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对李慎劝他的话,他却没办法不动心,哪怕知道简浔心里只有宇文修,从来拿他当表哥,也没法不动心。

她对他又不是丝毫感情都没有,只不过在她心里,宇文修摆在了第一位而已,等她成了他的妻子,他们有了儿女后,自然就是他和他们的儿女摆在第一位了,怎么可能经年累月的下来,都捂不热她的心?

退一万步说,即便他一直都真正捂不热她的心,不能取代她心里宇文修的位置又如何,与她朝夕相处的人是他,与她生同衾死同穴的人也是他,有宇文修什么事儿,眼睁睁看着她在别人怀里笑,自己只能在一旁黯然神伤这样的事,他自问做不到,他宁愿她在自己怀里哭,那样至少她也是在他怀里!

所以平隽默许了李慎的要求,也是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虽然他对李慎擅自打探猜测自己心意的举动很是不高兴,而李慎对此的解释则是:“只要简大小姐在,大哥的眼睛就立刻长到她身上了,我便是想看不出来都难啊,也就只有你自己情不自禁,没有意识到而已。”

是故昨日平隽的亲卫才会忽然找到了简浔,有了之后这一系列的事。

平隽是骄傲惯了自尊惯了,但如果他摒弃自己的骄傲与自尊一时,就能得到心心念念的人,别说只是摒弃一时了,在她面前摒弃一世他都是愿意的。

只可惜,自轻与卑微,终究换不来爱情,他自此纵仍不想死心,也不得不彻底死心了!

简浔这才知道,这件事的背后竟隐藏了这么多的心机与算计,对李如海夫妇本就没有多少好感,总是觉得他们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这会儿更是只剩反感与恶感了。

不由冷笑道:“从来只听说过礼贤下士,让人心悦诚服生死追随的,刘玄德贵为真命天子,尚且三顾茅庐才请动了诸葛孔明出山,李总兵想彻底的收复你,不靠自身的才德,不付出真心,只知道使这些歪门邪道,他以为他贵为一方总兵,就真是一方诸侯,将来可以有大作为了?可笑至极!”

平隽道:“他始终以为我不与他真正同心同德,是因为他有不可宣诸于口的心思,以为我出身簪缨世族,就对朝廷忠心不二,所以不能苟同他,其实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到底是姓宇文,还是姓张姓王,与我什么相干,只要老百姓可以不再流离失所,吃不饱穿不暖,不必再时刻担心成为亡国奴,谁坐那个位子,我通不关心。”

冷笑一声,“可他做了什么,眼见鞑子都已攻破山海关,大邺都快要亡国了,尚且不肯派精锐部队前往驱逐鞑子,眼见盛京都沦陷了,尚且不忘尽可能的保留自己的实力,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还怎么追随他,替他卖命?如今他又用了这样的阴微招数,这宣同总兵府,我更是不可能再待下去了,所以我们后日一早就离开,表妹明儿就去华严寺,让胡家兄弟和县主准备一下罢。”

这样一个胸无大义只有私心的人,怎么可能笑到最后,他既不能笑到最后,他又何必追随他到底?士为知己者死,他当然要趁早明珠另投了,此番之事,恰是触及了他底线的导火索。

简浔皱眉道:“能早日离开,当然就最好了,可表哥的腿怎么办,肿成这样,哪能赶路啊,不管怎么说,也得先等你的伤情得到控制了,我们才能出发,何况李夫人与李公子肯让你离开吗?你这一去,可就算是与他们撕破脸了,他们怎么可能放虎归林?”

若是换了他处在李家母子的立场上,既已留不住平隽,那便只能杀了他永绝后患了,他这样的人才,不管以后投到了谁麾下,或者索性就自立门户,都只会给他们带来无穷的后患。

平隽看了看自己的腿,道:“我从小博览群书表妹是知道的,医书也多少有所涉猎,所以我的伤情忽然恶化时,我已引起警觉了,之后谨之又把一切都告诉了我,我就更小心了,哪个大夫的药都没再沾过,所以我的腿只是看起来吓人,实则并不怎么严重,完全可以赶路的。至于表妹的后一个顾虑,李夫人得了李大人的话,势必不肯放我和你们走,但李夫人到底只是一介女流,再能干外面的事她也鞭长莫及,能做主的还是谨之,谨之已与我说好,若你最后还是不肯答应我,后日一早,他便亲自送我们离开,表妹不必担心。”

简浔这才松了一口长气:“那就好,总算表哥没有看错人,李公子到底是个好的,你这个兄弟,也算是没有白认。”

李慎是真挺难得了,有那样工于心计的父母,尚且能保留自己的初心,虽然这初心,只可能是针对他真正在乎看重的人才有的,那也极难得了。

平隽点了点头,沉声叹道:“谨之是极好,只可惜想法不同,立场不同,我们注定只能分道扬镳了,好在他到底是李大人的独子,李大人回来后再生气再恼怒,也不会真把他怎么样,我是真的既盼望他能始终保留自己的这份赤诚,又盼他能慢慢长成李大人那样,在这样的乱世里,到底还是李大人那样的人,才能活得更好,更长久,便有例外,也只是少数罢了。”

说得简浔也叹息起来,这也算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的另一种写照了。

不过这毕竟是以后的事,当务之急是他们离开大同后,去往哪里,简浔因忙说道:“那表哥,我们离开大同后,是回盛京,还是怎么样?我们之前是打算去蓟州的,要不,你也跟我们一起去罢,好歹彼此都能有个照应。”

若平表哥去了蓟州后,索性就留下了,当然就最好了,有了他与宇文修强强联手,以后不管怎么样,他们都能立于不败之地了。

平隽却道:“盛京暂时回不去,其他地方也不安全,你们的确只能去蓟州,我也可以一路将你们送到蓟州,不过我没想过留下,我要尽快赶去山海关打鞑子,之前我就该去了,哪怕李大人一直不让我去,若我之前就去了,早跟子羽一样,杀了不知道多少鞑子了,也不必窝在这里日日感叹自己壮志未酬,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说到底,之前还是他的决心不够,若决心够了,就跟一心求死的人一样,要活下去难,要死却是怎么都能想到法子的,同理,他若铁了心要去打鞑子,那便谁也拦不住他!

简浔闻言,虽有些失望,却立刻肯定了平隽的话:“表哥志存高远,我举双手支持你,不过你腿伤未愈,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等鞑子被灭了后,你的另一个志向‘天下未定’还等着你实现呢。”

平隽点点头:“多谢表妹支持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本来谁都知道“攘外必先安内”,只可惜如今的局势,容不得大邺先安内,那他也只能先把刀口对准鞑子,等鞑子被赶跑后,再将刀口调转回来,对准那些只为一己之私,根本没想过为百姓谋福利,让百姓真正安居乐业的所谓“同胞”了。

他也定会向她,向所有人都证明,打起仗来他一点不比宇文修差!

平隽说完,又向简浔道:“表妹且先回去罢,把谨之叫进来,我得开始接受治疗了,腿这样肿着,事事都不方便,而且我还有话与他说。表妹回去后,也不必多想,明儿一早只管带了泽儿沂儿去华严寺与县主他们回合,把一切都收拾妥当,后日一早我便去接你们。”

简浔应了,“那表哥也多加小心,更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我们后日一早见。”这才去到外面,与李慎说了平隽等着见他后,告辞离开了。

翌日,也不知是不是李慎与李夫人说了什么,简浔去向她辞行,说要回华严寺去时,李夫人竟没有拦她,只笑道:“早去早回,旁的事也还罢了,有一件事却是非你亲力亲为不可的。”

然后让贴身嬷嬷送了他们姐弟出去。

等回了华严寺后,宇文倩少不得要问简浔平隽的伤怎么样了,“我还以为浔妹妹怎么也得再等三五日才能回来呢,没想到今日便回来了,是不是平子清的腿已经大好了?真是阿弥陀佛。”

简浔在人前当然不会多说,只说平隽已开始接受治疗,想来不日就有望大好了,等之后回了房间后,才低声与宇文倩道:“平表哥因着一些事已与李总兵夫妇撕破脸,所以决定明日一早,就同了我们一道离开大同,等送了我们去蓟州后,便立刻赶去山海关打鞑子了,让我们今日把什么都收拾好了,明儿一早就出发。”

至于平隽是因为什么事与李总兵夫妇撕破脸的,就没必要告诉宇文倩了,倒不是怕宇文倩听了生气,将来再告诉了宇文修,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而是不想让平隽在人前的形象毁于一旦。

宇文倩满脸的惊讶:“可李总兵不是已领兵出征了吗?难道,是他离开后,李夫人又旧事重提,想将自己的女儿许给平隽,所以两方才闹翻了?那我们能顺利离开大同吗,万一李夫人恼羞成怒之下,阻挠我们离开怎么办?”

简浔道:“李夫人不让我们离开,还有李公子呢,他说了明日一早会亲自送我们一行离开大同的,倩姐姐就放心罢。”

宇文倩方松了一口气:“幸好李公子是个明理重情的,不然事情还真是麻烦了。那我这就告诉夫君他们去,让他们把东西收拾好了,今晚上早些歇下,这七日法事做下来,他们兄弟都瘦了一圈儿,不休息好了,哪里能赶路?”

简浔点点头,目送她出去了,才单手托腮,想起昨日她离开平隽的屋子时,还没走到门口,又被平隽叫住,问她的问题来:“表妹,我到底比子羽差在哪里?或者说,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呢?”

她当时并没有回答平隽的问题,事后却忍不住想了好几次,所以现在,若平隽在她面前,她便可以回答他了。

她喜欢的,是宇文修看她时那始终清澈纯粹的目光,是他任何时候,都毫不保留的将最真实最纯粹的自己,呈现在她面前,让她饱经沧桑的心,无端就会生出希望与勇气来,觉得只要有这么一个人陪着自己,前路便是再艰难再未知,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而这种感觉,平隽却给不了她,其他任何人也给不了她,只除了宇文修,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要什么时候,才能再次与她团聚?

简浔想着宇文修,彼时千里之外的宇文修,却忙得连想她的时间都没有。

谁让他运气不好,或者说所有将士乃至大邺所有的子民都运气不好,摊上了明贞帝这样一个皇帝呢?

不过只在阳高打了一场胜仗,认真说来,还不是大捷,只是小胜,却被随驾的臣工一吹捧一奉承,便立刻觉得自己乃不世出的将才,连曾经的大将军王都比不上他,得意自负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之后,便是一系列不合情也不合理的命令,还谁劝都不听,刚愎自用得让一众副帅参将前锋,总之就是所有武将都恨得是牙痒痒,却还敢怒不敢言,只能明知前路不通,也惟有一条道上走到黑。

于是结果不言而喻,大军惨败,山海关内的几座城池都落入了鞑子之手。

明贞帝这才知道怕了,也知道后悔了,忙将所有武将都召齐了,命令大家立刻拿出对策来,那怂包的样子,看得宇文修是嗤之以鼻,简直恨不能鞑子即刻把明贞帝给掳了去生吞活剥,反正他早看他不顺眼了!

只可惜外患未除,内忧又至,盛京竟落入了逆贼康王之手。

宇文修这下彻底的坐不住了,他心爱的人,还有他的亲人们都在盛京,如今盛京却落入了逆贼之手,谁知道他们会落得什么样的境地,甚至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哪怕之后他通过自己一些秘密的消息渠道,知道了简浔姐弟和宇文倩夫妇都在城破前离开了盛京的消息,他依然没法安心,外面那样乱,他们一行却书生女子孩子都占齐了,叫人怎能不担心!

宇文修眼见山海关之困一时解不了,军令如山,形式危急之下,他又不能私自带兵回京去营救自己的爱人和亲人们,只能另想法子,好歹先解了山海关一时之困,待内忧平定后,再回来杀鞑子一个片甲不留了。

而此时此刻,他便正与秦三英周四平等自己的亲卫和亲信们密谋此事:“…我们去的人决不能多了,否则容易打草惊蛇,也没有那么多纸鸢可用,但去得少了,成事的希望自然也要小许多,成事后想要逃脱生还的希望更小,所以此行每个人都必须保定必死的决心,决不能有半点退缩,好了,我言尽于此,有谁不想去了的?只管站出来,我绝不会怪他,其他人也绝不会因此嘲笑他!”

说完见所有人都一脸的坚定,遂又问了两遍,却仍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都是我的好兄弟,等回来后,我绝不亏待你们任何一个!好了,都下去准备罢,二更天我们准时行动。”

待所有人都行礼鱼贯退了出去后,宇文修方又与秦三英周四平道:“你们两个今晚就不必跟我一起去了,各自带一队人马,随时做好接应我们的准备。”

秦三英与周四平看着他因为痩了不少,而显得越发轮廓分明的脸和亮得有些瘆人的双眼,忙都急声说道:“爷,还是让我们跟您一起去罢,我们是您的亲卫,本就该无论何时何地,都护卫于您身旁的,怎么能让您一个人去涉险呢?”

尤其最近所有将士都缺吃少喝的,便宇文修这个级别的将军,又是宗室,不至于跟底层士兵们似的那样日夜挨饿,也绝对离吃饱吃好差得远,所以体能都有所下降,也就不怪秦三英与周四平担心了。

宇文修却一抬手:“我几时一个人了,其他亲卫不是人吗?你们只管安心的等着接应大家伙儿即可,不但我,所有人都一定会顺利完成任务,平安归来的!”

眼见通过正面作战,让鞑子尽快退兵已是不可能了,他不得不铤而走险,与自己的亲卫亲信们一道,制定了秘密潜入敌营,刺杀鞑靼各部首领,最好还能嫁祸给鞑靼可汗布日则的计划,只要鞑子们内部也乱了起来,退兵自然就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只是回报大,风险也大,一个不慎,便有可能全军覆没,所有人都回不来了。

但宇文修如今却顾不得这些了,他赶着回去营救保护自己在乎的人们,哪怕鞑子一时退不了兵,他只要能杀死一两个首领,他便是立了功,便可以向明贞帝自请先行回盛京去讨逆了。

秦三英与周四平闻言,还待再说,但见宇文修一脸的坚持,只得把已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很快天便黑了下来,宇文修带着待会儿要潜入敌营的一百名亲卫亲信饱餐了一顿,又喝了壮行酒后,一早便换好了夜行衣的大家伙儿,便在宇文修的带领下,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翌日一早,简浔与宇文倩便起身了,简单收拾一番后,即与简泽简沂和胡家三兄弟齐聚到了厅堂里,等着平隽依约来接他们。

卯时三刻,平隽来了,虽拄着拐杖,看起来仍行动不便,气色却好了不少。

简浔暗暗松了一口气,她方才一直都担心万一平表哥伤重来不了,或是李慎改变了主意该怎么办,所幸他终究还是来了,遂上前行礼问道:“表哥,你的腿好些了吗?”

平隽强迫自己用看自家姐妹一样的目光看了她一眼,点头道:“已经好多了,你们都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我们就走罢。”

带着一行人去到了山门外。

就见简浔他们的马车早已在那里候着了,除了他们的马车,还多了一辆平隽的,再就是平隽的二十名亲卫,他们都是出身平家,或是受过平隽恩惠的,自不受宣同总兵府的管辖,也不必担心他们的忠心,只不过这会儿他们都已换了便装,有他们一路护卫,料想不至于发生前番半路被劫道的事了。

李慎立在一匹白马前,脸色十分的难看,眼圈也微微有些发红,见平隽领着简浔一行出来了,立刻几步迎上前道:“大哥,我们这便出发罢。”

平隽“嗯”了一声,待简浔他们都上了马车后,自己方就着亲卫的手,也上了马车。

不想李慎也跟着上了平隽的马车,平隽想着这一别,还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相见,便是见了,彼此也极有可能是对立的立场了,让李慎下车的话就说不出口了,改为了:“我为谨之沏最后一次茶罢。”

“多谢大哥。”李慎的声音明显带着鼻音,坐到了平隽的对面。

这马车却是李慎亲自为平隽准备的,他的腿虽已得到治疗了,到底三五日内,是好不了,更骑不了马的,李慎怕他在路上吃苦,挑了自家最大的一辆马车不说,还把里面连车壁在内,都铺上了厚厚的褥子,其他东西更是一应俱全,不然平隽现下也为他沏不了茶了。

很快平隽便净了手,开始动作起来。

热气氤氲中,李慎看着他熟悉的脸,想着就是眼前的人,这两年多以来教了自己那么多,让自己收获了那么多,他以为他们兄弟可以一直相伴下去的,谁知道这么快他们就要分开了…他的眼角不由湿润起来。

挽留的话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只能强笑道:“虽然以大哥的能力才干,去了哪里都会活得更好,都会鹤立鸡群出人头地,我还是那句话,若哪日大哥想回来了,只要我在一日,我们李家的大门,就随时为大哥敞开!”

平隽心里也不好过,他这辈子只怕都再遇不上李慎这般肝胆相照的兄弟了,沉默了片刻,他才涩声道:“多谢谨之的好意,他日我若真混不下去了,一定回来投奔你,倒是你,总兵大人的脾气其实真不算好,等他回来后,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必定会雷霆震怒,你别与他硬着来,适当的说几句软话,不然吃苦的是你自己。”

李慎应道:“我再怎么说也是我爹的独子,他总不能打死了我,让自己绝后罢?大哥别为我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纵然父亲要因此打死他,他也认了,人活在这世上,总要有自己的信仰与坚持,总要有所为有所不为,他从来不是君子,但对自己的兄弟,无论任何时候,他都做不到算计与背弃!

他只是可惜,以后二人再也不能朝夕相对,一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快意人生了。

他更可惜,二人的兄弟之缘,竟只有短短两年…

一行人很快便到了大同城外的十里亭,却见那里早已候着一群兵士了,个个手里都举着黑漆漆的连弩,打头的却是李如海的心腹幕僚之一,一见了李慎便笑道:“大爷,总兵大人早已料到您必定会心软了,所以让属下做了两手准备,还请您不要为难属下。”

李慎早已是神色大变,冷笑道:“我为难你做什么,谁不知道你是我爹跟前儿一等一的红人,我哪敢为难你?只是我要保的人,除非踏着我的尸体过去,否则谁也休想动一根毫毛,你自己看着办罢!”

话音落下,他的亲卫们也自后面忽然上前,列队挡在了平隽等人的马车前,手里同样举着黑漆漆的连弩。

那幕僚便再也笑不出来了,且不说大爷的亲卫们不好对付,就算好对付,难道他们还真踏着大爷的尸体过去不成,大爷可是总兵大人唯一的儿子,他若有个什么好歹,总兵大人就后继无人,断了香火了。

怎么大爷就这么固执,对平子清就这般好呢,再是过命的兄弟,也该以大局为重,好歹尽过心意也就够了…只能恨恨的让手下都散开,想着现下奈何不得平子清,后面总能找到机会的。

不想这事儿却提醒了李慎,本以为他控制住了府里和城里的局势,自家大哥一行便可以畅通无阻的离开了,没想到光控制住了府里和城里还不够,他们照样有危险。

索性一咬牙,亲自将李如海的那个心腹幕僚扣了,送走平隽一行,回去后又雷厉风行发作了一通李如海留下的其他幕僚老将后,才算是将他们都震住,不敢再去找平隽他们的麻烦了。

☆、第一百四四回 初至蓟州 捷报

有了李慎在后面的倾力保护,再加上平隽的亲卫们个个都堪称高手,这一次,简浔一行路上便再没遇到过危险,一应衣食住行也自有平隽的亲卫每日都提前赶去前面安排好了,所以这后半段的赶路,就要比前半段舒适安逸得多了。

终于,在离开大同后的第十日上,一行人进了蓟州城。

蓟州城因毗邻羯族,早年大邺与羯族还未彻底交恶时,彼此甚至时有通婚的,只这几年两国的关系日益紧张起来,老百姓才会彼此断了往来成了仇,所以城里老百姓一应吃穿用度乃至盖房舍,都多少受了点羯族的影响,街道两旁的风光自然与大同不同,与盛京就更不同了,弯弯绕绕的,看得人是眼花缭乱,有种随时都会迷路的感觉。

但蓟州总兵府却是全城百姓无论老少都知道的所在,是以一行人没怎么费力,便抵达了目的地。

老锤忙下了车去打探宇文修在蓟州的宅子在哪里,他与平隽不同,压根儿没想过在大同安家,他是满怀期待这里至少三二年内,是会成为他和简浔第二个家的地方,所以一早就置了宅子,如今倒是不愁这么多人不好安置了。

拜宇文修在蓟州一带名声如雷贯耳所赐,很快老锤便打探到了想要的消息,回来隔着车帘向简浔和宇文倩道:“大小姐,县主,说是修少爷的宅子就在前面两条街以外,我们这便过去吗?还是先四处逛逛,看看蓟州的街道?”

简浔看了宇文倩一眼,见宇文倩满脸的疲色,便应道:“就现在过去罢,师兄的宅子久不住人,只怕我们要很收拾一番,才能安顿下来,况这些日子大家都累得狠了,等休整过来了,再四处逛也不迟,街道又不会跑。”

老锤应了,跃上车辕,引着大家径自朝才打探来的方向行去。

果然很快便抵达了宇文修的宅子,宅子的管家却是宇文修当初从盛京带来的睿郡王府的人,便不认得简浔,也是认得宇文倩的,所以乍见宇文倩,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又惊又喜的迎了上前给宇文倩行礼:“县主,您怎么来了?是不是盛京…您快进屋去,奴才这便给您带路。”

听宇文倩说了同行所有人的身份后,对旁人自然也很殷勤,对简浔就更殷勤了,他还以为,要等爷和新夫人大婚回来后,才能见到新夫人呢,没想到如今就见到了,自然要好生表现一番,让新夫人对自己有个好印象,以后能重用自己才是,谁不知道爷待新夫人如珠似宝,以后这个家里,新夫人的话势必比爷的更管用?

又禁不住暗暗感叹,新夫人可真漂亮,哪怕一路风尘仆仆,也不能掩盖她的光芒,与爷恰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也就不怪爷那般宝贝了!

宇文修这所宅子却是他从本地一个败家子手中买来的祖宅,据说传了五六代人的,祖上恰是盛京人士,所以整所宅子不但宽阔疏朗,还泰半与盛京宅子的建筑风格一样,倒是不必简浔一行还得花时间来适应了。

管家引着一行人,很快到了正院,虽只是个一进的院子,却有五间正房,两间耳房,左右还各有两排共六间厢房、四间耳房,正院内地上都铺着圆润的鹅卵石,廊下摆放着一排盆栽,还有一口大缸,缸里养着十来尾金鱼,正房后还带着一个小花园。

屋里的家具也是做工精细的酸枝木家具,漆成深紫红色,带着一种低调的华丽感。

宇文倩兴致极高,带着简浔四下里走了一圈,对弟弟弟妹以后居住的环境很是满意,向那管家道:“这屋子是你布置的吗?还不错,等本县主安顿好了,明儿再赏你。”

待管家忙忙谢了恩,才又低笑向简浔道:“知道你以后会住得与在盛京差不多,不会受委屈,我也就放心了,等我回去与简伯父简伯母如实说了后,想必他们也能放心了。”

说得简浔微红了脸,嗔道:“才在车上时不是说累得很吗,怎么这会儿还有精神贫嘴贫舌,到处走动?可见方才是哄我的。”

宇文倩道:“哪里哄你了,是很累嘛。”

一面往厅里走,一面吩咐管家,“让人给我们大家伙儿都备了热水,再准备两桌席面,记得一桌要素席,等我们梳洗完用过膳,屋子也收拾好了,便早早歇下,这些日子餐风露宿的,人都快散架了。”

管家却一脸的难色:“回县主,这宅子大得很,因想着暂时不会有人居住,爷也特意吩咐了,务必要先把正院收拾得尽善尽美了,再慢慢的休整其他地方也不迟,所以除了正院,其他地方暂时都还不能住人,服侍的人也远远不够…”

话没说完,一旁平隽已沉声接道:“怎么个不能住人法了?是屋里还没置办家具,还是连房顶门窗都没有?”

见管家讪笑应道:“那倒不至于,床几都是有的,也不会风吹雨淋,只是房间内外一直不曾好生打扫过,一应程设也都还没有。”

立刻道:“既然床几都有,也不会风吹雨淋,那已很能住人了,给我三间屋子足够了,我一间,我的人都打地铺。”

宇文倩忙笑道:“怎么可能让子清的人都打地铺…”

见平隽坚持,“以前行军时,荒郊野外都睡过不知道多少次,如今能有屋子住,已比荒郊野外强出一百倍,何况我们休整一日,后日一早就会离开蓟州,只是两晚上而已,怎么都能将就过去,多谢县主的好意了。”

只得由他去了,转向胡严兄弟三个:“那你们也暂时跟着子清住一个院子吗?人集中在一起,下人们也好做事,只是要暂时委屈你们几日了。”

胡严笑道:“子清兄才说以前行军时,荒郊野外都住过不知道多少次,我们兄弟虽没行过军,荒郊野外也算是住过了,如今能有屋子就挺好,何来委屈不委屈之说。”

宇文倩便向管家道:“既然如此,让人只先收拾一个院子出来罢,我和浔妹妹就带了两个弟弟住正院的厢房,我们两个东厢房,他们兄弟两个西厢房,差什么立刻都布置起来,家里没有,就立刻出去置办…我记得你的妻儿也跟你来了蓟州的?待会儿让你娘子到我这儿来支银子。”

管家忙笑道:“正房什么都是现成的,只收拾布置一个院子的话,倒是极便宜,何况爷留在银子在账上的,哪能让县主支银子,奴才这就忙去了,请县主小姐和客人们都稍等片刻,很快就能有热茶热水送到了。”

自行礼退了下去。

稍后果然先使人送了茶和瓜果来,大家吃毕,觉得好受了些,便各自去了房间里安置,待之后热水一一送到后,又都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就觉得更舒服了。

翌日起来,所有人都是精神焕发,宇文倩管家素来都是一把好手,也知道如今简浔还名不正言不顺,必定不好意思管事的,遂自己出头,让管家先把宅子里所有下人都召齐,认了一遍,恩威并施的训了一番话,见人手不够,又让管家尽快去买人,再给平隽请个大夫来…不知不觉便忙了一个上午。

到午膳后歇了中觉起来,才终于有空坐了车,与简浔一道上街四处看看,采买一些她们贴身用的小东西。

却见除了宇文修宅子一带和几条主街道,是铺的青砖路,看起来很是干净繁华以外,其他地方都是一排排低矮的房屋,道路也是尘土扬天,百姓们则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前后两番景象,形成鲜明的对比。

宇文倩不由感叹道:“我昨儿到刚才,一直都在想着,不是说蓟州出了名的苦寒吗,哪里苦寒了,虽远远及不上盛京,我们想买的东西也十样里八样没有,只能用次一些的东西来替代,但不管怎么说,战乱年间,一个边关城池能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大同还是南来北往的交通行商重镇呢,没比蓟州强到哪里去不说,城里城外的饥民反倒更多些…如今方知道,原来繁华的只是那一角,这里是真的很苦,将士们苦,百姓们更苦…”

话话没完,忽然面红耳赤的说不下去了,简浔忙顺着她的视线看出去,就见一个妇人正撩了衣襟当众在给孩子喂奶,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还要腾出一只手来忙其他的事,浑不管这样的行为失不失礼,又会不会被人瞧了去,偏她的丈夫就坐在一旁,也不说搭把手帮她,或是替她遮掩一下,夫妻两个脸上的表情都无所谓得堪称木然。

简浔的脸也一下子红了,心里却更难受了,低声道:“我听师兄说过,这里的女子尤其苦,好多活得都不能称之为人了,我们如今看到的景象,只怕已比以前好太多了,毕竟自去年师兄他们将羯人赶回老巢后,这里总算不必再受战乱之苦,百姓们总算能短暂的休养生息一下了,可就这样,依然苦得我们看了心痛…真正是兴,百姓苦,亡,百姓更苦!”

她也终于彻底体会到宇文修与她说想再在蓟州多留几年,至少在他在蓟州之时,让当地的百姓日子哪怕只比现在好过一点点时的心情了,这片土地上的百姓,都是他们的同胞,与他们是一条藤上结出来的葫芦,叫人怎能不为他们的悲惨而心痛,叫人怎能不被激出骨子里的血性来!

宇文倩沉痛的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不论什么时候,苦的都是百姓,若是宇文家的列祖列宗还活着,看见好好的一个国家,让不孝子孙给治成了这样,只怕都得立时气得再死一次…只可惜我们也是弱质女流,连想帮百姓们做点事儿都不能够。”

简浔道:“怎么不能够了,多的做不了,总能做力所能及的事,譬如成立一个济民所育儿堂之类的,不过三五日内是不成的,且待我们安顿下来了,再从长计议罢。”

两个人说着话儿,很快回了家,整好在二门处遇上来给平隽看腿的大夫出来,简浔因忙隔着车帘问道:“怎么样,我表哥的腿可已大愈了?以后能骑马打仗,行动自如吗?”

这一路上平隽都说自己无事,他的腿也的确消了肿褪了淤青,看起来与常人并无二致了,但没听到专业的大夫证明他的确已大好了之前,简浔是万万不能放心的。

所幸大夫的回答与平隽的说法差不多:“那位公子的腿伤已在愈合了,虽暂时还不能骑马打仗,因身体底子极好,再过十天半个月的,应当就无碍了。”

简浔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屋后梳洗一番,去了客院看平隽。

平隽正看舆图,也不知道一路颠簸,他是怎么将这舆图完好无损带过来的,瞧得简浔进来,笑道:“听说表妹出门去了,我正打算使人去瞧瞧表妹回来了没,没想到表妹就过来了,表妹请坐。”

简浔依言坐了,道:“方才回来遇上了来给表哥看腿的大夫,说是表哥的腿伤已在愈合,再过十天半个月的,就无碍了,我总算可以放心了,就是表哥仍不能骑马,不然明儿就别走了,再待几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