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修又看向崇安侯,笑道:“师祖,我这次回来,还给您带了蓟州当地一种秘制的药酒,里面加了十几样药材,说是天气转冷后,每日喝上一杯,旧伤便不会似往常般又痛又痒了,您回头试一试,若是吃着好,我再打发人给您送回来。”

顿了顿,又道:“我还给您猎了一张虎皮,做了褥子冬天里铺在榻上,再暖和不过了,待会儿用过早膳,我便带您亲自瞧瞧去可好?”

崇安侯如今看宇文修比看两个亲孙子还喜欢,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徒孙,上了战场果然丝毫不堕他的威名,才这个年纪便已是千户了,关键他在蓟州军中的旧时同僚还不止一次来信夸宇文修,说他是真武艺超群心思细密,天生一把打仗的好手,来自蓟州当地将军的评价,显然是最直接最中肯的,不会有多少水分。

这样算来,他便比自己年轻时,更要强出许多了,叫崇安侯如何能不喜欢他,他老人家保疆卫国,热血洒疆场的毕生所愿,如今可都寄托在宇文修身上了。

崇安侯因呵呵笑道:“你每次回来便回来,还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每次都是全家上下,一个都不落下,再加上你们王府上下众人的礼物,你那点儿月俸军饷,怕还不够你置办礼物的。”

宇文修轻描淡写道:“月俸军饷当然不够,不过师祖也知道,能上战场便穷不了,所以师祖不必为我担心。”

宇文倩在一旁看着自进了侯府后,便跟变了个人似的弟弟暗暗撇嘴,他根本从来不会为王府上下,包括她父王准备礼物好吗,旁人他不准备也就罢了,偏连父王也不准备…不过算了,他肯叫‘父王’,肯与父王同桌子吃饭,同住一个屋檐下已经不容易了,其他的,还是慢慢来罢。

平隽忽然笑着插言道:“那我呢,子羽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啊?”

二人本就相邻而坐,说着他便凑到宇文修身旁,压低了声音:“不会除了小吱,其他什么都没有了罢?”

宇文修凤眼含笑回视着他,也压低了声音:“当然不止了,至少也还有我的大拳头不是,你做好挨揍的准备了吗?”

“谁揍谁还不一定呢!”平隽挑眉冷哼,别以为他日日在战场上,他就会怕了他,他也一直在勤学苦练好吗。

说话间,二人的眼神已在空中激战了几个回合,只差溅出噼里啪啦的火花了,不过除了宇文倩,其他人都没瞧出来,崇安侯还老怀欣慰的感叹了一句:“这俩孩子小时候见了面,还时不时要打上一架,如今年纪越大,感情却是越好了!”

简浔也含笑暗暗点头,这二人一文一武,又是打小儿一起长大的发小,将来若能强强联手,那可就真是所向披靡了。

听得宇文修与平隽都是一阵牙痒痒,谁跟他感情好了?

宇文修索性伸手揽住了平隽的脖子:“师祖不说,我还不觉得,一说我就想到,我的确好久没跟平表哥你切磋了,不若我们现在就去演武场练练手?横竖我是用了早膳的,你呢,用早膳没,若没用我就等等你,省得你待会儿气力不继。”

别说平隽早起的确用了早膳的,他的作息习惯其实与宇文修差不多,都是四更一过即起,不到卯时便用早膳,就算他没用,这会儿肚子还空空如也,面对宇文修显而易见的挑衅与激将,他也会空着肚子与他一战的。

是以毫不犹豫就应道:“等什么等,当然是现在就去,不过你才昼夜兼程的赶路回来,一夜时间够你缓过来吗?若你还没缓过来,我们改日再战也是一样,我不急的。”

宇文修笑道:“平表哥一介书生,不比我胡打海摔惯了的,昼夜兼程赶路算什么,我几日几夜不合眼后,照样上阵杀敌了,平表哥,请罢。”

于是二人很快辞了崇安侯与大家,勾肩搭背的去了。

崇安侯是知道他二人自有分寸的,也不担心,笑着吩咐人摆起早膳来:“他们不吃我们吃,你们几个小姑娘家家的,可不比他们都是打早起来的,必定都还没用早膳,动作都快些,别饿坏了县主和小姐们。”

简泽与简沂也还没吃,崇安侯没吃,哪有他们先吃的份儿?

可这会儿他们的心思早跟着宇文修与平隽飞到演武场去了,每次师兄和表哥对战,都好看得紧,他们也能自他们身上,尤其是师兄身上,学到好些平时祖父和祖父跟前儿叔伯们不会教他们的招数,只可惜这两年二人至少也得几个月才能对战一次了,如今终于有了机会,他们岂能放过?

待稍后早膳摆齐后,兄弟两个抓了筷子便是好一顿狼吞虎咽,草草吃完冲崇安侯行了个礼:“祖父,我们也去演武场了。”便急吼吼的直奔演武场而去了。

余下崇安侯对着三个花儿一样的小姑娘,胃口都比往日好些,好容易吃完了,又与宇文倩说了一会儿话,才笑着吩咐起简浔来:“中午就让修儿和隽儿跟着你爹娘吃了,今儿泽儿和沂儿耽误了练功,中午得补起来,整好也让你父亲与修儿师徒说说话儿,晚间再设了家宴,大家一起好生乐呵乐呵,让你母亲吩咐厨房提前准备一下。”

简浔少不得一一应了,目送崇安侯也去了演武场,才笑着招呼起宇文倩来:“倩姐姐,快去我屋里瞧小吱去,你不知道它有多可爱。”

宇文倩故意含酸道:“再可爱又如何,也不是我的,不过幸亏我早知道自己弟弟的心都偏到没边儿了,不然怄也怄死了。”

她们两个一边说着话儿,一边往前走,没注意到简沫一直跟着她们,还是简浔走着走着,余光终于发现了她,因停下来说道:“二妹妹跟着我和倩姐姐做什么,你不必回去陪二婶吗?”

简沫咬了咬唇,才小声说道:“听姐姐说小吱那么可爱,我也想去瞧瞧。”除了想看看小吱以外,她还想与姐姐尽可能的多相处,再就是尽可能的多看修师兄几眼了,但仅此而已,她从没想过更多,也知道自己想不来更多。

简浔说不清楚这会儿是个什么心情,简沫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要说不惹人怜惜也不是,她如今眼神清澈,一眼就能让她看出至少现下,她是没有坏心的,可现下没有坏心,并不代表将来就不会有,她前世不就是这样被蒙蔽了,以致万劫不复的吗?

所以简浔又很讨厌看到简沫这个样子,挣扎半晌,她才松了口:“那你同我们一起去罢。”

一时到得简浔的屋子,小吱正在桌上双手抱了核桃小嘴啃个不住,大大的尾巴在后面一晃一晃的,看得宇文倩心都要化了,扑上前便趴在了桌子上,想伸手去摸小吱,又有些不敢,惟恐重蹈了昨儿平隽的覆辙,只得在一边感叹:“怎么办,我越发觉得弟弟偏心了,想把小吱抢了带回家自个儿玩去,怎么办?”

简浔笑道:“你想带回去,只管带回去便是,不过前提是小吱得愿意跟你走,小吱,你愿意跟这个漂亮姐姐回去吗?”

小吱当然不会回答愿意或者不愿意,却一下子跳到了简浔怀里去,双眼警觉的看着宇文倩,摆明了不愿意跟她回去。

宇文倩反倒乐了:“嘿,这小家伙竟真听得懂人话,竟真通人性不成?不行不行,我得让弟弟下次回来,也给我带一只才成,小吱小吱,你过来姐姐抱抱成不,姐姐不带你回去,就抱抱你,学一学怎么抱你养你,以后等你修哥哥再给你带个妹妹回来,我才知道怎么养她啊。”

哥哥姐姐妹妹的胡乱说了一气,听得简浔止不住的笑,让宇文倩拿了核桃和花生逗引小吱,自己也在一旁帮忙说好话儿,慢慢的小吱总算肯让她抱了。

简沫一直在一旁看着,虽然宇文倩与简浔都少有与她说话儿,她的心情一样很好,姐姐这里,果然比她和母亲死气沉沉的屋子,温暖有活气得太多了。

逗了小吱一会儿,平氏打发人来请简浔过去商量中午的菜色,简浔总不好让宇文倩替她陪简沫,虽然简沫才是主人家,索性将二人一并带去了平氏屋里。

平氏待三人给自己行了礼落了座,便笑向简浔道:“你师兄带了好些蓟州当地的干贝野味回来,正好庄子上昨儿送了今年第一批鲟鱼并其他冷泉鱼来,不然我们用干贝野味熬了底汤,涮了鱼片做主菜吃,另外再搭配几样爽口的小菜,晚间也这么吃,只再多配几样大菜也就是了。”

简浔点头笑道:“母亲安排便是,不过这么热的天吃火锅,怕是得备了冰碗子,另外再多备些水果才好。”

平氏笑道:“那就这么安排罢。”

正说着,简泽与简沂簇拥着宇文修,叽叽喳喳的进来了:“师兄,你方才那招好厉害,叫什么名字啊…就是那招一下子放倒了表哥那招吗,你教我们好不好,教我们嘛…”

宇文修一脸的闲适,含笑道:“我下午有话单独与师妹说,怕是不得空教你们,这样罢,我明儿过府来教你们,一直到教会你们为止,好不好?”

两个小的忙欢呼着应了,仍围着宇文修说个不住,早忘了就在昨儿,他们还跟这会儿一样,围着平隽满眼崇拜的说个不住了。

平隽走在后面,面色苍白,脚步虚浮,心里更是快怄死了,宇文修那个混蛋,妈的到底每日吃的什么,力气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大了,而且招招刁钻狠辣,最可恶的是,他刚刚趁人不注意时掀起衣裳看了看,自己身上别说伤口了,就是红肿青紫都没有一块的,他明明都痛得半死了,却连想对着表妹转弯抹角的告个状,卖了可怜都不成,他一定要报仇,一定要报仇!

平氏眼尖,很快发现了侄儿的异样,忙关切的问道:“隽儿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简浔听得这话,忙也看向平隽,这才发现他脸色的确很难看,忙也道:“是啊表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这便打发人给你请大夫去。”

平隽正要回答母女二人的话,就见宇文修似笑非笑看了过来,本来还想趁机说一句:“子羽下手越发重了,下次再比试,不提前说好‘点到为止’,我都不敢与你动手了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笑道:“我没事,多谢姑母和表妹关心,咝…”

谁知道这一笑,就扯痛了身上的肌肉,立时痛得他差点儿没申吟出来,看向宇文修的目光,简直能吃人了,不行,他也要上战场,他也要日日实地操练去,不然下一次那个混蛋再回来,他铁定越发不是对手了,明明上次他回来,他都还勉强有还手之力,这次只过了短短半年不到,却只有招架之力了,他可从来不曾松懈过一日,不该存在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情形才是。

宇文修倒是一副好以整暇的样子,在心里冷哼,小样儿,我日日不是上战场,便是与亲卫和其他千户百户们切磋,对敌时讲究的从来都是“快狠准”,是你那几招花拳绣腿能比的吗?被揍了活该,下次再敢单独与浔妹妹说话儿,还要揍你,揍得更厉害!

平心而论,平隽的武艺已算得上万中无一了,他多年的苦练绝不是白费的,何况他颇有这方面的天赋,尤其他还文采出众,才高八斗,比当世绝大多数所谓“文武双全”的人,都更当得起这一句话。

可他吃亏就吃亏在,他别说上战场了,连与人真正毫无保留的对决,真正遇上生死攸关的时候都从没有过,与人对决时,便少了一种非生即死的果断与狠绝,单在气场和气势上已落了下风,岂能是已打过大小数十回仗,刀下亡魂不下百条的宇文修的对手?

当然,宇文修也没有真对平隽下死手,不然平隽这会儿就不是全身酸痛,却还能行动自如,而是早该身负内伤,躺地上爬不起来了。

平隽好容易才将已到嘴边的申吟咽了回去,强笑着继续向平氏和简浔道:“我没事,想是方才与子羽比试了一场,本就累了,又走得急了些,便岔了气,很快就好了,姑母与表妹不必担心。”

平氏与简浔闻言,方松了一口气,宇文修则趁机上前给平氏见起礼来:“徒儿给师母请安,师母一向可好?”

除了没考虑过将简浔许给宇文修这一点以外,平氏对宇文修还是很疼爱很看重的,打小儿看着长大的孩子嘛,怎么也有几分感情,何况宇文修向来不是个事儿多的,平氏待他虽不至于跟自己的两个儿子一般,也算得上无微不至了,所以才能换来宇文修的敬重与爱戴。

平氏因忙笑道:“都是自家人,且别多礼了,我瞧你这次回来,人倒是长高了不少,却也瘦了不少,可得好生补补才是,对了,你这次回来待多久?要待一个多月呢?那真是太好了,记得时常回来,师母让厨房日日给你做爱吃的。”

娘儿两个说话时,平隽接过简浔递上的一杯温茶,缓缓吃起来,吃了两口后,觉得舒服了不少,才猛地想到,自己干嘛以自己的短处去攻宇文修的长处啊,他一个武夫兵痞,与人打架斗殴还不是家常便饭么,他有本事与自己比文采比引经据典啊,也怪自己脑子一时被门压了还不会转弯,白吃了他好几次亏,还是暗亏,说理都没地儿说去,打今儿,不,打此时此刻起,他得好生想一想,该怎么以自己的长处来攻击宇文修的短处,然后大获全胜了!

哦对了,还有他的鹦鹉,也得尽快挑了尽快训练起来才是,宇文修不让他跟表妹单独说话儿,那他自己也休想靠近表妹一步!

大家说着话儿,不一时简君安回来了,他这几年去礼部谋了个五品的员外郎,虽是个清闲职位,日日也要去衙门应卯坐班的,今儿若不是听得小厮说宇文修回来了,他也不会半道回家来。

宇文修少不得又给简君安行了礼,送上了自己带回来的礼物,见时辰不早了,平氏便吩咐人摆了宴,男一桌,女一桌,热热闹闹的用了起来。

一时饭毕,宇文修大大方方的向简君安和平氏道:“好久没喝过师妹泡的茶了,十分想念,所以想去讨师妹一杯茶喝,再与师妹说一会儿话,还请师父师母能允准。”

宇文倩闻言,忙帮腔道:“简伯父简伯母放心,我会一直陪着舍弟的。”

姐弟两个都这般大大方方的,简君安与平氏岂有不允的理,笑道:“这有什么,你们兄妹长久不见,有体己话儿要说也是人之常情,且说你们的去罢。”

平隽闻言,正要插话说自己也去,就见宇文修似笑非笑目露威胁的看了过来,大有他敢去凑热闹,他就敢再揍他一顿的架势,想起自己也有正事要做,到底咬牙把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都不去凑这个热闹了,简沫自然也不敢去了,虽然她实在很想去,只得在大家都起身后,也跟着起了身,与众人道过别后,怏怏的回了自家的文安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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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回 静好 兴师

宇文修既说想喝自己泡的茶,简浔少不得要满足他,一回到自己屋里,便吩咐了瑞雨琼雪:“取那套水晶茶具到院子里的八角亭里,茶就取前儿才得的雪顶含翠,再备几样小点,切些西瓜送过去。”

待二人领命各自忙活去后,才抱了小吱,去了亭子里。

宇文修与宇文倩早在里面坐定了,一瞧得简浔进来,宇文倩便迎上前要抱小吱:“小吱小吱,快到姐姐这里来,姐姐带你去玩儿好不好?”

简浔把小吱递给她,笑道:“这会儿正是一日里最热的时候,倩姐姐抱它上哪儿玩儿去,可别热坏了自个儿才是。”

宇文倩不在意的道:“我就带了它在回廊里,或是树丛下玩儿,再热能热到哪里去,不过这天儿也的确热得邪门儿,我怎么觉着,往年七月都没这么热呢,不然你让人给我备个冰碗子?就前儿我来时吃的用新鲜莲子、藕、菱角、鸡头米,再配上核桃仁、松子仁、榛子仁,最后浇上酸梅汁和糖桂花那种,我回去后让我们家的下人也试着做了,却怎么吃都没你们家的吃着好吃呢。”

简浔笑道:“这东西谁家都是差不多的做法,我们家做的就算真比你们家的好吃也有限,你这分明就是隔锅香嘛,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吃了,青竹,让厨房备两个冰碗子来,师兄,你要吗?”

宇文修凤眸里全是连宇文倩都少见的温柔,更别说其他人了,道:“我不吃,你们最好也不要吃,女孩子哪能时常吃冰碗子?若实在热,让人做了也使得,只别加冰,放井水里湃了也是一样。”

宇文倩闻言,正想说井水湃的能解什么暑气,但见宇文修满眼都是严厉与警告,到底只能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悻悻道:“那就用井水湃了送来罢,女孩子的确不能吃太多冰。”

她怎么就忘了她家弟弟是个十足的管家婆,尤其事涉浔妹妹时,更是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呢,不过宇文倩也知道弟弟是为她们好,她自不必说,三书六礼一走完,至多明年,只怕就要嫁去胡家了,届时身体有寒气,如何能早日熊梦有兆?浔妹妹则刚来潮不久,并不规律,每次还要蔫上几日,更是不能掉以轻心,如今小心一点,总好过将来后悔。

简浔主随客便,笑着吩咐了青竹一句:“那就用井水湃了送来罢。”打发了她,待稍后瑞雨琼雪送了茶具来,便开始净手泡起茶来。

宇文倩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简浔动作优美,竟不像是在泡茶,整个人都像是一副动态的画儿一般了,看得她是移不开眼球,自然也想不起要带小吱去玩儿了。

“咳…”还是宇文修假意咳嗽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就对上自家弟弟大是不满的眼神,不是事先说好了,要给我制造与浔妹妹单独相处机会的吗,你就是这样制造的?也太没有眼色了罢!

宇文倩这才想起自己的任务,忙瞪了弟弟一眼,有你这样重色轻姐的吗,这么大热的天儿呢,赶我晒太阳去…不过到底还是站起身来,给简浔说了一声:“浔妹妹,我坐得腰酸,且带小吱逛逛去,回来再喝你泡的茶。”

带着小吱自沿着回廊走远了。

宇文修这才继续欣赏起简浔的优美手法来,正好就看见她将已三沸的水不疾不徐的注入水晶茶杯里,银白隐翠的茶叶便如雪般纷纷扬扬的浮了起来,霎时杯中白云翻滚,雪花翻飞,清雅的幽香也随着氤氲的水汽,慢慢的沁入了他的鼻尖。

他不由吸了一口气,笑道:“真是好茶,不过最要紧的,是师妹你泡得好。”

简浔头也不抬,继续专注于手上的动作:“茶和水本身不好,我就是手法再好,也是白搭,师兄等它稍微冷一下再尝,这茶得泡上半刻钟,才能真正出味儿。”

宇文修应了,趁机欣赏起她人来,发如鸦青,肤赛初雪,目似秋水,唇若点绛…他当然知道浔妹妹漂亮,打小儿便知道,不然也不会崇拜着崇拜着,他的感情便慢慢变了,变得除了崇拜与欣赏,更想占有,想让她只对自己一个人笑,只为自己一个人肆意绽放了。

却每次再见她时,都会觉得她又更漂亮了几分,譬如这会儿,也就难怪她什么都没做,依然会有一大群的狂蜂浪蝶直往她身上扑了,不行,这次他一定要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接受自己,宣告自己的主权,然后才好名正言顺的做某些事。

“师兄,可以喝茶了。”宇文修正想得出神,冷不防听得简浔的声音,忙回过神来,依言端起了茶杯送至唇边,淡淡的茶香立刻溢满了他的口腔,再沁满他的心脾,他不由笑道:“喝起来比闻起来更好,师妹的茶艺又精进了。”

简浔自己也喝了两口茶,方笑道:“闲着没事儿时的消遣罢了,对了,师兄这次回来要待一个多月,那有空随我们一道去山上避暑吗?祖父今年身体一直不大好,母亲也是,偏今年夏天摆明了比往年热得多,他们又不能用冰,万一把人热坏了可如何是好?所以我就想着,再过几日,便求了祖父带我们大家伙儿上山避暑去,待进了八月,天气凉下来后,整好回来过中秋。”

宇文修便没时间,也要挤出时间来,何况这次回来,给生母办完法事后,他便没有其他事了,所以一口就应道:“我随时都有空的,你决定好时间后,告诉我一声便是,不过我姐姐那人你也知道,最是爱这些热闹的,只怕届时她也要吵着一块儿去,不会给师妹添麻烦罢?”

简浔笑道:“人多才热闹,倩姐姐便不去,我还要拉了她去呢,那这事儿就先定下来了,我回头与母亲商量好时间后,再告诉你。”

顿了顿,说起另一件事来:“师兄名下那些产业,这半年又有不少收益了,上次师兄回来,因是过年期间,你说琐事繁多,便没有看过账目,难得这次师兄有空,我回头就让人整理好,送给师兄过目罢。”

宇文修一开始自然是没有私产的,先睿郡王妃的嫁妆虽丰厚,却泰半都掌握在睿郡王手里,有一小半掌握在宇文倩手里,待他年岁渐长后,宇文倩本是打算分些产业与他做私产,也好供他日常花销,——光睿郡王每个月送去崇安侯府给他那点月钱,能做什么大事的?

却被宇文修给拒绝了,说自己不需要,他自会凭自己的本事,挣来他想要的一切。

等去了蓟州后,他果然很快便累积起了属于自己的第一笔财富,谁都知道打仗是个高风险高回报的肥差事,所以不到半年,他的财富与私产已很可观了。

等到半年后第一次回京探亲时,他想也不想便把自己的私产都交到了简浔手上,明着说是:“我哪来的那个时间打理这些,我姐姐也是琐事繁多,也就只有师妹你最合适了,还请千万多费心。”,实则心里却是想的,男人挣的银子,自然该每一文都交到老婆的手上,等浔妹妹把他的一切都先接收了,再接收他这个人,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

所以简浔这会儿才会有此一说,当然,她至今不知道宇文修的“深谋远虑”。

宇文修闻言,笑道:“你也知道,我半点那方面的天赋都没有,一看到账薄便头晕得不行,还是别给我看了罢,凡事你做主即可,难道我还能不放心你不成,那这世上也没有其他人能让我放心了。”

简浔就撇了嘴:“我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算了,我也懒得再多说了,你不看就不看罢,我只管放开手脚做我想做的,反正回头亏了银子也不是我的。”

宇文修笑得一脸的灿烂:“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亏了也不打紧,我再赚回来便是。”

说得简浔也笑了起来,还有几分欣慰,她打小儿有心种下的善因,到如今终于结出她想要的果实来了,这样的宇文修,比之前世她飘来荡去时每每看到的那个威严阴鸷的他大是不同,却让她更为安心,哪怕他这辈子不做摄政王了,她也相信他会护住她和他们一家的…所以说,孩子果然还是得自己养大的才靠谱啊!

宇文修又与简浔说了一会儿话,见她忍不住打了好几次哈欠,知道她是困了,虽舍不得就此与她分开,想着来日方长,到底还是压下了不舍,起身道:“师妹既害了乏,就回屋歇息一会儿去罢,我陪师祖他老人家说会儿话去,晨间人多,也不曾好生说得。”

简浔的确困了,她午后必要小憩一觉是多年下来的习惯了,想着宇文修不是外人,便也不客气,点头道:“那师兄自便罢,我就不送你了,晚宴我们再见。”

宇文修点点头,适逢宇文倩抱着小吱回来了,遂给宇文倩也说了一声,便往前面去了。

余下简浔与宇文倩吃了用井水湃好的冰碗子,又走动了片刻,才回了屋里去歇中觉。

晚间的晚宴很热闹也很平静,平隽虽已决定以后都以己之长,攻宇文修之短,再不傻乎乎的与他硬碰硬了,却也不会为展示自己的才学而展示,那跟见人就开屏的花孔雀有什么分别?反倒落了下乘,也失了风骨。

所以只言笑晏晏的与众人吃酒说笑,连与宇文修相处起来,至少表面看来都一派的其乐融融,自然一场晚宴下来,宾主俱欢。

一时宴毕,眼见时辰不早了,宇文倩与宇文修便提出告辞。

众人都知道他们打明日起,就得斋戒沐浴为先睿郡王妃办祭礼做法事了,也不留他们,崇安侯还吩咐了自己的亲随好生送他们回去,叫宇文修给婉拒了:“范大叔他们辛苦了一整日,且不必麻烦了,我们的马车有王府的徽记,不必担心宵禁,还有跟车的人,便没有,也还有我呢,师祖只管放心罢。”

崇安侯一想也是,便也不再坚持,只让人送了他们姐弟去二门外上车即可。

马车出了崇安侯府,宇文倩立刻急不可耐的问起宇文修来:“怎么样,你向浔妹妹表明自己的心迹了吗?没有?那么长的时间,你竟然什么都没说?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兵贵神速,不知道什么叫做先下手为强吗,你那些胜仗都是怎么打的啊,我严重怀疑你的千户是天上掉下来的!”

宇文修幽黑的眼睛看了姐姐一眼,淡声道:“今日时机不对,大家都高高兴兴的,我若忽然向师妹表白了,她若愿意接受我还好,她若不愿意,一口回绝了我,甚至受到了惊吓,把事情闹开了,才真是连回圜的余地都没有了,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我才不做。”

宇文倩一想,可不是吗,万一浔妹妹拒绝了弟弟,偏事情又让简伯父简伯母知道了,以后便不再让弟弟见浔妹妹了又该如何是好?那才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白白便宜姓平的孔雀了。

这才转嗔为喜起来:“好嘛,你原来是谋定而后动,我误会你了,向你道歉,不过接下来七八日,我们都不方便再去侯府,你就不怕行平的捷足先登?他对浔妹妹的心思,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好吗?”

宇文修笃定道:“师妹如今待我们明显一视同仁,我不敢轻举妄动,他自然也是一样。师妹先前与我说,过阵子他们要全家去山上避暑,问我们有没有兴趣一起去,届时天宽地广的,方是良机,只是一点,得设法让平子清去不了才成,不然有他在一旁坏事,我照样什么都别想说什么都别想做。”

当然,若平隽真去了,有他在,他也是什么也休想说、什么都休想做!

宇文倩想了想,道:“这事儿瞒怕是瞒不过平孔雀的,他脸皮那么厚,早把侯府当自己的家了,十日里有八日住在侯府,根本瞒不过他,何况侯府上下也没人有瞒的意思,那便只能从他自己身上下手了…不然,我们设法给他下点儿什么药?唔,泻药就挺好,拉得他腿软脚软的,自然也就不能去坏你的事了。”

宇文修皱眉道:“平子清博览群书,要让他神不知人不觉的将泻药吃下去,谈何容易?何况得下多大的量,才能让他一拉就是那么长时间,人都能拉坏了…还是再想其他法子罢,反正还有时间。”

不然他明儿过来侯府时,再找借口与平子清打上一架,把他腿骨给打折了?

姐弟两个说着话儿,很快便畅通无阻的回到了睿郡王府。

马车在二门处停下,宇文修先撩起帘子要跳下车,就见睿郡王跟前儿的太监崔贵祥早在车下候着了,一见了他便行礼赔笑道:“大爷与县主回来了,王爷一直等着你们呢。”

宇文倩在车上闻言,知道弟弟素来不耐烦应酬这些的,忙跟着探出头来,笑道:“怎么是崔公公亲自来迎我们,可是父王有什么要紧的事吩咐我们?”

崔贵祥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王爷就是回来后,听王妃娘娘说了一些话,才让奴才来迎县主和大爷的,县主与大爷这就请罢,王爷已等候多时了。”

宇文倩闻言,趁就着宇文修的手下车之际,与宇文修对视了一眼,都知道睿郡王妃果然恶人先告状了,宇文倩立时嘲讽的勾起了唇角,“我还没与她算账呢,她先上赶着找不自在来了,既然如此,我岂能不成全她!崔公公,且带路罢。”

待崔贵祥应声走到前面后,又低声与宇文修道:“你待会儿什么都别说,只管低着头便是,一切都有姐姐呢,姐姐定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的!”

宇文修没有说话,心里却在想着,他是得多没用,才会让姐姐凡事替自己挡在头里?以往都是姐姐护着他,如今也是时候该他护着姐姐了。

姐弟两个随着崔贵祥,很快便抵达了睿郡王妃的正房,就见睿郡王与睿郡王妃一左一右坐在当中的榻上,夫妻两个都寒着一张脸,一见宇文修进来,睿郡王便厉声喝道:“孽子,还不给本王跪下!”

没头没尾的,宇文修当然不会跪,宇文倩也不会让他跪,立时挡在了他的前面,笑道:“父王这是怎么了,好好儿的怎么忽然发起火儿来,弟弟昨儿才回来,今儿一早又去了侯府,就算要惹您生气,也得有时间和机会啊,何况就算他真惹您生气了,您不明说,他也未必就知道自己做错了,您好歹让他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他才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啊。”

睿郡王见宇文修还要姐姐替自己出头,越发的没好气,怒声道:“倩儿你站到一边,这儿没你的事!孽子,本王问你,为什么要那样对待你母妃送去服侍你的人,你不喜欢她服侍你,让她退下,回头再安排她做旁的差使便是,为什么要将她送去给你的亲卫们糟践,让她不堪受辱投缳自尽,那好歹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这也还罢了,你母妃一片好心,你不知好歹也就罢了,她要传你问话时,你为什么抗命不遵,你眼里还有长辈,还有本王这个父王吗,翅膀还没长硬呢,就敢这般嚣张了,等明儿你翅膀真长硬了时,你岂不是要狂到天上去了,还不给本王跪下!”

睿郡王妃忙在一旁劝道:“王爷别生气,再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也不过就是个奴婢罢了,实在犯不着为个奴婢,就伤了您和大爷之间父子的情分。”

又说宇文修,“大爷,本宫也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想着你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给你添人服侍,原是本宫这个做母妃的本分,若是哪里有不当之处惹你误会了,本宫在这里先给你赔个不是,还请你千万多担待,本宫真个一心都是为了你好,绝无旁的意思。”

都是为了她弟弟好,绝无旁的意思?那她撺掇得父王这般兴师动众是在干什么!

宇文倩怒极反笑,正要说话,宇文修已先沉声开了口:“我又没做错,为何要跪?王妃口口声声一心为了我好,难道竟不知道我此番回来,是为我娘亲做十五周年的法事祭礼,必须清心寡欲,斋戒沐浴,方是为人子的本分?王妃身为继室,却这样不敬原配正室,眼里还有父王,还有规矩礼法吗?”

顿了顿,继续道:“再说我那些亲卫,哪一个不是拿命护着我,一直走到今日的,若没有他们,我指不定早是一捧白骨了,我赏他们个王妃已赏了我的丫头玩儿怎么了,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吗?能服侍我的亲卫,同样是她的福分,她想不开自己上吊死了,是她自己不惜福,难道还要我的亲卫为她偿命不成,还是在王妃看来,我的亲卫,甚至我的命,反倒及不上一个丫头了?为着一个丫头,便如此的兴师动众,若这便是王妃说的‘一心为我好’,那王妃还是一辈子都别对我好了,我承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