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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饭菜果然粗劣不堪,不过一碗清得几能照见人影的粳米粥,一碟清炒苦瓜,一份水煮豆腐和一份酱油拌茭白罢了,别说宇文修一个六七岁大,正是爱吃酸甜食物的孩子吃不下了,连大人都吃不下,何况纵然将这些东西通通咽下去了,离吃饱也还有一段距离啊。

偏王嬷嬷还美其名曰‘哥儿人小牙口不好,吃其他东西没的把牙硌坏了,倒是吃粥最相宜’、‘王爷可是亲口说过,哥儿生来便戾气重火气大的,得多吃素来压性子’,给宇文修送来的饭菜都是这样,他不日日都觉得饿,不得了个馒头就跟得了山珍海味似的,才真是奇了怪了!

可就这样,宇文修也没只顾着自己吃,而是问起月姨来:“月姨,这些菜都没动过,那你吃的什么?”

月姨忙笑道:“我喝的粥啊,菜我也吃了的,只是病了这么久,日日连床都没下过,我一点不觉得饿,所以吃得不多罢了。你快吃罢,吃了还带了这小姑娘回你自己屋里睡去,再待下去,我真怕过了病气给你们两个。”

若是明儿一早,这小姑娘的家人便寻了来,该有多好?

宇文修明显觉得今日的粥要稠一些,估摸着定是月姨又把自己碗里稠的留给他了,却也知道,除非当时就逼着月姨将她的那一份吃下去,否则事后是绝对逼不了她的,只得几口把粥喝了,又嫌弃的将菜都硬吞下去,待月姨躺好后,才抱着简浔回了自己的房间去。

却没有如往常那样,躺下一会儿就睡着了,而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趴着定定的看了简浔良久,才低声说道:“他们都叫我鬼之子,说我害死我娘亲,生来就是不祥的,所以我爹爹才不要我,所有人都不理我,都欺负我…你一定跟他们不一样,对不对?”

当然等不来简浔的回应,不过貌似他也没有等简浔回应的意思:“你以后就留下来陪着我,好不好?我一定对你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先给你,不叫任何人欺负你,你别跟小桃似的,她娘说几句话,就再不理我了,好不好?”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直至累极,才挨着简浔,悄无声息的睡着了。

自不知道他才一睡着,简浔便睁开眼睛,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按说她前世经历了那么多,自问心早已磨得冷硬如铁了,不该轻易就对人动恻隐之心才是,须知那点恻隐之心,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反过来咬自己一口,让自己悔青了肠子也是枉然。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宇文修蜷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看着他连睡着了也紧锁着的眉头,看着他孤清冰冷的房间,简浔发现自己怎么也做不到无动于衷,怎么也控制不住,不让自己对他生出怜惜之情来,——难道,都是因为知道他以后会有大作为大造化,所以她先入为主了?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她要将他一并带回去实在不容易,且她也冒不起改变他人生轨迹的险啊!

到底要怎么办呢?

简浔想着想着,自己也睡着了。

所幸一整夜都安安静静的,王嬷嬷或是王管事后面并没有再来找过他们的麻烦。

翌日起来后,月姨见简浔终于睡醒了,少不得要探一探她的身份来历:“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啊?你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这里吗?你还记不记得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啊,咳咳咳…”

简浔见她气色比昨儿又难看了几分似的,不由暗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月姨还能撑多久,若是她要将宇文修带回去,岂不得连月姨也一并带回去才成?嘴上已奶声奶气道:“我叫简浔,爹爹和大家伙儿都叫我浔姐儿,我家里有爹爹,祖父,二叔,二婶,妹妹…我家很大,很漂亮,是何妈妈带我出来的,可她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姓简?

月姨忙凭着记忆,在脑子里过起盛京哪户人家是姓简的来,貌似,崇安侯府就是姓简?那这小姑娘是崇安侯府的小姐了?若真如此,倒是修哥儿的造化了。

不过也说不准,盛京那么大,姓简的人家又怎么可能只崇安侯府一户,只盼夫人这次一定要显灵啊!

宇文修已兴奋的叫了起来,没想到玉女醒了更漂亮,而且一点不理他的意思都没有:“你叫浔姐儿啊,真好听,浔姐儿,我带你去玩好不好?月姨以前没生病时,帮我在院子里搭了秋千,可好玩儿了,就在院子里,我带你去好不好?”一头说,一头拉了简浔就往外跑。

☆、第二十三回 伤人

简浔又不是真只有四岁大,自然对荡秋千提不起任何兴趣,但她是既不忍心拒绝宇文修,宇文修也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于是只能任他将自己拉出房间,直奔院里而去。

不过二人到底还是没能荡成秋千,因为王嬷嬷带着王管事又来了,随行的还有几个粗使婆子和小厮。

显然昨晚上王嬷嬷不是知难而退了,而是将账留到了今儿一起算,且摆明已恼羞成怒,打算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了。

宇文修与月姨立时如临大敌,月姨更是惊怒恐慌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她倒是不怕自己真被卖出去,反正她贱命一条,再不济了还有一死,死了什么都一了百了了,岂不比如今度日如年的苦熬强出许多?

可她死了,修哥儿又该怎么办,可怜他人小力微,无依无靠,自己若是死了,怕再连顿饱饭都吃不上,连件干净衣裳都穿不上了,更糟糕的是,指不定哪日他便被人害得“早夭”了,叫她如何忍心扔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冰冷无情的世间挣扎?

所以她今儿就算是血溅当场,也一定要拼着最后一口气活下去,不叫那些个烂了心肝儿的人如愿!

果然王嬷嬷与王管事是来带月姨去发卖的,王嬷嬷还皮笑肉不笑的道:“你放心,你虽奴大欺主,妖言惑主,到底也是服侍过先头王妃娘娘的,何况这么几年相处下来,我们多少也处出了几分情义,所以,我一定会吩咐牙婆,给你寻个好去处的!”

‘好去处’三个字,被她有意咬得极慢,配上她满脸的不怀好意,任谁都知道她这是在说反话,月姨前景堪忧。

月姨气得越发厉害,急喘着怒声道:“你们两个烂了心肝儿的,素日做了那么多坏事,暂时没有得到报应,就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有报应了?我告诉你们,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们就等着被天打雷劈罢!”

顿了顿,“今儿我就是拼着一死,也绝不会让你们如愿的,你们趁早死了那条心!”

王嬷嬷的脸色立时难看起来,冷哼道:“死到临头了,你还嘴硬,果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我告诉你…”

话没说完,同样满脸横肉,与王嬷嬷果然不愧为夫妻的王管事已不耐烦道:“你与她废什么话呢,直接把人带走就是了,我外面还有一大摊子事呢!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等着我亲自动手么?”

那几个粗使婆子与小厮忙齐齐应了一声“是”,一窝蜂的便往月姨房里涌去。

“啊——”

“哎哟,我的天——”

“杀人了,杀人了——”

但很快所有人都吓得惊呼出声,作鸟兽状的全部退散开了。

王管事与王嬷嬷这才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见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小厮,这会儿正抱着肚子,痛得在地上直打滚儿,所到之处,全是殷红的血迹,他的惨叫声更是凄厉得让人不寒而栗:“啊,好痛,我还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啊,王管事,你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至于伤了他的人,不用说正是宇文修了,这会儿他手里的匕首都还在滴着血,他的表情则凶狠得任谁见了都会本能的一阵瑟缩,那样的表情,怎么也不该出现在一个几岁大孩子的脸上啊!

王管事已到嘴边的怒骂立时吓得咽了回去。

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为什么方才宇文修听得他们要卖了月姨后,反应会那般平静,以致他还在心里嘲讽自己老婆,果然是女人家胆子小,被个毛孩子都能吓退,做梦也没想到,这个毛孩子竟敢杀人,得亏方才冲在最前面的是那个倒霉的小厮,若是他身先士卒自己上了,如今死到临头的不就是他了?

王嬷嬷也是吓得不轻,那鬼之子如今才六七岁大,就敢杀人了,等再大些后,不更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了?不行,她一定得尽快求了王妃娘娘,要么就将他们一家子调回府里去,要么就要那鬼之子远远儿送走,甚至…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

宇文修的表情仍是那么的凶狠,声音虽一如既往的稚嫩:“我今儿把话放在这里,以后谁再敢欺负月姨,谁再敢踏进月姨的房门一步,这就是下场,反正我再落魄也是主子,你们再嚣张也是奴才,主子杀奴才,杀了也白杀!”

却让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眼见王管事与王嬷嬷也不敢再怎么样,只会放完空话即溜:“你等着,我们做奴才的不敢治你,王爷与王妃娘娘做父母的却敢治你,你就等着罢!”

忙也抬了那仍惨叫个不住的小厮,灰溜溜的离开了。

宇文修这才“噗通”一声坐到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喘了一阵后,发现手里还捏着匕首,忙避如蛇蝎般的远远扔开,整个人抖得越发厉害了。

简浔看在眼里,不由暗叹了一口气,到底只是个几岁大的孩子,哪怕是被逼到了绝路,不得已之下出手伤的人,心里又岂能不害怕不恐慌,也不知道他今晚上会不会做噩梦?

若那小厮能救回来还罢,若是不能了,他又得多长时间才能走出来?不过他一个几岁大的孩子,力气再大也有限,那小厮应当会无事罢?

床上月姨早已是哭得不能自已了:“修哥儿,你这傻孩子,怎么能为了我就动手伤人呢,万一那小厮救不活了,王爷知道后,岂非越发不会管你了?何况那小厮也是听命行事,罪不至死…咳咳咳,说来说去,都是我没用,不但照顾不了你,保护不了你,反而还要连累你,我还真不如死了算了…”

宇文修却充耳不闻,浑身仍抖个不住,眼前全是成片成片的血红,耳边则全是那个小厮的惨叫声。

简浔只得自己上前轻声安慰起宇文修来:“哥哥不怕,他们都是坏人,坏人就该受到惩罚…哥哥不怕…”也怪她,方才见宇文修消失了片刻,竟没注意到他是去找匕首的,不然她一定想办法把事情解决了…不过,她如今还不是一样没有办法吗?

月姨闻言,这才终于反应过来,现下不是哭的时候,修哥儿这副样子,摆明就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忙挣扎着从床上下到地上,慢慢挪到宇文修面前,轻轻抱住了他:“好孩子,别怕,浔姐儿说得对,他们都是坏人,坏人本就该受到惩罚,都是月姨不好,月姨不该怪你,不该怪你的…”

话没说完,还是没忍住,再次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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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嫑急哈,把这一段过了,修修就苦尽甘来了,(^_^)

☆、第二十四回 惊吓

王嬷嬷才一出了宇文修的院子,便立刻近乎尖叫的冲王管事说道:“当家的,那个鬼之子现在就敢杀人了,等再大上几岁后,岂非要越发变本加厉,什么都敢做了?不行,这地方我们不能再待了,我们这就回府求见王妃娘娘去,要么就求了娘娘让我们回府,再派其他人来庄子上坐镇,要么就将那个鬼之子远远儿的送走,让他这辈子都再回不来,不然…他心里最恨的便是我们,将来谁知道我们什么时候便会死在他手里了?”

说完,见那受伤的小子被人抬着,血仍流个不住,越发唬得脸青白黑,摇摇欲坠。

王管事也是满心的后怕,可到底还没忘记这会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家婆娘却什么能说的不能说的都乱说一气,她难道不知道有些事是能做不能说的吗?

因忙狠狠瞪了王嬷嬷一眼,瞪得她不敢则声后,才吩咐起其他人来:“立刻抬了他回去,找大夫来好生给他医治,万万不能有事!还有,记得管好你们的嘴,回头我若是听到了什么不想听到的,只惟你们是问!”

待众人都应声而去后,方压低了声音与王嬷嬷道:“你也是几十岁的人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要我来教你吗?就这样你还想回府呢,别三日不到,就惹下祸事来连累了全家人!”

王嬷嬷惊魂未定,颤声道:“那依你说该怎么着,你没听那鬼之子说,他再落魄也是主子,我们再嚣张也是奴才,主子杀奴才,杀了也白杀吗?这话一定是素月那个贱人教她的,不然他一个几岁大的孩子,怎么可能知道这些,早知道当初就该卖了那贱人的!”

王管事怕的何尝不是这一点,天家可不比寻常人家,每个孩子生下来都是要即刻报到宗人府,一应婚丧嫁娶生老病死宗人府也都是要过问的,不然王妃娘娘那样一个精明人儿,也不至于只能出此“钝刀子割肉”的下策了,怕的不就是到头来伤敌八百,反倒自损一千吗?

不过这事儿怎么也该立刻禀告与娘娘知道,请娘娘拿个主意才是,只要事情经娘娘之口在王爷跟前儿过了明路,那就好办多了。

王管事因说道:“我立刻快马加鞭回府一趟,求见王妃娘娘,最迟明儿一定回来,你这两日把家看好了,那边要什么就给什么,不要也别再克扣他们的一日三餐,省得那鬼之子再发狂…也别管那捡来的小姑娘了,若是这两日她的家人找了来,你直接让人带了她出去便是,她一个几岁大的孩子能知道什么,她的家人一定以为救了她的人是我们,就算要道谢,也是去向王爷和王妃娘娘道谢,与那鬼之子何干?若是她的家人没找来,之后的事自有娘娘做主,我们也沾不上干系了。”

王嬷嬷若不精明,也不会被如今的睿郡王妃给派来总领这边内宅的事了,闻言很快便明白了王管事的意思,缓缓点头道:“王爷本就认为那鬼之子不祥,戾气重火气大,如今听得他小小年纪就敢杀人,只会越发厌了他…娘娘做了会惹人诟病,后患无穷的事,王爷做亲爹的做了,旁人谁敢有二话?那你快去,早些去了也好早些回来,宅子内外人虽不少,一想到那鬼之子当时的凶狠样儿,我心里就瘆得慌,你不在,我实在安不下心来。”

王管事应了,又交代了王嬷嬷几句,才叫自己的小厮备了马带了干粮和水,快马加鞭赶回了盛京去。

这日剩下的时间里,整个宅子都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人们往来走动时遇见了,也不再像往常那样,高声大气的打招呼寒暄,而是彼此对个眼色,再低声问一句:“您听说了吗?”

然后便三三两两的往僻静角落说悄悄儿话去了。

王管事是当时便下了封口令,可宅子里的人成日好吃好喝的,差事又少,不嚼舌根长天白日的要如何打发时间?一丁点儿小事尚且能嚼上个三五七日,嚼个热火朝天的,何况如今发生的事,可与‘小’半点儿边不沾啊,自然越发要可劲儿的嚼了。

不过这些通不与宇文修月姨和简浔相干,宇文修的确吓坏了,一直到晚上睡觉时,都还浑浑噩噩的,难得今日厨房送来的饭菜都破天荒的好,他也少吃,亦连水都少喝,就跟丢了魂儿,只剩下个空壳子一般。

月姨急得不行,无奈之下,又挣扎着想下地去,姓王的那两口子就算再烂了心肝儿,也不敢眼睁睁看着修哥儿不好了却不闻不问,只是她怕是免不得要受他们的磋磨,指不定还会被他们趁此机会发卖了…可若修哥儿真有个什么好歹,她活着又还有什么意义!

简浔在一旁将月姨的动作神情看在眼里,不用问也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到了这个地步,她哪怕还没彻底想好以后该怎么办,少不得也只能出这个头了,“蹬蹬”几步上前,偏头向月姨道:“月姨,哥哥是不是累了?那我带哥哥回去睡觉好不好,我娘亲说的,天大的事,睡一觉起来也就好了…不过,我娘亲到天上去了,她们都说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她之前也跟您一样,总是在咳嗽,您不会也到天上去不回来了罢?那哥哥以后可该怎么办呢…”

寥寥数语,说得月姨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她若是被姓王的两口子趁机发卖,甚至弄死了,修哥儿今日为她遭的难,岂非就白遭了?不,她不能丢下修哥儿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挣扎,说什么也不能!

可月姨病得那么重,再是心有余也是力不足,又怕过了病气给宇文修,只得红着眼睛软声托了简浔:“好浔姐儿,今晚上哥哥就多劳你照顾了,若是晚间你发现他身上烫,或是他说胡话了,一定大声叫月姨,月姨也好立刻过去,好不好?月姨便这辈子报答不了你的大恩大德,下辈子也一定给你做牛做马。”

也不管简浔听得懂听不懂,惟今只能病急乱投医了。

简浔倒是很认真的点了头:“月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哥哥的。”牵了宇文修的手,带了他回他自己的房间,得亏他人虽呆呆的,倒还知道自己走路,不然她可没办法将他扛回去。

☆、第二十五回 讨药

半夜里,宇文修果然做起了噩梦,嘴里乱喊乱叫的,一下子就惊醒了简浔,忙握住他的手,在他耳边低语起来:“别怕,别怕,他们都是坏人,你惩恶扬善是对的,别怕,不是你的错…”

安抚了好一阵,才让宇文修渐渐平静下来,又沉沉睡去了。

简浔方松了一口气,得亏他只是做噩梦,没有发烧什么的,不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这或许便是苦难迫人成长的另一个体现罢,宇文修知道自己生不起病,所以身体早就有了自己的意识般,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让自己生病!

摇了摇头,简浔正欲躺下也接着睡,外面就传来了月姨微弱也掩不住焦急的声音:“浔姐儿,是不是修哥儿不好了,我听见他又哭又叫的,你快给我开门,咳咳咳咳咳,快,咳咳咳咳…”

简浔又困又累,就有些不耐烦起来,这月姨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不起任何折腾了,她若真有个什么好歹,宇文修白日为她做的一切岂非都白做了?再说她既能听见之前宇文修又哭又叫的,这会儿自然也能听见他已平静了下来,那她还犯得着再特意过来一趟吗,既不相信她,干嘛把宇文修托付给她照顾?

不过转念一想,他们娘儿们两个一直相依为命,都将彼此看得比自己还重,月姨放心不下也是人之常情,何况谁让她如今这么小,也的确难以让作为成人的月姨放心呢?

只得耐住性子,下床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微光,复搬椅子至门后,爬上去替月姨开了门。

月姨便忙忙奔至宇文修床前,探起他的额头和脉搏来,见他并未发热,呼吸和脉象也十分平稳,才脱力般滑坐到地上,大口喘起气来,喘着喘着,又要咳嗽,忙伸手死死捂住嘴逼了回去,低声与简浔道:“多谢你了浔姐儿,我和修哥儿都不会忘了你的大恩,后半夜也请你千万警醒些,我不会睡的,一有动静就会立刻过来,你别怕。”

简浔点了点头,不自觉已放柔了声音:“月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哥哥的。”

待月姨一步三回头的去了,才再次锁好门,躺到了床上去。

所幸后半夜宇文修一直都安安静静的,天亮后也自己醒来了,还去隔壁与月姨说了话,瞧着倒是并没受到昨日之事太大的影响,只是出了月姨的屋子后,他整个人立时蔫了,一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的样子,连简浔都懒怠理了。

显然,他方才那副并未受到昨日之事太大影响的样子,是为了让月姨安心,硬装出来的。

简浔少不得又感叹了一回‘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虽然这个比喻用来形容宇文修颇不恰当,然后做出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问起宇文修来:“哥哥,我昨儿听你说,那个什么大壮老是欺负你,要不,我们想个什么法子,给他点颜色瞧瞧,让他以后再不敢欺负你了?”

只要有了旁的事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不再一味沉浸在昨日之事里,小孩子忘性大,想来很快他就能走出来了。

宇文修仍是蔫蔫的,有气无力道:“我连他一个人都打不过了,何况他还有那么多帮手,还是算了罢,只要我以后少出门,不出门,他自然也就欺负不到我了。”

倒是没有意识到,自己根本没对简浔提过大壮老是欺负他的事,她是怎么知道的?

简浔只得又道:“他有帮手,你也有啊,我可以帮你啊,再说谁说硬的不行,就不能来软的了?我娘亲说过,遇事用脑子的才是聪明人,只知道动粗的,全是傻子,你就相信我,跟我走罢!”说完,不由分说拉了宇文修起来,便往院外跑去。

宇文修被她又软又暖的手牵着,再被暖烘烘的太阳照着,总算觉得身体由外至内都稍稍温暖了起来,人也稍稍有了几分精神。

就听得简浔问道:“哥哥,你知道这宅子的药房在哪里吗?我想找一味药去。”

整个宅子内外那么多人,不可能人人有个头疼脑热的就去请大夫,不说这里离盛京颇有一段距离,等闲大夫不肯来,只说都是做下人的,每一文钱都来之不易,谁轻易就舍得花银子看大夫?当然是能撑则撑,能熬则熬,实在熬不过了,再去药房花几文钱,讨点药来吃了也就是了。

所以一般大户人家,都会大小设一个药房,备上一些常用的药材,再拨一个略识得字略懂得药理的下人在药房照管着,以备下人们的不时之需,想来这个庄子也不例外,所以简浔有此一问。

果然宇文修点了点头:“我倒是知道药房在哪里,不过我们没有银子,又才…得罪了姓王的两口子,只怕讨不来药,不过,你要什么药,用来做什么?”

简浔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自己手腕上的赤银手镯:“这不是银子么?哥哥快带我去罢,回头你自然什么都知道了。”何况昨儿宇文修才凶残了一把,这会儿宅子内外的人应当都十分忌惮他,她的镯子未必还能派上用场呢。

两人于是很快去到了药房。

药房的管事本来正无所事事的,一见到宇文修,立时唬得白了脸,又不敢装作没看见他,只得站了起来,远远的袖着手赔笑道:“不知哥儿有什么吩咐?”

心里更是在暗暗叫苦,哥儿一定是为他那养娘讨药来的,可他们分明早就没银子了,王管事又一早发了话,不见银子不许给他们药的,如今可如何是好,别一言不合惹火了哥儿,也给他一刀,他岂不得跟昨儿那倒霉的小厮一样,躺床上十天半月的别想下地了?

宇文修路上已让简浔教过了,闻言直接沉声道:“我来找一味叫‘巴豆’的药,你立刻找给我罢。”

竟不是为那病养娘讨药,而是寻巴豆来的,也不知这又是打的什么坏主意?

管事暗自嘀咕着,嘴上已赔笑道:“哥儿有所不知,巴豆是大毒之物,所以药房里并没有,也不知哥儿是打哪里听来的?”

宇文修冷笑道:“我打哪儿听来的难道还用向你报备?倒是你,这样寻常的药材,你却说药房里没有,是欺负我人小好糊弄,是不是?”

管事额头就渐渐有了汗珠,支支吾吾道:“不是,奴才怎么敢糊弄哥儿,只是、只是…王管事没有发话,奴才实在不敢…”

话没说完,见宇文修身后忽然闪出一道小小的身影来,往药房里一钻,不一时便托着几颗巴豆出来了:“哥哥,我找到了,不用再跟他废话。”

管事这才看清楚对方是个漂亮得前所未见的小姑娘,估摸着正是前儿被哥儿捡回来的那个,反倒松了一口气,谁让人家这么小就识字儿,他又不能对两个主子动手呢,王管事事后便要怪罪他,想来也不会怪得太狠罢?

☆、第二十六回 打架

有了巴豆,馒头包子也是厨房一早送来没吃完,现成的,后面的事就容易多了。

简浔把包子从中间分开一道缝,将已研磨成粉状的巴豆粉小心洒进去,一连洒了三个,才停下将包子复原,左右打量一番,满意的点起头来。

大壮虽然强壮,俨然那群小屁孩儿的头儿,却也不是没有对手的,何况在好吃的面前,大家群起而攻之的可能性不要太大,如此三个包子怎么也不可能全进到哪一个孩子的肚子里,自然便不用担心药效太猛,让那群孩子身体承受不住遭大罪,只能算是小小的惩罚一下他们的以多欺少以强凌弱了。

他们是都还小,都不懂事,却不能因此就肆无忌惮的去伤害别人,事后还不受到任何惩罚,长此以往,他们还有什么是非对错观可言,又叫宇文修怎么还敢相信老天爷终究会惩恶扬善,这世道终究是邪不胜正的?

简浔自己如今当然是不可能信这些了,却不想让还是白纸一张的宇文修,也跟自己一样偏激极端。

二人遂带着包子去了月姨屋里,跟月姨说他们要出去玩。

月姨如何放心得下,还是简浔趁宇文修不注意,小声说了句:“哥哥玩高兴了,没准儿就把昨儿的事忘记了,晚上也不做噩梦了呢?月姨就放心罢,我会照顾哥哥的。”

她才勉强同意了,免不得又叮嘱了二人一番,忧心忡忡的目送着他们走远了。

很快到了外面,天广地阔的,宇文修果然又精神了几分,小孩子尤其是男孩子,天性便是爱好自由不喜束缚的,他自然也不能例外,只是到底犹有几分放心不下月姨:“我们不在,姓王的那一家子坏人不会趁机对月姨怎么样罢?”

简浔忙道:“不会的,哥哥就相信我罢。”

不出意外,他昨儿那一刀的余威十天半个月还是能维持的。

宇文修这才放下心来,浔姐儿不怕他,他当然也要相信浔姐儿。

两个人说着走着,很快便到了前日简浔初见宇文修的那棵大树下。

瞧得他们过来,以大壮为首,本来正各玩各的那群小屁孩儿很快都围拢了过来,那日被宇文修咬了的那个孩子还满脸的不善:“大壮哥,你可答应了我姐姐,要为我报仇的,今儿羞闺女好容易出来了,你还等什么!”

大壮闻言,立时摩拳擦掌起来:“你放心,我既答应了你姐姐,就肯定不会说话不算数。羞闺女,你现在向小东赔礼道歉还来得及,待会儿我打得你满地找牙时,你可想道歉也没机会了…哟,你还带了个帮手来,不过就这么个小丫头,我一拳头就能将她打出老远了,你是带来替你挨打的吗?”

又自以为好心的向简浔道:“小丫头,你不知道羞闺女是鬼之子,谁跟他好谁倒霉的吗?所以你还是有多远,离他多远的好…”话没说完,倒吸了一口气,这、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羞闺女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

当下什么小东,什么玉兰,全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去,上前几步,便笑嘻嘻的冲简浔大献起殷勤来:“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以前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啊?我叫大壮…不是,我叫秦三英,你可以叫我三英哥哥,我家住村东头,家里好玩儿的东西可多了,我带你去玩儿好不好?”

彼时其他人也已发现简浔比画儿还漂亮了,都围上前争前恐后介绍起自己来:“小妹妹,我叫春生,因为我生在春天,所以我爹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我叫虎子,大壮家好玩儿的可没我家多…”、“我叫小辉,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