜事呢。

赵允承牵着马走出皇城司,只听见曹峰那把尖细的嗓子,在那吆喝:“都仔细着点——别给洒家磕了碰了——慢点走!”

曹峰骑着高头大马,在前头正威风,忽地见到一道威严身影,连忙吓得滚下马来,过来给摄政王赵允承,谄媚哈腰地请安:“王爷万福,王爷恕罪,冲撞了您真是罪该万死。”

此刻在宫外见到穿绣金黑衣的摄政王,跟寿安宫见到的白衣摄政王可是两码子事。

由不得他放肆。

赵允承瞧了一眼那些裹红布的家具,问道:“这是做什么?”

曹峰哪敢隐瞒,忙笑着回答:“回王爷的话,却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大喜,于是太皇太后命小的前去送礼。”

同时心想,这桩婚事您也是出了力的呢,之前还是劳您帮忙去下的聘。

“哦。”赵允承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没什么心思去管,闻言就甩了一下袖子:“让你的人走快些,别挡了本王的路。”

“是是,请王爷再稍等片刻。”曹峰说罢,连忙冷汗淋淋地退了回去,一边牵马一边吆喝:“后面的,走快些,快走!”

等到那长长的车队,终于慢吞吞地过去之后,眉宇阴冷的摄政王,不耐地翻身上马,朝着与车队反方向的东华门而去。

摄政王府就在那一块,真正的皇城边边。

而曹峰的车队沿着御街直走,出了内城,又过了龙津桥,这才算到了南城。

百十号人中,有侍卫,负责搬搬抬抬,还有工匠,负责将拆分开来的家具重新组装完好。

这一忙活又是一天。

总算终于把整座宅子给整拾完毕了,曹峰一把老骨头快散架地心想,太皇太后啊,老奴不辱使命。

“走——回宫。”曹峰唱道,随后带着一众人马披星戴月地回去复命。

夜晚掌灯时分,摄政王府内。

一道穿着皇城司墨蓝色官服的身影,腰间挎着一把雁翅刀,脚踏黑靴,来到了摄政王的书房求见。

此人年轻俊朗,是摄政王手下的副使严云祈,因办事利索,所以颇得摄政王倚重。

严云祈这个点儿还来禀报,只因不久前接到王爷的命令,让他查一查太皇太后侄孙在东京城大婚这件事。

若是旁人接到这种任务,只怕会惶恐,查太皇太后,不要命了吗?

可是他们皇城司,执掌宫禁,管制全城禁军和枢密院,直接受摄政王统领,权柄极重,向来干的就是这种厉害的公务。

严云祈进来,在赵允承书案前单膝跪下,直入主题,道:“王爷,太皇太后的娘家侄子叫沈辉,在不久前才过继到已逝的沈家二老爷名下,如今在国子监读书。”

说到这儿,严副使表情就有些怪异了,紧张瞅了摄政王一眼,因为据他查实,这聘礼还是自家长官……代劳送去的。

“……那和沈辉联姻的人家姓秦,只是个商贾小户,在南城开了一间酒楼,名唤广聚轩。”严云祈道:“沈辉娶的是秦家的三娘子,今年十八,据说长得美貌,但有些许胖。”

听到这里,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赵允承便有些许兴致阑珊:“嗯,你下去吧。”

之所以命人去查实,只是赵允承的习惯,他是个极为多疑的人,不允许身边有自己不清楚的事情。

既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大婚,又是定在六月下旬,那就是白衣自己的事了。

黑衣没有心思管,也不屑去管这些凡俗琐事。

真要说起来,他向来没觉得这人世有什么好待,都是一群看不穿拎不清的俗人。

他留着这世间,不为旁的,等他日还赵家一个太平盛世,他赵允承自从哪来回哪去,不欠任何人的。

至于那贪恋尘世不愿离开的白衣,也是愚蠢不堪的俗物一个,黑衣自觉得能给对方几年好活,已是仁至义尽。

酒色财气,他都不吝啬白衣去享受。

但若是超出了底线,譬如弄出私生子,这种所谓的血脉传承,就休怪他心狠手辣。

夜半三更,秦嫀在自个闺房里,竟是梦魇了,醒来的时候一头冷汗,而后发现身子也不甚清爽,似是来了月信。

唤了丫鬟,起来掌灯一看,亵裤一片鲜艳。

月英一边服侍三娘子更衣,一边小声笑道:“得亏离婚期还有七天。”

秦嫀笑骂:“人小鬼大。”

主仆几人,起来摸索了一顿,换上干爽的里衣亵裤,这才又睡了下去。

第二日晨起,秦嫀受到月信的影响,多少有点精神萎靡,不爱动弹。

王氏得知闺女月信来了,先是心疼,然后反应如月英一般,庆幸婚期还没到来。

说到这个,她倒是想起一事,拍了拍脑袋懊恼道:“看我,这阵子忙糊涂了,竟是把一件重要的事情给忙忘了。”

“什么事情?”秦嫀问。

只见王氏笑了一下,然后唤来贴身伺候的丫鬟,低声耳语了几句,那丫鬟红着脸走了,看得秦嫀狐疑,到底是什么呀?

片刻功夫后,那丫鬟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木箱子。

“太太。”

王氏接过,坐在秦嫀床前的绣墩上,笑吟吟地打开:“却是避火图,每个出嫁的女子都要看的,你也不必害羞。”

她这么一说,秦嫀哪还有不明了的道理,当即也尴尬了一下,咳,自己有色心和色胆是一回事儿,和母亲婢女一起看避火图又是一回事儿。

“笑笑不必害羞。”王氏严肃道:“这是极为正经的事,不看这避火图,你怎么知道如何侍奉夫君?”

秦嫀垂眸,心道,我会,我啥都会。

可惜这话并不能直与王氏说,秦嫀只能硬着头皮,和母亲一道欣赏古代版的房事启蒙教科书。

那画功,倒是栩栩如生,肢体动作,也表达得恁到位,饶是秦嫀,也看得有些脸红耳热,因为有些花样,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充分说明,古代人更会玩。

想到沈郎君那恭谦有礼的模样,秦嫀不禁怀疑,他们婚后是不是只能拥有最原始的花样?

这个想法,让秦嫀如霜打的茄子,蔫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白衣:你想多了

黑衣:你想多了+1

白衣:有你事?

黑衣:……

白衣:别给自己太多戏,好笑

黑衣:(╯‵□′)╯︵┻━┻

(这章也发50个红包,(>^ω^<)喵)

第13章 第 13 章

一面是花团锦簇的深闺夏日,一面是人山人海,午门法场斩贪官。

今日,两浙巡抚贪污案终于要落幕了。

头戴枷锁身穿囚服的前巡抚,站在牢车里,由侍卫押送,前往法场行刑。 

一路上,游街示众,看得人们心情激动。

“贪官!贪官!该死!”

无数的臭鸡蛋,烂菜叶子,愤恨地掷向牢车。

那蓬头垢面的贪官,自低头不语,神情羞愧。

法场上,身穿绣金黑袍的俊美男人,威严肃穆地坐在那里,可他却不是主持这次行刑的官员。

“王爷,犯人送到了。”监斩官童大人才是这法场的正主儿,可他却谨小慎微,凡事先问问这位喜怒无常的摄政王,道:“您看,是否可以鸣炮了?”

被他询问的赵允承,抬头看了眼艳阳高照的天,然后缓缓站起来,龙骧虎步,走到断头台前,这才道:“鸣炮。”

“喏。”童大人领命道。

法场三声炮,第一声乃是送信炮,目的是为了告知行刑犯人的亲属朋友,马上就要行刑了。

却其实亲属朋友,能到的早就到了呢。

这前巡抚,一家子都被流放了,亲人自是不会来的了;至于朋友,事到如今,怕是没有人敢认他这个朋友。

所以送信炮响罢,很快又响起了第二声,追魂炮。

自响起追魂炮,围聚在法场周围的百姓,立刻安静下来,往后撤退。

此时还不到午时三刻,法场上一片静默。

躲在百姓中,有几名形迹可疑的汉子,不时撑起帽檐,望向不远处的牢车。

赵允承站在高处负手而立,将周围的动静一一尽收眼底。

当他看见那些汉子的时候,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极是轻蔑的笑容。

“童大人,把犯人押上来。”

“喏。”

片刻功夫后,犯人被押上来了,扑通一声跪在断头台上,瞧着瑟瑟发抖,很是惶恐的样子。

这时候百姓又开始愤慨起来,大声咒骂这名狗官,给他扔石子解恨。

太阳晒得监斩官童大人一身热汗,只见他不时拿出手帕擦拭额头的汗珠,同时心底里腹诽,那摄政王不热吗?

终于,午时三刻已到。

童大人近前,小声请示:“王爷……”

摄政王微抬手。

童大人心领神会,回到案前,正了正官帽和衣襟,从桌上拿起一支令牌,用力往案前一扔:“午时已到,斩——”

随着他的吆喝,第三声炮轰然大响,那叫断头炮,声响人头落。

至此这场刑法就算圆满落幕了,监斩官童大人松了一口气,正准备过来与赵允承说话。

不过他刚迈出一步,却见赵允承突然身形一闪,从法场上掠了下去,一眨眼的功夫,那抹黑色就不见了。

“王爷——”

童大人急得不行,可是挺着大腹便便呢,哪能跟得上那摄政王的节奏。

那掠出去的颀长身影,很是矫健敏捷,足以用飞墙走壁来形容。

被他追赶的几名渔帽汉子,见有人追赶,立刻分散逃开。

一名汉子慌不择路,逃入了死胡同里,见再无路可逃了,神色一时惶惶,而后又面露挣扎,最后干脆一掀渔帽,转身拔刀怒喝:“狗王爷!纳命来——”

摄政王那双被小娘子亲过的手,握住刀柄,拔出自个随身佩戴的雁翅刀,只见寒光乍现,清辉粼粼。

“不自量力。”赵允承喃喃。

他那俊脸映在刀身上,着实美得勾魂摄魄,可是和他对招的汉子,却是目眦欲裂,惊骇万状。

“唔——”

一道血线飞涌,溅落墙上,汉子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缓缓倒下。

而他身边,那双害怕被溅到血迹的黑靴,轻轻退后。

小巷里弥漫着冲天的血气和恐惧,周围一片寂静。

赵允承脸色平静,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张手帕,叠了叠,然后手法熟练地擦去刀身上的血迹。

“王爷,跑了一个。”片刻功夫后,严云祈和两名身穿墨蓝色制服的年轻人,前来复命。

几人都很忐忑,生怕摄政王一个不悦,把他们通通都杀了。

当然,那是开玩笑,就算王爷要杀,也不会杀严副使。

“无妨。”摄政王轻声,然后扔下那块刺目的手帕,还刀入鞘。

单膝跪地的三人,幽幽松了一口气。

等王爷离开后,尽快命人来收尸,以免惊扰百姓。

这次这几个人,面相不善,武功了得,十之八/九是江湖中人。

官差一追他们就跑,由此可以看出,几人必然是做过不少亏心事的流寇。

说不定手上还沾了不少人命呢。

“回衙署派人来收尸。”严副使吩咐下去,便自己留在这里看着。

而这时的摄政王府,高远瞧见王爷匆匆回来的样子,心中便无端一紧,有种说不出的畏惧之意:“王爷?您今天这么早就下衙了?”

莫不是……他心中猜测的那样吧?

“备热水来,本王要沐浴。”风尘仆仆回来的赵允承,身上还带着一股肃杀之气,整个人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这可把高远吓了一跳,看来是自个猜对了,王爷这怕是见了血呢。

“喏。”于是赶紧去备了水,也不敢多问。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许是三年前,又或者是五年前,摄政王就有了这个习惯。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杀了人,就回府沐浴。

高远眼观鼻鼻观心,自不会去问死的人是谁,只要不是自己就成。

抬水的下人们也都小心翼翼,生怕犯错。

王爷沐浴期间,房中是从不留人的。

即使是洗头这么繁琐的事情,也是他自己做的。

倒不是说赵允承有多么地耐心,相反,但凡见过他给自己洗头的样子,就会心疼那一头养得极好的乌黑长发,被这般随意地糟蹋了。

可以说每次洗头发的时候,是赵允承唯一后悔杀人的时候。

“……”赵允承洗头是这样的,先坐在浴桶中,闭上眼睛,整个人没入水里,浸泡个十数秒,然后就可以起来了。

第二步,往头发上抹一堆猪苓,十指随意地在头上抓一顿。

第三步,抓下来的头发,团一团然后扔掉。

第四步,泡水。

等他洗完头发,身子亦已洗好,便可以出水穿衣了。

男人拥有一身浅蜜肤色,身线流畅,肌肉紧实,只穿着里衣靠在窗边的榻上晾头发的时候,倒是像极了一名风流贵气的纨绔少爷,很是俊俏。

若是有人敢推门进来瞧一眼,怕是此生难忘。

自这日后,摄政王就懒政在家,不再出门。

朝中和皇城司那边,有急事就过来禀报一下,无事不扰。

十五那天子时来临之前,天气炎热,赵允承在书房中打赤膊,一边喝着下人送来的冰镇梅子汤,一边铺纸磨墨,给白衣写信。

上半月发生的事,黑衣也并非事无巨细地告诉白衣。

实际上,他瞒着白衣的事多不胜数。

比如……总之很多。

上次白衣写狂草敷衍他的事,他还记着呢,不过倒是不急着查。

只是在信中敲打一二,好叫对方知晓,这具身体,谁才是主导者。

白衣只是个多余又懦弱的家伙。

要是有办法能将白衣弄‘走’,摄政王估计早就那样做了。

等下次黑衣醒来的时候,正值雨季,怕是江南那边又会遭水患,于是黑衣在信中提及,让白衣留意江南的动静。

洋洋洒洒两千余字写完,黑衣就困了。

一种由不得他做主的困,仿佛眼皮子上有千斤重的铁球压着似的。

啧,真是一刻钟都不肯相让。

到了子夜时分,王爷的书房一直亮着,也不知道为什么没睡。

高远犹豫来犹豫去,实在不想在上半月的最后一天触霉头,于是就没有进去了。

这时,趴在书案上的俊美青年,微微颤动了一下睫毛,然后低吟了一声,醒来抚了抚酸胀的后颈,十分无言。

这黑衣竟然,就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这是有多么地不想换过来……

此时,书房内烛火幽幽,案边,还摆着半碗没吃完的梅子汤……

赵允承无心看信,于是将那信随手折起来,想塞入怀中,却发现自己身上打着赤膊,因此愈发无言。

“这个狂妄之徒。”容王轻骂了句,然后起来穿上里衣,吹灯就寝。

第二天晨起,容王才倚在床头上将黑衣的信看了,依旧是老一套,那人有事说事顺便‘辱/骂’他几句。

如果说以前容王还会为此闹心,那么现在当然就肯定不会了。

成熟的男人,岂会计较口舌之争。

现在自己的日子这般美满,任黑衣说破天也碍不着分毫。

容王这般想,然后赶紧起来梳洗更衣,吃过晨食之后,便骑着自己的红枣马出了门。

他们二人,连钟爱的马匹都是各自分开的,还有佩剑。

白衣用剑,黑衣用刀,各自的武功路数,也不尽相同。

总之除了共用一具身体,他们没有什么是一样的。

南城那边的宅子已然修葺完毕,容王前去敲门,心腹见是他,忙开门让进来:“主子。”

“嗯。”容王将马交给他,自个儿进去看了看,发现宅子宽敞,雅致,再安排些下人就能住人了,心下里很是满意,笑道:“收拾得不错。”

心腹笑道:“都是曹大人的功劳,小的不敢居功。”

走进正院的卧室,瞧见那架气派的雕花大床,容王的脸庞,便没由来地一热,于是移开眼睛,不再看了。

“主子,这是秦三娘子的信。”等他出来之后,心腹将那装信件的小盒子连忙恭敬送上。

“以后喊夫人。”容王吩咐道。

“喏。”那心腹忙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