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菡方才的矫揉造作和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平氏阅人无数岂能看不出来的,简直瞬间恶心透了顶。

陆氏素日到底怎么教女儿的?还是简菡耳濡目染‘自学成才’长成这样的?也就难怪圈子里的夫人奶奶们把她们母女当笑话儿,连丈夫品阶比简君平低得多的夫人奶奶都没想过聘简菡为媳了,谁家肯要一个浑身小妾做派的儿媳的,丢不起那个人好吗!

偏简君平还有脸说什么‘宇文修纵不肯教她,好好与她说便是’,修哥儿的厌恶与不屑还不够明显吗,之前厅里哪个人看不出来,但凡有点羞耻心的人,都会羞臊得恨不能地上能裂开一道缝,好叫自己钻进去好吗,可简菡硬是视而不见,还要烦修哥儿去,落得如今挨了修哥儿一脚的下场,又怪得了谁?

得亏除了浔姐儿,她再没其他女儿,浔姐儿也早终身有靠了,不然就简菡这副轻浮的样子,非带累了整个崇安侯府女孩儿们的名声不可,那时候不用修哥儿动脚,她就得先撕了简菡了!

简君平本就正满心的愤怒,谁知道平氏还火上浇油,立刻把矛头对准了平氏,怒声道:“我简家的家教有没有问题,用不着大嫂一个外姓人来操心!我算是明白了,今日你们所有人都合起来伙儿欺负我们父女两个是不是?我也不与你们废话了,这就带了菡丫头进宫告御状去,皇上英明神武,明察秋毫,定能还我们父女一个公道的!”

一面说,一面抱起简菡,招呼了简淙与简泓,便真往外走去,只当他都表现得这般硬气了,一定会有人立刻上来拦住他,然后答应他的一些条件。

可眼见他都走到门外了,却一个拦他的人都没有,简君平这下是真骑虎难下了。

他怎么可能就因为这么大点儿事,还是家务事就进宫告御状去?皇上没有那么闲,他在皇上面前,也没有这么体面,何况宇文修是行了凶,但他总不会无缘无故行凶,必定有原因的,届时一追究起来,是他女儿对着人第一次见面的男人就大发娇嗔,还想动手动脚,人出于习武之人的本能,才会动了脚的,他女儿还有什么名声可言,连带他和陆氏都要被人诟病好吗?

他能容忍女儿的“天真烂漫”,别人可不会容忍,尤其盛京的规矩的确比泸定严得多,他们回京也早不是一日两日了。

偏他连个向着自己一方的证人都没有,父亲与兄长等人论起来,与他显然更亲,却连他们都大义灭亲了,还有谁肯相信他们父女的话!

念头闪过,简君平不得不做出一副体力不支的样子,放慢了脚步。

好在终于还是有人叫住了他:“二弟且慢!”

不是别个,正是简君安,不但叫了他,还几步追到了他前面。

简君平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向简君安冷冷道;“大哥拦住我做什么,终于怕了我会进宫去告御状?只可惜已经迟了,我意已决,大哥不必再多说!”

简君安却淡淡道:“我不拦你,脚长在你身上,我也拦不住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大嫂嫁进崇安侯府十年,孝顺父亲,主持中馈,还为我生儿育女,是崇安侯府和简氏一族当仁不让的宗妇,所以她岂止操心得你的家教问题,整个崇安侯府与简氏一族,又有什么事是她管不得的?你以后最好对她客气一点,否则,下一次我绝不会与你客气!”

简君平闻言,这才知道兄长拦着自己不是为了给自己梯子下,而是落井下石来的,立时又羞又恼。

只是他还未及开口,简君安已又道:“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宇文修是浔姐儿的未婚夫婿,我与睿郡王早已达成共识,且已为他们过过庚帖,只等修哥儿出了豫亲王的孝,睿郡王府就会遣媒人正式登门下聘了,所以,请二弟以后千万多约束一下女儿,不要再让今日的事情重演,一来以免再闹得大家都不痛快,二来就像你大嫂方才说的,也省得带累了我们整个崇安侯府的名声!”

他是性情温和,得饶人处且饶人,对简君平这个弟弟,因是失而复得,且要顾忌老父亲的感受,也多有容让,等闲小事都不愿与他计较,却并不代表,他就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与女儿受委屈,那他还配做什么丈夫与父亲!

简君平已是恼羞变成了怒,怒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简菡,第一次带她回侯府,她闹得他们回京的第一顿团圆饭都没吃上,便让父亲赶了他们出去,如今第二次带她回来,又是这样…果然他素日太惯着她了,回去后他就给她立规矩,定要让她真正明白,如今是在盛京,与以前大不一样了!

可再怒又能怎么样,自己挖的坑,闭着眼睛也只能跳下去。

简君平只得脚下一个踉跄,单膝跪下,“体力不支”的把简菡半放到了地上,然后朝外面大叫起来:“来人!一个个都死哪里去了,还不都给我滚进来!”

见应声进来的都是婆子和小厮们,又发起脾气来:“三小姐的丫鬟都到哪里去了,你们一个个粗手粗脚的,弄伤了小姐怎么办?”

崇安侯等人一直在厅里冷眼看着他表演,都不发一语,由着他作去。

不过平氏眼里却满是欣慰与感动,为简君安方才对她的维护,只觉自己这些年再辛苦都是值得的了。

宇文修则趁大家都不注意时,偷偷挪到简浔身边,并借着衣袖的遮掩,偷偷握住了她的手,小声表起自己的忠心来:“我做得好不好?师妹放心,别说那样一个移动珠宝架丑八怪了,就算是天仙下凡,我也绝不会多看一眼,必要时候,也一定会再一脚踹出去的。”

移动珠宝架…简浔好悬才忍住没笑出声来,挣了两下手,见挣不脱,也就由宇文修握着了,他方才的表现实在太得她的心了,权当是奖励他的罢,要知道男人很多时候都是需要肯定和奖励的,以后他才能再接再厉。

行动上给予奖励了,口头上更要给予,也把声音压得仅够彼此听得见,道:“师兄做得太好了,以后也要这样做才是,我打明儿开始,就亲手给你做一身衣裳,等你十月里回来正好穿,你说好不好?”

宇文修立刻打蛇随棍上:“做什么衣裳,别伤了你的手,也伤了你的眼睛,我难道还能少了衣裳穿不成?不如换个奖励,晚间我去找你,你让我那个…亲一下…”

想得还挺美,简浔就娇嗔的白了他一眼,“你不怕爹爹发现了你,给你好看,晚上你就只管来。”

不但对宇文修的表现大是满意,对简君安的表现也是刮目相看,喜闻乐见。

两个人腻歪得一旁的宇文倩直倒牙,虽听不清他们都说了什么,却能感受到他们之间那种甜蜜温馨的气氛,倒牙归倒牙,心里却不知道多为弟弟高兴。

还是见崇安侯沉着脸清起嗓子来,似是要开口说话了,才推了一下宇文修和简浔,冲他们使了个眼色,他们方暂时停住了腻歪。

果然崇安侯很快便开口道:“你说要进宫告御状,皇上哪有那么闲管你这些破事儿,罢了,念你一片为父之心,你不是早想让淙哥儿泓哥儿上族谱吗,我答应你,尽快让他们上族谱便是,你别再闹了!”

崇安侯倒不是被简君平吓唬住了,他的虚张声势谁能看不出来,而是忽然想到,宇文修是擅自回京的,万一真闹到了御前,他只怕轻易免不了被责罚…所以还是大被一遮,把事情混过去算了,反正他也没想过真不让简淙简泓上族谱,总是简家的子孙,连族谱都没上算怎么一回事?

简君平想的也正是趁机让崇安侯同意几个孩子上族谱,见崇安侯总算松口了,“挣扎”半晌,才一副勉强的样子道:“既然父亲发了话,我便听父亲的便是,只是菡丫头呢,今儿吃苦受罪的可是她,总不能到头来,她什么补偿都得不到罢?横竖添两个名字是添,添三个也是添,父亲就把她的名字也一并添上去吧。”

本还想让崇安侯顺道把陆氏的名字也添上去的,怕得寸进尺惹得父亲一怒之下,连现在的条件都不答应了,到底堪堪忍住了。

崇安侯却已然冷笑起来:“人心不足蛇吞象,我若是答应了让简菡也上族谱,你下一句话是不是就该让我顺道把陆氏也添上了?我告诉你,我生平最恨的就是得寸进尺的人,你想让简菡上族谱,可以,等她学好规矩,改掉一身轻浮狂妄的臭毛病后再来求我,至于陆氏,这辈子你都不要想了!”

☆、第一百一一回 要上天的节奏

简君平见崇安侯动了真怒,就不敢再胡搅蛮缠了,却也没脸再留下继续用膳,更不好意思趁机将两个儿子留下,只得以后再找机会了,遂应了崇安侯的话:“我都听父亲的便是。”带着儿女们,告辞而去了。

余下崇安侯看着他的背影,满心都是悲哀,次子这辈子,真正全毁在女人身上了!

也没有心情再用膳了,与简君安说了一声:“你们吃饭罢,我有些累了,想先回去躺一会儿,等起来后再用膳也不迟。”就想回卧室去。

却让宇文修一使眼色与简泽简沂,一左一右窜上前拉住了:“祖父,这么多好吃的,您怎么能不吃,您不吃我们也不吃了。”,待崇安侯却不过孙子,只能坐回主位上后,宇文修自己又出马,把些自己在战场上遇到的突发情况危急情况说与崇安侯听,请教他若是他遇上了同样的情况,会怎么处理?

一来二去的,总算说得崇安侯渐渐又有了兴致,一顿团圆宴方得以顺利的继续下去。

一时宴罢,已是未时三刻了,崇安侯上了年纪的人,酒意困意上来,哪里还支撑得住,让简君安和宇文修一道服侍着,回了卧室去歇息。

平氏要看着下人们收拾残局,简浔便带了宇文倩回自己屋里也歇中觉去,摆明了父亲有话与宇文修说,何况父亲在家,他们怕也难找到单独说话儿的机会,还是别去与父亲斗智斗勇了。

简浔与宇文倩一觉以来,日头已经偏西了,二人梳洗一番,坐到了临窗的榻上吃冰镇西瓜。

宇文倩这才与简浔道:“我昨夜已与我父王说了二弟年纪也不小,亲事也该相看起来了,等他成了家后,才好立业之事,父王肯定了我友爱弟弟的行为,说不日就会为二弟相看起来,最好等出了豫叔祖的孝期,先把弟弟和你的亲事定下来,就该轮到二弟了。”

她倒是不担心简浔会动摇之类的,她信得过自己的弟弟,更信得过简浔的人品,可知道有个人在一旁觊觎自己未来的弟妹,总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儿,且她知道了已这般生气了,弟弟若有朝一日知道了,岂不得更生气,谁知道他一气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来?

自然是要趁早防患于未然的好,也省得将来白白生气,——在这一点上,宇文倩倒是难得与睿郡王妃不谋而合了。

简浔点点头:“倩姐姐友爱兄弟,自然是好的,也就难怪王爷会夸你了,只是些微小事,就不必告诉师兄了,省得与他平添烦恼。”

姐妹两个都是聪明人,这些事自然是点到即可,宇文倩不由松了一口气,浔妹妹也不打算告诉弟弟就好…随即笑着岔开了话题:“先前浔妹妹不是说你们过几日又要去玉鸣山避暑吗?我跟你们一起去好不好。”

简浔笑道:“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倩姐姐不用绣嫁衣吗?”

宇文倩白她一眼,道:“我针线水平如何,你还能不知道?就别洗涮我了,且交给丫头们做去罢,还不知道我下次有机会去山上避暑,得是什么时候去了,如今有乐且乐罢。”

简浔想起胡大太太的严肃与一丝不苟,新婚第一年宇文倩便想跟如今做闺阁女儿时一般安闲自在,怕是不能够,忙道:“那我与母亲商量好,定下日子后,就立刻打发人告诉倩姐姐去,以便春燕姐姐等人收拾箱笼,到时候我们日日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宇文倩应了,姐妹两个又闲话了一会儿,便到晚膳时间了。

用过晚膳,简君安总算开了恩,吩咐简浔:“你送县主和你师兄出去罢。”

简浔应了,一路送了宇文修与宇文倩至二门外,当然,少不得又与宇文修说了不少体己话儿,还再四叮嘱了他几遍‘不必担心京中,也不必先想着报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后总有机会的’云云。

宇文修一边漫不经心的应着,一边握了简浔的手就舍不得松开,一直都在见缝插针的小声求她:“我半夜去找你好不好?给我留个门儿好不好?”

弄得简浔从羞喜到哭笑不得,最后终于发展成了不耐烦:“留什么留,你明儿五更天就得出发,今晚不好好睡觉,是打算明儿在马背上睡吗?立刻给我回去睡觉,再不走我就告诉爹爹去了啊!”

宇文修见实在不能求得简浔心软了,只得一步三回头的去了,马车才一开动,便已在心里默默计算起还有多少时日才能再见到简浔来。

崇安侯府这边送走了宇文倩与宇文修姐弟两个,其他人便各自回了各自的屋子,下人们也各司其职,让侯府在暮色中显得越发的静谧。

二房新宅子那边的正房,彼时却正乱着,隔出老远都能听得见简菡的哭叫声和简君平的怒吼声,其间还夹杂着陆氏带着哭腔的说话声。

宇文修那一脚虽只用了两分力都不到,于他来说只是小儿科,简菡却是个自小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小姑娘,所以哪怕崔大夫给她施了针,她依然没能很快清醒过来,而是一直昏迷到了回到自己家。

陆氏本来还在家里等好消息的,谁知道等来等去,好消息没等来,反而等回了面若金纸,昏迷不醒的女儿,立时腿软得站不住,上下牙关直打颤的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还是宝婵忙忙扶住了她,又代她问了简君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主仆两个才大略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情。

陆氏立时赤红着眼睛,就要坐车去侯府找宇文修算账,“我的女儿决不能白挨这一脚,他是王府嫡长子是如何,有侯爷护着又如何,他就算是天皇老子,我今儿也一定要为菡儿讨回公道!”

作为一个母亲,陆氏的确在很多方面都不合格,但论疼爱自己儿女的心,她却与全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

只是她才冲出没两步,就让简君平给拉住了,低喝道:“原是菡儿自己不尊重在先的,且不说那宇文修是浔姐儿的未来夫婿,就算不是,一个女孩子,哪有第一次见面,就那样上赶着陌生男人的?所以她被人家出于习武之人的本能踹了,也是她自找的,怨得了谁,何况父亲都答应让淙儿泓儿上族谱,等菡儿规矩学好后,也会让她让族谱了,你还想怎么样?”

顿了顿,继续道:“我还没怪你,把菡儿骄纵得都成什么样儿了,累得我也跟着丢脸,你不知道反省也就罢了,还在想着要为她出气讨公道,难怪她这样无法无天呢,原来都是知道她把天捅破了,也自有你护着她,自有你替她收拾烂摊子!”

陆氏本就又心疼又愤怒,谁知道简君平还把一切责任都推到她身上,十几年下来,终于第一次温柔不起来,善解人意不起来了,也跟简君平你一言我一语的对吵了起来,两人最后闹了个不欢而散。

但等简君平大怒之下拂袖而去后,陆氏守着简菡哭了一回,听宝婵软声劝了她一回,也就渐渐冷静了下来,想明白了简君平是对的。

这种事情,就算真闹到御前他们打赢了官司,到头来吃亏的还是她女儿,女孩儿家的名声何等重要,哪经得起一丝半点的损毁,何况她们母女本就还没融入盛京城的上流圈子了;反观宇文修那个鬼之子,名声本就已经够差了,也不在乎再多一条‘对小姑娘动手’,且他与大小姐的亲事已算是板上钉钉了,也不会影响到他的终生,伤敌八百,反倒得自损一千,她除非傻了,才做这样的事。

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安慰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就算现在不能为女儿报仇,以后总能找到机会的,届时她一定将宇文修碎尸万段,方能一消她心头之恨!

也越发恨毒了崇安侯简君安平氏等人,都欺负她和她的儿女,总有一日,她会让他们都为曾经的狗眼看人低和内外不分亲疏不分付出代价的!

浑然忘了是她自己上赶着让儿女们去侯府,想讨好崇安侯结交宇文倩的,就算如今简菡受了辱,也是她们母女自取其辱,怨得了谁?

陆氏守了简菡半下午,眼见天都快黑了,简菡还没醒过来,心不由又提了起来,红着眼睛就要打发宝婵请大夫去,“二爷自己都知道那崔大夫一言一行都以侯爷的脸色为准,他的话如何信得?偏我糊涂,竟没想到这一茬儿,可别误了菡丫头的病情才好。”

待宝婵去了,又打发旁的丫头请简君平去:“就说小姐这会儿还没醒来,我着实难以心安,请二爷过来瞧瞧。”

既是真想叫了简君平过来给自己壮胆,也是想趁机向他服了软,把下午的龃龉混过去,她如今最大也是唯一的靠山就是简君平,可不能让他恶了她。

没想到丫头才刚应声而去,简菡便“嘤咛”一声,醒了过来。

陆氏又惊又喜,忙俯身轻轻叫起女儿来:“菡儿,是娘,你终于醒了,可吓死娘了…你这会子觉着怎么样,是不是想喝水,好好好,娘这就喂你,这就喂你…”

简菡由陆氏喂着喝了半盏茶,觉得嗓子眼儿干得不那么厉害,胸口也疼得不那么厉害了,第一句话就是:“娘,我要嫁给大师兄…他长得可真好看,我这辈子也没见过他这么好看的人,我一定要嫁给他…”

她刚醒来,又是伤在了胸口,声音难免比素日小得多,也嘶哑得多,竟致陆氏一时没听清楚她的话,忙追问起来:“你说什么?乖女儿,你刚受了重伤,正是不宜说话的时候,有什么话,等大夫来给你开了药,你将养个三两日的,觉着身上好些了,再慢慢儿的与娘说也不迟,啊?”

简菡见母亲没听清楚自己的话,只得拔高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娘,我说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大师兄那般好看的人,我要嫁给他,娘,您帮我去睿郡王府提亲好不好,娘…”

话没说完,随着“哐当”一声脆响,陆氏手里未及放回桌上的杯子顷刻摔了个粉碎。

她脸上温柔的笑也顷刻皴裂成了一块一块的,声音都变了调:“你糊涂了不成,他才踹了你一脚,几乎不曾要了你的命去,你还要嫁给他,就因为他长得好看!难怪你父亲说你骄纵得没了样儿,我先还不信,如今却是不得不信了,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自甘堕落的糊涂东西,你也不想想,他第一次见面就敢要了你半条命了,你若真嫁了他,还能有命在吗?我活了半辈子,还没见过你这样自己上赶着找虐待的,你真是气死我了!”

心里越发后悔起自己为何早不让简君平带了孩子们回去,晚不让他带回去,偏择了今日,不然岂不就没有这一连串的糟心事儿了?

简菡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的,只道:“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他,我就是要嫁给他,娘您不是说过以后再不会让我受任何委屈,定会给我谋一门十全十美的亲事吗,如今十全十美的亲事不是摆在眼前了?王府嫡长子,自己又有本事,我想也知道定能夫荣妻贵,还是祖父的弟子,便看祖父的面子,以后也绝不会欺负我,关键还长得那么好看…这样的亲事,都不十全十美了,还上哪儿找更十全十美的亲事去?娘,您就帮我去提亲罢,迟了他可就成别人的了…咳咳咳…”

陆氏听她把宇文修都快夸上天了,越发怒不可遏,可见她因说得太急太快,最后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脸都红了,又忍不住心疼,忙上前扶她坐起来,让她靠到自己肩上,给她顺起气来。

待简菡终于不咳了,气也喘匀了后,方强压下怒气道:“你只看到了他家世好自己有本事,长得也好,难道就忘记他是鬼之子,生来不祥,人又残暴冷血,杀的人得成千上万计了?何况他就算千好万好,第一次见面就打你这一条,便万万不可托付终身了,我千娇百宠长大的女儿,是嫁去夫家过好日子,让夫君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不是嫁过去受气挨打的,你趁早给我打消了这个糊涂的念头!”

硬话说完,忙又说起软话来:“他不就家世好一些,人长得好一些吗?盛京城家世好长得好的男儿多了去了,娘一定会为你挑一个比他好十倍百倍的夫婿的,你难道还信不过娘不成?这样,等你养好了身子,娘立刻就为你相看人家,好不好,管保让你满意。”

软话硬话轮着说了一箩筐,简菡还是那句话:“我就要嫁给大师兄,就要嫁给他,哪怕他打我,我也要嫁给他,谁让他长得那么好看…娘,您就答应我罢,我敢说全盛京,不,全大邺都找不出比他更好看的男子了,您叫我怎么能错过了他?”

把陆氏气了个半死,她虽没见过长大后的宇文修,但她接触过的男子都是美男子,就算女儿没她见过的男人多,自己的父亲却是日日都可以看到的,那宇文修再俊美,充其量也不过就比二爷年轻一些而已,等老了还不是一样,值当女儿眼皮子浅成这样吗?也就是她的亲女儿,换了别人,她早打死了!

陆氏深吸一口气,正要再说,简君平进来了,显然听见了她们的对话,一进来便冷笑道:“哪怕宇文修打你你也要嫁给他?你可真是自甘下贱!只可惜你再自甘下贱也没用,他早与你大姐姐过了庚帖,是你大姐姐的未婚夫婿,只等他出了豫亲王的孝期,睿郡王府就会去侯府下聘了,所以,你趁早给我死了心,待身体一养好,便把规矩给我学起来,再日日给我抄十遍《女诫》和《女则》,直至我觉得满意了为止!”

简君平在外面听了一阵陆氏与简菡的对话后,终于也意识到简菡的“天真烂漫”是多么的惹人鄙薄与厌弃了,难怪先前父亲会恨成那样,大嫂会不屑成那样,她再这样下去,可不会把他的脸丢尽,把崇安侯府的脸也丢尽吗?

这才会一进来便破天荒对简菡说了这样的重话,下了这样的猛药,皆因他知道,再不趁现在还来得及下猛药,自己这个女儿只怕真只能毁了!

只可惜简菡显然并不明白他的苦心,先因宇文修与简浔已过了庚帖这个打击沮丧了片刻,随即便又来了精神,满脸狂热的说道:“过了庚帖又如何,到底还没公诸于众,那完全可以临时换人啊,反正我和大姐姐都是简家的女儿,于睿郡王府来说,并没有任何区别,而且爹爹可比大伯强多了,迟早世子之位也会是爹爹的,睿郡王府与大师兄只要不是傻子,就该知道怎么选才对!爹爹,不然您帮我去睿郡王府提亲罢,您不是说过,回京后绝不会再委屈我了吗,您就成全了我罢,我以后一定会加倍孝顺您的,求您了…”

简君平气得都快无话可说了,怎么他话说到这个地步,女儿还是执迷不悟呢,看来不但陆氏,他自己素日也是太惯着她了!

一连深吸了几口气,他才强逼自己耐下性子来,继续道:“于睿郡王府来说,可能你和你大姐姐的确没太大区别,可你年纪还小,早年的一些事并不知道,宇文修与你大姐姐,那是彼此都对对方不但有情,还有恩的,所以此事纵然睿郡王同意了,宇文修不同意,也不管用,何况还有你祖父和大伯父大伯母那一关…你就听爹娘一句话,趁早打消了糊涂的念头,你娘才不是说了吗,会为你挑一个十全十美的夫婿,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难道我们做爹娘的,还会害你不成?”

“我不,就不!”简菡却仍是梗着脖子,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爹爹不是时常教导我们‘有志者事竟成’吗,只要您去求睿郡王,以您如今的官位和在皇上跟前儿的体面,睿郡王不会不动心的,反正都是与我们简家结亲,一样都是简家的女儿,我又比大姐姐差什么了!爹爹,求您就成全我罢,娘也去,只要把话说好听一些,再多许些好处,我若进了睿郡王府,成了睿郡王府的世子妃,于爹爹和咱们家也有助益不是吗?只要爹爹和娘怎么也不放弃,绝不会不成的,就爹爹和娘就成全了我罢,你们素日不是口口声声最疼我,说再不会委屈我了吗,既然这般疼我,难道不该想我所想,急我所急吗,否则,就不是真的疼我…啊…”

话没说完,“啪”的一声脆响,脸上已是挨了一掌,立时惨叫起来。

却是简君平怒不可遏之余,终于再听不下去,给了她一巴掌,随即声色俱厉的怒骂道:“我如今的官位和圣眷得来的有多不容易,别人不知道,你能不知道?就这样,盛京城里依然好些人看不上我,不愿意与我往来,甚至暗地里对我下这样那样的绊子,等着看我的笑话儿,你祖父也看不上我…我每日都战战兢兢,十日里有八日睡不了一个囫囵觉,才能勉强把一切都应付过去,让你们母子在家能安枕无忧的过日子,你倒好,让我为了你的不知廉耻自甘下贱去丢人现眼,若丢人现眼了,事情就一定能成也还罢了,可摆明了事情成不了,你还让我去丢人,盛京城就这么大,你是打算让我以后都没脸再出门是不是?”

说着,接连喘了几口粗气,才又接道:“我真是后悔,这些年太宠你太惯你,事实都顺着你,纵得你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好在为时不晚,你如今就给我好生在屋里反省,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不许踏出房门一步,否则,我打折了你的腿!”

转向陆氏,“你也不许再惯着她,不然就休怪我不念这么多年的情分,诰命一时半会儿摘不了你的,将你们母女送去庄子上养病,却是任谁也不会有二话的,说来沫丫头如今已是正经的小主了,我不看僧面看佛面,纵看她的面子,也要给她母亲几分体面才是,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一甩袖子,怒气冲冲的大步去了。

余下简菡捂着脸,被简君平的凶神恶煞所吓住,待他人都走了,才回过神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娘,爹爹他打我,他竟然打我…我长这么大,他连重话都不曾说过我一句的,如今竟然打我,果然他一点都不疼我,素日都是骗人的,娘,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陆氏也被简菡气得不轻,可见她被打懵了,拉下她的手一下,半边脸已快肿得不能看了,又忍不住心疼。

片刻才一把抱了她,哭道:“你怎么就这么气人呢,我和你爹爹难道会害你不成,看你都把你爹爹气成了什么样儿!好宝贝,你就听你爹的,趁早打消了那个糊涂的念头罢,不然你再胡闹下去,别说你了,我和你两个弟弟,都要跟着遭殃啊,你没听你爹爹方才说,就算看在宫里那小贱人的份儿上,也该给古氏那老贱人几分体面吗?就当娘求你,别再胡闹了好吗?”

这会儿再想起简君平方才的话,不免又添了几分悲愤与心寒。

原来她这么多年的付出与陪伴,到头来依然敌不过他自己的前程与官位,只要一威胁他的前程与官位,无论是她,还是她的孩子,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

她与古氏,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她的孩子和古氏的孩子,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不过就是冰凉的地面,与草席之间的区别,仅仅高了那么一篾片而已!

简菡也哭:“我哪里是胡闹了,我不过就是想嫁给自己心仪的男子,想要有一门好亲事而已,哪里胡闹了?娘,求您就帮帮我,帮帮我罢,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您这么足智多谋,总能想到法子的,等我嫁了大师兄,也能反过来帮衬你不是,简沫那小贱人不过一个五品的嫔位罢了,郡王府的世子妃却是超品,不比她强出十倍百倍吗?您比古氏那老贱人强得多,那我怎么也该比她的女儿也强得多才是,不然等哪日那小贱人在宫里得了宠,父亲十有八九会将老贱人接出来,这个家还有我们母子姐弟的立足之地吗?娘,您就帮帮我罢,这也是帮您自己啊…”

好说歹说,总算说得陆氏心软心动起来。

心软的是实在见不得女儿这般难过,更不想让她抱憾终身,虽然“一见钟情”什么的,她活了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嗤之以鼻;心动的则是简菡后面的话,若女儿真成了世子妃,有了她的帮衬,她自然不怕宫里简沫未来会有多得宠了。

权衡良久,陆氏到底还是咬牙点了头:“乖女儿,你别哭了,娘帮你便是,只是如今怎么帮,还得从长计议…”

见简菡满脸的惊喜,忙又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能不能成我却是没有把握的,若能成,当然就最好,若不能成,你也不能怪娘,更得自此死了心,再不许胡闹,否则,再惹了你爹爹生气,我也不会管你了,记住了吗?”

“嗯嗯嗯,我都听娘的,娘怎么安排,我怎么照做便是,便不成了,也绝不会怪娘,更不会再胡闹!娘您真好,谢谢您,我以后一定加倍孝顺您,让您以我为傲…”简菡忙不迭应了,说到兴起处,还“吧唧”亲了陆氏一口。

眼前也已浮过了自己与宇文修好事得成后,大婚时风光热闹的场面,还有婚后二人你侬我侬,恩爱无比的场面,越想心便跳得越快,越想越觉得宇文修完美无双,甚至连他踢人的姿势,都是那般的潇洒自如,让人移不开眼球…

宇文修离开盛京后,简浔便开始帮着平氏着手安排起去玉鸣山避暑的一应事宜来,等时间划到六月中旬,天气越来越热后,一家人便又齐齐搬去了玉鸣山的别庄避暑。

自然宇文倩也有份儿同往。

因去年也曾来过避暑,屋子并一应程设,再到服侍的人,都是现成的,大家到了后,自然比去年省事了不少,不过两三日,便什么都安顿好了,只日日吃喝玩乐即可,日子十分过得。

如此进了七月,简浔又在回过崇安侯后,与宇文倩一道坐车去了一趟她安顿宇文修亲卫家眷们的庄子,据周四平说来,那边已大体步入正轨了,所有人都安居乐业,可没亲眼去看过,简浔到底不能放心。

所幸等去了那边的庄子上后,简浔很快便发现,周四平的确所言不虚了。

之前的荒地都已被开垦了出来,种上了各色农作物,大家的房屋间杂在成片成片的绿色之间,再配上四周的青山绿水,自有一番安闲满足的意趣。

周四平还在一旁笑道:“大小姐说要将这里建成‘春天芳草遍地,夏日绿泼百亩,秋季芦花满天,隆冬百鸟酣栖’的地方,我一定会做到的,不管会花费多少年,大小姐就只管放心罢。”

说话间,整好有头上绑着头巾,手上提着篮子的妇人经过,见了周四平,少不得要停下问好,等知道简浔便是那个给了他们如今好日子的真正的贵人后,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惟有跪下磕头连连,又把自己篮子里的番薯和蔬菜什么的,直往简浔手里塞,“都是我们自家种的,不值什么,可也是一片心意,小姐千万别嫌弃…”

引得其他人也闻讯赶来,把简浔与宇文倩团团围住,热情得姐妹两个都快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但心里的满足与感动,却是无与伦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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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二回 事出反常

从安置宇文修亲卫家眷的庄子上回到玉鸣山后,宇文倩就越发感激加佩服简浔了,好几次都忍不住拉了简浔的手道:“你怎么就能想得那般周到呢,弟弟这辈子能娶到你,一定是上辈子,不是,前八辈子都烧了高香!”

那些亲卫的家眷是那般的感激浔妹妹和她,对因着他们的儿子或是夫君跟对了人,才能让他们有如今好日子过的弟弟,就更是感激得只差拿他当活菩萨了,有了他们隔三差五给儿子夫君带去的信,何愁弟弟那些亲卫不越发的忠心耿耿,上了战场不越发的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弄得简浔是哭笑不得,她说一次两次的也就罢了,见天家十遍八遍的说,她耳朵都快听得起茧子了好吗?

只得无奈的笑道:“倩姐姐以后别再说这话了,再说下去竟不是在夸我,而是在坑我了,你看我的耳朵,是不是已经起了一层茧子了?再说了,我不过就动动嘴,再出些银子而已,就那银子,也本是师兄的,真正劳心劳力的,是周四平,他那般心思缜密,武艺也不差,难得还识文断字,若不是要留在京中安排这些事,如今必定早已升官了,秦三英前阵子不就才升了副百户吗?所以倩姐姐要感激,只管感激周四平去,别再感激我了,成吗?”

说得宇文倩也笑了起来:“成成成,我以后再不说了便是,真是,世人谁不爱听好话的,偏你是个例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