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氏与简浔少不得向他道了谢,又辞了一回简沫,方同着他出去了。

却才刚出了简沫寝殿的门,就见一个小太监飞奔而来,在殿门对着简沫禀道:“娘娘,皇上来了。”

平氏心下立时一个“咯噔”,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这个时候来了,修哥儿不是说会设法绊住皇上的吗,怎么还是来了?

抬眼看简浔,见她倒是神色不变,不由心下稍定,浔姐儿一个小姑娘都不怕,她有什么可怕的,何况浔姐儿已经定了亲,不日就要大婚了,男方又是皇上如今倚重的重臣,皇上势必不会再跟以前一样的。

却不知简浔早攥紧了拳头,怎么明贞帝还阴魂不散了?

殿内简沫也是神色大变,可不能因为她召了姐姐进宫,就毁了姐姐与大师兄的婚事才是…因忙叫了小路子,“快带夫人和小姐自后门出去罢,省得见了皇上规矩大,夫人和小姐应付不来,万一不小心冒撞了皇上,就更不好了。”

小路子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至少明贞帝喜欢美人儿,在女色上头颇有些百无禁忌他就知道,简大小姐可不是个万中无一的美人儿吗?至于是自己未来的族弟妹,自己如今近臣的妻子,做皇上的,难道还不能随心所欲了?

忙恭声应了,带着平氏与简浔往后门疾步行去。

万幸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出了简沫的宫门,很快上了小路子之前说的那条荫凉的小道。

平氏与简浔这才齐齐松了一口长气。

迎头却见宇文修大步走了来,走近后将简浔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沉声道:“明明绊住了皇上的,谁知道还是一时疏忽,让他进了后宫,没有遇上罢?”

简浔知道他担心,明贞帝坚持要去哪里,也不是他一个做臣下的能左右的,忙道:“没有遇上,我们一听说皇上来了,就走后门来了这里,现下便立时出宫去,师兄别担心,只管安心当你的差去。”

宇文修闻言,这才松了一口长气,只当着平氏和小路子的面儿,再多的话也不好说的,遂只是送了她们母女一段,快至宫门时止住,远远的瞧得她们上了马车后,方折回了值房去。

几人都不知道,明贞帝到底还是看到了简浔。

简沫如今再是后宫第一人,要召见外命妇,尤其是自己已无名有实的娘家人,也得征得明贞帝的同意,至少得事先知会他一声才成。

如此一来,明贞帝本已因焦头烂额一刻也不得清闲,早将简浔忘到了脑后去的,如今又想起来了,想起来便立时觉得心痒难耐了,以前他只是亲王,奈何不得她也就罢了,如今却是天下至尊的皇上了,她哪还敢再违逆他的意思?

说来她前几年就是个美人胚子了,如今又大了两岁,必定出落得越发超逸了,别说如今了,便是以前他后宫佳丽三千时,只怕也找不出品貌能出其右者之辈,要是能将她纳进自己的后宫,该有多好?

可再一想到简浔与自己如今的重臣宇文修是有婚约的,并且二人不日就要大婚了,他又犹豫了,美人儿是不易得,忠心耿耿的良将却更难求,若先前在山海关时,没有宇文修的以身犯险扭转乾坤,如今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收复盛京时,他也是舍身忘己,比谁都勇猛…这样的得力重臣,他若夺了他的妻室,岂不是自断臂膀,让宇文修寒心,也让其他臣工寒心吗?

明贞帝只得忍痛打消了心里那见不得人的念头。

只是打消念头归打消念头,得不到的终究是最好的,明贞帝方才还是忍不住扔下满御案的奏折,进了后宫,想着也许简浔并没有出挑得如他想象的那般漂亮出众呢?那他便能彻底死心了。

谁知道用了点小心计,自己带着个贴身太监在简沫宫室的后门只远远看了简浔一眼,明贞帝那见不得人的念头便反倒更强烈了,那样冷艳高贵,气度过人的美人儿,比他想象中的更要出挑几分,就该是他的人才对啊!

他的贴身太监十分的会察言观色,又知道得更多,见他满脸的痴迷,忙道:“皇上,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最好的一切,不管是东西,还是人,都该是您的才对,可到底宇文大人是您的左膀右臂,您也不能只让马儿跑,却不能让马儿吃草…依奴才说,您完全可以等简大小姐与宇文大人大婚后,借云妃娘娘的名义,时常召了简大小姐入宫来,届时您不就可以心想事成了?奴才虽早算不得男人了,却也知道男人最喜欢的,就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长期摆在触手可及地方的东西,又哪及得上偷来的香啊?”

说得明贞帝笑了起来:“倒是没想到,你个没根的东西,说起这些来倒是头头是道,你多早晚净的身呢?十二?那也应当可以用了,朕十一岁时就能用了,莫不是你净身前就已试过了?得亏你这腌臜货没了根进了宫,若是一直在外面,还不定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儿要遭你的殃呢。”

贴身太监忙赔笑道:“奴才小时候家里穷,吃不饱穿不暖的,进宫时说是十二岁,瞧着跟别人家七八岁的孩子身量差不多,何况皇上乃真命天子,龙马精神,更是奴才不敢比的了,奴才不过是看得多些罢了…”

主仆两个说着些乱七八糟的浑话,倒是暂时打消了明贞帝要胡作非为的念头。

平氏与简浔上了马车后,才发现早已汗透重衣了,本就是大热的天儿,来回走了那么大一段路,末了还受了惊吓,能不弄得满身都是汗吗?

待马车一启动,便接过留在车上的丫头递上的温茶,吃了起来,待歇了一阵,稍稍凉爽了些后,才敢把冰釜旋开,渐渐越发凉爽了。

平氏方吁出一口气,道:“总算是有惊无险了,下次再要进宫,就只我一个人去,无论如何再不带你了。”

简浔蹙了蹙眉,道:“连宗室都出了太后的孝期,后宫又的确太空了些,只怕很快皇上就要另立皇后,后宫也要充掖起来了,以后云妃娘娘不再是后宫第一人,自然也就不能想召谁入宫,就能召谁入宫了。”

而且简沫为了保护自己和自己的孩子,为了自己母子的利益,必定得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不停的斗斗斗,又哪还顾得上召见她们,只盼她以后能护得住自己和她的孩子,好歹将来能真有福气在后头罢。

母女两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儿,总算赶在交未时前,回了崇安侯府。

却是都累得不轻,给简君安报过平安无事,让他放心后,便各自回房更衣梳洗,草草用了午膳,倒头便睡。

到申时起来,简浔才总算是觉得自己活了过来,瑞雨便捧了简沫给她添妆的那个匣子来,有些不安的道:“云妃娘娘给小姐的添妆都好生贵重,这么大颗的明珠,足有十几颗,还有一块这么大的碧玺做成的西瓜把件,小姐请看…无亲无故的,给小姐的添妆这般贵重,奴婢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呢。”

她管着简浔的衣裳首饰小私库,这些年见过的好东西不少了,也颇明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所有有此一说。

简浔并不曾告诉过她和琼雪简沫的事,兹事体大,便是最贴身的丫鬟,她也一丝口风没有露过,知道得越多,于她们就越没好处,闻言便只是一笑:“有什么不安的,云妃娘娘到底是如今宫里位份最高的人,她出手岂能小气的,于我们来说,这些东西都贵重得很,于她来说,也许只是寻常呢,何况师兄如今圣眷隆重,也许是皇上在借云妃娘娘的手,给师兄体面呢?你只管收起来便是,我回头有用时,再告诉你。”

瑞雨闻言,也就不再多说,只管忙自己的去了。

简浔方收拾一番,去了前面平氏屋里。

平氏正吩咐贺妈妈明日去寺庙安排给古氏点灯超度的事,“不看旁的,只看她唯一的女儿,算是替我们大小姐挡了一场灾,也该为她做点事,你着人把旁的都打点好了,再安排一下车马和跟车的人,我后日亲自去寺里一趟,也好替公爹烧香祈福。”

贺妈妈闻言,忙道:“夫人既连古氏都肯替她点灯超度了,不然,二爷…那一个的也顺道点了罢,侯爷知道了必定会很高兴的,也不过就是多费几两银子的事。”

平氏却还是那句话:“这不是银子不银子的问题,旁的人千两银子我都乐意,简君平却是一两银子也不乐意,妈妈不必再说,忙你的去即可。”

贺妈妈无法,只得屈膝退下,到得门口见简浔来了,少不得又行了礼请了安,才继续往外去了。

简浔便进了屋子,给平氏见过礼后,道:“母亲后日真要亲自去寺里吗?可师兄和表哥都不得闲,谁送您去呢,不然等师兄休沐了,或是我同了您一起去?”

平氏摆手道:“既答应了要替她求平安符去的,不亲自去,心便不诚了,何况我自己也过意不去,你就别去了,我一个人去即可,也不必等你师兄表哥休沐了,她说话间就要生了,万一平安符还没送进去,她就发动了,岂不是不利于她生产?她也可怜见的,才刚过了十五岁的生辰呢,但凡疼爱女儿些的人家,这个年纪断不肯让女儿出嫁,总要再留上一二年,二三年的,她却马上就要生了,还是在那样她出不来,旁人也进不去的地方…我早些送了平安符进去,她也能早些安心。”

因着这一点,少不得又暗暗感激了简沫一回,方才对着贺妈妈说古氏‘只看她唯一的女儿,算是替我们大小姐挡了一场灾’,倒也不全是空口白话,而是心里的确有这样的想法。

简浔见平氏主意已定,便也不再多说,只道:“那母亲后日多带些人去,也别去城外的寺庙了,就城里的即可。”

然后说起简沫给她那一匣子添妆来,“十来样东西,都极是贵重,折算成银子的话,八千万把两是少不了的,可上面都有宫里的标记,倒是不好变卖了,唯一一两样没有标记的,应当是简沫体己置办的,就更不能变卖,得留下方不辜负她一片心意了。只是我实不想留下这些东西,要不就借花献佛,送了母亲,将来留给两个弟弟罢?我只留那两样没有标记的即可。”

平氏见她不像是说客气话的样子,知道她这是不想沾染宫里的东西,或者说与明贞帝有关的一切,她都不想沾染,简沫当初进宫是带了一些银子,可辗转这么两年,经历了那么多事,必定早已花得差不多了,她如今所有的一切,说到底都是明贞帝给她的,也就不想简浔不愿留下了。

遂点头道:“既是你的一番心意,我就不与你客气了,且替你收着将来给你两个弟妹,也好让她们知道,你这个做姐姐的有多疼她们。”她再另外给她置办同等价值的嫁妆便是,反正不能亏了她。

母女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眼见时辰不早,便去了景明院。

现下这种时期,进宫是大事,瞒未必瞒得住崇安侯,简君安遂在平氏与简浔平安回来,得知什么事都没有后,便已把事情回了崇安侯,也免得他从旁的渠道得知了,白白担心。

所以母女两个给崇安侯请过安后,崇安侯便问道:“简沫召你们进宫做什么,如今连她老子都不是简家的人了,她自然更不是了,以后还是该少召见你们,省得横生枝节才是。”

平氏忙笑道:“她本来也不想给我们添麻烦的,实在是眼见就要分娩了,心里害怕紧张得紧,又没个可以说话儿的人,才想着传我们进去的,与我们说过话后,已经好多了,我也已答应了她,后日去寺里给她求一道平安符,送进宫去,保佑他们母子平安…不管怎么说,公爹要做增外祖父了,也是喜事,不是吗?”

崇安侯“哼”了一声,道:“都不是我们简家的人了,我是她孩子的哪门子曾外祖父。”话虽如此,眉眼间却舒展了不少,显然心里还是为简沫即将分娩了而高兴的。

大家说着话,平氏便吩咐了婆子摆饭,一家人除了崇安侯,刚各自落了座,宇文修来了。

平氏忙让人添碗筷,叫厨房添菜来,见宇文修还穿着官服,知道定是交接了差事,出宫后直接就过来的,又道:“要不要先回你院里梳洗一番,换件衣裳,这天气,去园子里走一圈都一身的汗,何况你还是从宫里出来,又是走路又是骑马的。”

简君安也道:“快去罢,我们等你,用过了膳,也好与你师祖多说会儿话,省得来回的再折腾。”

宇文修的确浑身黏腻腻的不舒服,便也不与简君安平氏客气,看了一眼简浔,便先辞了众人,往松涛院梳洗去了。

稍后换了一身衣裳回来,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一家人这才坐下,用起晚膳来。

一时饭毕,一家人又移到内室,陪崇安侯说笑起来,宇文修知道崇安侯成日关在屋里,寂寞得很,英雄迟暮那种痛,他身为一名军人,倒是比简家其他人都更能体会,所以每每能说得崇安侯十分开怀,崇安侯也最喜欢他来了。

今日也不例外,宇文修又拿一些军中的趣事说得崇安侯十分的开怀,比往日多说笑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因累极,由简君安服侍着歇下了。

彼时天已黑尽了,外面也已隐隐传来了二更鼓响,宇文修实在很想单独与简浔说会儿话,又怕大晚上的,自己提出这个要求来,简君安会不高兴,正犹豫着,不想简浔已先与简君安道:“爹爹,我有几句话想与师兄说,可以吗?我们就在园子里说,至多只说一盏茶的时间,您尽管放心。”

若这要求是宇文修提的,简君安少不得要瞪他一回,然后让他有什么话,当着他和平氏的面儿说也是一样,还有二十来日就要成亲了,他多的时间都等过了,如今反倒等不得了?本来他隔三差五的过来,已经于礼不合了,而且他来一次,就会提醒他一次,心爱的女儿马上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以后她生命里最重要的男人就是自己的夫君,而不是他这个父亲了…他已经看他很不顺眼了好吗!

可要求是简浔提的,简君安除了答应,还能怎么着,不过仍狠狠瞪了宇文修一回,才吩咐了平氏一句:“黑灯瞎火的,让人跟着浔儿,省得摔着了。”折回了屋里继续陪侍崇安侯,他已很长时间起居就在景明院了。

平氏忍笑应了,这老丈人随着女儿婚期的临近,又开始怎么看女婿怎么不顺眼起来了?果真指了两个婆子跟着简浔和宇文修,方自己先回了仁智院去。

一到了园子里,让那两个婆子远远退开后,简浔便问起宇文修来:“我瞧简沫虽身在锦绣堆里,人却瘦得可怜,并没有多少即将为人母了的喜悦和期待,反倒很是焦虑不安的样子,提到皇上,虽说是皇上待她不错,神色间却满不是那么一回事,师兄如今大半时间都在宫里,应当知道得比旁人更多才是,莫不是皇上待简沫其实不好?”

宇文修见问,皱了皱眉,才道:“皇上待她不能说不好,一有了什么好东西,都会先想着赏她一份,到底腹中怀着他的孩子,他便不看大人,也要看孩子,不过,也算不上好就是了…”

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他暗地里又收了一群人在后宫,里面甚至连外面,连外面那些个不干净地方的所谓‘花魁’都有,实在不堪得很,所以近来处理政事也越发的懈怠,上朝或是与阁老重臣们议事时,也惫懒得很,只暂时还没有多少人知道真正的原因,都当他是为国事操劳的罢了。但简沫既暂摄六宫,这些消息应当是瞒不过她的,她多少也能听见几分风声,也就不怪她焦虑不安了,如今皇上已不看重她了,等明儿再大肆选了新人进宫后,她失宠应当是必然的。”

“竟还有这样的事?”简浔吃了一惊,随即便勾唇讽笑起来,明贞帝那德行,做出这样的事来,有什么可稀奇的,他荒淫无道的日子,只怕且在后头呢,如今不过才刚开始罢了。

不过看简沫那样子,应当不只是怕自己会失宠那么简单,她对明贞帝,这个曾经救了她一命,拉她出了泥淖里,给了她如今一切的男人,应当还是很有感情的…那就有些麻烦了,这世上从来都是谁爱谁,谁便欠谁的,她头破血流吃苦头的日子,只怕也在后头呢!

宇文修见简浔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不欲她多为这些个破事烦心,忙压低了声音笑道:“我前儿说的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择日不如撞日,不然就今晚上,我偷偷去你屋里,你把嫁衣穿给我先瞧瞧?我真的很好看嘛…”

让简浔一把把他凑上来的俊脸给推开了:“想得美,说了不可能的,你趁早给我打消了念头。”

两个人又耍了一会儿花枪,腻歪了一会儿,才在两个婆子咳嗽了好几次后,各自回了各自院里去。

翌日,平氏果然去寺里为简沫求了平安符,送进宫里,满以为简沫得了平安符,心下稍安后,总要再过十来日,到了日子才发作的,却没想到,平安符送进去的第三日上,简沫便发作了,并在挣扎了整整一日一夜后,平安生下了一个男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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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7月18日雪帝尊亲亲的108朵鲜花,又让亲破费了,么么哒O(∩_∩)O~

感觉最近看文的人一天比一天少,难道是暑假了,大家都出去玩了?可不是说暑假是高峰期吗,笑着哭ing…

☆、第一百五六回 添妆 来客

简沫收到平氏辗转送进宫去的平安符后,的确心里安定了不少,但饶是这样,第三日的午后,她还是忽然提前发作了。

她宫里的嬷嬷宫女是一早就把什么准备都做好了的,太医与稳婆也随时待命,明贞帝接到消息后,也第一时间赶到了她宫里,毕竟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明贞帝岂能不重视的?

所以简沫只是最初慌乱与恐惧了一阵,便渐渐平静下来,按照太医和稳婆的吩咐,开始安心生产了。

只是她到底年纪小了些,又是头胎,生产起来难免不顺,一度甚至熬不过去,稳婆连请示明贞帝‘是保大还是保小’的话都问了出来,明贞帝自然是要保的,妃嫔没了再纳便是,孩子却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而且如今的他,也委实太需要一个皇子来安文武百官和天下万民的心了,所以明贞帝说‘自然是保皇子’这话时,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好在简沫也不知是不是潜意识里知道,自己其实谁也指望不上,唯一能指望的只有自己,唯一能救自己的,也只有自己,竟终究熬了过来,将孩子平安生了下来,还是个男孩儿。

明贞帝大喜过望,不但即刻下了觐简沫为从一品四妃之一淑妃的旨意,还当场给自己的第一个儿子,赐名为了‘翮’,有期盼他将来能振翅高飞之意。

不但明贞帝大喜过望,文武百官知道皇上终于有了皇子后,也是喜幸不已,这可是两代帝王主政十几载以来的第一位皇子,先前先帝在位十几年都没能生下一儿半女,今上也是好几年都不曾有过动静,二人又是一母同胞,都让人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先太后有什么隐疾,全部传给了两个儿子,所以他们才会齐齐无后了,只这话谁也不敢说出口而已。

万幸如今皇上终于有后,大邺也终于后继有望了,实在是偌大一个国家,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件大喜事了!

平氏听说后,因与简浔感叹道:“总算咱们的平安符送进去得及时,不然…就是皇子听说很是白胖,沫丫头必定吃了大苦头,月子里可得好生养一养才是,否则以后且有她的苦头吃,只可惜她在宫里,一个真正的贴心人都没有。”

简浔也为简沫的母子平安而高兴,道:“她如今又升了位份,还是皇长子的生母,就算都知道皇上迟早会再立皇后,广纳妃嫔的,短时间内,她仍是后宫第一人,没有谁敢慢待她的,母亲就只管放心罢。”

听宇文修说来,明贞帝当时命令稳婆‘保皇子’时,并没有避人,在他看来,也的确没有避人的必要,那就一定会传到简沫耳朵里,让她越发清楚,明贞帝真不是值得托付一生,作为一生依靠的良人,也许她恰巧因此醒悟了呢,只要她醒悟了,自然就知道好生将养身体,好生照顾自己和孩子,再不会为明贞帝所伤了。

明贞帝随即又下了恩旨,大赦天下,加开恩科,虽然以如今大邺到处都民不聊生的情势来看,大赦不大赦,并没有任何区别,但皇上愿意摆出爱民如子的态度来,还是所有人都乐于看到的。

所以盛京城一时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一扫之前的荒废与萧条。

只是这欢喜只持续了短短几日,便随着明贞帝再次颁下的‘广选秀女,充掖六宫,绵延皇嗣’的旨意,而大打了折扣。

旨意明文规定,盛京城内凡七品以上人家,女儿在十三岁到十八岁之间,没有婚约的,一律都须入宫参选。

可才过去的逆王之乱里,盛京几乎所有的富贵人家都造了殃,谁家没有尝尽生离死别的痛?谁家又愿意再承受一次骨肉之间生离死别的?四五品以下的官员家里,一时都是愁云惨淡,明知道女儿送进宫后,出人头地的可能性便微乎其微,更大的可能是跟前番逆王之乱时那样,惨死了还要背负骂名,谁还愿意送进去的?

然圣旨都下了,纵再不愿意又能如何,还不是得忍痛将女儿送进去,为没有早早为女儿定亲而悔青了肠子也于事无补。

但有不愿意的,自然就有愿意的,家里越煊赫的,便越愿意,谁让皇上还说了,等中选入宫后,自己亲自考察一段时间,极有可能新皇后也将在这一批秀女中产生,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们这些人家的女儿,都有母仪天下的可能性?

做皇后可与做妃嫔不一样,哪怕如今宫里已有了皇上甚是爱重,还生了皇长子的淑妃娘娘又如何,不过只是一个妃妾,一个庶子罢了,自家女儿若做了皇后,就是中宫,生下皇子来,也是嫡子,将来前程想也知道会是何等的远大,自家岂非也能跟着一飞冲天,比如今越发显赫十倍了?

于是有女儿应选的人家,很快分化成了两级,一边是愁云惨淡,一边则是欢天喜地,倒无人觐言太后的孝期还未过,明贞帝便大肆选秀,实在有些于礼不合了。

崇安侯府此番终于没有女儿应选了,但因着简沫的关系,对宫里的事还是颇为关心的,知道这事儿后,平氏与简浔免不得又生了一回气。

平氏是气明贞帝无情无耻,“好歹沫丫头才为他生了长子,就算充掖后宫势在必行,他好歹等沫丫头出了月子后再说啊,偏他不等她出月子也就罢了,广纳后宫还借的是绵延皇嗣,与皇长子作伴的由头,倒是把他自己摘干净,让人说不着他好色,不顾礼体了,他可还没替太后守满孝期呢,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简浔则是气明贞帝明明就是自己好色荒淫,如今却又要糟蹋毒害那些个无辜的花儿一样的女孩儿们了,他光害了简沫,害了王皇后和那些枉死的妃嫔们还不够吗?

倒是简君安劝母女两个道:“吃的咸鱼抵得渴,路既是沫丫头自己选的,那就算走得再艰难再辛苦,她也只能自己走下去,谁也帮不了她,至于皇上,是他宇文家自家的江山,他要糟蹋,谁又管得了?只是苦了百姓和边关的将士们,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国泰民安,边关安定的日子了。”

简浔闻言,没有说话,心里某个自知道简沫腹中这一胎极有可能是男胎后,便一直隐隐存在的念头,至此便越发强烈了,反正大邺江山也后继有人了,明贞帝就算现下死了,想来也对时局造不成太大的影响,如今的大邺已经够糟糕了,难道还能比现在更糟糕吗?

不过兹事体大,还是得商量过宇文修,听了他的打算后,慢慢儿的从长计议才成,“弑君”可从来不是什么好名声,哪怕那个君荒淫无道也是一样,尤其宇文修还同姓‘宇文’,又是明贞帝提拔到如今地位的,若不慎走漏了风声,他还要添上一条“忘恩负义”的罪名,注定只能被人口诛笔伐了。

还有前世明贞帝被宇文修活活饿死后,继位的那位小皇帝,是谁家的孩子呢?光有简沫的孩子还不够,还得多一重保险才是,偏她当时几乎没关注过,竟致这么久了,都想不起来,看来得凝神再仔细想想了。

不管明贞帝如何任性妄为,外面局势又如何,大家的日子该怎么过的,还得怎么过。

平氏为简沫感叹完,也就暂时将这事儿丢开,投入到了月底简浔出阁的百般忙碌中,侯府也开始处处张灯结彩,各处都换了红色。

简浔屋里就更不必说了,红帐红褥红毯子,入目所及全是红色,她屋里的屏风上,甚至还让瑞雨琼雪给贴了好些红纸剪的鸳鸯,办喜事的气氛扑面而来。

如此进了六月下旬,亲朋们开始登门添妆贺喜了,简浔因平氏凡事都不叫她操心了,越发的清闲,除了偶尔会陪一下客人以外,其他时间都是窝在房间里,或是看书睡觉,或是由着瑞雨琼雪给自己脸上身上抹一些香膏精油之类,用平氏的话来说,就是务必要让她‘做一个最漂亮、最完美的新娘子’。

简浔前世今生以来,正式成亲还是第一次,嫁的又是自己选的人,心里难免会有些激动与期待,还有点小小的紧张,便也把其他事暂时都抛到了脑后去,只安安静静的享受自己作为闺阁女儿,最后一段安闲的时光,等嫁了人后,宇文修再是舍不得委屈自己,怕也不可能有如今这样的时光了,做女儿家与做媳妇子,原便是两个不同的人生阶段。

到了六月二十六日,简浔铺嫁妆的前一日,来添妆贺喜的人越发多了。

崇安侯毕竟还在,以前他那些旧部的家眷,或是景仰他为人的文武官员的家眷们,遇上这样的喜事,自然要上门捧个场的,何况简浔嫁的还是如今的天子近臣,金吾卫指挥使,人们就更是要上赶着来捧场了,睿郡王府那边门第更高轻易进不了门,崇安侯府的大门却是好进得多的。

平氏管家老了的人,娘家又显赫,打小儿就是看惯的,自然知道此番来贺喜的人,好些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来者是客,也没有将人拒之门外的道理,少不得都款待一番,忙得简直不可开交。

好在简家族里公推了两个能干的妯娌来帮衬她,平二太太也带着儿媳,自告奋勇过来帮忙,才算是都圆满的应付了下来。

简家既人丁不旺,自然亲戚也少,平家作为外家,便越发该把人场替崇安侯府捧起来才是,所以这次从平西侯到平夫人,都给足了平氏和崇安侯府脸面,不但早早送了贺礼来,平夫人还亲自过来,给简浔添了一份不菲的妆,又说定婚礼当日,阖家都要过来吃喜酒,还让平鼐平隽兄弟跟着简君安简义里里外外的帮忙。

惟独平大太太,终究过不去心里那个坎儿,将平隽至今不愿意娶亲的账,都算到了简浔头上,简浔大喜的日子,她自然不肯来捧场的,便只推说病了,让平三太太将她的添妆带了来。

弄得平二太太又暗自嗤笑了她一回,就这肚量,还当宗妇呢,也就只占着命好这一条了…帮衬起平氏来,也越发的尽心了。

让平氏轻松了不少,不过她最发愁的本来也不是这些事,事情说到底只有那么多,一条条的做过去,总能做完的。

她发愁的,是简浔竟没个闺中好友,可以在她出嫁前这最后一两日,陪着她的,简家家族里与她同龄的、能说到一块儿去的几乎没有不说,其他人家的也没有,便是平家,与简浔同龄的,也早都出了嫁,剩下的都才七八岁八九岁,一团孩气的是她们陪简浔,还是简浔哄她们呢?偏唯一一个要好的宇文倩,又还戴着孝,且是大姑姐,也没有不回娘家,反过来陪着弟媳妇的道理。

所以简浔屋里这会儿喜庆归喜庆,却实称不上热闹,纵时有添妆的人来,也不过就坐下吃一杯茶,说一会儿话就告辞了,弄得平氏心里十分不得劲儿,觉得委屈了简浔,知道的说她爱清净,所以与人往来得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为人处世是多么的欠缺,所以才一个闺中好友都没有呢。

哪怕简浔一个劲儿的说自己不委屈,平氏依然满心的意难平。

高朋满座,热闹喧阗中,平氏正暗暗懊恼着人丁单薄果然不是好事,一到要用人的时候就只能抓瞎,就有婆子找了来屈膝禀道:“外面来了位太太,带了位姑娘,说是先头夫人的姐姐,大小姐的姨母,知道大小姐成亲,特意来贺喜添妆的。”

先头夫人的姐姐?

可京城居,大不易,段家与两位姨太太的夫家,不是早就搬离盛京,前些年还偶有年礼节礼的送到,这几年却是音讯全无了吗,如今却忽剌剌的上门来了,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

但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平氏作为继室,这事儿少不得都要处理好才成,想了想,遂叫人去请了简浔来,母女两个到隐蔽处,平氏方把事情大略说了一遍,末了道:“我从来没见过姐姐家的亲眷,偏你父亲这会儿外院也是忙得不行,且男女有别,好多事也不方便,所以只能请了你来,与我一块儿去门上瞧瞧,若真是姨太太带着表小姐贺喜来了,我正发愁没个可以陪你的小姐妹呢,倒是把难题给解了。”

简浔听得自己的姨母带着表姐或是表妹贺喜来了,也有些惊讶,她心里早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也许他们都已不在了也未可知,各处都兵荒马乱的,人命真的很脆弱,很不堪一击。

不过人既来了,她也不可能见都不见一面去,那也太对不起九泉之下的亲娘了,于是笑着应了一句:“让母亲费心了,我这就随了母亲一块儿瞧瞧去。”

母女两个便一道去了二门的门厅,见到了自称是简浔三姨母的妇人,和她的女儿。

平氏自是不认得的,笑着说了一句:“请太太恕我不认得您,等我们大小姐确认了您的身份,我再与您赔不是。”看向了简浔。

简浔却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妇人的确是自己的三姨母,她虽只在小时候见过她,但她小时候便已是成人的心性了,自然不会忘记,就是三姨母老了许多,憔悴得都快不能看了,身上的衣裳也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多年前的款式和布料,头上也只簪了三二根素钗,显然她如今的日子过得很不如意。

她那个女儿的衣着打扮也没好到哪里去,还缩手缩脚的,一看就知没有受过良好的教养,唯一的可取之处,也就是生得还算秀美。

也就不怪门上专门迎客引客的婆子没有直接引她们母女进去了,不认得,不敢随便放生人进府只是一方面的原因,只怕更多还是见二人太寒酸,心里难免瞧不上,可又怕回头得罪了自己,这才会悄悄儿去回了平氏,请平氏定夺的。

简浔打量自己的三姨母时,对方已红着眼圈先与她打起招呼来,声音早跟以往不同了:“这是浔姐儿罢?我是你三姨母啊,没想到你已经长这么大了,还跟二姐姐出落得一个模子印出来一般,只可惜二姐姐早早去了,不然这会儿得多高兴。”

又忙拉了自己旁边的姑娘,“这是你表妹纯馨,纯馨,快,快见过你表姐,她大喜的日子,你很该好生与她道贺一番才是。”

简浔已抢在那纯馨表妹,她记得三姨母的夫家是姓刘的,那自己的表妹全名就是刘纯馨了,倒是个好名字,简浔抢在刘纯馨之前福了下去:“三姨母,请恕我多年不曾见您,一时没能认出来,下人们换了几批,更是认不出来了。”

又给刘纯馨还了礼:“表妹不必客气。”行礼的姿势比刘纯馨优美了不知道多少倍,浑身那种雍容优雅,宠辱不惊的气度,更是甩了刘纯馨不知道多少条街,让她的脸一下子红得能滴出血来,深深低下了头去。