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如今有丫鬟服侍了,二人遂连头发一并洗了,洗完后绞得半干再松松挽成一个纂儿,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等稍后见了李慎,少不得又向他道了一回谢:“…再这样下去,我们两个都要臭得不能见人了,多亏李公子想得周到。”

李慎但笑不语,等出发时,便连那两个丫鬟也一并带上了,让她们暂时服侍简浔和宇文倩:“二人虽粗笨了一些,远及不上素日县主和简小姐用惯了的,好歹聊胜于无,县主与简小姐且先将就一下,等到了大同,我立刻安排好的替换她们。”

引得宇文倩稍后悄声同简浔感叹:“我记得以前恍惚听谁说过,宣同李总兵的独子被宠得无法无天,大邺十一个总兵里,就李总兵一个人后继无人,可如今看来,李公子分明说话做事都可圈可点,李总兵哪里后继无人了?”

简浔闻言,点头道:“可不是,足见以讹传讹害死人。”可平隽却没理由骗她,那李慎的变化,就真是可以用天差地别来形容了,也就不怪李总兵那般感激平隽,一再的提拔他了。

有了李慎把大情小事都安排得妥妥帖帖,接下来再赶起路来,就要安全得多,轻松得多了,所以不过三日功夫,一行人便顺利抵达了大同。

其间盛京也跟曾经的李慎一样,发生了翻天地覆的变化。

逆王如期举行了登基大典,为求名正言顺,特意请了皇太后与自己一起上金銮殿,想让皇太后亲口宣布他手里的“先帝遗诏”是真的,然后拥他上位,那他即便没有传国玉玺,也能与明贞帝名正言顺的一较高下了。

却没想到,皇太后在亲口宣读“先帝遗诏”时,却大声指责逆王这份遗诏根本就是假的,大骂逆王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然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自刎于金銮殿之上。

与此同时,明贞帝也发了讨逆诏书昭告天下,怒斥逆王‘当其时,所有大邺军民都该上下一心,共御外敌,尔却只为一己之私,置天下万民于水火之中,罪不可赦!’,召令所有总兵府倾尽全力,立刻进京讨逆勤王,为江山社稷尽为人臣者应尽的责任与本分。

所以李慎回到大同后,只来得及吩咐自己的亲卫一句:“好生引了贵客们去府里,请夫人代我先行款待。”便与平隽一道,让李如海的亲卫给请走了,连平隽的伤都来不及让军医先看过。

以致简浔一行只能住进了李如海的总兵府,虽然按照简浔的本意,是打算住到平隽的宅子里去,哪怕平隽在这儿没有宅子,设法暂时恁一个,或是借一个也是好的,如今却只能与李夫人周旋了。

李夫人五十来岁的年纪,一见宇文倩与简浔,不待二人拜下,已忙忙上前一个一个搀了起来,由衷的赞道:“真是两个花骨朵儿般的美人儿,就跟姚黄魏紫这些名花一样,该一直养在暖房里精心呵护着,不遭受一点风吹雨打的,可如今倒好,世道乱成这样,让你们受了那么多委屈,我光想想都心疼得慌…好在总算有惊无险,你们以后就安心住下,把这儿当自己的家,千万不要有丝毫的拘束。”

一面说,一面捋了腕间一对和田玉的镯子,一支套在了宇文倩手上,一支套在了简浔手上,十分的和蔼可亲。

但简浔宇文倩与之应酬时,却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只因李夫人虽几年也难得回京一次,却在盛京的贵妇圈子名气极好,李如海称霸一方,除了两个庶女,其他三女一子却都是李夫人生的,可见她于内于外都是何等的手段过人…不过二人比李夫人身份高也棘手得多的人都应酬过,应酬起李夫人来,自是游刃有余,倒也宾主尽欢。

二人还见到了李夫人的小女儿,一个十四五岁,长得与李慎有五六分相似,英气爽朗得不像是个女孩儿的姑娘,应当就是之前李慎口中李如海想许给平隽的那个妹妹了。

要让简浔说,这李小姐倒是与平隽挺相配的,一个单纯爽朗,一个心思缜密,性子倒是恰好互补了,可平隽貌似没那个意思,牛不喝水谁也没法儿强摁头,少不得只能顺其自然,由他去了。

之后简浔一行便在李府的客院住了下来,简浔与宇文倩带了简泽简沂住一个院子,胡家三兄弟则带了老锤和侍卫们住他们隔壁的院子,比起之前的风餐露宿晓行夜宿,自然舒服得多了。

可每个人都心事重重,各有各的担忧与焦灼,连简泽简沂都忽然间长大了许多似的,身体再舒服,心情也好不起来,倒比赶路时更度日如年似的。

总算在住进李府的第三日上,简浔他们再次见到了李慎和平隽。

李慎一见了他们,便笑着抱拳道:“是我厚着脸皮非要请了贵客们来大同的,谁知道到了地头,我却忙得连面儿都见不着,实在是失礼至极,还请贵客们千万见谅。我父亲知道后,也骂我失礼,所以今晚上特意设了宴为大家接风洗尘兼赔罪,还请大家千万赏光。”

待大家应了,因平隽事先说了有话与简浔说的,李慎也识趣,又闲话几句,也就告辞了。

而宇文倩知道简浔有正事与平隽说,随后也带着大家去了院子里,简浔这才得了机会与平隽说话:“表哥,你在大同有宅子吗?若没有,能找人暂时借一所吗,我们与李家非亲非故的,又这么大一群人,胡姐夫他们还带着重孝,老这样住在人家家里也不像,所以想搬出去,毕竟我们怎么也得再住七八日十来日的,可不是一日两日。”

平隽闻言,道:“倒是我疏忽了,没想到这一茬,只是我一个人在这里,吃住都在军营,也没想过置宅子,这样罢,我待会儿就让亲卫四处寻寻去,寻到了合适的,不管是租是买,总之尽快接你们出去便是。”

简浔方松了一口气:“那就给表哥添麻烦了。这几日表哥的伤好些了吗,军医怎么说的?”能拄着拐杖一路走到他们住的客院来,应当已是好多了罢?

说得平隽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道:“军医说万幸没伤到筋骨,只是还是得将养至少一个月,才有望大愈,不然将来上了年纪,要吃苦头的,所以过几日总兵大人亲自带了大军进京讨逆勤王,我又不能跟随了。”

本来总兵大人就不想让自己的精锐部队去折损牺牲了,而他恰好也在此列,真不知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偏他还在这当口受了伤,给了总兵大人现成不让他去的理由,叫他怎能不憋闷?

简浔忙道:“李总兵已经定了要进京讨逆勤王吗,那其他总兵府呢?本就被皇上抽调了一部分将士去山海关,各大总兵府都只剩下一半左右的兵力了,还要留一部分驻守大本营,讨逆大军能凑齐十万吗?”

逆王可号称有二十万兵马,如今又没有退路,只能孤注一掷拼死到底了,必定会不计损失不计后果,只怕盛京不好收复。

倒是皇太后,委实出乎简浔的意料,竟然那般大义凛然的从容赴死,并不因明贞帝不是她亲生的,私下里早与她水火不容,便是逆王做了皇帝,她依然是皇太后,只要活着就总能为自己挣出一条生路来,就屈从逆王苟且偷生,不愧是当年先帝和先皇后亲自挑中的儿媳,不愧是母仪天下了这么多年,做了这么多年摄政太后,帮着自己病弱的儿子将大邺又支撑了十几年的人。

仅凭这一点,简浔便觉得以往与太后的那些私怨是多么的微不足道,不值一提了,想必满朝文武也不会再私下说太后“牝鸡司晨”,对太后诸多不满,却只敢怒不敢言了,她一个弱质女流,做到了天下绝大多数男子都做不到,也没勇气做的事,尽到了一国太后应尽的本分,保住了一国太后应有的尊严与节气,旁的小节又还算得了什么?

就是不知道明贞帝知道这事儿后,会是什么反应?

平隽的眉头就皱得越发紧了:“十万还是能凑齐的,只是光有人数,没有战斗力,一样是白搭…整整三十万兵马啊,若是都去山海关打鞑子,鞑子就算再骁勇善战,也必定能将他们赶回老巢,十年内都别想再做怪,所以大邺怎么不败,从来外伤都是看着吓人,实则不会殃及性命,真正能要人命的,从来都是内伤!”

说到最后,一脸的痛心疾首。

简浔看在眼里,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道:“表哥若真一心想为国尽忠为民请命,那还是别将外祖父他们接到大同来了,还是设法将他们送去旁的安全的地方安置罢,当然若此番盛京能被顺利收复,就更好了,能不背井离乡,总是好事。”

李如海摆明已将平隽视作自己的家将私兵了,若是旁人,或许觉得这是好事,只要跟准了李如海,以后的前程再怎么也差不到哪里去,可平隽向来有主见,连自己的父祖都做不得他的主了,何况李如海一个外人。

且平隽可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站着平家那么大一个家族,总不能他自己上了李如海的船,整个家族也得跟着上船,那即便现在二人不至于因为李如海私心甚重,刚愎自用,意见相左弄得上下再不相得,将来也势必会发生这样的事,哪怕中间有个李慎调停,所以他还是趁早把自己与自己的家族分开来的好。

这些问题平隽何尝没想过,只不欲现下多说,遂感激的向简浔道了谢,说起旁的事来:“我已派了人回京去保护救助家人们,也交代了他们届时连侯爷姑父姑母一并救出城外,哪怕暂时大家不能团圆,只要人还在,过了这段艰难的时期,一切自然都会好起来。”

简浔应了:“那就多谢表哥了。”

见平隽一直专注的看着她,那目光虽不惹人讨厌,却也让人挺不自在,只得以玩笑的语气说道:“对了表哥,我已见过李小姐了,说真的,与你还挺配的,泽儿沂儿也跟我一样,觉得她能当咱们的表嫂很不错呢,要不,你就从了罢?”

平隽何等聪明,知道是自己的情不自禁让简浔不自在了,只得艰难的收回目光,道:“表妹才还劝我呢,可见心里极明白,我不同意这门亲事是有多方面原因的,怎么这会儿又开起我的玩笑来?我一个大男人倒没什么,让人说两句也是不痛不痒,人小姑娘的名声却是经不得半点损伤,所以这样的玩笑,表妹以后可千万别再开了。”

简浔见他收回了目光,从善如流:“都是我不好,我以后保证再不说了,表哥放心。”又与平隽说了一会儿话,送走了他。

晚间李如海果然在自家的花厅里设了宴款待简浔一行,以一座十二扇的大屏风将花厅一分为二,女眷的席面摆在里面,男人们的摆在外面,考虑到胡家三兄弟与宇文倩都正热孝在身,还给三兄弟备了一桌素席,宇文倩面前也全部摆的素菜。

李如海五十余岁,身材高大魁梧,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坐立起行都带着一股子常年行武之人特有的干净利落,乍一看气质倒是与崇安侯挺像。

但简浔宇文倩和胡家兄弟与之应酬时,就跟与李夫人应酬时一样,都不敢掉以轻心,不该说的话一个字也不多说,只将些沿途所见的景象来说,再把大同的安定与之对比一番,不卑不亢的奉承了李如海一回便是。

一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终于都有些放松了下来,不意外面李如海却忽然呵呵笑道:“子清,你是知道我向来都看重你,拿我当我亲生儿子一般看待的,只可惜我没有福气,能生养一个你这般能干出息的儿子,不过好在我还有个女儿,就是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个福气,仍得你叫一声‘父亲’了?”

这话一出,满堂都安静了下来。

简浔在屏风后不由心下一紧,李如海这是打算软的不行,所以来硬的了吗,可这种事向来都讲求你情我愿,他这样逼人,算怎么一回事,若平隽实在却不过答应了也还罢了,若他怎么也不肯答应,他让自己的女儿以后还怎么见人?

念头闪过,余光瞥了一眼李小姐,果见向来爽朗大方的人儿这会儿脸都快红得能滴出血来了,眼里也是羞喜与期待少,难堪与委屈多,看来就算她真中意平隽,心里也是极不赞成自己父亲做法的,只这会儿没她开口的余地罢了。

外面平隽倒是脸色不变,只笑道:“承蒙大人抬举,只是一来婚姻大事由来都讲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末将高堂健在,实在不敢自己做主,二来鞑子未灭,天下未定,大丈夫何以家为,所以末将只能辜负大人的美意了,还请大人千万见谅。”

脸上虽在笑,话也说得可圈可点,心里却实在有些恼了,他当然知道总兵大人想让他做女婿,可以前都是从侧面知道的,李慎也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说过,但因为是侧面说的,他可以一直装糊涂下去,以为自己的态度摆出来了,总兵大人自然也就会慢慢打消念头了。

谁知道他不但没打消念头,还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明明白白说了出来,这不是逼着他只能答应不能拒绝吗,不然以后彼此还怎么共处,他的前程又还要不要了?就算为了前程,他也得答应啊,横竖娶谁不是娶呢?

只可惜这是别人的想法,永远都不可能是平隽的,他打小儿就被家人捧着长大的,进了学乃至之后进了国子监,也是人人都捧着,表面看似谦逊,弃笔从戎后,看起来更是比以前内敛多了,却只有真正熟识他的人才知道,他骨子里的狂傲与不羁从来没变过。

再说句通俗点的话,他就是那驴脾气,从来都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只能顺毛捋的,——如今李总兵以为他亲自开了口,平隽就不会拒绝了,可真是打错了算盘!

李如海的确想的是,自己都亲自开口了,平隽怎么也要给自己几分面子才是,他是真欣赏平隽,这样家世好文武双全的年轻人,他敢说别说他的整个宣同总兵府了,便是把大邺其他十个总兵府也算上,只怕都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人才来了,当然,若非要找一个能与之抗衡的出来,蓟州总兵府的宇文修算一个。

可那一个已是蓟州总兵府的中流砥柱了,怎么也不可能改投他麾下,那他就更得把平隽抓牢了,不叫别人得了去,而要抓牢一个能干下属最好的法子,舍将他变成自家人其谁?

所以李如海眼见多方暗示后,平隽都一直不表态,儿子也劝他,说平隽貌似早有心上人了,让他别白费力气,省得弄得彼此都难堪,他也没放在心上,总觉得那是自己没开口,自己若开了口,平隽怎么也不会拒绝的。

然后,现实便给了李如海一记响亮的耳光,差点儿没把他的脸扇得粉碎,然后再一片一片的掉到地上去,再也捡不起来。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他还不能恼,还得咬牙笑着把脸捡起来,以一副长者的宽容豁达之姿继续呵呵笑道:“我也知道你高堂健在,这事儿得先问过令尊令堂的意思,可过日子的是你,总得以你自己的意愿为要,只要你愿意了,我相信令尊令堂一定会尊重你意见的,我也是为人父母的,岂能不明白他们的心?若你实在不好意思开口,我也可以腆着老脸向令尊提亲的,只要你们幸福,旁的都不重要。”

顿了顿,不待平隽说话,又道:“至于你说的‘鞑子未灭,天下未定,何以家为’,大丈夫先成家再立业也是常事,何况你如今可算不得业未定,你都业未立了,旁人我不知道,谨之先就要羞死过去了,所以我今儿啊,拼着这张老脸不要,也定要得你一句准话,不然这么好的女婿被别人截胡了去,我可真得怄死过去了。”

一席话,说得平隽脸上的笑容越发勉强起来,都已不能称之为笑了,也没接李如海的话,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宣同总兵府,自己显是不能再待,得想法子另谋出路了,不然以后他还能有自己的主见和意愿吗?全被别人安排好了,自己只能做个提线木偶了!

李慎在一旁见平隽尴尬得都恨不能钻到桌下去了,比平隽还尴尬还难堪,有父亲这样逼婚的吗,他早说过大哥对妹妹没那个意思了,不然岂能等到今日,事情早定下来了,父亲偏不信这个邪,仗着是大哥的上峰,就以为大哥定会对他言听计从,自此成为真正的一家人,殊不知这样做,只有将大哥推得更远的!

因忙打圆场道:“爹,我大哥待五妹妹就跟自己的亲妹妹一样,五妹妹待我大哥也素来与我一样,您这是乱点的什么鸳鸯谱嘛,果然这么多年了,您这一沾酒的毛病仍是改不了,娘,您也不说管管我爹?”

屏风后面李夫人的尴尬难堪一点也不比李慎少,尤其见女儿羞恼得都快要哭出来了,偏顾忌着还有简浔宇文倩在场,还只能咬牙忍着,嘴唇都快要咬出血来了,就更是难堪了,在心里骂李如海骂了个半死,那平隽再好,对他们的女儿没有那个意思也是白搭,何必这样自取其辱呢,难道堂堂总兵府的嫡小姐,还怕嫁不出去不成?

只能接着儿子的话,强笑着也打起圆场来:“老爷,我不过就一时没看着,您就又喝多了不成?得亏今儿没有外人,不然你这笑话儿可就闹大了。”

叫了李慎:“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了你爹回去歇着?记得千万别吹了风,如今天虽热,更要防着热伤风,不然回头你爹又得嚷头疼了。”

李慎自是忙忙应了:“娘放心,我会照顾好爹的。”说完上前扶住了李如海。

而李如海见自己话都说到那个地步了,平隽还是不肯允婚,也是满心的恼羞成怒,自己堂堂宣同总兵一方霸主,竟被一个小辈下属这般扇耳光…也实在没脸再待下去了,遂顺着妻儿的话假做出一副醉得不轻的样子,嘴里一叠声的说着:“我没醉,我没醉…”让李慎扶了自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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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一回 急转直下

李夫人待李慎父子离开后,才笑向外面的平隽道:“子清,你别把你世伯的话放在心上,他这是没有你这样能干优秀的儿子,心里欠得慌,偏又多喝了几杯,所以才胡说八道的,你与慎儿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难道咱们两家不结亲,你就不是咱们家的大儿子了不成?在我心里,你照样是我另一个儿子。”

说着吩咐丫鬟们:“菜都凉了,撤下去全换了热的来。你们世伯是欠儿子得慌,总觉得儿子能顶立门户,尤其是在这乱世,纵不能保家卫国,做出一番事业来,好歹也能保护自己,不受欺负,以致一见着个优秀点的儿郎,便恨不能成为自家的儿子,我却不一样,虽有五个女儿,偏四个已嫁出去了,就留了个最小的承欢膝下,所以我仍觉着欠女儿得慌,浔姐儿,我先前见你第一面时,就觉着喜欢得紧,难得今儿人齐全,我能托个大,捡个你父母现成的便宜,认你做个义女吗?也不枉我们这番千里迢迢齐聚一堂的缘分。”

李夫人说前半段话时,简浔还在暗暗感叹,果然李夫人是个人物,看这番话说得是何等的圆滑巧妙,既化解了彼此的尴尬,不至让自家女儿颜面尽失,又安抚了平隽,让他知道,纵然亲事不成,他们一家待他还是与以前一样。

谁知道她会话锋一转,就说到了自己身上呢?

这种情况下,又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事,简浔倒是不好拒绝了,拒绝了平隽可就不好下台,不好化解眼下的尴尬,甚至会影响到他的以后了。

她只能笑道:“夫人如此厚爱,我自然是却之不恭,便是我父母知道我打今儿起,又多了个疼爱我的义母,也一定会很高兴的,只是我呱噪得很,如今是相处的时日还短,夫人不知道,等以后相处的时间长了,夫人知道后,可千万别嫌弃才好。”

李夫人笑道:“我喜欢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弃,只是你还叫我夫人?”

“义母。”简浔立刻改了口。

李夫人的兴致就更高了:“若早知道我今儿这么好的福气,能得一个这么好的义女,我就该摆上几桌酒,请了亲朋好友们上门与我同喜同乐的,不过明儿再摆也不迟。”

简浔忙道:“义母还是别兴师动众了,一来我年小德薄,怕自己承担不起,二来如今天下大乱,饿殍满地,太后娘娘还新近薨逝了,实在不宜摆酒请客,还是等以后有了机会再说罢。”

嘴上随便叫叫也就罢了,横竖只小范围内的少数人知道,真兴师动众的摆了酒请了客,以后有什么事,可就轻易撇不开了,指不定还会带累崇安侯府和宇文修,平隽的身后站着整个平家,她的身后何尝没有站了整个简家和宇文修?

李夫人闻言,一拍额头道:“看我,才还说你义父多喝了几杯就犯糊涂了,谁知道这么快就轮到我自己了?可真是说嘴打嘴,那就以后再请了亲朋好友们分享咱们母女的喜悦罢,不过,该给的见面礼我却是不能省的,这会子天晚了,只能明儿再着人给你送去了。”

简浔少不得道了谢,待丫鬟们把菜都换过后,大家又吃喝说笑了一轮,见时辰不早了,才各自散了。

平隽如今腿脚不便,却仍三步并作两步撵上了简浔,低声道:“表妹方才何必答应李夫人,你只管笑着听着,不必说话,我自会否了李夫人的话的。”

谁知道他还未及开口,她已先应了李夫人,他只能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但心里终究不舒服,没道理因为他,连累表妹做她不喜欢不情愿的事。

简浔闻言,也压低了声音:“表哥先否了李大人,再否了李夫人,这宣同总兵府还能有你的立足之地吗?横竖只是嘴上认个干娘而已,对我来说无伤大雅,表哥就别担心了,我应付得来的,你且先回去歇着罢。”

让平隽不必担心,待回了房间后,却与宇文倩道:“这李府是不宜久留了,万一回头李总兵恼羞成怒之下,扣了我们一群人威胁平表哥,甚至是威胁师兄怎么办?他明显打着乱世出英雄的主意,当然巴不得天下英才尽投他麾下…所以明儿倩姐姐便找到李夫人,问她这大同城内城外哪家寺庙的香火最旺盛,说姐夫和你想为家人们做一场法事超度一下,聊表心意,届时我们自然都能先搬出去了,等搬出去法事做完后,我们也差不多可以上路了。”

还不知道平隽什么时候才能寻好宅子呢,夜长梦多,当然是能早一些搬出去,就早一些的好。

宇文倩也觉得李府不宜再待下去,大家本就非亲非故不是吗?

因忙点头道:“我明儿一早就找她说去,这种事她肯定不好回绝,就是你才认了她做义母,胡家做法事,也与你们不相干,万一她打着‘舍不得你’的旗号,不肯让你和泽弟沂弟搬出去怎么办?”

简浔道:“我们是客人不是犯人,我们坚持要走,她也强留不得,反正明儿随机应变罢。”心里很是后悔当日应了李慎之邀来大同,便除了来大同,当时实在没有旁的路可走了,来了之后,也不该住进李府,哪怕住进客栈里也比现在强的。

为此辗转反侧至三更都不能入睡,总有一种不知道前路在哪里的迷惘。

彼时同样不能入睡的,还有李如海夫妇与李慎,当着妻儿的面,李如海终于不必再掩饰自己的怒气了,“砰”的一拳便砸在了桌子上,怒声道:“如此不识抬举,真以为我女儿除了他,就找不到更好的夫婿,真以为我偌大一个总兵府,无人能出他之右呢?哼,我能捧他上天,自然也能踩他入地,我们就走着瞧罢!”

李慎闻言,皱起了眉头,道:“爹,我早跟您说过了这事儿不成,您偏不信这个邪,您也不想想,以我大哥的人品才貌家世,盛京不知道多少人家上赶着想将女儿嫁给他,何以他至今没有娶亲?显然是他不愿意嘛,我索性再把话与您说透了,他有心上人的,就是那位简大小姐,哪怕简大小姐已与宇文修定了亲,他短时间内也是不可能改变心意的,除非他遇上一个比简大小姐更好的女子,您倒是说说,五妹是长得比简大小姐漂亮,家世比她好,还是待人接物比她强?五妹样样都及不上人家,何况他们还有打小儿一起长大的情谊,所以,这事儿您以后千万别再提了,只会弄巧成拙,让大哥与您越发的离心。”

一席话,说得李如海怒气稍减,微眯起了眼睛,“你是怎么知道平隽的心上人是简大小姐的,他告诉你的?”

李慎道:“他并没有亲口告诉过我,是我根据他素日偶尔说漏了嘴的一言半语,还有自他长随口中旁敲侧击推测出来的,等此番见了简大小姐后,我便可以肯定了。你们是没见过他看简大小姐的眼神,那种温柔与隐忍的深情,只怕让他为了简大小姐立时去死,他也是不会皱一下眉头的,只可惜简大小姐与宇文修早有婚约了,不然二人倒真是一对璧人。”

李如海沉默片刻,忽然道:“有婚约怕什么,便是成了亲,还可以和离,何况只是定亲…夫人你才不是说你收了那简大小姐做义女吗,若平隽能娶了我们的义女,自然又是我们的女婿了。”

这话说得李夫人与李慎都变了颜色,李夫人因沉声说道:“老爷您就那么想让平隽做您的女婿吗,这可是夺人妻室的事,我们怎能助纣为虐?您要彻底的收服他,让他以后只忠于您一人,有的是法子,为何偏要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呢?”

李慎也道:“就是,若简大小姐愿意嫁给我大哥也还罢了,可她分明不愿意,不然二人早定亲了,哪会有宇文修的事儿,她不愿意,我们这样枉做小人,岂不是既得罪了她,将我大哥推得更远,也得罪了宇文修,真正里外都不是人了?爹您可别说什么‘生米煮成熟饭’,简大小姐很是贞烈,这个法子势必行不通的,您还是趁早打消了的好。”

李如海见妻儿都否定自己的话,不恼反笑,道:“就是要让宇文修与平隽因夺妻之仇彻底反目才好,宇文修是宗室,如今一心追随皇上,保卫大邺江山,偏平隽也打着这样的主意,对我近来一些尽可能保存我们实力的决定和隐隐流露出来的‘乱世出英雄’的想法很是不以为然,若他彻底与宇文修反了目,以后见了面势必水火不容,立场相悖,岂不是意味着他与皇上也反了目,只能一心追随我到底了?他这样的人才,可遇而不可求,想彻底收复他,旁的法子哪里行得通,就得逼得他没有了退路,同时投他所好,才能让他以后只忠于我,只忠于我们李家!”

这么说来,倒也有一定的道理了…

李夫人皱眉沉吟道:“可也得简大小姐心甘情愿嫁给他才好,不然纵然事情成了,简大小姐心存怨恨,也定会吹耳旁风让平隽改变心意,慎儿都说了,平隽为她去死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她的话当然比我们的管用多了。”

李如海捋须笑道:“平隽不是才受了伤,还是为了救简大小姐受的伤吗?回头让军医说得严重一些,最好说他的腿以后都废了,再骑不得马上不得战场,毕生所学之武艺都只能毁于一旦了…女人都心软,见平隽因此自暴自弃,岂能不自责内疚的,届时夫人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她自然就会心甘情愿的嫁给平隽了。”

李夫人闻言,忙把整个计划串起来想了一遍,发现竟大是可行,遂点头笑道:“老爷果然好智计,我们帮平隽娶到了自己的心上人,何愁他以后不誓死相随?”

倒是李慎仍满脸的不赞同:“爹,娘,你们怎么能这样算计我大哥,就不能真正以德服人吗?何况我大哥自有自己的骄傲,他肯定是不屑这样算计简大小姐的,只得到人,得不到心有什么意义?还有五妹妹的感受,你们也不考虑的吗,她虽大大咧咧的,但我知道,她是真的喜欢我大哥,你们这样帮着我大哥谋娶别的女子,让她知道了情何以堪?”

李如海眼一瞪,道:“不让她知道不就成了吗?便她知道了又如何,将来我们的大业成了,我自会百倍千倍补偿她的,你就是太优柔寡断,所以成不了大事,不然我犯得着这样算计平隽吗,还不是想你以后多个得力的助手…算了,这事儿你别插手了,省得坏了我的事,但也务必给我管好自己的嘴巴,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

翌日,宇文倩见到李夫人后,果然问了她大同城内城外哪家寺庙的香火最旺盛,得知是城外的华严寺后,便把自己和胡严想为家人做法事超度的想法说了,末了道:“打扰了夫人这么久,我们实在过意不去,既华严寺如夫人所说,香火旺盛,客房众多,还清幽雅致,我们便打算今日就搬出去,稍事休整后,明日即开始做法事,还请夫人能安排个人给我们引一下路。”

李夫人神色不变,道:“这原也是该的,我这便打发人先去华严寺与庙祝说一声,让他们把客房替县主和三位胡公子准备好了,再清一下场,也免得谁不慎冒撞了县主。”

简浔立刻笑着接道:“义母,还得劳烦您让庙祝替我两个弟弟也准备一间屋子才是,我倒是可以跟倩姐姐住,他们两个却闹腾惯了的,不能影响了胡姐夫他们休息才是。”

李夫人这下表情终于有了变化,讶然道:“你们姐弟也要住进华严寺吗?我才还想着这阵子县主不在家,我们母女,还有你妹妹,我们可以好生亲香一番呢,那寺里风景虽还差强人意,住上一两日的还成,住的时间长了,又没有旁的事可做,就委实有些无聊了,要我说,你们姐弟还是安心住下,等着县主和胡公子们做完了法事回来罢。”

简浔正色道:“不瞒义母,胡夫人与胡大太太在生时,因着我与倩姐姐打小儿交好,对我也很是照顾,所以我也该陪着倩姐姐,替她们跪上几日经,以聊表我的心意才是,所以只能日后再承欢义母膝下了,还请义母千万见谅。”

满以为李夫人不会轻易同意这事儿,事先已准备好了一箩筐话来说服她的,没想到李夫人竟很干脆就应了:“既是如此,那你也的确该为长辈们尽一番心意才是,我这便打发人给你们安排屋子去,横竖来日方长,等法事做完,你们回来了,我们又再亲香也是一样。”

果真叫了自己的贴身嬷嬷进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将其打发了。

又让丫鬟取了个匣子来,亲自接过打开,笑着递与简浔道:“昨儿说了见面礼不能少的,这里面是几样我当初出嫁时,我祖母和娘给我的她们压箱底儿的宝贝,都是难得的好东西,只式样可能不那么时新了,你可别嫌弃,咱们是母女,礼轻情意重嘛。”

李夫人祖母和母亲压箱底儿的宝贝…

简浔应声往匣子里一看,就见里面有成套的祖母绿头面、鸽血红的玉佩、拇指头般大小色泽均匀足能绕手腕几圈的碧玺手钏…样样都是上了年头的好东西,实打实是一份重礼好吗?

简浔忙推辞道:“这样的好东西,义母还是留着将来给妹妹和未来的嫂子罢,我实在愧不敢当。”

李夫人摆手笑道:“我给你五妹妹和未来的嫂子都留了的,你既叫我一声‘义母’,我自然不能厚此薄彼,你快收下罢,不然就是嫌我这见面礼太薄了,那我只能另外给你去寻了。”

说得简浔不好再推辞,只得谢了李夫人,收下了东西。

稍后回了她和宇文倩的屋子,少不得低声与宇文倩感叹:“就一声‘义母’,就换来这么多好东西,我怎么有种她是在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感觉呢?”

宇文倩便猜测道:“莫不是想让你帮着劝一下平子清,让平子清答应娶她女儿?我昨儿瞧李五小姐隔着屏风看平子清的眼神,温柔得与她爽利的性子判若两人,可见是真喜欢平子清,李夫人爱女心切,也不是没这个可能,要我说,平子清娶了她也不亏,要不,浔妹妹就替李夫人和李五小姐当一回说客?”

那样她弟弟便彻底没有后顾之忧了,岂不皆大欢喜。

简浔却皱眉道:“平表哥摆明了对李五小姐没有男女之情,我怎么能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去勉强他做他不想做的事?何况李夫人也没有明说,万一我们误会了呢?我只把这匣子好生收起来,不动里面的东西便是,等明儿要离开大同时,看是找机会还回来,还是寻些同等价值的东西当回礼,总之不占她的便宜就是了。”

反正她此番带的细软银票不少,再不济了,她腕间的镂空镯子里还藏了两张大额银票,足够置办回礼了。

宇文倩本就是随口那么一说,玩笑的成分居多,闻言便也不再多说,与简浔一道收拾起东西来。

待用过午膳,二人便同简泽简沂坐了一辆马车,胡家三兄弟又坐了一辆,出发出了城外的华严寺。

华严寺果然不愧为大同一带最出名香火最旺盛的寺庙,寺院幽静,香烟缭绕,宝相庄严,便是比起盛京大慈寺潭拓寺等名寺古刹,也是毫不逊色,只或许是灾年的缘故,下午来拜佛的人也是肩摩踵接,络绎不绝,像赶庙会似的,——人们既已不能将希望寄托到人身上,可不只能都寄托到神佛身上了?

简浔一行跟着知客僧到大雄宝殿拜了菩萨,然后沿着阔朗的青石甬道一直朝后走,都快到林立的客院了,香客才渐渐少了。

然后知客僧引着他们穿过一道长廊,进了个松柏青翠的两进院落,两进院子都是坐北朝南,一明两暗的五间正房,左右是厢房,中间是厅堂,正中香案上供着个三尺来高的菩萨,打明日起,为期七日的法事便会在这里举行。

大家给菩萨上了香,简浔宇文倩便带着简泽简沂收拾屋子去了,胡严则带了两个弟弟由知客僧引着,去现制一家老小的牌位。

这样的事情,搁谁身上都不好受,所以胡严三兄弟回来时,眼圈都红红的,情绪十分低落,晚膳也没有心情用。

连带简浔姐弟和宇文倩的情绪也低落了下来,大家草草用了晚膳,便各自歇下了。

次日起来,帮着做法事的四十九位和尚已经到了,摇杵钹鼓,口诵经忏,十分的庄严肃穆,简浔看在眼里,不由暗暗点头,不管李夫人心里怎么想的,待他们又有几分真心,这事儿却是办得十分漂亮,看来事后胡严与宇文倩还得向她正式道个谢才好,不然凭他们自己,在大同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不定要花费多少人力财力,才能做到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