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浔见胡严兄弟与宇文倩都跪到了蒲团上,自己也带着两个弟弟跪到了他们后面,嘴里念念有词,既为枉死的胡家众人念经超度,也为崇安侯和简君安平氏,还有宇文修祈福。

这样早起晚睡的过了四日,他们听说了李如海带领两万兵马,进京讨逆勤王的消息,听说他会去到京畿与其他总兵府的大军回合后,大家再共商讨逆大计,另外,还会酌情派兵去山海关增援御驾带领的大军,以便御驾能早日回京,亲自讨伐逆贼,收复盛京。

简浔暗自松了一口气,至少李如海还知道要遮掩自己的野心,或者说,至少他还不敢轻举妄动,让自己也背上“反贼”的名声,那他们一行应当就不会被困在大同了。

就是平隽,不知道以后他还要怎么再在大同待下去,毕竟李如海已对他生了芥蒂,可他文武双全名声在外,只怕李如海也不会轻易放他走,当然,若是有上命调平隽出大同又不一样…不过如今一切都得看山海关之困能不能解,明贞帝又能不能顺利的回来收复盛京。

简浔遂趁做法事的空档,叫了老锤到一旁僻静的角落说话儿:“锤爷爷,护卫们这些日子身上的伤都养好了吗?我打算法事一做完,我们便回去向李夫人辞行,然后出发仍去蓟州…就是不知道狐爷爷那边怎么样了?怎么都十来日了,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他真的知道我们来了大同吗?”

老锤道:“我们自有传递消息的途径和方法,他肯定知道的,只不过事情可能不太顺利,这才会至今没有消息传来,大小姐别担心,一定会很快有好消息出来的。”

简浔见他说得笃定,方心下稍松,回去继续陪着宇文倩跪起经来。

所幸是夜傍晚,便真有好消息传来了。

老狐回京后,因着艺高人胆大,没怎么费力就潜进了盛京城里去,回到了崇安侯府。

简君安与平氏都好好儿的,除了因为担心三个孩子,人瘦了一圈以外,便是崇安侯,病情也没有加重,——逆王不知是一时没顾上崇安侯府这样一户泯然于众人的人家,还是真如崇安侯所说,念及曾经崇安侯与他的半师之谊,反正崇安侯府从头至尾都没受到什么太大的损失,自然也就不至刺激到崇安侯了。

不过盛京其他没有足够自卫能力的大户人家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泰半在破城当日,便被抢劫一空,还有男丁死伤,女眷受辱的,等逆王事后知情后,虽勒令了手下将抢劫来的财物都还回去,还杖责了一些将士以儆效尤,但已吃进嘴里的肥肉,谁肯轻易吐出来的,何况还有可能逆王与手下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所以那些被抢劫的人家,十停财物里能得回一两停,便已是幸运至极了,只都敢怒不敢言罢了。

简浔听至这里,忙又问老锤:“那狐爷爷说了能把祖父和我父母弄出城去吗?后面势必还有硬仗要打的,留在城里纵一时没有危险,却难保以后也不会有危险。”

老锤手里拿着的纸张发黄的信,——姑且称之为信,简浔根本就看不懂,想来便是老锤说的他们自己传信特有的方法和途径了,所以她只能靠老锤口述信上的内容,自然很多不明白的地方。

老锤便道:“信上没说,想来得下一封信才能知道了,倒是胡阁老全家,听说殉国的次日,便由荣亲王和睿郡王牵头,替他们全家都装殓了,暂时存到了城北的义庄里,所以胡公子与县主大可放心。”

说得胡严兄弟三个都红了眼圈,胡严还忍不住一把握了宇文倩的手,哽声道:“倩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才好了。”若不是他娶了她,她的父亲与伯父又怎么会在那样严峻的形式下,还替他的亲人们装殓。

弄得宇文倩不好意思起来,小声嗔道:“大家都看着呢。”抽回了自己的手,问起老锤来:“那锤爷,信上可有提到有关我父王他们的消息?”

她的父王和亲人们虽是宗室,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但以盛京如今的局势,只怕谁的日子都好过不了。

老锤道:“这个倒是没说,信纸有限,只能写那么点儿内容,也许下一封信就有了,何况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县主只管放心。”

宇文倩闻言,虽有些失望,但就像老锤说的,‘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也就释然了,叫了知客僧来给了他十两银子,让他晚上整治两桌素席来给大家加菜。

因着这个好消息,是夜大家睡得也都很是安稳,一扫前阵子的萎靡不安。

翌日上午,平隽以前的长随、如今的亲卫找了来,一见简浔便满脸焦急的道:“表小姐,我们爷的腿发炎化脓了,肿得比大腿还粗,军医说,怕是无力回天,爷的腿只能废了,一个不好,以后甚至连走路都困难…爷因此懊丧难过得不得了,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见,已是两日水米不粘牙了,您快去瞧瞧他罢,也许您的话,他还能听进去几分。”

简浔闻言,大惊失色,忙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不是说没有伤到筋骨,好生将养着便不会有大碍了吗?怎么会这样?你等一下,我跟县主说一声,便带了泽儿沂儿同你一块儿回城去。”

平表哥是为救她才受伤的,她自然是责无旁贷。

说完忙忙进去找到宇文倩,把事情一说,宇文倩也是大惊失色:“平子清那般优秀的人,可万万不能废了腿,浔妹妹你快去罢,若真无力回天了,好歹劝他想开些,配合军医治疗,只要以后还能走路就是好的,不能骑马就不能骑,不能上战场就不能上罢,他那样的金子,放到哪里都能发光的。”

虽然时刻都替自家弟弟防着平隽的,宇文倩却从来没否认过平隽的优秀和逆天,何况二人好歹也算打小儿熟识,见面三分香火情,她当然还是希望他好的,不然浔妹妹怕是一辈子都难以心安了。

简浔忙应了,带着简泽简沂出了他们客居的院子,直接到山门上了车,便往城里赶去,所幸一路都畅通无阻,总算赶在午后抵达了李府。

却是平隽的腿成了那样,总不能再住在军营里,他在大同又没有宅子,只能由着李慎指挥他的亲卫,将他抬到了李府李慎的院子里暂住。

------题外话------

感谢7月4日136**9208亲的5颗钻石,1452664226亲的10朵鲜花,150**6771亲的10朵鲜花,么么哒,让你们破费了,爱你们,O(∩_∩)O~

☆、第一百四二回 以身相许?

简浔姐弟三个由平隽的亲卫引着进了李府,径自赶往李慎的院子,不想李夫人也在,一见简浔进来,便起身迎了上来,红着眼圈道:“子清那傻孩子,就算以后不能骑马上战场,甚至不能走路了,他也可以做旁的事,一样埋没不了他的天纵英才,何况军医并没把话说死,可见还是有希望的,且军医不成了,还有太医,民间也还有其他能人异士呢,他怎么能这样自暴自弃?”

说着拿帕子擦了擦眼睛,继续道:“我与慎儿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他却一句也听不进去,听慎儿和他的亲卫们说,你与他是打小儿一起长大的,不是亲兄妹,胜似亲兄妹,你的话他或许还能听进去几分,这才会忙忙打发人去接了你回来,你快去劝劝子清罢。”

简浔先领着两个弟弟给李夫人行了礼,叫了‘义母’,才道:“让义母和义兄费心了,那我这就劝表哥去,泽儿沂儿也是表哥打小儿看到大的,我连他们一并带去,劳义母打发个人给我们引路。”

李夫人道:“还打发什么人,自是我带你们去,也好在一旁帮腔几句。”

果然亲自领了姐弟三个去后面平隽暂住的屋子。

就见李慎正满脸焦急的在房门外踱来踱去,时不时的还朝里说上一句:“大哥,天无绝人之路,你就把门开了,我们大家一起想法子好吗?你不是常说一句话‘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我们这么多人,总能想到法子的。”

瞧得李夫人引了简浔姐弟过来,立时一脸的如释重负,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道:“简大小姐,你终于来了,你快劝劝我大哥罢,他都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两日两夜了,若不是我偶尔还能听见里面有动静,我都以为他…”

话没说完,李夫人已嗔道:“胡说八道什么呢,子清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而已,他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做傻事,还有,你叫你妹妹什么?”

李慎一拍额头:“看我这记性,义妹可不要见怪才是。”

简浔勉强笑了一下:“不过一时口误罢了,我怎么会见怪,义兄太客气了。”说着,上前轻叩起门来:“表哥,是我,你能把门打开,我们说说话儿吗?泽儿沂儿也来了,他们都跟我一样,很担心你,你开开门好吗?”

良久,里面终于响起了平隽沙哑的声音:“门没锁,进来罢,不过表妹一个人进来就是,其他人就不必了。”

门既然没锁,怎么所有人就由得平表哥两日水米不沾牙呢?简浔不好说李夫人和李慎的不是,便看向了平隽的亲卫:“门既然没锁,你们为什么不进去当面劝平表哥,不能劝得他吃饭,总要劝得他吃药罢,必要时候,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也不是不可以,他腿伤成那样,难道你们还制不住他了?”

亲卫满脸的苦相:“表小姐,您也知道爷向来说一不二的,他既说了不许我们进去,我们哪敢造次啊?”

李慎也在一旁苦着脸道:“可不是,我大哥的脾气,义妹还不知道么?偏我爹出征了,娘又不方便,不然我爹还可以硬闯,我们却是没那个胆子的。”

好罢,平表哥不犯轴时也还罢了,一犯起轴来,那脾气的确不怎么好,也不怪大家都怕…简浔遂不再多说,自己推门进了屋里。

自然不知道李夫人看着她的背影,眼神一连闪了几闪。

果然平子清待这个表妹是不一样的,两日下来无论是他们母子,还是他的亲卫并大夫们,好话歹话说尽,他都一个字听不进去,更不许任何人进屋,如今简浔才一来,他便放了人进门,怪道肯舍身救她,怪道儿子敢说他就算为了她去死,也不会眨一下眼睛的话呢,老爷交代的事更是只许成,不许败了!

简浔进了屋里,就见平隽正坐在靠窗的榻上,面前摆着一副棋谱,屋里的气味有些不好闻,想是长久没开窗的缘故,也不知道他那样在榻上坐着,到底坐多久了?

她忙把窗户都推开了,才坐到平隽对面,道:“表哥,听说你的腿伤势恶化了,能让我看看吗?我们这么多人,一定能想到法子治好你的腿的,你千万别自己先泄了气,不然大罗神仙也是无力回天,病痛这个东西,本就是欺软怕硬,你强它便弱,你弱它便强的,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平隽的脸色有些苍白,闻言苦笑一下,道:“什么叫治好呢?也许在你们看来,只要不不良于行,便算是治好了,可在我看来,以后不能再骑马打仗,我的腿便算是废了,我整个人也废了,所以表妹不必再说了,就让我这样下去罢。”

这话说得简浔面色不豫起来,道:“只是不能骑马打仗,表哥整个人就废了,那表哥早年还勤学苦读做什么,只管练武就是,旁的通不重要!可事实分明是,练武只是锦上添花,让你于诸子百家都有涉猎,都精通以外,再多一项技能而已,你便以后不能一展所学了,还可以做旁的事,还可以通过做旁的事来实现你的价值,至于你就不能骑马打仗了,就这样自暴自弃吗?我们这一路走来,见过的伤了残了的人多了去了,仅剩一口气也不放弃求生希望的,更是大有人在,与他们一比,表哥这根本就是无病呻吟,就该让表哥也去亲眼看看那些人的不幸,你才会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幸运!”

“你根本不懂!”平隽的脸色就越发难看了,声音也越发的紧绷:“我生来就是天之骄子,活到如今十八岁,我的人生堪称完美,只除了…我简直不敢想象,我以后要怎么面对旁人因为我不完美了,对我投来的带着同情或是惋惜,更甚者幸灾乐祸的异样目光,所以我不想见人,连泽儿沂儿至亲的表弟都不想见呢,总之,我绝不能允许自己的人生有残缺,不能允许自己的人生有不完美!表妹看也看过了,话也说过了,就请出去罢,恕我不能相送了。”

简浔想到平隽过去十八年的人生,走到哪哪儿都是鹤立鸡群,人人仰望叹服的逆天存在,的确称得上是完美了,也就不怪他受不得挫折,光想别人会用同情惋惜和幸灾乐祸的目光看他都受不了,说到底,还是以往太顺了。

可事情已经这样了,他除了接受,除了尽可能的配合大夫治疗,尽可能的将损害减小到最低,还能怎么样呢,就这样自暴自弃,便能让他的腿好起来,就能让一切都回到最初吗?

简浔忽然探身掀开了平隽的袍角,就见他受伤的那条小腿,果然又青又亮,肿得比大腿还粗,触目惊心的让人只敢看一眼,便忙忙的移开了视线,再不敢看第二眼。

她不由红了眼圈,哽声道:“之前表哥不是说只是一点小伤,不碍事的吗,怎么会忽然就严重成了这样?都是为了救我,表哥才会受伤的,若因此还累得表哥余生都…我就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了。”

这样重的人情债,她要怎么才还得起啊?

平隽苦笑道:“之前真以为是小伤,大夫也说没有伤到筋骨,可谁知道忽然就会成了这样?军医说,可能是天气炎热,我又郁结于心,虚火旺盛所致。表妹千万别因此自责愧疚,我救你是我心甘情愿的,甚至,为你付出性命我也是甘愿的,何况只是一条腿…我也只是一时接受不了罢了,等过阵子想通了,自然也就好了,表妹别担心,只管忙你自己的事去。”

“治病本就是宜早不宜迟的,等表哥想通了,一切都迟了。”简浔激动道:“表哥还是从现在开始,就配合军医治疗罢,若表哥的腿真治不好了,我也只能赔表哥一条腿了!”

平隽就不说话了,好半晌才涩声道:“表妹若要赔我一条腿,我只能豁出去这条性命不要了,反正我的人生已经不完美了,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表妹且先请出去,让我一个人静静罢,我心里这会儿,实在乱得很…”

简浔见他脸色难看之至,也不敢再刺激他了,只得道:“那我先出去让他们给表哥熬药,清粥小菜也备着,回头表哥觉得想吃了,立时就能吃上,我稍后再来瞧表哥。”

见平隽只是低着头发怔,并不留她,只得暗叹一口气,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李慎见她出来,忙迎了上来:“怎么样义妹,我大哥他想通了,愿意接受治疗了吗?”

后面李夫人与简泽简沂也是满脸的着急关切之色。

简浔轻轻摇了摇头,苦笑道:“说是心里乱得很,只想自己一个人静静…义兄,除了当日给表哥治伤的那位大夫和回来后给他治伤的那位军医,军中就没有其他大夫了吗?大同城内也该有旁的大夫才是,能不能把他们都请来,给表哥会诊一下呢?”

虽然这种事,真不是人多就能有用的,这世间大夫虽不少,真正医术顶尖的却是可遇而不可求,何况还泰半进了太医院,但好歹总能多一线希望。

李慎苦着脸道:“何尝没请过的,不瞒义妹,三四日前,我大哥的伤就开始在恶化了,我们当时便把能请的大夫都请来瞧过了,所有大夫的说法都与那位老军医的差不多,得割开伤口把里面的污血放了,再辅以针灸,可这样一来,难免就会伤到筋骨,导致肌肉萎缩甚至坏死,以后再不能做骑马之类的运动,若是严重了,甚至会不良于行…不然我们又何至于这般着急上火,打扰你做法事呢?谁知道你的话大哥也听不进去,老军医说了,再拖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可如何是好啊?”

李夫人也是满脸的心疼与不忍,叹道:“也不能怪他接受不了,他文武双全天纵英才是出了名的,走到哪哪儿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忽然间极有可能站都站不起来了,别说他接受不了,连我一个旁观者,都觉得难以接受,就好像一个绝世大美人儿,忽然间破了相一般,再也不完美了,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开眼呢,早知道当初我就该拦着你们,不让你们出去的…”

话没说完,意识到当着简浔的面说这话等于是在侧面的说平隽就不该救她,忙向简浔道:“浔姐儿,我没有旁的意思,我只是替子清惋惜罢了,你千万别多义母的心,哎,可怜他年纪轻轻的,还没娶亲呢!”

说得简浔心里越发沉甸甸的。

如今李夫人已在替平表哥惋惜了,时间长了,惋惜同情他的人只会更多,可骄傲如平表哥,显然宁愿别人对着他幸灾乐祸,也受不了别人哪怕只是惋惜同情的目光。

还有他的亲事,李夫人如今绝口不提李五小姐,分明已是彻底打消了之前将女儿许给他的念头,而以后他想再娶一个与李五小姐条件相当的妻子,谈何容易…她该怎么做,才能让他的人生不因此受到影响呢?

因着没能一次劝动平隽,简浔只得带着两个弟弟,又在李府住了下来。

傍晚时分,她再一次去看了平隽,只可惜这次连平隽的面都没见着,——她与平隽的确是打小儿一起长大的表兄妹,但她到底已是定了亲的人,没有征得平隽的同意,她总不能硬闯进去,只能怏怏的回了自己的屋子,然后一夜都没怎么合过眼。

次日起来,眼睑下难免一圈淡淡的青影。

李夫人见了,不由苦笑道:“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昨夜必定没睡好,是在担心子清罢?我也是一样,到底要怎样才能劝服他,怎样才能让他不再自暴自弃呢?偏如今盛京落入了逆王之手,听说根本不让人进出,不然还能把他的父母亲人接来陪着他,也许他心里能好受些呢?”

简浔沉声道:“义母不必担心,我待会儿再去劝劝表哥,实在不行了,让人把他打晕了给他先把伤治了再说,等他醒来气个半死,也改变不了结果了。”

“这,成吗?”李夫人一脸的犹疑,“他可不能动气,大夫说他就是虚火旺盛,才会诱发了伤情恶化的,这个法子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千万不能用。”

简浔一想也是,只得道:“我还是先去瞧过表哥再说罢,也许他已想通了呢?”

只可惜这一次,她依然是徒劳,平隽仍是不肯见她,哪怕她硬闯了进去,他也由始至终都闭着眼睛,不肯看她一眼,更别提与她说话了,整个房间的气氛也比昨日更低落沉闷几分。

简浔的情绪也因此低落到了极点,怎么办,难道就任平表哥一直这样自暴自弃下去吗?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他振作起来,接受现实,接受治疗呢?

午后,她正在发愁,因着发愁,连午膳也没怎么用,却一点也不觉得饿。

李夫人过来了,不待她屈膝福下,已先搀了她起来,关切道:“我听丫头说,你早膳午膳都几乎没动筷子,这怎么成呢,再不想吃也得逼自己吃一些啊,不然子清还没好起来,你倒先垮了。”

简浔笑了笑:“倒也不全是为平表哥担心,也有天热苦夏的缘故,义母不必担心,过两日自然就好了。”

李夫人便拉了她的手,至一旁坐了,方道:“方才我听你义兄说,要让子清想通,不再自暴自弃,倒也不是没法子,可这个法子,却只有,只有你能做到,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了?所以特地托我来问问你,你也知道,他是真的拿子清当自己的亲大哥一般看待。”

说得简浔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如我力所能及,我当然不会推辞,还请义母明示。”

李夫人笑道:“你肯定力所能及的。我也是听了你义兄的话,才知道子清他不但与你打小儿一起长大,还因青梅竹马,对你,很是不一样,不然当日也不能毫不犹豫的舍身救你了,你义兄的意思,若你能对他温柔一些,甚至愿意对他做出某种承诺,让他一偿夙愿,他想着自己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一时高兴之下,自然还不是你说治伤就治伤,你让他怎么样就怎么样了吗?”

一面说,一面眼也不眨的看着简浔的脸:“说来你们本就青梅竹马,知根知底,有着深厚的感情基础,如今又患难与共,子清为了你,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咱们女人一辈子图什么呢,还不就是图夫婿对自己好,时刻将自己放在心尖上吗?连我一个旁人,都知道子清品行良好,将来势必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了,若你愿意,义母就替你们当一个现成的媒人如何啊?”

简浔闻言,并不说话,只自李夫人手里抽回自己的手,端起茶杯送至唇边慢慢吃了几口,才淡笑道:“义母与义兄这个法子怕是行不通,因为我早已定了亲了,未婚夫婿就是睿郡王府的大公子,倩姐姐的胞弟,我的师兄宇文修,这事儿平表哥也知道,且他与我师兄打小儿也是一起长大的,所以义母这个媒人还真做不成,我们只能另想旁的法子了。”

她就不信李夫人真不知道她与宇文修定了亲之事,便李夫人不知道,李慎也一定知道,那他出这个主意,就真是其心可诛了,这不是明摆着想让平表哥背上“夺人妻室”的名声,以后到哪哪儿都因私德有亏,前程堪忧,于是只能继续留在宣同总兵府,为他们父子效力吗?

而且还逼得平表哥与宇文修反了目,偏宇文修不是旁人,恰是姓宇文的,总不至于颠覆自家的江山,那在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前提下,一个要保护家国,一个可不只能颠覆了?

不过,平表哥那样的人,他不愿意的事,便是天皇老子也勉强不了,光李夫人与李慎母子两个打着这样的主意,他不配合,那他们也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落得枉做小人,甚至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所以,这事儿平表哥其实是知道,便没有明白同意,至少也是默许的?

简浔一想到这事儿平隽极有可能是知道且默许的,心里便极不是滋味儿,她当初明明已与他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他却过了这么久,仍执迷不悟…难道,他们十年的兄妹之情,十年类似于知己的相知与默契,终于还是要毁于一旦了吗?

“你定了亲的?”李夫人满脸的惊讶,脸随即涨得通红:“我真不知道这事儿,若是知道,我怎么有脸说这话,就是想着你们男未婚女未嫁,我又蒙你叫一声‘义母’,也算是你的长辈,所以才腆着脸开这个口的,谁知道…也是,你这样的人品才貌,子清既有那个意思,若不是你已定了亲,必定早禀了长辈,将你定下来了,我竟糊涂得连这一茬儿都没想到,真是、真是老糊涂了,你别怪义母…”

话没说完,李慎忽然从外面闯了进来,急声说道:“义妹你别怪娘,她是真不知道,都是被我撺掇了来的。我倒是知道你定了亲,可只是定了亲,不还没成亲吗?我就想着,大哥如今成了这样,除非一偿夙愿能让他振作起来,哪还有旁的法子,他本来就是为了救你才成这样的不是吗,老话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那你就该以身相许才是,他是真的眼里心里只有你,我这两年多以来,好多次都听他梦里叫你的名字,还给你搜罗了好多布匹首饰,只从来没有送回盛京过,给你写了无数封信,也从来没送回去过罢了…我就不信宇文修待你能比我大哥还好,你就嫁了我大哥罢,我保证你不会后悔今日决定的。”

简浔见李慎忽然闯进来,摆明了方才一直在外面,已是满心的不豫了。

等听了他连珠带炮似的一席话后,就更是忍不住勃然大怒,冷笑道:“李公子既知道我定了亲,就该知道从来‘好女不事二夫’,如今却这样挟恩图报,变相的逼我嫁给平表哥,知道的说你兄弟情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平表哥和我都有仇,所以迫不及待的想毁了我和他呢!”

盛怒之下,也不肯再叫李慎‘义兄’了,反正大家都知道这个称呼就只是一个称呼,并不包含丝毫感情。

李夫人也斥道:“你这不是胡闹吗,还以为你这两年跟着子清,总算懂事些了,谁知道还是那般任性胡为,还累我跟你一起胡闹,等你爹回来后,看我不回了他,让他打你,真真是三天不打,你就要上房揭瓦了!”

李慎被骂得脸色大变,但毕竟是自己理亏,只能含羞带愧的道:“义妹对不住,我方才话说得急了些,你也别误会我有旁的不良居心,我真的只是心疼我大哥,想着他的腿眼看着就要废了,也就罢了,若再连想娶的人都娶不到,他余生不是太可怜了吗?这才会赶着来求义妹的。不然这样罢,义妹你就先哄哄他,等大夫给他疗过伤,他慢慢好起来后,你再告诉他真相,那样他好歹还保住了腿,不至于什么都一场空,你就看在你们十年兄妹情谊的份儿上,看在他是为了救你才弄成这样的份儿上,答应了我罢,他的腿真的再耽搁不得了!”

简浔闻言,仍是满脸的怒气,但见李慎为平隽着急心痛的样子不像是装的,且他旁的话她可以充耳不闻,置之不理,那句‘你就看在你们十年兄妹情谊的份儿上,看在他是为了救你才弄成这样的份儿上’,她却没办法当没听见,也不理会。

沉默良久,她才在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后,淡声道:“旁的无伤大雅的事我可以哄平表哥,惟独婚姻大事我不能哄他,我能哄他一时,不能哄他一辈子,我更不能哄我自己的心。不过,我可以去跟他谈谈,若他坚持救命之恩,我必须以身相许的话,我…许了他便是,谁让我欠了他呢?”

至于许什么,就没有必要告诉李慎和李夫人了。

“真的?”李慎大喜过望,“那义妹快去罢,早点让大哥想通了,他的腿也能早点好起来啊。我给你带路!”

果真殷勤的引了简浔出去,直奔他的院子而去。

心里则一直想着,好容易才得来的机会,大哥可千万别想着什么君子不君子的,就白白错过了啊,哪怕暂时得不到心,只能得到人呢,那也是好的,等将来两个人成了亲,朝夕相处之下,铁杵尚且能磨成绣花针了,何况女人心,冰块也得给她捂热捂化了!

简浔跟着李慎,很快到了平隽的屋子外,她深吸一口气,也不叩门了,直接推门进了屋子。

就见平隽还是跟之前一样,坐在靠窗的榻上,脸上满是因为她忽然进来,猝不及防之下,来不及敛去的软弱与迷茫,这样的他,简浔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看到。

她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这样的打击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巨大的,何况是平表哥这样事事追求完美,从来都居高临下俯瞰所有人的…也不怪他会乱了方寸,钻了牛角尖。

简浔轻手轻脚的行至平隽对面坐了,才轻声开口道:“表哥,要怎么样,你才肯接受现实,然后接受大夫的治疗,争取早日好起来,早日振作起来,不令这件事真正影响到你的人生呢?你才十八岁,人生的路真的还很长,很长!”

平隽苦笑了一下,道:“我却觉得,我的人生已没有光明可言,只剩下黑暗与绝望了,除非…”

“除非什么?”简浔淡声接道:“除非我愿意对你以身相许吗?可表哥明明知道,我已与师兄定了亲,且在我心里,他才是我愿意与共度一生的人,而表哥,至今仍是表哥,且不出意外,将永远都是表哥,这样,表哥也希望我能对你以身相许吗?”

平隽忽然向外扬声道:“谨之,你走远一些,也让其他人都走远一些,我没叫谁也不许靠近房间两丈之内。”

“…哦。”待外面传来李慎悻悻的声音,又过了片刻后,才定定的看向简浔,满脸自嘲的开了口:“表妹想听真话还是假话?真话就是,这两年多我没有一日不想着你的,原以为隔得远了,时间一长,自然什么都忘了,可偏偏我越想忘,就记得越牢,感情也变得越深,所以,即便知道我这样挟恩图报的行径实在卑鄙无耻,我也打算卑鄙无耻到底了,因为错过了这次机会,只怕穷极一生,我都再不可能有这样好的,可能得到你的机会了,所以表妹方才的问题,我的答案是是的,即便知道你已定了亲,即便知道你心里我只是表哥,我也希望你能对我以身相许!”

明明就是夺人妻室的无耻行径,他却说得这般的理直气壮。

简浔才软了的心一下子又冷硬起来,冷声道:“方才听李夫人和李公子说起这事儿时,我还在想着,平表哥一定不会做这样的事,他与我和师兄这么多年的情谊必定让他做不出这样的事,他的骄傲和自尊也绝不会允许他做这样的事,可如今看来,是我错了,我纵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原来一直看错了人!”

顿了顿,不待平隽说话,已继续道:“只是我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我向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是知道的,所以,是要我赔你一条腿也好,赔你一条命也罢,我都绝不会眨一下眼睛,这样你满意了吗,肯接受治疗了吗?若再不接受,我也管不着了,反正腿是你的,人生也是你的,余生要如何过,全取决于你自己,与旁人何干?”

平隽的脸色瞬间灰败至极,片刻方涩声道:“你真宁愿赔上一条腿,甚至赔上自己的性命,也不愿意以身相许报答我的恩情?便没有这次的救命之恩,我遇上这样的事,难道你也不肯对我动一点恻隐之心,哪怕哄哄我都不肯吗?”

------题外话------

汗,都轻点拍,也表打脸啊,肯定有转折的,笑着哭ing…好希望能发表情包啊,/(ㄒoㄒ)/~

☆、第一百四三回 彻底死心 离开大同

简浔冷声道:“是,我不愿意,哪怕没有这次的救命之恩,也不会对你动恻隐之心,为了让你愿意接受治疗哄你,因为在我看来,那是对你的轻慢与侮辱,也是对我们十年兄妹之情、对你和师兄十年惺惺相惜之情的侮辱,你若是需要同情的人,当初也不会说走就走,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从来高高在上睨睥世人的平子清了!所以,要不要接受治疗,你自己看着办罢!”

平隽低头沉默片刻,才抬了头来,苦笑道:“我该为我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姿态也卑微到了这个地步,表妹却仍对我不假辞色而难过悲哀呢,还是该为表妹对我评价竟这般高,这般看得起我而高兴呢?”

不待简浔说话,又道:“虽然早就猜到结果会是这样了,到底还是忍不住抱了一丝侥幸的希望,哪怕是恩情与同情呢,好歹也是情,时间长了,我总能捂热你的心的,只可惜…不过我自此总算能彻底死心了。”

“啊?”简浔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只感觉到平隽不再如方才那般消沉与萎靡了。

平隽道:“啊什么啊?你那么聪明,难道猜不到这是我和谨之合起来演了一出戏吗?”

“真的?”简浔这才恍然大悟了,脸上立时满是惊喜:“那表哥的腿伤情忽然恶化,也是假的了?我这提了两日的心,总管是可以放回原地去了!”

可他的腿青肿成那样,也不像是做假能做出来的啊,他别不是为了让她安心,所以在善意的欺骗她罢?

平隽却没有如她所愿的点头,只是沉声道:“伤情恶化是真的,只不过不是天灾,而是人为罢了,这事儿亏得有谨之,不然,我们都得被算计了去。”

李如海临行前,很是担心他出征后,李慎会感情用事妇人之仁,把他们的计划对平隽纵使不和盘托出,只消假做不小心,说漏了一言半语的,以平隽的聪明,只怕也能将事情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所以特地将李慎叫到跟前儿,很是耳提面命了一番,若不是李夫人拦着,只差就逼他发毒誓了,毕竟“知子莫若父”,李慎对平隽的感情有多真,他对自己真正在乎看重的人又是多么的掏心掏肺,李如海再清楚不过了。

只可惜李慎在他出征后,见到平隽的腿真如他们计划的那样,伤情一下子就恶化了,平隽因此消沉绝望得不得了,他还是没忍住心软了,把李如海夫妇的计划,对着平隽和盘托出了。

却在羞愧难当的同时,苦口婆心的劝平隽:“大哥,你既然那般心悦简大小姐,不若就将计就计,趁此机会让她成为你的妻子罢?女人都心软,你又是为救她才成这样的,我就不信知道你以后别说骑马打仗了,甚至连路都走不了,她能不心软不感动?我再让我娘在一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事情没准儿就成了呢?我知道经此一事,你是绝不肯再留下的了,我也不强留你,不管事情最后成不成,都不强留你,但作为兄弟,我实在不想让你抱憾终生,所以你千万三思!”

平隽对李如海夫妇这样大费周章的算计简浔和自己之举,当然是愤怒至极,本已生了去意的心,也因此越发的坚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